洛陽,曾經是我國歷代王朝建都的所在,因之,建築甚是宏偉,特別的是在莊嚴之中表露出一種古樸的風味,令人產生一絲懷古的悠思。
但是,就因為它是歷朝建都之地,因之市面特別繁榮,每當日出的那時辰裡,更是冠蓋雲集,車水馬龍,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販夫、走卒、賣花女,嘈雜的叫賣聲,為這寧靜的古城,添上了一種特異的風格。
隨著擁擠的人潮,陸劍平寸步若趨的向前走著,一種極為濃郁的人情味,他深深的感觸著,他覺得,他並沒有被這世界遺棄,同時,人們也並不是像那些惡人一般冷酷而無情的,因之,他心胸之中一絲暴戾而怨憤的心緒,為之祥和許多。
突地,他覺得腳上彼人跺了一下,一抬眼,只見前面一個頭紮武士巾的中年人回過頭來對他滿含歉意的笑了笑,他想大概這人自知跺了他,因之,也微微頷首回禮。
「唉!越是平凡的人,越顯得可愛,因為他們的靈魂裡,還保有純潔而善良的赤子之心,但是相反的,那些越是自以為不平凡的人,卻是值得悲哀的,因為他們腦子裡填滿了卑鄙齷齪,奸詐和機智,而這些奸詐和機智,已經蒙蔽了他們純真的心靈。」
他正感觸著,卻覺腳下跺著一物,情況不容他低頭,但他知道,他也同樣跺著了別人,因之急忙回頭一瞧,卻發覺身後一個學徒打扮的年輕人正衝著他善意的一笑,陸劍平微笑的點點頭,驀地,人潮一擠,那年輕人又往他身上一撞,兩人又同時喊了一聲:「對不起!」
陸劍平回頭的時候,卻發覺人叢中不遠之處,有對目光在盯著他,定睛之下,他發覺,卻是那個先前跺他腳的中年人,只見他顏骨高聳,一雙鷹眼,精光畢露,正炯炯地打量著他。
陸劍平狐疑的轉過頭,又發覺那中年人身後立著一個癩和尚,人潮中看不出他的打扮,但他一顆光禿禿的頭顱上,長滿了花花綠綠的疥瘡,此時,正朝著他掀了掀那紅通通的酒糟鼻,做了個滑稽的怪臉,那一對細小的三角眼,瞇成了一條縫。
陸劍平不知道他是向誰打招呼,故而點點頭便回頭望去,卻見人潮擁擠,並沒人朝這邊望來,心想:「我不認識這兩個人呀,他們看我幹啥?」
他以為那癩和尚是與那中年人一道的,但當他再回頭時,卻是人潮一擁,再也看不見那兩人蹤跡。
他狐疑的擠出了人潮,來到一條小巷,巷口臨街之處,有座平樓,挑出一面招牌,寫的是「狀元樓」三個大字。
此時幾個夥計正立在門口扯著嗓子喊道:「過路的大爺們,這兒用早點吧!本店有的是大師傅拿手的好菜、好酒……」
陸劍平打量這酒樓擺設不俗,遲疑了一下,邁步進去。
「爺台!您用早點哪!裡邊請。」
在夥計招呼下,陸劍平登上二樓,他放眼一瞧,只見當中擺著七、八張方桌,明窗淨幾,倒是不俗,臨街兩旁窗口,分別被隔成數間,垂著絨幔。
「替我隨便送幾樣可口的小菜,再來壺酒,到這兒來!」
他回頭向夥計招呼了一聲,指了指一間絨幔挑起的雅座,走了進去。
這座樓房整個是用大石徹成的,但樓上的雅座卻是用木板隔開,飾以紅絨,因之甚是溫暖,陸劍平端起剛燙的熱酒,呷了一口,一股熱流入腸,他覺得舒適異常,不由讚歎一聲:
「不壞!」
聲方出口,卻聽一聲含糊不清的吆喝:「他***!這三個王八蛋壞死了,誰說不壞,傻蛋!笨蛋!***,這酥油雞挺香倒是真的,嘖嘖!真他***香!」
接著又是一連串含糊不清的嘖嘖聲,彷彿說話的人口中填滿了東西,陸劍平聞言心中一驚,用手挑起絨幔探首一瞧,只見當中幾張方桌,閒散的坐著幾個人,正低頭用著早點,不似說話的模樣,他不由驚疑的打量。
「***,毛頭小子賊頭賊腦亂瞧個什麼勁,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莫不成還看中了洒家的香酥鴨?乖乖要命!煮熟的鴨子要飛啦,命根子別跑!***!」
這時對面低垂的絨幔似受微風掀動,揚起一角,陸劍平一眼瞧去,只見一個渾身油膩,滿頭長著花花綠綠疥瘡,穿著一襲千補百綴葛袍的和尚,正在伏案大睡,桌上倒疊起一堆酒罈,起碼有五、六個,同時滿桌菜盤,但盤盤成空,甚至連點菜湯都似乎被他舔得一滴不剩。
陸劍平見這和尚鼾聲如牛,但嘴裡卻含著根吃剩的雞骨,隨著他的鼾聲,格格作響,不禁驚異不迭,暗哂道:「這和尚真貪吃,那麼幾罈酒被他喝光不說,連吃剩的雞骨頭都捨不得丟!」
他微哂一下,搖搖頭,此時他發覺那絨幔再度揚起,癩和尚那張滑稽的臉龐動了動,只見他似笑非笑的抽動了一下左頰的肌肉,夢囈般喃喃的道:「真他***要命,這年頭睡覺都不安寧,***,又不是新娘子,洒家頭上開了花,臉可沒長花,他***,瞧得洒家恨不得鑽進酒罈子……要命!」
陸劍平聞言臉一紅,回頭一瞧,只見樓中幾張方桌的客人似乎都被那和尚的聲音吸引了轉過頭去,不禁暗道:「這癩和尚準是一個風塵異人,別瞧他閉著眼睛,一切倒落在他眼裡呢!」
他正思忖間,只聽樓下傳來一陣喝叱與謾罵聲,樓中眾人似都被驚動,齊都扭頭下望,有的已經跑下樓去,陸劍平順著窗口探首一眺。
只見樓下靠門之處立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叫化,瞧年紀大約有十五、六歲。
此時,一位似是店中掌櫃模樣的漢子,正手叉著腰,怒目叱著:「該死的小叫化,也不灑泡尿照照自己,憑你這副尊容打扮竟想進大爺開的店,咄!咄!快滾開,免得沾污了大爺的地氈!」
那小叫化臉龐瘦削,似是營養不足,身材也很瘦小,又滿臉泥污,顯得甚是襤樓不堪,只見他朝那胖掌櫃做了鬼臉,不屑的跺跺腳,頓時,店前門階大埋石上被他腳上沾滿黑泥的拖鞋印上了幾個泥印。
那眫掌櫃氣得渾身肥肉亂顫,但見顧客們都探首出來,生恐影響生意,急忙轉身拿了幾個雪白的肉包子,滿不情願的,罵道:「媽的,小無賴,小叫化,大爺這幾個上好的肉包子,還可以賣出三分錢,碰了你真他媽的倒霉!快拿去滾開,別叫裡邊大爺見了嘔心!」
那小叫化撇撇嘴,不屑的伸出那雙滿是黑泥的小手,接過胖掌櫃遞來的包子。
「他媽的,吃了大爺的包子,還沾污了大爺的手,呸!該死的叫化!」
敢情那小叫化伸手時,有意無意的在那胖掌櫃肥肥白白的手背上一抓,抓得那胖掌櫃的手背現出幾道泥痕。氣得他不斷的跺腳,幾乎一跤栽倒。
陸劍平見狀微微一笑,掀起垂幔,正待跨下樓去,突聽那對面雅座又傳來一陣含混的聲音:「***好酒!好酒!真他***過癮!唉!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管了別人管不了自己,***我的酒蟲要餓死了!」
陸劍平聞言回頭一瞧,只見那邊絨幔內露出一角方桌,居然又多了一疊酒罈,此時那癩和尚正據案而坐,一手抱著一罈酒仰著頭牛飲,另一手抓著一隻吃殘的雞子,桌上盤裡卻堆著一大堆菜餚。
陸劍平不禁微微一怔,暗道:「他哪來這許多吃不完的酒菜?」
等他目光一掃全場,他不禁啞然失笑,敢情那許多方桌之上,個個盤底朝天,此時卻聽那癩和尚扯著嗓子道:「***,傻子別作怪,咱們二一添作五,活該洒家倒霉。喏!這算你的份兒!」
但見他狠狠的啃了一口雞腿,一伸手脫下了左腳的那只芒鞋,用鞋面在嘴上抹了抹,然後又用那只抓雞腿的油手,往腳縫裡一陣亂掏,一股難聞的怪味,隨著他的動作隨風飄來,陸劍平見狀,心中一陣作嘔,但卻見那癩和尚一臉舒服相,咧著嘴直笑,一會兒,又見他將掏腳的手指,湊到鼻尖聞聞,又抓抓那滿頭花花綠綠的瘡痂,口中大叫:「媽媽呀!真他奶奶祖宗的!過癮!」
說著,他又抱著酒罈直灌,陸劍平眼睛瞪得更大,因為他清清楚楚的看見,剛才那癩和尚抓頭時,那頭上的瘡痂一片片的都掉進了那酒罈裡。
「他媽的臭叫化子,你找死,不識抬舉!」
這時樓下傳來那胖掌櫃的謾罵聲,又夾雜著幾聲犬吠,轉身一瞧,只見那掌櫃伸著食指,朝著那小叫化怒叱著。他急忙一邁步——
此時,那小叫化手中街拿著一隻肉包子,正反身逗著一隻癩拘,口中叫道:「乖乖!快吃!嘖嘖!」
說著他又將手中那只雪白的包子擲了出去,那癩狗汪的一聲,一口咬了去。
那胖掌櫃見這小化子對他的話毫不理會,氣得七竅生煙,大叫一聲,掄起巨靈般的手掌,就要拍出,突聽身後傳來一聲:「且慢!」
他扭頭一看,見是先前那雅座的白衣公子,急忙放下手,堆著笑臉道:「爺!是您呀!
驚擾您啦!嘿嘿!」
他腮下的肥肉一陣亂顫,忙不迭的拱著手。
「嗯!你店裡剛才的損失都算我的好了,不要再找這位小哥兒的囉嗦了!」陸劍平點點頭道。
「哪裡!哪裡!這怎好意思,爺!要您破費啦!」那胖掌櫃瞇著一雙鼠眼急忙陪著笑說道。
陸劍平擺擺手,朝那小叫化一拱手笑道:「這位兄台!如蒙不棄,入內小酌一番如何?」
那胖掌櫃先前為陸劍平阻止不好再發作,誰知此番陸劍平竟邀這小叫化入內,不禁瞪大了眼,哭喪著臉,瞧了瞧那小叫化腳下佈滿黑泥的拖鞋。
小叫化滿臉不屑的睨了他一眼,又轉首朝陸劍平一笑道:「真的?你要請我喝酒?」
陸劍平見他露齒一笑時,不禁呆了呆,因為他發覺,那小叫化滿臉污泥,但一口牙齒卻潔白如雪,笑起來甚是好看,不由為之一怔,突聽他問話忙道:「當然!當然!只不知小弟是否有此榮幸?」
他乃是因為自己曾經一度淪落江湖,備受欺凌,深深的體驗到受人岐視的心情,但他卻從來不曾屈服過,因之當他看見這衣衫襤褸的小叫化那種雖窮而志不短的精神,與自己極相似,不覺大為讚賞,故而毫不嫌棄的邀其共酌。
但那胖掌櫃一見不禁大為著急,哭喪著臉躬著腰道:「公子爺!這……」
陸劍平回頭一皺眉道:「你還囉嗦什麼,還不快延客入座。」
說著他又拱手肅客,對那小叫化道:「兄台!裡面請!」
那小叫化點點頭,露齒一笑,拍了拍手中的黑泥,當先踏步進去。
胖掌櫃見這氣勢不凡的公子對那臭叫化萬般禮遇,只得皺著眉滿臉無奈的跟在後面。
陸劍平隨同小化子的後面登上樓,又讓那化子進了雅座。他對那化子道:「兄台要吃什麼隨便叫就是,不用客氣!」那小叫化瞪著一雙骨溜溜的大眼,問道:「你真隨便請我叫什麼?」
「當然!當然!兄台儘管叫就是。喂!小二!聽這位公子爺吩咐!」
陸劍平見那小叫化似乎不信任地一再問他,不但不以為忤,還以為自己有失禮之處,連忙又喚來夥計吩咐著,那店小二見陸劍平稱這小叫化公子爺,不禁忍俊不住,齜牙一笑。
小叫化大眼一橫道:「你笑什麼,瞧不起人是吧!我還瞧不起你們這間臭店呢!」
店小二一扯肩上的白毛巾,不甘示弱的道:「只要閣下你能點得出,本店一定也能做出來就是!」
「聽著!來四個菜是鴛鴦煎肚,蔥花兔絲,姜醃銀蹄子,雞舌羹!」
小叫化對陸劍平回頭一笑,扳著手指向店小二點了幾樣菜。
「這……這……」那夥計怔了半晌,結結巴巴的苦著臉,眼睛瞪得更大。
「正是這幾樣菜。」小叫化點了點頭。
陸劍平見這小叫化點出幾樣菜都是自己不曾聽過的,又見店小二這般模樣,心知他們作不出,故而解圍的對小二道:「你去跟掌櫃的商量一下,到城裡張羅看看是否能辦到!快去!」
說著,他回頭對小化子道:「尚請兄台稍候片刻!」
他正說到這裡,卻聽樓中一陣騷動,好幾個客人紛紛亂叫,一個食客道:「媽的!掌櫃的,小二呀!大爺的酒菜哪兒去啦!」
接著又聽「砰」地一聲,一個破羅嗓子喝道:「他媽的,混賬掌櫃的,大爺桌上的紅燒甲魚跟半隻童子雞怎麼飛啦!」
敢情那些食客看完了熱鬧回到座上都紛紛發覺自己的酒菜不翼而飛,因之都叫了起來,樓中正鬧成一片,卻聽樓梯一陣「蹬蹬蹬」,只見那胖掌櫃扭動著那一身亂顫的肥肉,哭喪著臉奔了上來,口中直叫著:「媽呀!我……我完了……天哪!」
這一來正成了眾矢之的,那靠樓梯口的一個大塊頭,一把揪住了他,叫道:「好呀!掌櫃你來得正好,問你!大爺們的菜餚呢!」
胖掌櫃低頭一看,那食客盤中只剩一些湯漬,怔了怔說道:「爺!您……菜不是您自己吃啦?」
「他媽的活見鬼,剛才大爺盤裡還有半隻雞,酒我也才喝了一口,只看了一下熱鬧就飛了,你還裝聾作啞,他媽的,這兒定是『黑店』。」
「對!打!打!打死這混蛋王八羔子!」
那些食客齊都紛紛叫了起來,一陣喊打聲此起彼落。
「天哪!我的奶奶祖宗呀!我不想活了!」
那胖掌櫃抱著頭,大聲喊了起來。
陸劍平眼見那些食客指責著胖掌櫃,心中有些不忍,又見他先前哭喪著臉上樓,必有原因,因之一掀開絨幔跨出雅座問道:「掌櫃的,什麼事?」
胖掌櫃一見陸劍平,急忙顫著一身肥肉狼狽的跑了過來,口中數說著:「公子爺呀,我的奶奶祖宗呀,我不想活了,我要跳樓!」
陸劍平見他只是哭喪著臉大叫,又說不出話來,正待再次發問,突地一聲混濁的聲音叫道:「天呀!我的奶奶祖宗呀!洒家不想活了,我要鑽酒罈子,大清早睡覺都不安寧,奶奶呀,洒家不想活了!」
陸劍平聞言連連扭頭望去,卻見那胖掌櫃,像是一團肉球滾到了那邊,只見他一掀垂幔,接著大叫一聲。
「天哪!我不想活了!臭和尚!死無賴!偷酒賊!我跟你拚了!」
敢情那間雅座中,方桌上起碼疊著十來只酒罈子,但只只壇口朝下。滿桌都是油漬與殘餘的骨頭,那癩和尚此時正斜倚在酒罈上,半閉著眼睛,一手掏著腳縫,一手抓著頭顱。
但見他咧了咧嘴對胖掌櫃齜牙一笑道:「哦!大掌櫃的!你也不想活啦,這敢情好,洒家就跟你結個香火緣吧,喏!洒家向來就酷愛這『異香』味兒,你也來嘗嘗,也好帶一身香上西天參見如來佛祖呢!」
說著他伸出那掏腳縫的右手湊到鼻前猛聞一下,又伸到胖掌櫃面前。
陸劍平忍俊不住,幾乎想笑,但見那胖掌櫃拉著癩和尚一副拚命的樣子,連忙上前說道:
「掌櫃的,不要對這位大師無禮,有話說個明白。」
他見那瘋瘋癲癲的和尚將胖掌櫃作弄得不亦樂乎,故而打圓場,那胖掌櫃一聽,連忙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道:「公子爺,你不知道,這該死的臭和尚,不知道已經光顧了小店多少次,第一次來時,小店不讓他進來,結果他拿出一錠五兩大的元寶,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當時他只要了五分錢酒菜,其餘都算小費,小店瞧他出手闊綽,唯恐招待不周,哪知後來,他一連來了十幾次,每次酒菜越叫越多,吃完了一聲『掛賬』就大搖大擺的拍拍屁股走了,要不讓他吃嘛,小店生恐他以前欠過的不還,讓他吃了,又是掛賬,好幾次偏偏他還一邊吃一邊抓頭捏腳,弄得臭氣薰天,不知趕走了小店多少客人,還有好幾次明明給他送去兩罈酒,吃完他偏說只吃了一壇,桌上也的確只有一隻空壇,哪知事後有一次夥計掃地,在桌子底下掃出一大堆空罈子。」
「這都不說,小店地窖裡封藏了十多罈陳年的自釀醇酒,適才因為公子爺光臨,特地打算取出孝敬,誰知此刻竟然一滴不剩,喏!這要死的臭和尚,殺千刀的,不知怎麼都給偷了來,黑良心的,天哪!我怎麼辦哪!」
那胖掌櫃一口氣嘰哩呱啦的訴說著,陸劍平一聽,原來是這麼回事,暗哂道:「難怪剛才這癩和尚有著吃不完的酒,他也真缺德,居然把人家地窖裡的酒都給搬了出來。」
他也暗暗的對這和尚佩服不迭,因為,適才他只不過離開一會兒,那和尚居然就做了手腳,因之他一拉掌櫃,說道:「好了,好了,這位大師一共吃了你多少錢,都算我的好啦!」
胖掌櫃一聽,連忙眉開眼笑道:「第一次他給了五兩銀子吃了五分,第二次沒有給錢,吃了六分……第三次要了七分錢酒菜,沒有給錢,第四次八分錢……第八次要了二罈酒、三隻白斬雞、四斤牛肉一共定五兩銀子,第九次又來吃了三罈酒、四斤……」
「得了!得了,一共是多少,你說出來就得了!」
陸劍平見他扳著手指說個沒完,皺著眉不耐地制止,胖掌櫃聞言忙道:「以前連今天一共吃了十三次,加起來是六分、七分、八分……總是十九兩九分錢,還有這十五罈酒,有一壇是各值四分錢,兩壇是各值五分錢,三壇是各值六分錢……總共連本帶利加起來是二十四兩三分銀子。」
「奶奶祖宗的,掌櫃的你別瞧洒家頭癩就好欺負,總共只吃了你十一次是十六兩四分銀子,這十五罈酒有五壇摻了雜酒,有五壇是昨天剛放進去的,只有二壇還能入口,你竟想敲洒家竹槓,天底下有這等便宜的事?」
那癩和尚先前倚在酒罈邊,一面捏著腳一面啃著骨頭,對胖掌櫃的話毫不理會。此刻卻一翻那雙三角眼,伸長了脖子跟胖掌櫃的對起口來。
「好了!好了!掌櫃的,你先下去把酒菜給端來,我那朋友等得不耐了,這兒所有的錢回頭一併算好啦!」
陸劍平拍拍胖掌櫃肩膀,送走了他,又回頭對那癩和尚一拱手道:「大師慈悲為懷,切莫與一般凡夫俗子小人計較,如蒙不棄,一起進食如何?」
那癩和尚此時尚指著胖掌櫃的背影橫眼高叫道:「奶奶祖宗的胖子,你別眼睛長在額頭上,瞧不起人,洒家照樣有的是錢,喏,欠你的賬都給你,剩下的充小費,不用找啦!」
說著,只見他從懷裡掏出大大小小几錠元寶,往桌上一擱,這才又轉頭向陸劍平一齜牙唱了個肥喏,笑道:「娃娃!你要請洒家喝酒,這敢情好,不過洒家向來有一個毛病,就是一向不喜歡跟陰陽怪氣的人打交道,還有就是眼高過頂、渾身發臭的爛化子洒家也討厭得緊,我看還是算了吧!娃娃!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洒家酒蟲又在發牢騷了,喂!胖子呀,再來個兩壇命根子!」
癩和尚說著自顧自的抓著癩痢頭,住牆角一倚,睡起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