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妖怪一樣自由 第二篇 在我消逝的歲月裡 第8節 下不了線的遊戲
    ——我想像的家園,應該有綠樹婆娑,不是那種小區綠化的樹哦,而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深綠淺碧。風吹過的時候,應該有一陣波濤般的樹影歡唱,小鳥們在樹杈裡悉悉索索,像是忙不迭地要跟上風的節拍。

    ——我想有一條小徑,通向樹林深處的書房,每一天的午後,應該有陽光打在書頁上,輕輕翻過書頁,就像是青春的日子又翻過一頁一樣。我讀過的書在左邊,像是督促我成長的良師;我未曾讀過的書在右邊,像是我期待相逢的益友。哦,對了,應該有一架專門放著小說,只要喜劇不要悲劇,每本書都是光明快樂的結尾,讓我覺得生命是無比溫暖的存在。

    ——書房的後面,應該有個大大的深深的倉庫,裡面都是最好的武器和盔甲,儘管讓它們落滿灰塵,只有拂拭的時候,才露出逼面的寒光來。

    ——我還要一間靜靜的臥室,面朝大海,或者山谷,春夏秋冬,有著最自然的青草和花香隨風縈繞在枕旁,帶來遠方的美麗的夢。

    ……我還要,爸爸,媽媽,哥哥都在我身旁,一家人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林舜,你說,我要的是不是太多了?會不會太貪心呢?

    丁堯堯坐在一棵羽果樹下,抱著膝蓋輕輕說著。

    「見鬼的,這是什麼地方?」林舜四肢之間火燒火燎的感覺終於消散了,他勉強撐起身體,意識到自己剛剛撿回一條性命來——剛才,他在同旱魃生死相搏,在醞釀好了全部同歸於盡的悲壯情緒之際,就被丁堯堯拽到了這裡。丁堯堯像在說著夢境,又像是在用聲音做個導遊,書房、臥室、倉庫……漂亮的紅紅白白的小房子在綠葉之中若隱若現,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和她說的一樣,可是……丁堯堯又似乎在說一個非常遙遠的世界。

    「你還記得那款遊戲吧?」丁堯堯指了指周圍,「這兒是我在遊戲裡的虛擬家園。」

    林舜立刻知道丁堯堯為什麼一臉惆悵懊惱了,他也很不是滋味的問:「你本來是要和楊問一起來的,對吧?」

    丁堯堯下巴頦兒頂在膝蓋上,默默地點了兩點。

    「剛才我和旱魃鬥法的時候,你是在等著楊問來救你的,是不是?」林舜扶著樹站起來,他還是虛弱得沒有一點力氣。

    丁堯堯眼眶裡滲出兩滴淚珠,順著鼻樑流到嘴角。她本來就是一個小女孩,這麼一縮起來更顯得小得可憐。

    林舜不忍心再問下去了,他伸手揩掉丁堯堯的眼淚——觸手又是一陣冰涼,像一股溫和的溪流湧進身體,林舜的精神好像立刻充沛了許多。

    丁堯堯根本沒有意識到這細微的變化,自顧自地看著遠方說:「爸爸用了所有的法術加注在我的虛擬家園上……你明白嗎?就是說,這個虛擬家園,現在也是一個虛擬空間,除了我之外,天上地下,再也沒有人能夠打開。爸爸告訴我,這個地方會有大用場,他叫我不到萬一,不許暴露這個秘密……死林舜,我都叫你走了,你非要逞英雄。」

    林舜激靈一下清醒過來,鬥法之中的種種疑惑又回到心頭,他急不可耐:「堯堯,你得送我出去——我猜外面可能出事了。」

    丁堯堯搖頭:「現在可不行,七區服務器死機了,我們出去了也只能在遊戲世界裡瞎轉悠。這外頭兵荒馬亂的,跑出去太危險了。爸爸說了,叫我不要輕舉妄動。」

    林舜的心裡咯登一動,丁建書目光獨特非尋常之輩所能及,他既然布下這個空間,想來是真的有什麼深意。林舜冷靜下來,坐在丁堯堯身側,慢慢扳過她的肩膀:「堯堯,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給我聽。」他想想又補充一句:「原原本本的說給我聽,這一次我不要聽故事。」

    「喔,那要從夢城說起了。你還記得爸爸去找你們辭職的事情嗎?」丁堯堯抿了抿嘴,「那一次,我去寧也雄的公司找楊問,媽媽去找了我,之後,我和媽媽一起回家,然後就發現了她有點不對勁。」

    「韓楓沙?」

    「嗯,韓楓沙說,如果我們要媽媽平安回來,就要離開夢城,一年之後,寧也雄就會放媽媽回家。爸爸同意了,可是……可是等我們到了相城,爸爸就發現相城的魔氣越來越重,魔族好像選擇了那個地方復活。韓楓沙讓爸爸不要多管閒事,爸爸讓我當作沒看見,他自己卻一天一天虛弱下去,我到後來才知道,爸爸在用木系的根術壓制相城的魔氣。」丁堯堯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段日子,對她來說想必很是艱難,「直到有一天,爸爸發現了這個。」

    她挽起袖子,瘦骨伶仃的手臂上,血管裡有鮮紅的影子緩緩流過。林舜立刻想起了當時丁堯堯瞳孔裡的小人兒,他驚叫:「對,這是化靈術!可是堯堯你居然沒事?」

    「我慢慢覺得身體裡好像多了一個人,看鏡子的時候偶爾會能看見她,走路的時候也會有重影,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除了這個之外,也沒有別的不對勁。爸爸檢查了我的身體之後,非常高興。他叫我千萬不要聲張,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然後就給了我這個封印,再然後他就病倒了……他說,如果有一天,出了什麼大事,就讓我用這個封印到這個空間,他給我留了些東西,到時候我就明白了。」

    林舜居然有點興奮:「寧也雄這回非氣死不可,他出山之後用了兩次化靈術,第一次就要了他大半條命,結果老婆還沒造出來,就死翹翹了;第二次偏又撞上你,哈,這真叫天意。」

    丁堯堯略有不悅:「林舜,我爸爸媽媽都那樣了,你還這麼高興!再說,我有什麼不對勁?」

    林舜的表情有點奇怪:「堯堯……你自己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麼?」

    「你是一個……有神聖之光療傷力量的小妖啊!」林舜快要跳起來,這不是技能,也不是天賦,這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天神的禮物。丁堯堯身體裡有這種特質,各種法術是無法傷害到她的元神的。林舜仰天長歎:「天哪,你和楊問在一起那麼久,幸虧他從來沒有發現過,不然的話,寧也雄絕對不會這麼輕描淡寫地算計你們。」

    丁堯堯想了想,沒有贊同也沒有辯駁,只是有點煩躁:「好啦你不要說了。」

    林舜有點生氣:「為什麼不說呢?你是覺得自己看錯了楊問,心裡不舒服了,是吧?堯堯,以前你年紀小,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可是你想想,你覺得寧也雄挺好的,他都做了些什麼?你把楊問當親哥哥看待——」

    「林舜!」丁堯堯站起來。

    「可他根本不把你當……朋友!」林舜盯著丁堯堯:「我也知道他很可憐,但是不管多可憐,都不是邪惡的理由。現在丁叔叔已經垂危了,周阿姨還不知道在哪裡,你還想護著他?堯堯,你該長大了,你本來就是、從來都是我們中間的一個——負起責任來,好嗎?」

    「我數到三,你再不閉嘴我就生氣了哦。」丁堯堯迅速接連舉起三個手指頭:「一二三,我已經生氣了。林舜我告訴你,你最討厭的地方就是——你覺得該做什麼你就去做什麼唄,非要哇啦哇啦地證明你是對的。王子殿下,到底是你救了我啊還是我救了你啊?現在我爸爸很危險,而且就是因為你冒冒失失闖過來,他才更危險!」她舉起手臂,用盡了十二歲女孩所有的固執,宣誓一樣地大叫:「我告訴你楊問為什麼不管我,他不是見死不救,他知道我是怎麼回事——他一直就知道的,我第一個治傷的對象就是他!我相信他,別問我為什麼,我就是相信他。」

    他們的對話佔據了整個公聊頻道,刷屏的速度令所有人驚歎。不時的有玩家討論——這是什麼輸入法?怎麼這麼快?

    「唔,這兩個小鬼聊天不知道加密。」

    在一台普通顯示屏前面,寧也雄支起手臂托著下巴,饒有興味地看著兩個小孩子吵架。丁堯堯的家園是加密的,什麼也窺探不到,只能憑文字揣測他們的神情動作。

    在他的身後,楊問垂手肅立,眼光像是根本沒有落在顯示屏上,韓楓沙卻臉色越來越難看,終於忍無可忍,衝著楊問劈頭蓋臉地發問:「她說的是真的?你一直都知道她的技能是什麼?你明知道——那是寧先生的女兒——你為什麼不早說!」

    楊問不置一詞。

    寧也雄的笑容凝結在臉上,頭也不回:「回答她。」

    楊問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你要對丁堯堯下手。我猜……他們既然都遠走高飛了,說不說的也沒關係……」

    寧也雄一拍桌子。

    楊問索性抬頭,老老實實交代:「是,我根本不想說。」

    寧也雄第二次拍案,臉色非常難看——韓楓沙認識他已經一千多年了,從來沒見過寧也雄勃然變色過。

    楊問迎視他的目光:「我的命是你的,我做錯,任憑你處置就是了。」

    偌大的辦公室氣氛立即變得很緊張,寧也雄的右手輕輕在桌面上敲著,他似乎在艱難抉擇著。韓楓沙左右看看,很聰明地退了出去,隨手掩上門。

    「我一直都知道你有種,但是不知道你這點骨氣還能衝我來。」寧也雄慢慢站起來。

    楊問輕聲解釋,「雄哥,我本來就是一個心裡記賬的人,你待我的好,我還不清,除了拿命還你,我不知道還能怎麼樣。」

    「你少跟我來這套。」寧也雄多少有點疲憊了,他抬起手,慢慢向外揮了揮:「我像你一樣大的時候身邊已經有兄弟跟我,這麼多年了,我已經記不清我帶過多少手下,但是還沒有一個是違心跟著我的。楊問,我不想再看見你一臉不情不願的樣子,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想清楚——把我給你的東西還給我,現在就滾。」

    楊問刷地抬起頭,他有點手足無措了。

    「怎麼了?在想著離開我能去哪兒,是不是?」寧也雄笑容有些冰冷:「跟著我罪該萬死,離開我千夫所指,沒法子,只有認命?」

    楊問這下子不是手足無措,而是滿臉通紅,他被一口道破了心事。

    無論什麼時候拍著良心說,寧也雄都待自己很好,這個老妖怪毫無保留地傳授他一切技能,極少勉強他去做不願意做的事情,即使自己違背了他的意願也不過是點到為止的懲戒——寧也雄太驕傲,不屑於用暴力控制「自己人」。

    楊問覺得愧疚,可即便愧疚也是理直氣壯的愧疚,片刻功夫,他腦子裡已經轉過千萬轉,他直截了當地問:「既然丁叔叔兩不相幫,為什麼不讓他們置身事外?」

    「置身事外?哪有那麼輕鬆的置身事外?」寧也雄嘿的一笑:「楊問,你裝傻麼,丁建書在幹什麼你看不出來?這個老東西稍有風吹草動,就是我們的心腹之患。你只看把虛擬空間加持在遊戲家園上,這是什麼樣的一步棋?進可攻退可守,他就楔在虛實之間的七寸上了。他心裡有這個所謂的正義,就沒有兩不相幫,你心裡如果也有這玩意兒,就永遠不會真心跟我。」

    楊問不再追問下去了,誰先動手誰先起意又有什麼要緊?現在是一道鴻溝裂開大地,要麼往左要麼往右,站在中間只能萬劫不復。

    「那些老東西們根本就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打,也不知道要跟誰打,還不知道要怎麼打,這就鬧得沸反盈天了。可我就不明白了,於人類有害的,就是邪魔外道?笑話,那是什麼時候的規矩了?楓沙她們有什麼錯?她們就是旱魃,一出生就見不得水,所到之處必然是荒漠,這是天性。昔年精靈、妖怪和魔物並存在上古大陸,魔克人,妖克魔,人克妖,但現在魔族覆滅,三界混亂,萬物的力量早已經失衡,可笑他們還在守著幾千年前的契約。」寧也雄指了指顯示器:「我想要什麼,你一清二楚,楊問,你太虛偽了,你真以為是我救你之後你才跟我?哈,如果你真不怕死,誰也威脅不了你——你第一次登陸這款遊戲的時候,你已經選了你的路,和我一樣的路。」

    搖搖晃晃的天平加上了最後一塊砝碼,黑色的那一端當得沉落下來。

    楊問又一次對自己妥協了:「雄哥,接下來我們應該做什麼?」

    「做遊戲啊,遊戲公司還能幹什麼?」寧也雄拍拍辦公桌一沓文件夾,滿滿的策劃執行案和商業文書,「現在上線的妖怪太少了,遠遠沒有達到我的預期。」

    寧也雄點了兩點鼠標,屏幕上顯示的是夢之都的場景——只見夢之都東郊已經擺開了戰場,身披甲冑的聖城衛士們擺開陣勢,似乎嚴陣以待外敵的入侵。在他們的九點鐘方向,上千架雷車霸佔著雲端的有利位置,紫電和金電閃著火花,交織成一張密密的羅網,天際兩片巨錘似的彤雲犄角相對,不時地放出足以毀滅一個人類城市的電波。雙方彼此試探,憤怒在升級,王城之中,街頭巷尾,無數戰士匆匆忙忙奔赴戰場,這不像是一場普通的家族戰役,這更像……楊問猛一抬頭,26層的窗外,烈火紅雲,如同即將噴薄而出的熱血。

    這是一場聖城對夢城的戰役。

    「對於人類而言,遊戲在互聯網裡,對於妖怪而言,互聯網上的一切不過是鏡像而已。公會這邊已經開戰了,聖城那裡要再加一把火。」寧也雄隨手拿起電話,要了技術部:「放一個玩家進夢之都,寵齡在10以上。」

    他掛上電話,遊戲畫面立刻就變了。

    一個十四級寵齡的玩家向著兩軍對壘的地方跑了過來,他大概是有點吃驚,過了幾秒鐘,公聊頻道出現了一行字:?????夢之都怎麼多了這麼多NPC?幹什麼的?

    又過了幾秒鐘,他想來是急了,公聊頻道再次出現:靠,人呢?怎麼回事?不會只有我一個吧?這些是不是NPC,也不會對話?

    出於用戶至上的原則,妖怪涉足虛擬世界,是不會影響玩家的正常登陸和遊戲的,可是對於玩家來說,遊戲裡出現的一切怪異情景都可以看作是副本。按照情理說,夢之都是不可能出現怪物的,但是按照一個人類的正常好奇心,《妖怪A夢》三個月內改版五次,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歷史性的時刻到來了,那個暱稱為「岸」的玩家隨隨便便地向其中一個戰士釋放了一個「猛擊」,然後等在當地,想看看會不會掉下來奇特的裝備。

    那個戰士猝不及防地倒下了。

    這莫名的偷襲牽動了聖城守衛們的怒火,不知道哪位將領大聲呼喊著:「殺啊——除掉這些叛徒!」

    萬人大陣向前衝去,戰場如同一張拉滿弦的弓,輕輕一碰,箭矢射出,再不能回頭。

    那個叫做「岸」的可憐傢伙,立刻被湮沒在千軍萬馬的衝殺陣列之中。

    背景音樂響起,那是寧也雄點名要的一段速度金屬,機關鎗一樣的輪指風暴,帶著高音的狂熱和瘖啞的憤怒。音樂和畫面的配合天衣無縫,一輛閃電雷車衝入妖怪群中之時,樂章也隨之一變,宛如獅子王君臨天下的咆哮。

    寧也雄拈起一枝雪茄,剪開,點燃,心滿意足地吸了一口,單手點點屏幕:「恐怕還要一會兒妖王才會出來,你先出去吧,做好打boss的準備。」

    楊問點頭,退了出去,隨手關門——他現在明白了,這款遊戲哪兒來的boss戰。

    整個公司進入了備戰狀態,所有人都在位子上忙碌,敲打鍵盤的聲音一如疾風驟雨。楊問雙手插兜,慢慢走著,走得一點聲音都沒有。儘管如此,在同事裡仍顯得悠閒甚至突兀。

    他心裡滿不是滋味,音樂響起來的時候他沒來由地妒忌——士別三日刮目相看,韓冒的功力怎麼能精進到這個地步?

    就在他想著韓冒的時候,韓冒的電話打來了。楊問看著來電顯示發了一會兒呆,接通,那一邊韓冒十萬火急地問:「你……手頭有錢沒有?」

    「要多少?」楊問沒問為什麼,韓冒不到萬一,不會向他開口。

    「哎……你有多少拿多少,來第一醫院,快快快!」韓冒在電話那頭,急得冒火:「方芳的弟弟忽然暈倒了,嘴裡鼻子裡冒了好多血,嚇死人了,快點馬上要手術,救命呢!」

    楊問按了按兜裡的錢包,一溜小跑地衝下了大樓……

    韓冒和方芳等在醫院急診室外,韓冒的頭髮抓得亂七八糟,人像是在火上烤著,不停跺著腳走來走去。方芳已經不知哭了多久,抬眼看楊問時,整個人都是半暈的。

    楊問一邊跑上跑下刷卡付錢,一邊大概弄明白了意外的過程——小岸家裡的電腦被爸媽鎖起來了,附近的網吧又被林舜小英雄給舉報了,他想玩會兒遊戲想得發瘋,和老媽吵了好幾架。方芳實在受不了,她覺得玩會兒遊戲也沒什麼,就帶著弟弟跑到韓冒家裡去蹭電腦——可沒想到,不過半個小時,小岸忽然仰面摔到,口鼻流血,居然眨眼間就是生命垂危的跡象。

    醫生說,是重物擠壓內臟,造成了內臟破裂失血,恐怕是沒救了。

    方芳被嚇得六神無主,可是醫院一邊搶救,一邊要她趕緊找家長過來,順便交錢。方芳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家裡根本沒什麼現金,她也不知道怎麼和爸媽交代。韓冒一拍腦袋,想起楊問來。

    「有個財主同學也不錯。」韓冒擦擦汗。

    「那孩子怎麼樣了?」楊問輕輕努嘴。

    怎麼會這麼巧?隨機放進來的一個玩家偏偏就是方芳的弟弟?

    「大夫根本不信是玩遊戲玩出來的。」韓冒聲音低下來,臉色也不那麼好看,「楊問,這個遊戲是你們公司的吧?我琢磨,小岸的毛病不是醫院能治的,這才麻煩你大駕光臨!」

    楊問四下看看,也壓低聲音:「你有沒有搞錯?他又不是妖怪,我不會治病啊。」

    「你說什麼!」韓冒這下才真正緊張起來。

    韓冒死死瞪著楊問,鼻翼開始忽閃,雙臂的肌肉慢慢緊繃——這是他發飆前的習慣性動作。楊問習慣性地摟住他肩膀,往邊上一帶:「冷靜點,這是個意外,我會想辦法。」

    「冷靜個屁!」韓冒一甩手,厭惡地呸了一口,「少跟我套近乎。「

    楊問驚呆了,他早明白韓冒跟自己已經崩了,可是這一幕眼睜睜地出現,還是很難接受。他點點頭,後退半步,靠著牆壁:「你別著急,怎麼說方芳和我同學一場,我一定會幫忙。」

    韓冒惡狠狠地戳了戳他的鼻子:「幫忙?這個叫做負責不叫幫忙!我問你,如果不是小岸呢?如果我沒給你電話呢?如果是別人,這件事是不是就這樣不明不白的算了?你他媽的,寧也雄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這是條人命——你們知道嗎?」

    「你先別廢話。」楊問抓抓腦袋,這問題嚴重了,他盡可能平心靜氣地分析:「我們的系統是不會對人類造成波及的,這點我可以保證。但是如果說小岸身上有妖怪血統,他根本撐不到現在,當場就必死無疑。這兒肯定有什麼蹊蹺……韓冒,如果我沒猜錯……」

    「你他媽的有話快說。」

    「據你所知,方芳的爸爸或者媽媽,有沒有人是曾經和妖怪結婚的?」楊問直接問了出來。這是唯一的可能,只有小岸的父母曾經是妖怪的姻親,才會沾染上這種淡淡的妖氣,在當時千軍萬馬的陣勢之下,一點點的牽連也會引來殺身之禍。

    「我不知道。」韓冒煩躁地踹牆:「難道我現在去問方芳,你爸媽誰是再婚的?你就直接說怎麼樣才能救人。」

    「遊戲裡出的事情,一定要回到遊戲裡解決。我回去把小岸在遊戲裡領養的那個妖怪救出來,但是要治傷……」能治療這種傷的,只有丁堯堯一個。

    手機短信催命一樣地響起,只有四個字:準備上線。

    楊問抱著胳膊,他有點發抖,怎麼辦呢?寧也雄讓他上線,是要到王城裡去刺殺妖王的,如果到亂軍之中去找小岸的角色……他一定會被認出來,整個計劃可能會付之一炬。到時候可不是一條命能交代的。即使找到了小岸,他又怎麼去找堯堯?就算找到堯堯,他還要再面對一次林舜……

    五內如焚的當口,醫院大門處,衝進來一男一女,女人顯然半瘋半傻了,嘶啞著嗓子厲聲叫:「小岸——」她衝過去抓著方芳,劈頭蓋臉地就打:「你這死丫頭,你一把火把我們家燒了不就完了——」

    韓冒連忙上去護著方芳,還回頭招呼:「愣著幹嗎,過來拉一把啊!」

    那個大腹便便的男人臉色慘白渾身發顫,想要拽老婆,又想要找醫生,他抬起眼茫然四顧,直接和楊問打了個照面。

    「我,靠。」楊問沒有言語了,搖頭苦笑,人生何處不相逢,他已經和房東叔叔第三次碰面了。

    那人立刻整個臉都扭曲了,衝過來抓著楊問的衣領,鼻子幾乎頂到他的臉上:「是你小子!有種衝我來啊!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就都別活了……」

    醫院裡亂成一團,哭的叫的喊的罵的勸架的維護秩序的揚言報警的……楊問看著那男人一次又一次被護士拉開,一次又一次衝上來,衝著自己推推搡搡拳打腳踢的,他的嘴角慢慢彎起一絲冷笑——雄哥說得真沒錯,我還真是夠虛偽,這兒有我什麼事?

    他慢悠悠向外走,身後男人追了上來,楊問頭也不回,「你再敢碰我一下,我就真衝你去了。」

    手機跳出第二條短消息:立即上線,妖王傳令接見魯圭,好機會,給我做掉他!

    「你不能走!」韓冒追過來,扣著他的肩膀:「阿問,就當看在我們過去交情的份上,幫一次忙,我求你啊?」

    楊問咬著牙,他不能回頭,不敢回頭,他不想再看見韓冒。

    身後,方芳的聲音傳了過來:「韓冒你別為難他了,你也一起走吧,這根本沒你們的事……楊問,謝謝你,欠你的錢我一定會還的。」

    手機鈴聲再次大作,寧也雄的名字在顯示屏上跳躍著,像是一條催命的符咒……

    楊問一個深呼吸,按下了通話鍵。

    「什麼話,不要他管誰管?你管?」方芳的爸爸呵斥女兒,他生怕楊問真的跑了,一把攥住楊問的右臂。

    楊問火大了:「我說過別碰我。」

    警告無效,肥厚的手背依然抓在他的胳膊上,因為用力過猛,指縫下被擠出一點肥肉來,那個男人一邊嘟嘟噥噥地罵著「小偷流氓殺人犯」之類的詞,一邊去抓楊問的脖子……這個動作勾起了楊問相當不好的回憶。

    他永遠都無法忘記,在那間廉價粗陋的出租屋裡發生的事情,就是那一刻,他從新生的喜悅掉進了墮落的深淵。那段回憶帶著洗衣粉的味道,一次又一次不經意間泛到嘴裡,一次又一次被他強行嚥下去。這一次,他不想再忍了,他不敢讓寧也雄在那頭空等,繼續打電話:「雄哥,我這兒有點事情。」邊說著,左手已經反抓那人的衣領,帶著他碩大的身子原地繞了半圈,就勢就要往牆上撞。

    方芳尖叫一聲衝過來,韓冒也連忙去拉架,護士大聲喊著保安,急診室外亂成一團。

    寧也雄一直在聽,他哈哈一笑,似乎還有點鼓勵的味道:「打架是正經事,別耽誤了,我給你五分鐘。」

    「哪兒要五分鐘?我馬上回來。」楊問就手抓著那人的衣領往牆上摔去,齊刷刷的一聲尖叫,叫得他心裡咯登一下,又一把扯著衣領往回拽。這麼一推二搡的,男人的外衣刺啦一聲開裂,他踉蹌一步,撲在牆上——可能是兒子出事出來的太急,外衣下面是光著的脊樑,肥膩膩的右肩上,有一個閃電形狀的金色問號。那個圖案沒什麼稀奇,可它既不是紋的,也不是畫的,好像是肌膚裡面長出來的。

    「爸爸!你沒事吧?」方芳撲過去扶他。

    「楊問!別衝動!」韓冒一步斜竄過來,伸開雙臂攔著,怕楊問再次動手。

    楊問按下韓冒的胳膊,衝著那個圖案努努下巴。

    每一個和妖怪結婚的人類,身上都會有一個類似的標記,它是妖怪用自己的心血寫在配偶身上的,某種情況上說,這像是一種疫苗,任何人類只要畫過這麼一次,以後身體裡就有了對抗妖氣的抗體。這種抗體平時沒什麼大用,可一旦這對夫妻有了孩子,用處就大了。混血小妖身體裡的毒素需要人族父母體內的抗體化解,到了孩子成年,人族父母身體上的符號就會漸漸淡去。

    在普通人眼裡看來是淡紅色的胎記,在韓冒眼裡,這個符號卻豐富得多——淡金的色澤說明了施法的妖怪血統純正,柔和的閃電形狀說明了她是雷電系或者火系的,未曾開啟戰鬥技能,符號的大小標識了那妖怪的身份較為卑微,左肩的位置則在說……他們已經有了一個男孩兒。

    「你……你……」男人已經冷靜下來,他貼著牆站直,意識到了他在面對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孩子。

    楊問走上前,那人向後一縮,周圍所有人都在驚動。楊問苦笑,伸手:「來,我們談談。」

    男人還在驚慌,楊問盡力讓表情柔和,「你兒子有救,不過我自己辦不到,來啊……都不是外人,方芳,你也來!」

    保安趕來的時候,急診室外的幾個人都不見了。消失的速度,讓人瞠目結舌,醫生們只有自認倒霉,醫院裡的秩序從來就不太好,更遑論急診室這種生死一線牽的地方。

    方芳一家三口連同韓冒,已經被楊問打包塞進了他的虛擬空間。一樣的醫院白牆,一樣的白晝裡昏黃的燈光,切換的速度之快,讓普通人類甚至沒有感覺到變化。

    「我的時間不多,長話短說,各位不要打斷,不然那個出了問題,天神也救不了。」楊問看向方芳:「你弟弟可以救,不過需要你出面。方芳,待會兒出去,你回家上線,遊戲地圖裡有個叫做戮天山的地方,你往那兒跑,跑到戮天山,找到一棵會動的雲樹,然後就在樹下面死守著。小岸的遊戲賬號密碼你知道嗎?」

    方芳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不是!楊問你瘋了?這時候你讓我去打遊戲?」

    楊問繼續往下說:「對了,記著一邊走一邊呼救,我是指在公聊頻道裡面打字,千萬不要多話,就打『班長救命』四個字,反覆發出去。如果……林舜看見你,你就向他表明身份,他一定會幫你全程解決問題,這是上策。如果丁堯堯找你,那可能有點麻煩,你得告訴她,小岸的爸爸是妖怪的丈夫,小岸剛才在王城之戰裡受到牽連,讓她救他。這裡頭有點微妙……如果林舜和丁堯堯在一起,最好不要提我的名字;如果丁堯堯一個人,替我轉告她,不要輕舉妄動,丁叔叔和周阿姨都沒有生命危險,這是中策。如果兩個人你都碰不到,就只有等了,我如果能活著出來,就一定會去那棵樹下面找你——記著,小岸的虛擬妖怪不能掉線,不能被打死,但也不能隱身,不然我們誰也看不見你。」

    方芳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楊問拍拍韓冒的肩膀,從兜裡拿出錢包遞過去:「我知道你肯定想幫她,不過拜託你不要碰電腦,最好不要走近。我建議你留在醫院照顧小岸,拿著啊。」他把錢包拍在韓冒手裡:「現金不多,卡你自己刷吧,密碼還是老密碼,我就那一個。」

    韓冒不肯接:「楊問你要幹什麼去?」

    楊問慢慢看他一眼,答非所問:「我能做到的就是這麼多。是不是照著做,你們自己看吧。」

    照著做?方芳看看爸爸,爸爸整個肩膀都聳起來,耷拉著腦袋,不置可否,偶爾翻起的眼皮下露出求懇的光,也不知道是懇求楊問多說幾句,還是求楊問不要再說下去;她又看看媽媽,媽媽抱著胳膊,左手在右臂來回上下搓,用一種越來越不耐煩,快要爆掉的口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怎麼回事!」

    方芳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這個神秘的同學只在班上呆了三個月,除了一次偶爾的表演技驚四座,幾乎是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人群中的。楊問很不同,他是班上年紀最小的一個,卻像是比他們都要大得多。他說話有種讓人服從的鎮定,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小岸這次出事出得太過於莫名其妙,或許真的遊戲中出的問題,只能遊戲裡解決。

    但是,救人先救角色——方芳還是拚命皺起眉頭:「簡直是迷信。」

    楊問的眉毛挑起來:「就算是吧,所謂的倒霉上卦攤,病急亂投醫,試試也沒什麼壞處。」

    方芳拿出班幹部的執拗:「可是這根本沒法解釋!」

    楊問笑了:「方芳同學,眼光放長遠一點嘛。人類歷史長河裡,絕大多數人在絕大多數時間相信有神和鬼的存在,到了最後一個世紀,絕大多數人開始相信超能力和外星人。如果你確定要當個會計,一切都沒什麼;不過如果你還想玩點音樂,有時候這兒,比這兒重要。」他指了指心臟又指了指前額,又稍微轉過頭,向著方芳爸爸,「對了,我要你一點東西。」

    他向著方芳爸爸猛衝過去,快得像撲面而來的一陣疾風,虛晃的身影從那男人的身體裡筆直穿過,沖在虛擬空間的牆壁上,四周景象像一大片通明薄膜一樣被挾裹而去。像是魔術師揭開一塊布,醫院裡穿梭的醫生護士們又一次出現在眾人眼前。拐角處的一個護士驚叫一聲,托盤上的藥瓶打翻在地,她伸手揉眼睛,定神一般地晃晃頭,而後匆忙俯身收拾碎片,嘴裡還輕輕念叨了兩句什麼。

    「楊問——」韓冒拔腿就追,他一頭衝過虛擬屏障應該在的位置,結果撞在牆壁排椅上,狠狠摔了個跟頭。韓冒一骨碌爬起來,手往地上一撐跟著往前跑,橫衝直撞,一路引起抱怨叱罵無數。

    「爸爸……爸爸……」方芳低聲喊著,伸手扶著爸爸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搖搖。她抬眼,驚魂未定又滿是關心:「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可這人說著沒事,哪有一點正常的樣子?

    「你們不要這麼多人都擠在這裡,影響醫院的正常秩序。」醫生走過來:「哪位是楊岸的家長?他要轉重症病房,過來這邊簽字。」

    夫妻倆一同起步。

    方芳媽媽看了眼老公:「楊千里,你先回家換身衣服,取點錢,該準備的準備一下,我在這兒就行了。芳,你也跟你爸回去吧,就、就按那個楊問說的試試。」她捋了捋女兒散亂的頭髮,神情冷峻:「日子該過的總要過,別跟你爸似的,瘋瘋癲癲見人就咬的。」

    老婆素來就是一家之主,楊千里木然答應一聲,轉身向外走,他背後衣服被撕開一大塊兒,看起來像是京劇演員背後的大旗。方芳忙追了過去,父女倆並肩走著,剛才發生的事情太離奇了,他們各自有各自的消化。

    一出大門,就看見韓冒坐在醫院大門口的花壇上,惡狠狠抽煙。

    韓冒一看見楊千里,就站起來迎上去,臉色有點不大好看:「你怎麼認識楊問的?」

    楊千里笑笑,這孩子反應過來了,這會兒才想起替哥們出頭,他推推女兒:「芳你先回家。」

    「別啊,幹嘛讓她先走。」韓冒撈著方芳的手往回一帶:「事情總得弄明白,她這麼稀里糊塗地上線找林舜,非把楊問害死不可。」

    「好,弄清楚也好。」楊千里上下打量韓冒:「你先告訴我,你是人嗎?」

    韓冒很鄭重地搖頭。

    「那楊問……也不是了?」

    韓冒更鄭重地搖頭。

    「林舜呢,那個小班長?」

    韓冒嗤笑一聲:「他何止不是人。」

    楊千里倒吸一口冷氣:「你們說的那個寧也雄?」

    韓冒竹筒倒豆子索性攤牌:「叔叔,您就別跟我們見外了,我就不信您不知道夢城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爸爸,夢城、夢城是什麼地方?」方芳糊塗了,她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十八年,但現在好像第一次來到這兒。

    「報紙上不都寫了?夢城是一座中等發達城市,常駐人口兩百二十萬,流動人口一百七十萬。不過這座城城市裡,有二十萬純血之妖,四十萬混血之妖,還有大概三十萬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類。妖,就是妖怪,純血之妖還有一個別名,叫做自然之子。」韓冒代替楊千里作答,「反正方芳遲早都會知道的。現在妖界裡分了兩派,楊問和林舜是死對頭,《妖怪A夢》,也就是你弟弟喜歡玩的那款網游是他們的主戰場,大概就是這樣。」

    「可干我弟弟什麼事!」

    「這就要請教楊叔叔了……你看……」韓冒指指楊千里的後背,然後張大嘴巴,表情僵硬,手指都在抖,「天哪。」

    那個金色的符號消失了,楊千里的後背上,只留下了一個淡淡的印子。

    「什麼?怎麼啦?」楊千里勾著腦袋去看後背,看也看不清楚。

    「別看了,沒有了,楊問幫你擦掉了。」

    這話怎麼這麼不中聽。楊千里著急了,伸手去摸,他胳膊又粗,背又厚,摸來摸去摸不著,氣呼呼的:「這小子怎麼這麼多事!我要他幫我了?」

    「叔叔你別生氣,楊問他就是這種彆扭孩子。我給你舉一個例子你就明白了。」韓冒的油腔滑調裡帶了一點點歹毒,親熱地拽著楊千里並排坐下,「我跟楊問是踢球認識的,那次我們和夢大附小下午有個比賽,上午熱熱身。我們一群人在踢,他蹲在外面看,髒得跟一小流浪狗似的。我就招呼他一起玩,結果到中午了,我們的前鋒被他媽叫走了,說要去姥姥家,實在人不夠,就叫楊問上。他高興的啊,那場比賽踢得特別賣力,我們頭一回贏了。贏了之後我們隊長異想天開學人家交換球衣,可是人家附小的那真是球衣,根本就看不上我們的T恤,人家不換,走了。隊長一生氣,叫我們自己交換,結果楊問就跟我換。嗨,你說我那雖然是T恤,可也是正經專賣店的T恤,髒歸髒它不爛哪,楊問就把他那破抹布給我了。我當時也不懂事,當著他的面就給扔了。到下個禮拜踢球,楊問又來了,我一看,他穿得還是那件破抹布,然後把我的衣服還給我,洗得乾乾淨淨的。」韓冒嚥了一口吐沫:「楊叔叔,有些東西呢,你不在乎,或者說你根本就不想要,可是他在乎,他就拿回去,就是這樣。」

    「你是……說?」楊千里有點猜不透。

    「嘿呦,您這個理解能力怎麼這麼……」韓冒做了個抱歉的手勢,認真解釋:「這個符號,是人和妖的結婚證,全世界三個妖怪能拿走,第一是妖王,肯定不是他,您沒這麼大面子;其次是您前妻,再次是您兒子。明白了?」

    韓冒本來還能說出點更刻薄的話來,但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怎麼著方芳還在這裡站著,他不想當著一個女孩子羞辱她老爸。雖然他挺想羞辱幾句的。他們一圈人都知道,楊問從小沒爹沒媽,一開始這個話題是禁區,聊開了之後,幾個玩得鐵的經常陪著楊問暢想。楊問跟丁建書親近,向寧也雄效忠都不是沒有理由的,在他的心目裡,他的生父應該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這幾年來,韓冒聽楊問說過不下十次我爸爸可能是這樣的人,可能因為那樣的原因離開我。楊問固執地幻想,挑了很多父子相認、身世之謎真相大白的小說看,描述了無數種萬一父子相認,他會說什麼做什麼,譬如你為什麼拋棄我諸如此類……結果他的最後一個夢想被擊碎了。

    楊問走得心灰意冷,他甚至一句都不想再多問。可韓冒不這麼認為,他覺得楊問搞到這樣*人怨的,眼前這個男人應該承擔點責任,他不管方芳愛聽不愛聽,直接問出來:「您為什麼,當初到底是為什麼不要他?既然不要他,你生他幹什麼?」

    「放屁!」楊千里失控了,他的聲音像是從兩片玻璃裡擠出來的,粗糙而尖厲,他想要抓住點什麼:「我哪兒不要他了?他媽的到底是誰不要誰啊!」他揪著韓冒的衣領,失聲大喊:「你把他給我找回來——你把這個兔崽子給我找回來——你讓他跟我說清楚——」

    「咱們回家再說。」方芳繼承了她媽媽的強悍血統,她跺跺腳站起身來:「我都搞糊塗了,可是爸,不管你有多少兒子,咱們得一個一個解決,小岸還生死未卜呢,咱們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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