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妖怪一樣自由 第一篇 手握刀鋒的歲月裡 第5節 骨裡藏鋒
    「天髒髒,地髒髒,怎能不讓我沮喪。」周小雲一邊拖地一邊叫:「建書,建書,別看電視了,你待會下樓買點菜。」

    丁建書的腦袋都快要鑽到電視裡:「單桿過百了……漂亮啊!」

    丁建書最喜歡的比賽是斯諾克,凡有職業大賽一概不會錯過。周小雲氣勢洶洶扔下抹布:「我叫你去買菜!」

    「你剛才不還說待會兒嗎?」丁建書有備無患,直接抓著老婆兩隻手,防備她動調速器。

    周小雲正眼都不看電視:「你就只配看這種無聊的運動!我說這算運動嗎啊?兩個人腆著大肚子舉著長桿子圍著桌子轉,這個比較像推磨吧?哎呦哎呦,又來了,這打下去的還得再拿上來,什麼叫出爾反爾啊,這個就是!」

    丁建書怒了,教育周小云:「你懂什麼啊?你壓根就不懂什麼叫運動什麼叫人類智慧,你的智商就該看動物世界,還得是豺狗分肉吃那種最低級的。」

    周小雲一屁股坐下:「我就不知道這智慧跟你有什麼關係,買菜去!」

    電視上,球手一桿推出,母球輕巧地躲在粉球後面,幾乎封死了對手的所有進球視線。丁建書輕輕嘟噥著「這一球不好救,可能要罰分」,不出所料,換桿之後,另一個球手瞄了幾次,一桿推出,母球彈庫三次,依然沒有K到紅球。

    「漂亮!」丁建書拍著周小雲的大腿喝彩,充任現場解說員:「小雲,這場球太漂亮了,斯諾克滿分桿147分,這個人打出了152分。」

    「哈?」周小雲完全是個球盲。

    「你知道什麼才叫斯諾克?斯諾克就是利用規則*對手進球線路的意思。」丁建書興奮還沒過去:「就好像『那個人』,他根本就是一個斯諾克高手,每次防守都會躲在一個逼著對手罰分的角落。」

    「喂……說好了在家不提那些爛事的。」周小雲上半句還在提醒,下半句已經惟恐天下不亂:「『那個人』的事兒,你都很少跟我說。」

    「那個人當年依靠一己之力蕩平妖界,他有那麼強麼?或許他是比較厲害,能一對二,可是一對三穩輸。說穿了很簡單,他是妖界裡第一個用人類的智慧去戰鬥的人,他知道怎麼利用,怎麼化解,他知道我們的能力是相生相剋的,也知道我們的所有規矩,所以他敢挑戰。他把自己當成母球,可是怒輝他們想的是一桿清台——嗤,他不明白,這場球沒有一桿清台。算了跟你說也沒用,你太年輕了,你出生的時候他都給封了。」

    丁建書歎了口氣,經歷過當年那場大戰的老妖,多少都改變了自己的生活。有的退隱,有的堅持,也有一些像他一樣,索性一門心思在城市裡過日子。

    「好啦別想了,他最後不還是輸了?」周小雲揉揉丁建書的肩膀:「喏喏,結束了——快去買菜,堯堯在家我懶得出門。」

    丁建書無奈地起來換衣服,急性子人真討厭,她想要幹什麼的時候就得立刻去做,一會兒都不能耽擱。

    周小雲縮進被窩裡,隨手調台,一則社會新聞引起她的注意:

    ……據目擊證人描述,入室搶劫者為三人,其中包括一名未成年少年,警方懷疑他們和一宗綁票案有關……歡迎廣大市民撥打熱線電話,提供證據。

    「怎麼了?關心起社會治安來了?」丁建書出門買菜也要把頭髮梳得一絲不苟。

    「笨啊你?丁建書你想想,盛陽山那個地方的公寓,後面就是山壁,前面只有一條路,警方圍堵,那三個歹徒瞬間消失……」周小雲加重語氣:「還有一個未成年的!」

    丁建書扔下購物袋回頭坐下,一眼看出不對:「地毯上那個痕跡是地火,所以那些羊毛會瞬間老化。」

    電視裡繼續播報:

    昨天凌晨,由於沙塵暴和突發性大霧的影響,一輛奔馳車在高速公路B9段多次掛擦後撞擊護欄,車主下落不明,身份還有待查明……

    那輛車何止是多次掛擦,簡直就是被多次蹂躪,這種碰撞之下還能生還的,基本已經可以判斷不是人。

    「建書……」周小雲有點怕。

    「怒輝沒給我發飛行羽,我猜他不想我捲進來。」丁建書提起購物袋:「我去買菜了,對了,這兩天咱們看著點堯堯,外面亂,別讓她一個人亂跑。」

    「建書我是說……」周小雲拉住他。

    丁建書輕輕吻了她一下:「我知道,我烏鴉嘴唄,這個陣勢還能對付誰啊?放心,那個人我知道,只要我們不去惹他,他絕對不會來惹我們……我走了啊。」

    丁建書一拉門,愣了,林怒輝站在門口,臉色很難看,妖族的聽力都不錯,剛才的對話想來他是聽見了。

    丁建書把周小雲往屋裡一推,出門,帶門:「怎麼了怒輝?」

    林怒輝掏出根煙,點上:「旱魃來了,跟他一夥的。」

    丁建書「嗯」了一聲。

    林怒輝最受不了他揣著明白裝糊塗:「丁建書,這回你給我一句明白話,你出來不出來?」

    丁建書舉舉購物袋。

    「好!」林怒輝狠狠扔下煙頭,一腳踩滅,轉身就走。

    「怒輝我怎麼了?」丁建書追上兩步,「我不是一直都說——」

    「你怎麼了?」林怒輝一把推開丁建書,「你挺懂檯球的是不是?你很欣賞那個人是不是?嘿嘿,當年我們一群散沙被人相生相剋的時候,你幹嘛去了?丁建書,一桿清台的不是我是寧也雄,是朗日!我看你做人做得太入戲,忘了自己是誰!」

    他想起什麼,扔過來一個書包:「本來……明天堯堯上中學了,我當叔叔的一點心意,嗯?」

    他轉身,也不走電梯,一路小跑下樓,一層又一層,重重的腳步聲似乎就停不下來。

    周小雲本來就沒真回去,她走出來,拉拉丁建書的衣服。

    「拿回去。」丁建書把書包塞給老婆,若無其事的,「我去買菜。」他也忘了按電梯,一路狂跑下樓。

    書包還挺時尚的,看牌子大概不便宜。周小雲抱著書包,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建書這一次,恐怕躲不掉。

    建書以前是什麼樣子呢?她不知道,她出生的時候,丁建書已經離開夢城,自由自在。那時候她是清風林裡的小小風妖,和現在的堯堯很像,無憂無慮,想飛飛不高,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沾得滿身都是花粉。丁建書來伐木,砍了一棵樹又一棵樹,他對每棵樹都溫柔地說話,告訴它們不用怕,它們不會死,只是換個樣子而已。丁建書在清風林裡建起一座小屋,揮揮手,每棵木頭又生出根葉枝丫來。他坐在門口,風吹散額發,丁建書歎氣:「還缺點什麼,才像個家。」

    小風妖忍不住就和他搭話:「喂!你是木妖吧?為什麼還要費勁蓋房子?」

    「因為我喜歡啊,我不喜歡法術,我喜歡親手蓋的房子。」

    「你真的很像人哎。」

    「他們都這麼說。」

    「我可以參觀你家嗎?」

    「哦,請便啊,不過這個不能叫家。」

    「家是什麼?」風妖哈哈笑:「是不是像人一樣,要有個老婆,再有個孩子?」

    「嗯……家就是,有一天,你忽然看到它,然後告訴自己,我找到了,從此之後,我再也不想流浪了。」

    「哇哦,好神奇,不過我不能陪你聊天了,我要繼續練習飛行,我的理想是飛到雲彩上面去!」

    丁建書看著風妖笑起來:「喂,你是風妖,這不算什麼了不起的理想——之後呢?飛到雲彩上之後呢?」

    「到時候再說!」

    他們兩個的理想其實都很簡單。五百年之後,風妖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做周小雲,一朵周遊世界的小小的雲。她走遍了整個世界,有一天,她坐在雲端上,看著地上那個有點像人的妖怪,忽然想,我找到了,我再也不想流浪了。

    周小雲歎了口氣,這些年來她一直很快樂,不希望這份快樂被打擾掉。什麼元帥將軍的都不行。

    周小雲輕輕去推女兒房門,聽見裡面有竊竊的講電話聲:「問哥還沒回來啊?回來不見人?為什麼呀?我明天去上學,對啊!實驗中學!嘻嘻嘻嘻……問哥哪個班的?我去你們學校找你們?說啦……說啦……我請你吃飯還不行?呸,臭嘴,你才留級呢!好吧……我自己去問他。那他住哪裡……拜託,別賣關子,說!」

    在父母心裡,堯堯還是一個什麼不懂的小屁孩,一眨眼的工夫,居然有喜歡的男生了?周小雲敲敲門。

    「進來!」周小雲進屋,看見堯堯托著腮幫子,懊惱地看著天花板,手機早就不知藏哪兒去了。

    「堯堯,明天就要上學了,你林叔叔送你個書包,看看喜不喜歡?」

    「你們不是剛買過嘛……」丁堯堯拿過書包,兩眼颼颼放光,「哇,這款很酷誒……媽,我反正有一個了,這個可不可以送人啊?」

    周小雲有點生氣,這叫什麼事兒啊?本來想的好好的,跟林舜將來結兒女親家,這個不行就算了,孩子嘛,自由戀愛誰也管不著。可是再怎麼自由,她現在還剛剛上初一,早戀早得過分了。退一萬步說,她喜歡早戀就早戀好了,居然還是上趕著追人家,人家好像對她還沒意思,這太丟人了吧?我周小雲的女兒誒,難道不應該是校花公主被一群小男生追捧的?倒追?

    她一時不知道怎麼說,只拉下臉:「不行。」

    丁堯堯搖晃媽媽的手:「媽媽,好媽媽……送我的就是我的了……我那個朋友是貧困山區的,品學兼優,他書包很爛了,書都會掉出來……」

    貧困山區?你像那種有愛心的女孩嗎?周小雲坐下:「帥嗎?」

    丁堯堯愣了:「什……麼?」

    周小雲書包在手裡悠悠的:「裝什麼糊塗,我問你那小子帥嗎?」

    丁堯堯點頭如搗蒜:「帥啊當然了。」

    周小雲又問:「家裡幹什麼的……你知道嗎?」

    「媽!」丁堯堯不高興了:「你問那麼多幹什麼啊……不給拉倒。」

    「你長大了,跟什麼人交朋友媽媽管不了,不過堯堯啊,這是你第一個喜歡的男孩子,什麼時候能不能請人家來家裡吃頓飯?你爸爸媽媽都不是保守的人,也願意和年輕人交朋友啊,嗯?」周小雲把書包放到堯堯手裡。

    「放心吧!」丁堯堯抓起書包就往外跑。

    「回來!」周小雲一把揪住女兒:「你爸去買菜了,吃了飯再往外跑,女孩子家家,矜持點。」

    丁建書凱旋歸來,今天他有點小鬱悶,出手就大方了一點。一家三口擠在廚房一起做飯,丁堯堯興奮得直叫:「天啊天啊,老爸你發財了?還是有貴客?居然還有龍蝦?」

    「明天有人就要一腳踏入火海了,給咱們的小英雄壯壯膽。」丁建書樂呵呵地說。

    「我們堯堯啊現在可喜歡上學了,對吧堯堯?」周小雲擠擠眼睛。

    「才不是。」堯堯臉有點紅。

    「喲?是嘛?」丁建書把黃油焗龍蝦裝了盤:「堯堯,先去吃吧,這玩意不能涼,涼了不好吃。小心燙!」

    丁堯堯捧著盤子去客廳。

    丁建書轉過頭:「你剛才說什麼?」

    周小雲笑笑:「小姑娘嘛。」

    丁建書頓了頓:「怒輝可一直惦記咱們姑娘呢。」

    周小雲夾起醃好的牛排下鍋:「堯堯要是不喜歡林舜,咱們總不能包辦婚姻吧,什麼年代了!其實我跟你說,我也不喜歡林舜,跟他爹一個樣,死腦筋。建書,你想什麼呢,堯堯才幾歲啊?跟結婚遠著呢。」

    「這事可大可小,多少有點身不由己。」丁建書調小了火,漫不經心地隨口一問:「小雲,我們換個城市怎麼樣?」

    周小雲被他的想法震住了,妖怪界的規矩就是,修行歷練大可以雲遊四海,成家了生根了就必須留在夢城。比起這些年來蜂擁而入的人類移民,妖族其實才是夢城的原住民。換個城市,沒有公會,沒有神秘快遞,沒有隱蔽,沒有爭鬥,也沒有朗日……這想法太大膽,也充滿刺激。

    「那樣我們就真沒根了。」周小雲半句話截斷了,丁堯堯跑過來,她已經把龍蝦剝了殼切好塊,嘴裡嚼著一塊兒嘖嘖讚賞。

    「天哪老媽你這手藝真是蓋了!」她左喂一口,右喂一口,自己又連塞兩塊,捧著個盤子在廚房裡穿來穿去,很是礙事。

    「我去擺餐桌!」一盤龍蝦很快分完,丁堯堯又一溜煙兒跑了出去。

    周小雲下定決心:「不過管他呢,找機會走人!這鬼地方到處都是妖怪,我看夠了。」

    酒足飯飽,丁堯堯沖老媽做個鬼臉兒,就要出門。

    丁建書喊住她:「堯堯,今天別出去了,你看這個天。」

    天上紅雲翻滾,隱隱的有雷電聲,街上依舊是飛沙走石,廢棄塑料袋硬被吹上二十六樓,在窗外上下起伏。

    「爸爸……好爸爸……」丁堯堯拿出老招術如法炮製。

    「我說了,今天不出去。」丁建書拿出一家之主的威嚴:「聽話,看電視去吧。」

    丁堯堯站著不動,倔強地抬著頭。這孩子雖然經常撒嬌,但是從沒這樣當面抵牾。

    丁建書明白了:「堯堯,很重要的事情?」

    「很重要,爸爸,我老是不放心,你讓我出去一下嘛。」丁堯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我很快回來。」

    丁建書拿外套:「爸爸跟你一起去,行嗎?」

    狂風,石塊和沙粒打在門上窗上,楊問總是擔心他的玻璃這麼晃阿晃的會不會碎掉。

    管不了啦,他拖來桌子擋好門。

    左腿已經和壞死沒什麼區別,楊問吸口氣壯壯膽子,賭了!

    他從那件髒成抹布的外衣裡掏出寶石來,順手還帶出了那個匹克。截肢手術總要將講衛生,楊問拿過瓶酒精藥棉,擦擦寶石,含進嘴裡,用舌尖抵在上顎。他隨手拿起匹克,琢磨——這玩意兒到底有什麼用呢?反正酒精很多,他也拿來擦擦——棉球掠過,匹克在手裡化成一柄小刀。

    倒是看起來很鋒利,楊問在膝蓋上隨便一拖,不敢低頭看,刀刃咬進肉裡,刮著骨頭發出輕輕刺響。

    又疼,又怕,楊問差點一口把寶石吐出去,他連忙揚起頭,覺得自己象地動儀下面那個蛤蟆。他閉眼,一刀砍下,刀刃嵌進骨縫裡,刀太小,拔還拔不出來。

    眼淚和口水都流進頸窩裡,楊問默念心訣:「萌芽之靈秉春止之德……你奶奶的痛快點,這刀能快點麼能大點麼?中正煦和如沐春風根脈隨可行而行……痛快點痛快點……」

    他拔出來,又一刀砍落,這次好,整個人摔了下去。

    那柄小刀變成了一柄三尺長的彎刀,連自己的腿帶床腿一起斬斷。楊問顧不上刀了,查看傷口,他吃了一驚——腿斷處居然沒有流血,虛空出現骨頭的影子,嘴裡一股溫暖的氣息順著身體流淌。楊問靜下心,默默想著腿的樣子,心訣念完,他一邊等一邊提醒:「別忘了你長什麼樣啊……很結實的很靈活的,長長的,沒什麼贅肉,哦對了你也別太貪心,給你個例子作參考……」他把右腿伸出去,「你照著它長就行,別太有創意,你發育得太好了我還得剁那條腿,快點啊兄弟,我挺怕的……說真的挺怕的……」

    他吸溜一下鼻子,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混血的妖怪天生是有缺陷的,它們擁有和純血妖一樣的潛能,可是只要使用,屬於人類的那部分肉體就會慢慢積累毒素。

    三年前他就知道自己不應該再彈琴也不應該再跳舞,可是他受不了,他聽說是有「修煉」這回事的,可是沒人教他,他們這樣的小妖,沒有根沒有家,也沒有什麼榮譽的傳承,更不用說那些顯赫出身。他自己摸索,發覺吃掉小怪物可以增加自己的能力,又發現根本不知道怎麼化解那些怪物體內的毒素——他的腿壞得更快,他報復一樣地跑場子跳舞,心想,自生自滅吧,早點結束更好。

    他承認,其實他嫉妒寧也雄嫉妒到發瘋,這種逆天的強者即使痛苦也有驕傲打底;而他們這樣卑微的生物,即使驕傲也帶了可笑的做戲的成分。演戲給自己看,證明給自己看,因為不這樣做,他們不知道怎麼才能活下去。

    他也承認,他最感激寧也雄的,是那些不可思議的命令——他被選中了,而且他做到了,他幫到了那個「人」。

    明天開學,他會帶著新的身體新的靈魂開始新的生活,楊問咧著嘴,對天花板笑,他由衷讚歎生命真美好。

    門開了,亂七八糟所有雜物一起吹進來砸在臉上,楊問裹緊了被子,一動不動。

    他的腿上已經包裹了一層薄薄的皮,肌肉的纖維剛剛長成,神經和肌腱正在成型,骨髓血液和脂肪按照記憶從身體其他部位抽取過來,楊問甚至能感覺到骨頭在一點點堅硬,肌肉在一點點有力,按照這個速度,再過三個小時他就能站起來,可現在不行,現在不能受到一點打擾。

    風一直吹著,開始是冷,再然後,他有點恍惚……

    一個人從風沙裡走來,好像是林舜。

    「你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楊問低聲威脅,他害怕。

    那個影子變得清晰,林舜清秀的面孔變得猙獰,一腳踢在他的腿上,搖晃著他的脖子:「吐出來!這是你偷來的!把寶石吐出來!跟我回去!你和那些魔怪是一夥的!你也該死!」

    「離我遠點……別碰我!」楊問幾乎是在哀求了,他的手捏緊了那個小匹克,刀鋒彈出來,他看準了林舜的心臟,狠狠一刀刺過去,刀鋒帶著火焰,林舜四分五裂。

    眼前一片血紅,林舜在大叫——「你和寧也雄果然是一樣的!」

    是幻覺……楊問鬆了口氣,他也被自己剛才那股莫名其妙的怨毒嚇著了,他是不大喜歡林舜,可也不至於想要殺掉他。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我是怎麼了?

    楊問定定神,又揉揉眼睛——大開著的門口,真的站著一個人。

    一個腆著肚子的半老男人走進來:「小楊啊,我這床怎麼成這樣了?」

    楊問想起來了,是房東,他連忙欠起身子:「啊叔叔,我賠,我過兩天就給你買新的。」

    「別過兩天了。」房東想要找個地方坐下,轉了一圈兒愣是沒有,他四下看看,從兜裡摸出幾張鈔票來:「小楊,這個是怎麼回事,我這個房子你也知道,這兩天上頭查得緊,一罰罰得厲害,你叔叔我呢也不好意思了,這個是你的房租押金,還你,床呢我也不用你賠了,不過你得幫個忙,趕緊收拾收拾換個地方。」

    這種自建房其實也就是個窩棚,簡簡單單地通水拉電線就完事。一般說來也沒什麼合同,雙方自願,各不負責,碰上點什麼風吹草動,勢單力孤的直接趕出去,楊問這種身邊還有一票小兄弟的,就好好說說,請他出門。房東這話說得通情達理,楊問連連點頭:「叔叔你放心,我明天就走。」

    房東臉色就有點不好看了:「你看今天這個天氣,沒急事誰願意出門?小楊,我這封門的傢伙都帶來了。行了,叔叔知道你的意思。」

    他摸出一張百元鈔票,加在那幾張錢上:「晚上找個旅館湊合一下,幫叔叔這忙,行嗎?」

    楊問臉都快紅了:「我沒這個意思,叔叔您再等我三個小時就行!」

    房東極力忍耐,又抽出一張鈔票:「我耐心有限啊,這最後一次,走,快點。」

    楊問抓過書包,稀里嘩啦往裡亂塞幾件衣服什麼的,推回那兩百塊:「我好了。叔叔,我的腿受傷了,麻煩你扶我一把。」

    「行,爽快爽快。」那房東也有點不好意思,訕訕一笑,半扶半抱的,把楊問挪了出去。

    楊問抱著書包,坐在地上,看著房東往外挪傢俱,其實也就是一個破櫃子一個破桌子,這人手腳真笨,一路磕絆……明天要開學了,高二文理分科,他選了理科,其實他對數理化也沒有什麼特殊愛好,但是他討厭人類歷史,看不懂人類政治,對人類地理缺乏興趣。不單是他自己,全夢城願意上學的青少年妖怪,都是理科生。

    屋裡,房東一聲大叫,見鬼似的。

    楊問立即清醒過來,那條斷腿還在床下呢。

    他撐著地面,咬牙站起來,扭頭就要跑。

    「站住!」房東追出來:「你小子是殺人犯——站住!」

    房東三步兩步繞到楊問前面,抄著個拖把,他也有點害怕,仔細看看,這小子手裡沒有凶器,才揚起拖把:「我說你怎麼不肯挪窩呢,我還真沒看出來!」

    「不是……」楊問一句話沒說完,拖把當頭打過來,他伸手去擋,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房東一隻胳膊勒住他喉嚨,一隻腿別著他的左腿用力一扳,楊問掙扎著,被拖了兩步,房東狠狠踢在他膝彎上。

    楊問聽見了一聲細細的「喀拉」,骨頭錯位了,初生的神經一起發揮效用,痛得鑽心,他摔在地上,整個腦海一片空白。他的臉貼在地上,這裡真髒,到處是垃圾,水管子一直有點漏,門前的空地永遠是濕漉漉的。

    「這要是讓你跑了,到時候我吃不了兜著走。」房東稍微鬆口氣:「這年頭的小孩太嚇人了,長大了還不一定是什麼貨色呢,真晦氣……」

    手心裡那個薄薄的撥片,刺得手掌生疼,楊問能感覺到它有破繭而出的渴望。

    「叔叔你輕點,我的腿——」楊問低聲哀求。

    「別套近乎,誰是你叔叔,我有你這麼個侄子也把他掐死算了!」房東一錯神:「你嘴裡是什麼?」

    他捏開楊問的嘴巴,裡面什麼也沒有……不可能的,剛才明明看見有一塊小石頭,在這麼暗的天色下,依稀有光芒流轉。

    殺人總是有動機的,最常見理由是為了越貨。

    房東的眼神透著貪婪,他看看屋角的晾衣繩,改變主意了。

    他想怎麼樣?他想殺掉我嗎?楊問死死捏著匹克,揮出去,只要揮出去,就一下……那樣就成了和寧也雄一樣的……東西。他大聲喊起來:「救命——」

    這附近不是沒有人,小院開外十五米就是一條「胡同」,或者說是破爛房屋的後牆與後牆組成的一條半米寬通道。做飯的時間,各家各戶的飯菜香氣能一起鑽進楊問鼻子裡,偶爾帶個籃球回來拍兩下,左鄰右舍一片謾罵聲。可是當他喊救命的時候,這座城市安靜得像死掉一樣。

    是報應嗎?林舜好心去扶那個老頭時,他也曾冷眼旁觀,順便譏諷了幾句。

    天黑了,今天的夜晚,來得特別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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