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親暱的情話,還是體貼的勸說都不頂事。達奴莎一個人也不認識,神志也沒有清醒。滲透了她整個生命的唯一感覺是恐懼,一種被擒的鳥兒所表現的恐懼。給她送食物去,她不肯當著別人的面吃。可是從她那種拒絕的目光看來,誰都看得出她已經受夠了飢餓的折磨。只要沒有人在跟前,她就像一頭貪婪的小野獸似的肉食物撲過去。但是茲皮希科一進小屋,她就竄到角落裡,藏在一束干的忽布花1後面。茲皮希科白白地張開兩條胳膊,白白地伸出一雙手,儘管淚眼汪汪地哀求她,還是毫無用處。即使把亮光妥加調節,使她能夠認出茲皮希科的臉龐,她還是不肯從躲藏的地方走出來。彷彿她不僅失去了知覺,也失去了記憶。茲皮希科注視著她那張流露著恐怖神情的、又憔悴又蒼白的臉,那雙凹陷的眼睛,破爛的衣服,一想到她曾經落在什麼人的手裡,曾經吃過什麼苦頭,就痛苦得要哭出來。最後他怒火沖天,握了寶劍就向齊格菲裡特衝去,要不是瑪茨科拉住了他的手臂,他準會就地殺了他。
1製造啤酒的一種植物,又稱酒花。
於是叔侄兩人簡直像仇敵似的彼此扭了起來。但是年輕人因為剛剛同巨人似的安諾德戰鬥過,太疲乏,終於被老瑪茨科制服了。瑪茨科扭著他的手腕,喊道:
「你瘋了麼?」
「放手!」他咬著牙齒懇求道,「我的心快要爆炸了。」
「讓它爆炸吧!我決不放你。與其讓你污辱你自己和我們的家聲,不如讓你去把頭撞個粉碎。」
瑪茨科緊緊地握住茲皮希科的手,就像用一把鐵鉗把它鉗牢了似的;一面嚴詞厲色地說:
「記住,你不會沒有報仇的機會;你是一個束腰帶的騎士,怎麼能夠殺一個上了鐐銬的俘虜?你這樣做對達奴莎沒有好處。結果怎樣呢?只有恥辱。你說,許多國王和公爵都殺過俘虜。嗨!那同我們不相干;他們行得通的事,你就不一定行得通。他們有王國、城市、城堡。你有什麼?騎士的榮譽。對於他們,誰都不會責備一句;而對於你,就會在你臉上吐口水。看在天主的分上,想一想吧!」
靜默了片刻。
「放開!」茲皮希科又陰鬱地說了一遍。「我不殺他。」
「到火堆那邊去,我們得商量商量。」
瑪茨科拉著他的手,走到火堆跟前,這是僕人們在瀝青灶旁邊燒起來的。他們在那裡坐了下來,瑪茨科想了一下,說道:
「你也必須記住,你答應過把這條老狗交給尤侖德。只有他可以為他自己和他女兒報仇。他自然會向他報復,用不著你擔心!在這件事上,你必須做得使尤侖德高興。這是他的事,不是你的事。尤侖德可以做,你卻不一定能做;人不是他俘虜的,但是他可以從你這裡把他當做一件禮物似地接收下來;他甚至會活剝他的皮;他這樣做,誰都不能罵他。你懂我的話麼?」
「我懂了,」茲皮希科回答。「您說得對。」
「你顯然神志又清醒了。如果你再受到魔鬼的誘惑,就應該記住:你也曾向裡赫頓斯坦和其他的十字軍騎士挑過戰;如果你竟然殺死了一個手無寸鐵的俘虜,人們一定會把你的行為公諸於世,那麼今後就沒有一個騎士會接受你的挑戰了,人家卻會認為對方有理。萬萬不許有這種事!我們已經夠不幸的了,千萬不要再給我們添上羞恥。我們還是來談談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該怎樣行動吧。」
「您談吧,」年輕的騎士說。
「我的意見是這樣:應該把那條看守達奴莎的毒蛇幹掉;但是一個騎士殺死一個女人是不合適的。因此我們還是把她送到雅奴希公爵那裡去吧。她在公爵和公爵夫人的森林行宮裡施行過陰謀詭計。讓瑪佐夫捨朝廷去裁判她。如果他們不把她壓死在車輪下,懲治她的罪孽,那他們就褻瀆了天主的正義。只要我們一天沒有找到別的女人來侍候達奴莎,只要一天還需要她來服侍達奴莎,我們就必須把她留下,等我們另外找到一個老婆子再說;到那時候我們要把她拴在馬尾上帶走。現在我們必須盡快地向瑪佐夫捨森林趕去。」
「這不能馬上辦到,天已經黑了。還是等到明天吧,如果天主許可的話,也許那時候達奴莎的神志也會清醒了。」
「讓馬匹好好休息一下也好,那就天一亮啟程吧。」
他們的談話被安諾德·封·培頓打斷了,他仰天躺在不遠的地方,同他自己的劍緊緊捆在一起;他用日耳曼話喊了一聲。老瑪茨科站了起來,向他走去,但因為聽不懂他喊的什麼,就大聲喊捷克人來。
哈拉伐卻不能馬上就來,因為他在忙著別的事。當瑪茨科和茲皮希科在火堆旁邊談話的時候,他逕自走到騎士團的那個女僕那裡去,雙手握住她的脖子,像搖一棵梨樹似的猛力搖她,說道:
「聽著,你這條雌狗!到小屋裡去給少夫人準備好毛皮的床鋪。鋪床前,把你的好衣裳給她穿上,把你給她的破布爛衫披在你自己這架屍體上……願你的母親給打人地獄!」
他怒氣衝天,控制不住自己,把她搖得眼睛也鼓出來了。他本來會掐斷她的脖子的,但臨時改變了主意,因為他知道她還有些用處;最後他讓她走了,一面說道:
「等你鋪好了床,我們要把你吊在樹枝上。」
這個女僕恐怖地抱住了他的雙膝,捷克人卻一腳把她踢開。她衝進小屋去,撲在達奴莎的足下,大聲號叫道:
「給我說說情。別讓他們欺負我!」
達奴莎只是閉著眼睛,發出她慣常的耳語聲:「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
然後她又默不作聲了,因為每逢這個女僕走近前來,她就會這樣。她讓這婦人給她脫衣、洗身、穿上新衣服。這婦人鋪好床鋪,讓達奴莎躺下——達奴莎看上去像個木頭人或是蠟人;這以後,這個婦人就坐在火爐旁邊,不敢出去。
過了一會兒,捷克人進來了,先朝著達奴莎說道:
「您現在是跟自己人在一起了,夫人,所以憑著聖父、聖子和聖靈的名義,安靜地睡吧!」
他對達奴莎畫了個十字。為了免得驚嚇她,他放低聲音向這女僕說:
「我要把你綁起來,你就睡在門檻上;你要鬧出聲來使夫人受驚的話,我一定掐斷你的脖子。起來,走!」
他領她出了小屋,把她緊緊縛住,然後到茲皮希科那裡去。
「我已經吩咐那條毒蛇把她自己的衣服給夫人穿,給她準備了一張軟床,夫人現在睡著了;您最好別進去,免得使她受驚。願天主保佑,讓她安安穩穩休息一夜,明天也許會神志清醒。現在您也應該吃些東西,休息一下了。」
「我睡在她的門檻旁邊,」茲皮希科說。
「那末我去把門檻上那條母狗拖開,讓她跟那具鬈頭髮的屍體躺在一起。但您現在必須吃些東西,因為路很遠,辛苦還在後頭呢。」
他去拿了些燻肉和干蕪菁來,這是他從立陶宛軍營裡帶來的;剛剛把食物放在茲皮希科面前,瑪茨科就來叫他到安諾德那裡去了。
「你來仔細聽聽看,這傢伙要什麼,雖然我懂得句把日耳曼話,卻聽不懂他說些什麼。」
「我把他背到火堆旁邊來,爵爺,您就在那邊跟他談話吧,」捷克人回答。
說著就解下自己的帶子,從安諾德的腋下穿過去,把他背了起來;這個巨人似的沉重的身體壓得他彎腰曲背,好在哈拉伐身強力壯,把他背到火堆附近,就像扔一袋豌豆似的,扔在茲皮希科身旁。
「拿掉我身上的鐐銬,」十字軍騎士說。
「那可以,只要你憑騎士的榮譽起個誓,承認你是我們的俘虜。我會吩咐人把劍從你的膝下拿走,給你的手鬆綁,使你能同我們坐在一起,但是腳上的繩子還得綁著,等我們事情談妥再說。」瑪茨科向捷克人點點頭,捷克人解開安諾德手上的繩子,扶他坐下。安諾德高傲地望望瑪茨科和茲皮希科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
「你怎麼敢問我們這個?這不干你的事。快把你的姓名報出來。」
「不干我的事?因為只有對騎士,我才能憑騎士的榮譽起誓。」
「那就瞧吧!」
瑪茨科解開外衣,露出腰上的騎士帶給他看。
這個十字軍騎士看了大吃一驚,過了一會,說道;
「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竟然偷偷來到這荒野地方掠奪戰利品,幫助異教徒反對天主教徒?」
「胡扯!」瑪茨科喝道。
這一場談話就像吵架似的,以不友好的、傲慢的方式進行下去。可是等到瑪茨科激烈地嚷道,阻礙立陶宛皈依天主教的正是騎士團,並且舉出了所有的證據,安諾德又吃了一驚,啞口無言,因為事實這樣明顯,不可能視若無睹,也無從反駁。特別使這日耳曼人吃驚的是瑪茨科一面畫著十字,一面說出這樣一番話:「誰知道你們實際上是在為誰效勞,如果你們不是全體如此,至少有一些人是這樣。」這番話特別使他吃驚,因為在這個騎士團中,確實有一些「康姆透」被人懷疑為向撒旦投降。目前還沒有公開對這些人採取什麼措施,怕因此引起大家對整個騎士團的責難。但是安諾德很清楚,因為這類事情在騎士團的法師中間已經竊竊私議了好久,而且他親自耳聞過這種事情。因此瑪茨科說出了從山德魯斯那裡聽來的那番話,揭穿了齊格菲裡特的那種不可想像的行徑,這個坦率的巨人心裡竟然大為不安。
「比如說,你同他一起來打仗的這個齊格菲裡特,」他說,「他是為基督效勞的麼?你難道從來沒有聽說過他怎樣同魔鬼通同一氣,怎樣跟魔鬼一起咬耳朵、微笑、咬牙切齒麼?」
「是嘛!」安諾德喃喃地說。
這時候茲皮希科的心頭又湧上了悲哀和憤怒,突然嚷道:
「可你還大談什麼騎士的榮譽?真丟臉,去幫助一個劊子手,一個魔鬼似的人!真丟臉,眼看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受苦,卻不吭一聲,何況她是一位騎士的女兒。你說不定自己也折磨過她吧。真丟臉!」
安諾德閉上眼睛,在身上畫了十字,說道:
「憑著聖父、聖子和聖靈的名義……這是怎麼回事?……你指的是那個腦子裡住著二十七個魔鬼的、上了鐐銬的姑娘麼?我……」
「哦,可怕!可怕!」茲皮希科打斷他的話,一面不住地呻吟。
他又握著他的「米萃裡考地阿」的柄,凶狠狠地向著齊格菲裡特仰天躺著的那個暗角落裡望去。
瑪茨科悄悄地把手放在茲皮希科的胳膊上,用力捏了一把,好讓他恢復理性,又轉過身去向著安諾德說:
「那女人就是斯比荷夫的尤侖德的女兒,這位青年騎士的妻子。你現在明白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要追你們,我們為什麼要俘虜你們?」
「天哪!」安諾德說。「你們從哪兒來?這是怎麼回事?她瘋了呀……」
「十字軍騎士綁走了這個無辜的羔羊,又叫她受盡苦刑,弄到這種地步。」
茲皮希科一聽到「無辜的羔羊」這幾個字,就把拳頭放到嘴邊,咬著大拇指,淚水禁不住大顆大顆地掉落下來。
安諾德出神地坐在那裡;捷克人向他簡略地談了一些鄧維爾特的詭計,達奴莎的被綁架,尤侖德受的苦刑以及跟羅特吉愛的決鬥等等。他說完了,大家默默無言。只聽到森林裡的樹木的沙沙聲和火堆中木頭的辟辟啪啪聲。
這樣坐了一陣,安諾德最後抬起頭來說:
「我向你們發誓,不但憑我騎士的榮譽,也憑耶穌受難像發誓,我沒有見過那個女人,我也不知道她是誰,她受的苦刑我從來沒插過手,從來沒有去碰過她。」
「那末你再起誓,說你心甘情願同我們一起走,不會逃跑,那麼我就吩咐人把你完全解開,」瑪茨科說。
「依你的話。我起誓!可你們要把我帶到哪裡去呢?」
「到瑪佐夫捨,到斯比荷夫的尤侖德那裡去。」
瑪茨科說完話就親自割掉了安諾德腳上的繩子,然後叫他吃肉和蕪菁。過了一會兒,茲皮希科走了出去,坐在小屋的門檻上休息,他在那裡沒有再看到那個騎士團的女僕,因為馬伕們已經把她帶走,放在馬群裡了。茲皮希科在哈拉伐拿來的毛皮上躺了下來。他決定在那裡睜著眼睛躺到天明,希望到那時候達奴莎會有好轉!
捷克人回到了火堆旁,想同波格丹涅茨的老騎士談一件事情,卸下心裡一塊大石頭。可是看到老騎士也在為一些傷腦筋的問題而沉思,卻一點沒有注意到安諾德的鼾聲,原來安諾德在吃了大量的烘蕪菁和燻肉以後,感到十分疲乏,像一塊石頭似地睡得爛熟了。「爵爺,您為什麼不休息一下?」捷克人問道。
「睡神從我眼瞼上逃跑了,」瑪茨科回答。「願天主許可,明天早晨會有好天氣。」
接著他望了望星星,說道:
「天空中已經看得見御夫星座1了,我一直在想,這一切事情該怎麼安排。我也不想睡,因為我心裡老想著茲戈萃裡崔的那位小姐。」
1御夫星座即大熊星,亦名北斗七星。
「啊!這倒是事實。又是件麻煩事。她就在斯比荷夫啊。」
「我們不知道為什麼要把她從茲戈萃裡崔帶到斯比荷夫去。」
「這是出於她自己的要求,」瑪茨科不耐煩地回答,因為他心裡知道他做錯了,而且不願意談起這件事。
「是的!可現在怎麼辦呢?」
「怎麼辦?唔,我要送她回家,然後聽天主安排吧!」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
「是的!聽天主安排,但至少得讓達奴斯卡恢復健康,到那時候才知道該怎麼辦。像現在這樣,天才曉得!如果她既不復原又不死,那該怎麼辦才好呢?鬼才知道。」
捷克人這時候卻一直在為雅金卡著想。
「您應該知道,爵爺,我離開斯比荷夫向她告別的時候,她對我這樣說:『萬一有什麼情況,要趕在茲皮希科和瑪茨科前頭來通知我。因為他們總得派人送消息來,那就要他們派你來,你就可以送我到茲戈萃裡崔去。』」
「嗨!」瑪茨科回答。「當然,如果達奴斯卡到了斯比荷夫,她在那裡待下去是不合適的。現在當然應該送她回茲戈萃裡崔去。我可憐這個小孤兒,我實在感到難過。但天主的意旨必須實現。現在我該怎麼安排這件事呢?讓我想想看。你說她囑咐過,要你趕在我們前頭送消息去,要你送她到茲戈萃裡崔去麼?」
「是的。我已經把她的話照樣說給您聽了。」
「那麼你就趕在我們前頭出發吧。而且也應該通知老尤侖德一下,讓他知道他的女兒找到了,但告訴他的時候必須小心一些,免得突然告訴他,反而使他樂得送了命。像我敬愛天主一樣,我認為這是一件該做的、最實際的事。回去吧!告訴他們說,我們已經救出了達奴莎,我們立刻就要送她回來。然後你就送那另一個可憐的姑娘到茲戈萃裡崔去!」
老騎士歎了一口氣,因為他真正為雅金卡難過,也為他心裡原有的一些打算難過。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道:
「我知道,你是個有膽量有膂力的小伙子,但必須留心,別使她受到傷害或者出什麼意外。路上常常會遇到這種事情的。」
「我一定要盡到我的力量,哪怕丟掉我的腦袋!我打算隨身帶幾個能幹的僕從,斯比荷夫的爵爺總不會吝惜這幾個人,哪怕要我把她護送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保她平安。」
「好吧,別太自信。還要記住,即使到了茲戈萃裡崔,也必須防備勃爾左卓伐的維爾克和羅戈夫的契當。可是我何必再提什麼維爾克和契當呢!以前要防備他們,因為我們非得那樣打算不可。現在反正不能對她抱什麼希望了,還是聽其自然吧。」
「可是達奴莎非常衰弱,病得這個樣子,如果死了怎麼辦呢?所以我還是要保護雅金卡小姐,不讓她受這兩個騎士的侵擾。」
「千真萬確,你說得對。這個形容憔悴的夫人是很難活下去的。如果她死了怎麼辦呢?」
「這得由天主去決定。現在且讓我們為茲戈萃裡崔的小姐設想設想。」
「照說,我應該親自送她回故鄉,但這是件難事。我現在有許多明顯的理由不能離開茲皮希科。你看見他如何咬牙切齒,他如何想抓住這老『康姆透』,要想殺死他,我不得不隨時同他爭論。要是達奴莎在路上死了,那時候恐怕連我也約束不住他了。要是我不在,別人就更攔阻不住他了,那末永恆的羞辱就會落到他和我們全族身上了,這是絕對不行的。阿門!」
捷克人答道:
「嗨!我倒認為有個簡單的辦法。把那個劊子手交給我,讓我來管住他,把他送去交給斯比荷夫的尤侖德幹掉。」
「你多聰明!願天主賜你健康,」瑪茨科快樂地喊道。「這倒是個很簡單的辦法,十分簡單。只要你把他送到斯比荷夫是活的,你愛怎麼打發他都可以。」
「那末那只息特諾母狗也讓我帶去吧,如果她在路上不給我找麻煩,我也把她帶到斯比荷夫去;要是她找麻煩,就把她吊死在樹上。」
「送走這一對壞蛋也許會使達奴莎加速恢復健康,因為他們在她面前,會使她害怕。但是如果你把那個女僕帶走了,誰來服侍達奴莎呢?」
「您總可以在本地人或者帶著家屬逃難的農民當中找到個老太婆吧,遇見誰就找誰,隨便什麼女人總比這條母狗好。暫時可以由茲皮希科自己照顧他夫人。」
「你今天說話比往常更周到了。茲皮希科經常同她在一起,她也許會復元得更快;他可以為她盡到雙重責任,既做她的爹,又做她的娘。那麼就這樣吧。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天不亮就動身;現在我要躺一會兒,還沒有到午夜哩。」
「御夫星座已經升上天了,小雞1還沒有出現哩。」
1即御夫星座,此星座尚有母雞和勺子等名稱。
「感謝天主,我們總算解決了這件事,不然我真心煩。」
捷克人躺在逐漸熄滅的火堆旁邊,身上蓋著一件長皮袍,一下子就睡著了。可是更深夜闌,天空還沒有發白,他就醒過來了,從被窩裡爬起來,望望星星,一面伸伸有些發麻的四肢,一面去叫醒瑪茨科。
「我該動身了,」他說。
「到哪裡去?」瑪茨科迷迷糊糊地問,用拳頭擦著眼睛。
「到斯比荷夫去。」
「不錯,我簡直忘了。誰在打呼嚕,響得能把死人吵醒?」
「是安諾德騎士。讓我先在火堆上扔些樹枝,然後去叫人。」
他去了,一會兒又匆匆走回來,老遠就低聲叫道:
「爵爺,壞了,壞事了!」
「出了什麼事?」瑪茨科連忙跳了起來,喊道。
「那個女僕逃跑了。他們原把她放在馬群裡頭,願天雷打死他們。人們一睡熟,她就像條蛇似地偷偷溜跑了。來啊,爵爺!」
瑪茨科驚惶地同哈拉伐一起急急向馬群奔去,他們只在那裡找到一個僕人,其餘的人都分頭去追捕女逃犯了。但是夜色這樣黑暗,樹林又是那麼密,這樣搜尋下去簡直是愚蠢的做法,所以過了一會兒,他們都垂頭喪氣地回來了。瑪茨科用拳頭悄悄地把他們痛打一頓。後來只好無可奈何地回到火堆跟前來。
一直看守在小屋裡的茲皮希科,並沒有睡著,一聽到有什麼騷動,便過來查問究竟。瑪茨科把他同捷克人商量的詳細經過告訴了他,又把那個女僕逃跑的事告訴了他。
「這倒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壞事,」老騎士說。「因為她即使不餓死,也會落到農民手裡,被他們活剝皮;那就是說,她先得逃過了狼群。遺憾的是,讓她逃脫了斯比荷夫的懲罰。」
茲皮希科也因為她逃脫了應在斯比荷夫受到的懲罰而覺得遺憾;否則,他聽到這個消息也不會當作什麼了不得的事。他並不反對捷克人帶著齊格菲裡特離去,因為他對一切與達奴莎沒有直接關係的事都不感興趣。他馬上就談起她來了。
「明天我們就動身,我打算和她同騎一匹馬,讓她坐在我前面。」
「她情況怎樣?睡著了麼?」瑪茨科問。
「她常常哼叫,我不知道她是睡著了在哼,還是醒著在哼,我怕嚇了她,不想去打擾她。」
他們的談話被捷克人打斷了;捷克人一看見茲皮希科就喊道:
「哦!少爵爺也起來了麼?現在我該動身了!馬匹都預備好了,我把那個老鬼縛在馬鞍上。天馬上就要亮了,現在夜很短。再見,爵爺!」
「天主保佑你!祝你健康!」
哈拉伐又把瑪茨科拉到一旁,對他說道:
「我也想真誠地請求您,萬一有什麼變化……您知道,爵爺……有什麼不幸的事……您就派一個差役火速趕到斯比荷夫來。如果我們離開了斯比荷夫,讓他趕上我們!」
「好吧,」瑪茨科說,「我也忘掉了告訴你要把雅金卡送到普洛茨克去。你懂麼?到那裡去找主教,對他說明她是誰,說她是修道院長的教女,修道院長有一張遺囑保存在主教那裡;然後請求他保護她,這在修道院長的遺囑上也寫明了的。」
「如果主教命令我們留在普洛茨克呢?」
「那就一切都聽從他,遵照他的意見。」
「就這樣吧,爵爺!再見!」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