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托特本人毀掉的科夫諾東邊約一英里左右的一座樹林裡駐紮著斯寇伏羅的主力部隊,以備必要時在附近一帶轉移調動。他們一會兒向普魯土的佔領地作突擊式的攻擊,一會兒攻打一些還在十字軍騎士團手裡的城堡和小據點,使得這個國家烽火連天。瑪茨科到達那裡兩天之後,這個忠實的侍從就在那裡找到了他和茲皮希科。捷克人問候過茲皮希科以後,足足實實地睡了一整夜,第二天晚上才去向老騎士問好,瑪茨科顯得很疲乏,脾氣很不好,一看見他,就怒氣沖沖地責問他為什麼不遵命留在斯比荷夫。哈拉伐忍住了性子,直到茲皮希科離開了帳篷,他才說明是雅金卡命令他到這裡來的。
哈拉伐還說,他這次來,除了因為奉她的命令和由於他自己好戰的本性以外,還因為迫切希望來看看有沒有什麼緊急的消息、讓他立即送到斯比荷夫去。他說:「小姐有著天使般的心腸,她並不為自己的利益著想,而為尤侖德小姐祈禱。但這一切事情都必須有個結局。如果達奴莎已不在人間,那就讓天主賜給她永恆的光榮,因為她是一頭無辜的羔羊。但如果找到了尤侖德小姐,那就必須立即通知她一聲,好讓她馬上離開斯比荷夫,而不要等到尤侖德小姐真個回來了,那時候小姐就會覺得是受了侮辱,不體面地給人家攆走的。」
瑪茨科不樂意地聽著捷克人的話,一再說道:「這不干你的事。」但哈拉伐決定要坦率地說出來;在這件事情上,他不完全同意瑪茨科的看法;最後他說:
「當初讓小姐留在茲戈萃裡崔也許更好些。這趟路算是白走了。我們那時候卻對這個可憐的小姐說,尤侖德小姐死了,也許會有其他的變化。」
「都是你一個人說達奴斯卡死了,」這騎士怒氣沖沖地嚷道。「你早就不該胡言亂語。我所以帶她一起走,不過是因為我怕契當和維爾克會找她麻煩。」
「這只是個借口,」侍從回答。「她留在茲戈萃裡崔倒會太平無事,契當和維爾克兩個傢伙會互相輔制。而您閣下怕的是,萬一尤侖德小姐死了,茲皮希科爵爺會失掉雅金卡。因此您才帶她一起走。」
「你怎麼敢這麼說?你難道是個束腰帶的騎士,不是一個僕人了麼?」
「我是一個僕人,但我只是為我的小姐操心;因此我才時刻留心不讓她遭受禍害。」
瑪茨科陰鬱地沉思了,因為他自己也不滿意自己,他不止一次責怪自己,不該把雅金卡從茲戈萃裡崔帶出來,因為他覺得不管怎樣,在這種情況下,多少總是有損她的尊嚴的。他也覺得,捷克人這番大膽的話說得不是沒有道理,他之所以帶雅金卡一起來,是為了給茲皮希科留下後步。
可是他還是這樣欺騙捷克人說:「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點,是她自己一心想出來的。」
「她所以堅持要出來,是因為我們說過,尤侖德的女兒已經不在人世了,為她兄弟著想,她不同他在一起反而會使他更安全;這樣她才要出來。」
「是你勸她出來的,」瑪茨科喊道。
「不錯,我勸過她,我承認我的過錯。可是現在,必須想些辦法才好,否則我們就完了。」
「在這裡有什麼辦法呢?」瑪茨科不耐煩地說,「這麼一些士兵,這樣的一場戰爭?……以後也許會好些,但決不會在七月以前好轉,因為日耳曼人有兩個打仗的好季節,一個是冰封的冬季,一個是乾燥的夏季。現在的形勢好比還只是在冒煙,還沒有燒起來。看來威托特公爵是到克拉科夫去謁見國王,向他去請示和求援了。」
「但這裡鄰近就有十字軍騎士團的城堡。只要拿下兩個來,我們就可以在那裡找到尤侖德小姐,或者可以打聽到她的死訊。」
「或者一無所獲。」
「但齊格菲裡特已經把她帶到這裡來了。他們在息特諾這樣告訴過我們,到處都這麼說,連我們自己也都是這樣想。」
「但是你看見這些士兵沒有?你走出帳篷去看看吧。他們有些人只是拿了一根木棍,還有一些人卻拿的是古舊的銅劍。」
「但是我聽說,時母德人都是些好戰士。」
「可他們不能赤膊上陣,去攻克城堡,特別是十字軍騎士團的那些城堡。」
這時候茲皮希科和時母德人的統帥斯寇伏羅進來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斯寇伏羅個子小,像個孩子,不過肩膀寬闊,身體十分結實,胸口高高突起,好像是個畸形的人,兩手很長,幾乎垂到膝蓋。一般說來,他很像瑪茨科和茲皮希科以前在克拉科夫認識的那個著名騎士,亦即瑪希科維支的盛特拉姆,因為那人也是腦袋很大,羅圈腿。據說斯寇伏羅也精通戰爭藝術。他的一生都在羅斯1同韃靼人戰鬥,還同那些他恨之入骨的日耳曼人戰鬥。在那些戰爭中,他學會了俄羅斯話,以後在威托特的朝廷中,他又學會了一點波蘭話。他懂得日耳曼話,至少他總是一再說這樣三個字:「火、血、死。」他那隻大腦袋裡始終裝滿了用兵作戰的謀略和計策,這種謀略計策是十字軍騎士團不能預見也不能防止的。因此邊界那一邊城堡的守軍都怕他。
1羅斯是俄羅斯的古稱。
「我們正在談遠征,」茲皮希科特別興奮地向瑪茨科說,「我們是特地為此到這裡來聽聽您的意見的。」
瑪茨科請斯寇伏羅坐在一棵鋪著熊皮的松樹樁上,然後吩咐僕人拿幾小桶蜂蜜酒來,這幾個騎士就拿起錫杯盛了酒喝起來。吃了些點心之後,瑪茨科問道:
「您要去遠征麼?」
「去燒日耳曼人的城堡。
「哪一個城堡?」
「拉格納蒂,或者新科夫諾。」
「攻拉格納蒂吧,」茲皮希科說。「四天前在新科夫諾附近,日耳曼人打敗了我們。」
「正是這樣,」斯寇伏羅說。
「怎麼會這樣?」
「就是這樣。」
「且慢,」瑪茨科說,「我剛剛到這裡,不知道新科大諾和拉格納蒂在哪裡。」
「從這地方到老科夫諾還不到一英里1,」茲皮希科回答,「從老科夫諾到新科夫諾,路程也是一樣。城堡坐落在一個島上。四天前我們想要渡過去。但我們剛一試就被日耳曼人打敗了;他們追了我們半天,我們只得躲到樹林裡去。士兵們都跑散了,今天早晨才有一些戰士回來。」
1英譯本註:波蘭一里約為三英里。
「那麼拉格納蒂呢?」
斯寇伏羅伸出兩條長臂,指向北方,說道:
「很遠!很遠……」
「正是因為它很遠,」茲皮希科回答,「那裡四周很平靜,那邊所有的士兵都集中到這裡來了。那裡的日耳曼人沒有防備;因此我們可以去襲擊那些自以為萬無一失的人。」
「他說得有理,」斯寇伏羅說。
於是瑪茨科問道:
「您看這個城堡也能夠強攻麼?」
斯寇伏羅搖搖頭,茲皮希科答道:
「城堡很牢固,只有強攻才能拿下來。但是我們將要摧毀那地方,燒掉村鎮,搞掉糧草,最要緊的是去俘虜他們的人,我們當然可以俘虜到他們的一些大人物,十字軍騎士團少不得急於付出贖金來贖,或者提出交換條件……」
於是他轉向斯寇伏羅說道:
「公爵,您本人承認我說得對,現在再請考慮一下:新科夫諾是在一個島上,我們在那裡既不能煽動起村民,又不能把畜群趕過來,也捉不到俘虜,再加上他們不久前在那裡打敗了我們。唉!我們還是到他們那些沒有提防我們的地方去吧。」
「最沒有防備的是打勝仗的人,」斯寇伏羅喃喃地說。
這時候瑪茨科插嘴了,他支持茲皮希科的計劃,因為他知道,這年輕人認為在拉格納蒂附近比在老科夫諾附近更有希望聽到他妻子的消息,而且在拉格納蒂更有機會俘獲重要人質,作為交換俘虜之用。他也認為,無論如何深入腹地去攻打沒有防備的地方總比攻打一個島好,因為島嶼本身就是一個天然要塞,何況還有一個堅固的城堡和常駐的衛戍隊防衛著。
他講得頭頭是道,列舉了許多令人信服的、動聽的理由,真不愧為一個富有戰爭經驗的人。他們都聽得全神貫注。斯寇伏羅不時揚一揚眉頭表示贊同,偶爾還要喃喃地說:「講得對。」最後他的大腦袋在寬闊的雙肩中間搖來搖去,看起來活像個駝背人。他在凝神思索。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來,什麼話也不說,就告別了。
「那末該怎麼樣呢,公爵?」瑪茨科問。「我們向哪裡進軍好呢?」
斯寇伏羅簡單地答道:
「到新科夫諾去。」
於是他走出了帳篷。
瑪茨科和捷克人吃驚地望著茲皮希科;接著,老騎士雙手拍了一下大腿,嚷道:
「呸!多麼倔強的傢伙!……他只顧聽人家說,自己卻從來不開口。」
「我以前聽說過,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茲皮希科回答。「說真的,這裡所有的人都是很頑固的;他們都像這個小個子一樣,好像在仔細聽你說話,到後來……你的話就像耳邊風似的。」
「那他為什麼要同我們商量呢?」
「因為我們都是束腰帶的騎士,而且他也要聽聽正反兩方面的意見。他可不是個笨蛋。」
「也許在新科夫諾附近襲擊他們,也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捷克人講道,「因為他們剛剛打敗過我們,這一點他說得對。」
「走吧,去看看我指揮的人吧,」茲皮希科說,「帳篷裡的空氣太問了。我要去叫他們準備妥當。」
他們走了出去。這是一個多雲而黑暗的夜晚,只有在時母德人圍坐著的火堆的照耀下,才看得見周圍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