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雅金卡抹掉了眼淚,帶著這侍從一起去見尤侖德,把消息告訴他。尤侖德坐在一間明亮的大房間裡,一頭馴服的雌狼伏在他腳跟前,他同卡列勃神甫、老托裡瑪和安奴爾卡一起坐著。大家手支著頭,都在沉思,滿面愁容地在傾聽一個差役唱詩。這差役也是個吟唱者,他一邊彈著琵琶,一邊歌唱著尤侖德以前抵擋「可惡的十字軍騎士」的功績。屋裡月光滿溢。這是繼灼熱的白天而來的暖和而安靜的夜晚。窗門洞開,可以看見從院子裡菩提樹上飛來的甲蟲在地板上爬。僕人坐在餘燼未熄的火爐前面,在熱著香料、蜂蜜和熱葡萄酒混合成的飲料。
這個吟唱者,或者說差役,是卡列勃神甫的僕人,他正要唱另一支叫做(幸福的遭遇)的歌。他剛剛唱著「尤侖德騎著馬,騎在一匹褐色的馬上」,雅金卡進來了,說道:
「讚美主耶穌!」
「永生永世,」卡列勃神甫回答。尤侖德坐在扶手椅中,兩肘擱在扶手上,一聽到她的聲音,便立刻轉身向她,點點他那乳白色的頭,向她招呼。
「茲皮希科的侍從已經從息特諾回來了,」這姑娘說,「他從神甫那裡帶來了消息。瑪茨科不回來了。他到威托特公爵那裡去了。」
「他為什麼不回來?」卡列勃神甫問道。
於是她把她從捷克人那裡聽到的話全都講了出來。她講起齊格菲裡特如何為羅特吉愛的死報仇;那個老「康姆透」如何想要殺死達奴莎,讓羅特吉愛喝她的無辜的血;以及劊子手如何保護了她。她甚至告訴他們說,瑪茨科覺得很有希望找到達奴莎,在茲皮希科的幫助下救她出來,送她到斯比荷夫來;因此他已經去找茲皮希科,吩咐她留在此地。
可是不知道是由於悲傷還是由於憂愁,她說到末了聲音發抖了。她說完之後,房間裡都沉默了,只聽得蟋蟀的瞿瞿聲從院子裡的菩提樹通過敞開的窗戶傳了進來,像一陣大雨。所有的眼睛都向著尤侖德望去,他閉著眼瞼,頭向後仰,好像完全沒有了生氣。
「你聽見麼?」卡列勃神甫最後問道。
尤侖德還是仰著頭,舉起左手,指著天。月光直接照到他臉上、白髮上、看不見的眼睛上;但是那張臉上顯露出無法表述的痛苦,以及充分寄希望於天主、聽從天主安排的神情,使得所有在場的人都覺得他只是用他的靈魂在觀看一切,而他的靈魂已經擺脫了肉體的束縛,並且永遠摒棄了那種他已經絕緣的塵世生活。
又是一片靜寂,蟋蟀聲依舊瞿瞿可聞。
簡直滿懷孝敬之情的雅金卡,突然對這個不幸的老人極度憐憫起來。她一下子衝到他身邊,握住了他的手,淚下如雨地吻著它。
「我也是個孤兒啊!」她情感迸發地喊道,「我不是什麼侍從,而是茲戈萃因崔的雅金卡。瑪茨科是為了保護我,免得受壞人的欺侮,才把我帶在身邊的。現在我要留在您這裡,留到天主把達奴莎歸還給您才走。」
尤侖德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好像早已知道她是個女孩子了;他只是抱著雅金卡,把她緊緊地摟在胸前。她繼續吻著他的手,抽抽搭搭,語不成聲地說:
「我要同您待在一起。達奴斯卡一定會回來……那時候我就回到茲戈萃裡崔去。天主保護孤兒!日耳曼人也害死了我的父親。但是您心愛的女兒還活著,會回來的。最仁慈的天主給我們這個賞賜吧,最神聖、最富有憐憫心的聖母!……」這時候卡列勃神甫突然跪下去,用一種莊嚴的聲音祈禱起來:
「主憐憫我們!」
「主憐憫我們!」捷克人和托裡瑪立即齊聲附和。於是大家都跪下了,因為這是連禱,除了在臨終的時刻照例做這樣的祈禱外,有親人解脫了死亡的危險時也做這個祈禱。雅金卡跪著;尤侖德也從座位上滑下來,跪下去,大家都異口同聲地祈禱起來:
「主憐憫我們!」
「主憐憫我們!」
「主啊,在天之父,賜慈悲於我們!」
「天主的兒子,世界的救主,賜慈悲於我們!」
這一片「賜慈悲於我們!」的祈禱聲,跟蟋蟀的瞿瞿聲混成一片。
原來蹲在尤侖德面前的那頭馴服的雌狼突然從它蹲著的熊皮上站了起來,走到敞開的窗戶跟前,身子倚著窗台,把它那張三角形的嘴向著月亮,用一種低沉而哀怨的聲音嗥叫了起來。
儘管捷克人有點兒敬慕雅金卡,但他對那個嬌媚的安奴爾卡的愛卻是與日俱增,不過他的年輕而勇敢的心使他最渴望的還是戰爭。他遵從瑪茨科的命令回到斯比荷夫。他感到一種自慰,認為他至少可以保護這兩位姑娘。可是雅金卡跟他說得一點不錯,她說在斯比荷夫決沒有人威脅她們,說他的職責是去跟隨茲皮希科。這時候捷克人也很愉快地同意了。瑪茨科不是他的直接主人。因此他很容易向老騎士為自己表白:他是奉他女主人之命而離開斯比荷夫到茲皮希科那裡去的。
不過雅金卡是故意這樣做的,覺得這個大膽而聰明的侍從也許永遠對茲皮希科有所幫助,可以在許多危險的場合下搭救他。從前當茲皮希科在公爵的圍獵中差一點被野牛撞死時,他已經顯示過他的能力;因此他在戰爭中,當然更有用處,特別是碰到像目前在時母德邊界上這樣的戰爭。哈拉伐本來就很想上戰場去,因而同雅金卡一起離開尤侖德之後,立刻抱住雅金卡的腿,說道:
「我真想立即向您跪下,求您為我這次出門說句吉利話。」
「怎麼?」雅金卡問。「你今天就要走麼?」
「明天一早就走,可以讓馬匹在夜裡休息一下,因為這裡到時母德的路很遠。」
「那就去吧,讓你可以很快就趕上瑪茨科騎士。」
「要趕上他很難。老爵爺什麼勞苦都經得起,而且他已經比我先走了好幾天。為了縮短我的路程,我得穿過普魯士,穿過人跡未到的森林繞彎子走。瑪茨科爵爺有著裡赫頓斯坦出的信,必要的時候,他可以拿出來;可我什麼東西都拿不出來,因此我不得不自己去找一條可以通行無阻的路。」
於是他把手按在劍柄上。雅金卡連忙喊道:
「諸事小心!必須盡快趕路,同時也必須留神別讓十字軍騎士逮住,把你囚禁起來。到了渺無人煙的森林裡更要小心,因為尚未皈依天主教的當地人民所供奉的各式各樣的神抵,有的是呢。我記得瑪茨科騎士和茲皮希科在茲戈萃裡崔的時候就說到過這種事情。」
「我也記得他們談到過那些神抵的情形,但我不怕它們;它們都是不足道的,算什麼神;它們什麼力量都沒有。我對付得了它們,也對付得了日耳曼人。不過我遇到日耳曼人,必定是在戰爭爆發的時候。」
「你總無法去殺神抵呀,你在日耳曼人那裡聽到過他們說些什麼?」
這謹慎小心的捷克人眉尖一皺,想了一想,說道:
「戰爭可以說爆發了,也可以說沒有爆發。我們盡力打聽一切消息,尤其是瑪茨科爵爺,他為人老練,善於用計勝過每個日耳曼人。他問東問西,假裝客氣,說話從來沒有半點兒破綻,而且他所說的都能擊中要害,像漁翁釣魚一樣,探聽出他所要探聽的消息來。如果您小姐肯耐心聽下去,我就告訴您:幾年前,威托特公爵計劃遠征韃靼人,想同日耳曼人保持和平;因此把時母德省割讓給他們。於是他們之間有了偉大的友誼與和平。他許可日耳曼人建造城堡,他自己還幫助過他們。他們包括大團長在內,在一個島上會見了,在那裡吃呀,喝呀,彼此顯得極其友好,甚至還允許日耳曼人到那些渺無人煙的森林中去狩獵。當時母德的窮人起來反抗十字軍騎士團的統治的時候,威托特公爵還派他自己的士兵去幫助日耳曼人。整個立陶宛人都在嘀咕,說公爵在反對自己的同胞。這一切都是息特諾『康姆透』的那個助手講給我們聽的;他讚揚十字軍騎士團,因為他們派了教士到時母德去,使人民皈依天主教,並且在饑荒的時候送糧食去。這一類的事情確實有過,因為這是那個比別人更畏懼天主的大團長下的命令。然而他們卻把時母德人的孩子們搜集起來,送到普魯士,還當著人家丈夫和兄弟的面強姦婦女;誰敢反對,誰就給吊死。小姐,因此就發生了戰爭。」
「那麼威托特公爵呢?」
「公爵對時母德人受十字軍騎士團迫害的事,一直不聞不問,他還交結十字軍騎士。不久以前,他的妻子,也即公爵夫人,還到普魯士去訪問過瑪爾堡。他們用最體面的儀式接待了她,簡直把她當做了波蘭王后。這還是新近的事哩!他們給了她不可勝數的禮物,安排了無數次的比武、宴會;她到哪裡,便在哪裡舉行各種各樣的慶祝會。人們都以為十字軍騎士和威托特公爵之間會建立永久的友好關係呢。哪知,他突然變了卦……」
「這證實了我不止一次聽到先父和瑪茨科說的那句話,他們說,公爵的心思變幻無常。」
「他對正直的人倒不是變幻無常的,只是對十字軍騎士才如此,因為十字軍騎士本身沒有信義,任何事情都不可靠。不久前他們要求他把逃亡的人引渡給他們。他的答覆是,只能把那些聲名敗壞的人引渡給他們,卻不能引渡自由人,因為自由人都有選擇居住的自由。眼前他們正在鬧彆扭,不住地相互寫信指責。現在在日耳曼的時母德人聽到了這消息,就紛紛脫離衛戍部隊,鼓動小城堡裡的人民,現在他們甚至襲擊了普魯士本土,威托特公爵不但不再去阻止他們,而且嘲笑日耳曼人的困難,暗地裡幫助時母德人。」
「我懂了,」雅金卡說。「不過如果他是暗地裡幫助他們,那就還沒有公開宣戰。」
「同時母德人已經公開打起來了,事實上,也就是對威托特公爵宣戰。日耳曼人正在從全國各地湧到邊界上來守衛要塞,一邊還在籌劃一次大規模入侵時母德的遠征。可是他們在冬季到來之前,還不能遠征,因為這是一個沼澤地的國家,眼前騎士們無法在那裡作戰,那地方有時母德戰士能走過,而日耳曼騎士卻會給粘住不能動,因此冬天對日耳曼人有利。天氣一冷,整個日耳曼部隊就要出動了,不過威托特公爵在波蘭國王的許可下,會幫助時母德人的。國王是所有大公爵的主宰,首先是立陶宛公爵的主宰。」
「那麼一來,會對國王開戰麼?」
「這裡的人以及日耳曼人,都說要爆發戰爭了。十字軍騎士團現在正在向所有的朝廷求援,真所謂作賊心虛。因為每一個十字軍騎士都知道國王的威力不是可以開玩笑的,波蘭騎士尤其可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擊敗他們。」
雅金卡歎道:
「男兒總比姑娘幸運。我這句話眼前就有現成的證明。茲皮希科和瑪茨科都走了,你也要像他們一樣去打仗了,我們卻要留在斯比荷夫。」
「那有什麼辦法呢,小姐?不錯,您留在這裡,這裡可是絕對安全的。我在息特諾就聽見說,直到現在,尤侖德的名字對日耳曼人依舊是個恐怖,如果日耳曼人知道他現在在斯比荷夫的話,馬上就會給嚇壞了。」
「我們知道他們不敢到這裡來,因為沼澤地和老托裡瑪都可以保衛住這地方,但是坐守在這裡,什麼消息也不知道,實在難受。」
「如果有什麼消息,我一定讓您知道。我知道在我們動身到息特諾去之前,就已經有兩個年輕貴族志願去參戰。托裡瑪阻止不了,因為他們都是貴族,而且是從侖卡維崔來的。他們現在就要和我一起動身,如果有什麼事,可以在他們兩人中間派一個來給您送消息。」
「願天主報答你。我一向知道,你碰到危難艱險,挺有辦法對付;你對我的好心好意,我一輩子都感謝你。」
這捷克人屈下一膝,說道:
「我從您這裡得到的都是仁慈。齊赫爵爺在波拉斯拉維茨附近俘虜了我,那時候我還不過是個孩子,他不要贖身金就釋放了我。可我寧願在您這裡做俘虜,而不想得到自由。願天主允許我可以為您,為我的小姐流血。」
「願天主指引你,保佑你能回來!」雅金卡回答,伸出一隻手給他。
他卻寧願向她深深施禮,吻吻她的腳,以表示更大的尊敬。於是他抬起頭來,謙卑恭順地說道:
「我不過是一個孩子,可我是一個貴族,也是您的忠實僕人。因此給我一點什麼作為旅途上的紀念品吧。請別拒絕我這個請求;打仗的時候臨近了,我請聖傑西作證,我將永遠做一個衝鋒陷陣而決不落後的人。」
「你要什麼樣的紀念品呢?」
「給我繫上一條布帶,送我上路,這樣如果我在戰場上倒下來的話,那麼,身上圍著您縛的帶子,我臨死的痛苦也會減輕一些。」
他又深深施了一個禮,交叉雙臂,懇求地注視著她的眼睛。
但是雅金卡臉上露出一種為難的神色來,過了一會兒,她彷彿不由自主地心酸起來,答道:
「哦,親愛的!別向我要求這種東西,我系的腰帶對你沒有用處。幸福的人才能給你幸福。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給你帶來好運氣。但是我呢,當然只有悲傷!唉!我不能給你幸福,也不能給別人幸福;因為我自己所沒有的東西,就不能給別人。我是這樣想的,哈拉伐。現在人間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東西了,因此……」
她突然住口了,因為她知道,如果再說下去,自己不免要大哭一場,現在就已經眼睛迷濛了。捷克人心裡極其感動,因為他知道,兩種情況對她都同樣不好:要是她不得不回到茲戈萃裡崔去,就得去同貪得無厭的無賴契當和維爾克作鄰居;如果留在斯比荷夫,遲早茲皮希科總會跟達奴莎一起來。哈拉伐很明白雅金卡的苦處,可惜無法安慰她。因此他又抱住她的雙膝,說道:
「哦!我要為您犧牲生命!犧牲生命!」
「起來!」她說。「讓安奴爾卡給你圍一條去打仗的帶子吧,或者讓她給你別的紀念品,因為你們已經作了一陣朋友了。」
於是雅金卡叫了聲安奴爾卡,安奴爾卡立刻從鄰室走進來。其實沒進來之前,就已經在門外把什麼都聽得清清楚楚了,眼巴巴地渴望同這個漂亮的侍從道別,只是不敢進來,這會兒進來了,又害怕,又慌亂,心怦怦地跳,眼睛裡閃爍著淚花,低垂著眼睛站在他面前;模樣兒像一朵蘋果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哈拉伐雖然敬慕雅金卡,卻是一種最誠懇的敬愛,甚至心裡也不敢對她有所企求。他常常親切地想到安奴爾卡,一看見她,血就在血管裡迅速奔流起來,簡直不敢正視她那嬌媚的形體。可是現在他的心被她的美貌吸引去了,頓時從她那種手足失措、淚眼汪汪中看到了一脈情愛,正如從一條水晶似的河流中看到黃金的礦苗一樣。
因此哈拉伐轉身向她說道:
「我要去打仗了。我也許會死了。您會為我難過麼?」
「我一定會為你感到非常難過!」這姑娘聲調柔和地回答。她撲簌簌流下眼淚,她一向就是愛流眼淚的。捷克人心裡感動極了,就吻她的雙手,因為當著雅金卡的面,只好抑制住慾望,不敢更親暱地接吻。
「給他圍一條帶子或者送他一點什麼東西作為出門的紀念吧,使他可以在你的標幟下戰鬥。」
可是安奴爾卡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他,因為她穿著男裝。她找來找去都找不到帶子,也找不到可以縛的東西,因為她的女裝仍舊鎖在箱箱裡,自從她們離開茲戈萃裡崔以來,還沒有動用過。因此她極其惶惑不安,後來還是雅金卡給她解圍,勸她把頭上的小發網送給他。
「我的天主!」哈拉伐快活地喊道,「發網就發網吧,把它村在頭盔裡,哪個日耳曼人想要碰它,就該倒霉。」
安奴爾卡雙手取下發網,明亮的金髮隨即披在雙肩和手臂上。一看到她那頭亂蓬蓬的美發,哈拉伐的臉色就變了,一忽兒紅一忽兒自。他拿起發網吻了一下,把它藏在胸口。於是他再一次擁抱了雅金卡的雙足,又擁抱了安奴爾卡的雙足,不過後一次抱得用力過猛了一些。於是他說了聲「就這樣吧」,便出去了。
捷克人雖然就要出門,而且需要休息,卻仍然不去睡覺。他和兩個同他一起到時母德去的同伴通宵喝酒。但他沒有喝醉,東方一發白,他就已經到了院子裡,上路的馬匹已經準備好了。
在草棚上面一扇蒙著牛膀胱的窗戶口,有一雙藍色的眼睛在望著院子裡。捷克人一看見,正想走過去,拿出那村在頭盔裡的發網來,再一次與姑娘道別,不料卡列勃神甫和老托裡瑪突然來到,囑咐他一番出門應該注意的事項,因此岔斷了他的計劃。
「先到雅奴希公爵的朝廷去,」卡列勃神甫說。「也許瑪茨科爵爺會歇在那裡。總之,你可以在那裡得到正確的消息,可以遇到許多熟人。而且從那裡到立陶宛的路都是大路,至於荒山僻野也不難找到嚮導。如果你確實只想見到茲皮希科爵爺的話,那就不要直接到時母德去,因為那兒有普魯士人的居留地,而要繞道立陶宛。要記住,時母德人甚至在你還來不及向他們喊出你是什麼人的時候,就會把你打死。但在立陶宛,在威托特公爵那方面,情形就完全不同了。最後願天主祝福你和那兩個騎士,但願你健健康康地回來,並且帶達奴莎一起來。我將天天在十字架前,從晚禱起到第一顆星升起的時候,為這件事祈禱。」
「我感謝您,神甫,感謝您的祝福,」哈拉伐回答。「從十字軍騎士的魔掌中救出一個活人來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既然一切都由天主決定,那末與其悲傷,還不如抱著希望。」
「還是抱著希望的好,因此我決不失望。雖然心焦如焚,希望仍是不滅……最糟的倒是尤侖德自己,一提到他女兒的名字,立即以手指天,彷彿他已經看到她到了天上似的。」
「他沒有眼睛怎麼看得見她呢?」
於是神甫既像是回答自己,又像是回答哈拉伐似的說道:
「肉眼喪失了視覺的人,能用他精神上的眼睛看得見別人所看不見的事物……也許是這樣。也許是!不過天主竟容許虧待這樣一頭無辜的羔羊,這真叫我弄不明白。就算她冒犯了十字軍騎士團吧,也不該受那麼大的痛苦。何況她又沒有什麼錯處,她像神聖的百合花一樣純潔,對別人親切,像自由自在地歌唱著的小鳥兒一樣可愛。天主愛孩子們,而且是慈悲為懷的。嗨!如果他們殺害了達奴斯卡,天主也能使她復活,就像使皮奧特洛維娜復活一樣,皮奧特洛維娜從墳墓裡復活以後,還管了好多年家務哩……平安地走吧,願天主的手保護你們大家!」
神甫說了這些話就回到小教堂去望晨彌撒了。天已經大亮,捷克人上了馬,再一次地向著那扇窗戶鞠了個躬,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