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誰的扈從?」尤侖德走過了拉強諾夫,突然從沉思中猛省過來,像從夢中醒來似的,問道。
「是我的,」茲皮希科回答。
「我的手下人都死了麼?」
「我看見他們都死在涅茲鮑士。」
「我的老戰友都完了麼?」
茲皮希科沒有回答,於是他們沉默而勿忙地趕路,因為他們要盡快趕到斯比荷夫去,希望在那裡遇見十字軍騎士的信使。真叫運氣,又結冰了,大路給凍得很堅實,所以他們能夠走得很快。
黃昏時分,尤侖德又說話了,問起那些到過森林行宮的十字軍騎士團的法師們,茲皮希科就把一切經過都講給他聽;講到他們的控訴,他們的離去,德·福契之死,也講到他的侍從非常厲害地捏斷了鄧維爾特的手臂,他一邊講,一邊非常清晰地想起一件事情,那就是從鄧維爾特那裡帶著治傷藥膏來到森林行宮的那個婦人。因此在路上打尖的時候,他就向那個捷克人和山德魯斯問起她,但是他們都不清楚她的去向。他們認為那婦人也許同那些來劫取達奴莎的人一起走了,也許是在他們走了不久以後就走的。茲皮希科現在想到,她也許是有人故意派來給那夥人通風報信的——讓她萬一看見尤侖德在宮廷中,就及時通知他們一聲,讓他們見機行事,不說是從斯比荷夫來的了,也不拿出那封捏造的尤侖德的信來,而是把另外一封預備好的信拿出來給公爵大人,這一切都安排得非常巧妙,使得這位只是在戰場上向條頓人領教過的年輕騎士第一次想到:光用拳頭是對付不了他們的,還必須用頭腦才能戰勝他們。這種想法對他說來,是並不愉快的,因為他的莫大的悲痛都已經凝聚成一種要求戰鬥和流血的願望了。他心目中本來以為,即使是拯救達奴莎,也只能訴諸戰鬥,或則兩軍對壘,或則是個對個的肉搏;而現在他看出了,他的復仇和劈人腦袋的願望也許非加以抑制不可,好比是把一頭野熊加上鎖鏈一樣;得另想方法解救達奴莎。想到這裡,他因為瑪茨科沒有同他在一起而感到遺憾。瑪茨科又聰明又勇敢。他暗自決定派山德魯斯從斯比荷夫到息特諾去尋找那個婦女,設法向她打聽達奴莎的情況。他想,即使山德魯斯要出賣他,在這件事情上也壞不了大事,相反,也許能幫很大的忙,因為他幹的那行生意使他可以到處走動。可是,他想先同尤侖德商議一下,但是再一想,還是到了斯比荷夫再說吧,主要是因為天色已黑,他只當尤侖德由於精疲力竭和極度憂慮,已在騎士坐的高高的馬鞍上睡熟了。其實,尤侖德騎在馬上,低垂著頭,只是因為不幸的遭遇使得他垂頭喪氣罷了。他顯然一直都在想著這件事,心裡極度恐怖,因為他突然說:
「我寧願凍死在涅茲鮑士那邊!是你把我掘出來的麼?」
「是我同別人一起把你掘出來的。」
「在那次狩獵中,也是你救了我的孩子麼?」
「我還能不救麼?」
「現在,你也會幫助我麼?」
這時茲皮希科心中同時湧起了對於達奴莎的深愛和對於條頓歹徒們的痛恨,立即在馬鞍上站了起來,咬牙切齒,費了好大氣力才說出這幾句話:
「聽我說:即使我得用我的牙齒去啃碎普魯士的城堡,我也一定要去啃,非把她救出來不可。」
接著,寂靜了片刻。
尤侖德的好復仇的、難以克制的天性,似乎在茲皮希科這些話的影響下,全部給激發起來了,因為他在黑暗中開始咬牙切齒,過了一會兒又說起這些名字來:鄧維爾特,德·勞夫,羅特吉愛和戈德菲列德!他心裡想,如果他們要他釋放德·貝戈夫,他可以釋放;如果他們要索取一筆額外的款項,他也會給,即使要他非得豁出整個斯比荷夫來作為代價不可,那也行;可是那些動手冒犯他這獨生女兒的傢伙,他終究要叫他們遭殃!
這兩個騎士整夜沒有闔過眼。第二天清晨,他們幾乎彼此不認識了;只不過一夜工夫,他們的臉容竟改變到這種地步。尤侖德終於被茲皮希科臉上那種痛苦和不共戴天的仇恨所打動了,因此說:「她救了你,把你從死神手中搶了過來——這個我知道。但是你也愛她麼?」
茲皮希科以一種簡直是挑戰的神情直望著他的眼睛,回答道:「她是我的妻子。」
尤侖德聽了這話,勒住了馬,望著茲皮希科,驚訝地眨巴著眼睛。
「你說什麼?」他問道。
「我說她是我的妻子,我是她的丈夫。」
斯比荷夫的這位騎士用袖子擦擦眼睛,彷彿突然被一聲驟雷擊得兩眼昏花了,過了好一會兒,他一句話也沒有回答就催馬前進,跑到隊伍的頭裡去,默默地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