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他們都機械地走路,連四周已是生機盎然的春天了,都沒有注意到。他們只是感到,天好像亮得越來越早了。每天凌晨三點鐘天就濛濛亮,而晚上到了九點天才開始黑,長長的一天一片陽光普照。寂靜的冬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充滿了生命的歡愉的春天所取代了。
冰雪融化的潺潺聲音,不斷從各個地方傳入耳中。那些冰封在雪堆裡的野草,還有在地底下、樹洞中沉睡的動物,全都甦醒過來了。柳樹和白楊的樹枝上冒出了白白的、毛絨絨的嫩芽。灌木叢和籐蔓都已經穿上了翠綠的新衣裳。爬行動物也都沙沙作響地湧進了陽光的世界裡。從南方度假回來的野雁也在空中歡叫。這時,玉康河也開始奮力地衝破壓在它上面的冰塊。太陽在上面明媚地照耀著,結在河面上的冰層發出爆裂的聲響來。於是,一條長長的裂縫便向四面八方擴展開來。慢慢地,一塊塊薄冰便沉入河底。
整條玉康河都在解凍中,哈爾他們卻仍督促著布克它們踏著泥濘的雪道繼續往前走。他們先到達白河河口,並向安紮在河口邊的營地主人桑頓,打聽路況和其他細節,布克它們也趁這個機會休息片刻。
桑頓正在削一把斧頭柄。對於哈爾他們的詢問並不覺得意外,他早已從別的雪橇隊中聽說過他們了。
他一邊削著白楊木,一邊聽哈爾提出的問題。桑頓頭也不回,繼續幹著他的活,簡短乾脆地回答,因為他知道這些人是不會聽從他的勸告的。
果真,哈爾十分不以為然地說:「前面有人對我們說,河底已經化掉了,不能再走了,叫我們等些日子再走。他們還說我們絕對到不了白河河口,瞧,現在我們不是已經到了嗎?」
哈爾得意洋洋地大聲喊,嘴角還掛著一抹冷笑。「他們沒有騙你們!」桑頓停了片刻,又說:「每年這個時候,正是河底融化,河面解凍的時候。只有傻瓜再加上一點運氣才會走到這裡。要是我,就是把阿拉斯加所有的金子全都給我,我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在這種河面上冒險的。」
「也許你不是傻瓜!不過不管你怎麼說,我們都是要走到道生才會停的。」說完,哈爾甩動手中的鞭子,對它們說:「嘿!站起來呀!布克!走啊!」
看他們一意孤行,桑頓也就不再理他們,繼續削他的斧柄。
整個癱在地上的狗隊,在哈爾皮鞭無情地抽打下,也遲遲不起來,最後索洛克司首先爬起來,然後是提克和喬依。派克則想站起來又跌倒,這樣,第三次才勉強站住。至於布克,它任由鞭子一次又一次地抽在身上,始終死了般地躺在它倒下的地方,既不哀嚎也不掙扎一下。
看著皮鞭不停地打在毫無力氣的拖橇狗身上,桑頓的眼眶不由得潮濕了。好幾次他站了起來,想衝過去制止哈爾。最後他還是下不了決心,猶豫不決地走來走去。
其實,布克要是努力掙扎一下,也還可以勉強站起來,但它是鐵了心不再起來。它曾經在這條冰河上,拖著裝滿郵件的雪橇往來好幾次,對於此時的冰層比它現在的主人清楚得多。剛才抵達河岸的時候,它就知道冰層已鬆動。它還清楚記得第一次加入拖橇狗隊,隨著法蘭夏他們走這條冰河的時候,因為河面才開始結冰,冰層厚薄不一,使得它們好多次跌入冰洞中差點兒淹死的可怕經歷。現在它的主人哈爾又要趕它起來走那個危險的路,它有一種災難就要臨頭的強烈預感。
布克一向是盡忠職守的好領隊,現在居然違抗命令。它的變化使哈爾暴跳如雷,於是放下皮鞭,換上了一根木棒,狠狠地打在布克身上,想把它打起來。
但是,布克還是不起來。木棒像雨點般落在它身上,它已經沒有多少疼痛的感覺了,它生命的火花忽隱忽閃地暗淡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桑頓突然跳起來,發出一聲像野獸般的號叫,向正揮舞著木棒的哈爾撲過去。
哈爾突然遭到桑頓這麼一撲,就像是被一棵倒下來的大樹撞擊一般,沉沉地仰面倒下。
看到這種情形,梅塞絲嚇得尖叫起來。
查裡斯想站起來,但是因為渾身僵硬站不起來,他無可奈何地擦了擦那濕乎乎的眼睛,面無表情地望著這一切。
桑頓橫在布克面前,因為憤怒而激動得說不出話來。許久,他才哽噎著說:「你要是再敢動這條狗一根汗毛,我就殺了你!」
「它是我的狗。」哈爾一面擦去從嘴角流出來的血,一面站起來應答。「我們還得趕去道生,你快讓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了。」
桑頓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根本沒有要讓開的意思。哈爾餘怒未消,從腰間抽出了那把獵刀。
梅塞絲又哭又笑,像瘋了一樣。
桑頓見哈爾衝過來,立即用他手中還沒有做好的斧頭柄,把哈爾手中的刀子打落在地上。當哈爾伸手準備去揀的時候,桑頓又敲了一下他的手。然後,桑頓自己把刀撿起來,轉身割斷了布克身上的繩子。
哈爾已經沒有勇氣再和桑頓斗了,而且他的姐姐也跑過來緊緊抓住了他的雙臂。他看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布克,看來,雪橇也用不著它了,只好催著餘下的拖橇狗走發。他們緩緩地從河岸往河中央走去,準備越過河去道生。
布克聽到他們走了,抬起頭來看。它看到派克走在最前面,索洛克司壓陣,站在中間的是喬依和提克。他們一瘸一拐,搖搖晃晃地遠去。布克望著它的同伴們的時候,桑頓跪在它的身旁,伸出他粗糙而茲愛的雙手溫柔地撫摸它的身子,仔細查看它身體上的傷痕。他檢查了半天,知道布克受的全是一些皮肉傷,骨頭並沒有斷裂時,才放下心來。
正在桑頓抱起布克,準備回到帳棚裡的時候,突然傳來梅塞絲悲慘的尖叫聲於是立刻回過頭去看。他們看見哈爾他們的雪橇隊整個隱入冰河裡,只露出一點後半部分。走在雪橇後面的查裡斯,轉身想往回跑,但沒走幾步也陷進去了。
只一會兒的工夫,整個雪橇連人帶狗都完全消失了。
桑頓看看懷裡的布克,憐愛地說:「你這個可憐的傢伙,真是個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