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切安排妥當.我們便走了出來,到了場院裡的垃圾堆那裡.這家人的舊皮靴啊.爛布頭啊.碎瓶子啊.舊白鐵什物啊這類破爛都扔在那兒.我們翻了一陣,找到了一隻白鐵做的舊洗碗盆,盡可能堵好盆子上的洞,用來烘餅子.我們到地窖裡去,偷偷裝了一盆麵粉,隨後去吃早點,又找到了幾隻小釘子.湯姆說:"這些釘子,囚徒可以用來在地牢牆上把自己的名字和苦悶刻下.他把一隻小釘放到了搭在椅子上的薩莉阿姨圍裙口袋裡.另一個塞在櫃子上擱著的西拉斯姨父的帽箍裡.這是因為我們聽到孩子們說,他們的爸爸媽媽今早上要到逃亡黑奴那間屋去.隨後我們去吃早飯.湯姆又把另一隻調羹放到西拉斯姨夫的上衣口袋裡.薩莉姨媽還沒有到,我們不得不等一會.
她一來,便氣呼呼的,臉通紅,一肚子火,幾乎都等不及做感恩禱告似的.然後她一隻手端起咖啡壺嘩嘩地給大家倒咖啡,倒到門身邊最近的一個孩子腦袋上,另一隻手用套在手指上的頂針給了他一個爆栗,一邊說:
"我上天入地找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你那另一件襯衫怎麼一回事了?"
我的心往下一沉,沉到了五臟六肺的底下去了.一塊剛掰下的玉米餅皮剛被送進我的喉嚨,可在半路上一聲咳嗽,啪地被噴了出來,正好打中了對面一個孩子的眼睛,疼得他弓起身子象條魚蟲,哇地一聲大叫.這一聲啊,可與印地安人打仗時的吼叫聲相比.湯姆的臉色馬上變的發青,大約有十五秒鐘這麼久,情勢可稱非常嚴重.這時候啊,我恨不得鑽進地縫去.不過在這以後,一切重歸於平靜剛才是事出突然,嚇得我們慌了神.西拉斯姨父說:
"這太過於離奇啦,我確實弄不懂.我記得清清楚楚,明明是我脫了下來,因為"
"因為你就穿了一件.聽聽這個人說的什麼話!我知道你脫了下來,知道得比你那個暈暈沉沉的腦袋還清楚些.因為我親眼看到昨天還在晾衣繩上的.突然卻不見啦說長道短,一句話,便是這麼回事.現在你只好把那件法蘭絨紅襯衫換上,等我有工夫再給你做一件新的.等做好的話,那就是兩年當中給你做的第三件了.為了你有襯衫穿,就得有人不停地忙碌.你這些襯衫是怎麼穿的,我實在弄不懂.這麼大年紀,你也該學著點管管自己吧."
"這我懂,薩莉,我何嘗不願意.但這不能只怪我嘛.你知道,除了穿在身上的以外,我既見不到,也管不著嘛.再說,就是從我身上脫下來的,我看我也從來沒有丟掉過啊."
"好吧,西拉斯,要是你沒有丟過,那就不是你的過錯了我想,如果是你故意丟的話,你是會丟的.再說,丟的也不光是襯衫啊.還有一把調羹不見了,並且還不只是這個.原本是十把,如今卻只有九把.我看,襯衫是被牛犢子搞走了,不過牛犢子可決不會搞走調羹啊,這是肯定的."
"唉,還丟了什麼,薩莉?"
"怎麼六根蠟燭不見啦.耗子能叼走蠟燭,我想是耗子叼走的.我一直奇怪,它們怎麼沒有把這兒全家都給叼走,憑你那套習性,說什麼要全堵死耗子洞,可就是光說不做.耗子也真蠢,要不,耗子真會在你頭髮窩裡睡覺了.西拉斯而你也不會發覺.不過嘛,總不能怪耗子把調羹叼走了吧,這我心裡有數."
"啊,薩莉,是我有錯,這我承認,我太疏忽大意了.不過我明天準會堵死洞的."
"哦,我想不用急,明年還來得及嘛,瑪蒂爾達.安吉裡娜.阿拉明達.費爾貝斯!"
頂針叭地一敲,那個女孩趕緊縮回了伸向糖盆子的爪子回來.正在這時,黑女奴走上了迴廊說:
"太太,床單不見了."
"床單不見了?啊,老天啊!"
"我今天就去填死耗子洞."西拉斯姨父說,一臉無奈相.
"哦,給我閉嘴!難道你認為是耗子叼走床單,丟到哪裡了,莉茲?"
"天啊,我實在不知道,薩莉太太.昨天還掛在曬衣繩子上,今天就不見了,已經不在那兒啦."
"我看是到了世界末日啦.我一生當中,這樣的日子我從未見過.一件襯衫,一條床單,還有一把調羹,還有幾根蠟"
"太太,"來了一個年輕的混血兒丫頭,"一隻銅燭台不見了."
"你們這些娘兒們,都給我滾,要不,你們可要挨一頓罵啦."
她正在火頭上.我想找個空子,偷偷出去,一頭鑽進林子裡,等風頭過去.可她卻一直在發作個不停,只她一個人幾乎鬧翻了天,大夥兒一個個縮頭縮腦,不出一聲.後來,西拉斯姨父,那樣子傻呼呼的,從自己口袋裡東摸摸.西摸摸,摸出了一把調羹.但馬上停住了,嘴巴張得大大的,舉起了雙手.我呢,恨不得有個地縫讓我鑽進去.不過,沒過多長時間就好了,因為她說:
"不出我的所料.啊,調羹一直在你的口袋裡,這麼說來,別的一些東西也在你手裡吧.調羹怎麼會到你的口袋裡呢?"
"我的確不知道啊,薩莉,"他帶著道歉的口氣說."不然的話,我早就會說了.早飯以前,我正在研讀新約第十七章.我想可能是無意之中放了進去,還以為把《新約》放進去了呢.肯定是這樣,因為新約不在這裡.不過我倒要去看一下,看新約在不在我原來放的地方.我想我並沒有把調羹放進口袋裡.這樣就表明,我把新約放在了原地,拿起了調羹,隨後"
"哦,天啊,讓人家清靜一下吧!出去!你們這些討厭鬼,連大帶小,都給我出去,在我靜下心來以前,別來打擾我."
我聽到了她說的話.即使她這是自言自語,我也能聽得清,更何況這是說出口的了.我便站了起來,聽從了她的話.即使我是個死人,我也會這麼辦的.我們穿過起居間的時候,老人他拿起了帽子,小釘子便掉到了地板上.他便撿了起來,放在了壁爐架上,沒有作聲,走了出去.他這些動作都被湯姆看在眼裡,想起了調羹的事,便說:
"啊,看來不能通過他送東西了,他靠不住."然後又說,"不過嘛,他那調羹無意之中幫了我們的忙.所以我們也要在無意之中幫他一回忙堵住那些耗子洞."
在地窖裡,耗子洞可真不少啊,我們花了整整一個半鐘頭才堵完.不過我們堵得嚴嚴實實,堵得又好,又整齊.隨後梯子上有人下來的聲音傳來,我們便把蠟燭吹滅,躲了起來.這時老人下來了,一手舉著一支蠟燭,另一隻手裡拿著堵耗子洞的東西,那神情有點兒心不在焉的模樣,就彷彿一年前一樣.他呆呆地查看了一個耗子洞,又呆呆地查看另一個耗子洞,又查看另一個,後來把一個個耗子洞都查看遍了.隨後他站在那裡,有足足五分鐘,一邊掰掉了蠟燭滴下的燭油,一邊在思索.隨後他慢吞吞地.好像在睡夢中似地走上梯子,一邊在說:
"啊,天啊,我可記不得曾在什麼時候堵過了.現在我能跟她表明,那耗子的事可不能怪我.不過算了隨它去吧.我看啊,說了也沒什麼用."
這樣,他就自言自語上了梯子,我們也就走開了.他可是個老好人啊.他從來都是這樣的.
湯姆為了再找一把調羹,可花費了不少心思.不過他說,我們必須找把調羹,於是他開動了腦筋.等他一想出了辦法,他就把我們該如何辦的路子對我說了.隨後我們等在放調羹的籃子邊上,等到薩莉阿姨走過來.湯姆走過去數數調羹,隨後把調羹放在一邊,我呢,隨機偷偷地拿了一把,放在袖口裡.湯姆說:
"啊,薩莉阿姨,只有九把."
她說:
"玩你的去吧,別打擾我,我有數,我已親自數過了."
"嗯,我數了兩遍了,阿姨,我怎麼數去只有九把."
她那神氣顯得很不厭煩.不過,她當然走過來又重數了一遍.誰都會這麼做嘛.
"我向老天爺聲明,只有九把啦"她說."啊,天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難道被瘟神拿走啦.讓我再數一遍."
我把我剛拿走的一把偷偷放了回去.她數完以後說道:
"這些破爛貨,盡搗蛋,滾它的,如今明明是十把啊."她顯得氣憤.不過湯姆說:
"啊,阿姨,我數的並不是十把."
"你這糊塗蟲,你剛才不是看著我數的麼?"
"我知道,可是"
"好吧,我再數一遍."
我又偷掉了一把.結果是九把,跟剛才的一樣.啊,這一下真把她弄火了簡直渾身直抖.她氣壞了.不過她還是數了又數,數得頭昏眼花,甚至把那只籃子也數作一把調羹,數來數去,有三回數對了,另外三回卻又數錯了.隨後她伸手抓起那只籃子,向屋子對面一扔,正好扔在那隻貓身上,打得它魂飛魄散.她叫我們走開去,她要安靜一會兒.要是從現在起到吃飯這段時間裡,我們敢來打擾她,她要剝我們的皮.這樣,我們就得了那把作怪的調羹,趁她向我們發出開路的命令時,讓調羹進了她圍裙口袋裡.傑姆也就在中午以前得了調羹,還連同那隻小釘.這一次的事讓我們非常滿意.湯姆認為再花一倍的麻煩也值得,因為他說,如今啊,她為了自己保命起見,從此再也不會數調羹啦.因為她再也不相信自己會數對了.往後幾天裡,她還會再數,數得自己暈頭轉向,從此便不會再數了.誰要是讓她再數調羹,那她非要跟這人拚命不可.
所以我們就在那天夜裡,把床單放到曬衣繩子上,另外在衣櫃裡偷了一條,就這樣放放偷偷,有好長時間.到後來,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幾條床單,還說反正她也不操這份心了,也不想為了這個白費勁啦.為了多活幾天,也不願再數啦,不然的話,她寧可死了拉倒.
這樣,我們現在就太平無事啦.襯衫啊,床單啊,調羹啊,還有蠟燭啊什麼的,靠了牛犢子.耗子和點數目的一筆糊塗賬,就這樣全都混了過去.至於蠟燭台,也沒什麼要緊,慢慢也會混過去的.
不過餡餅倒是難解決的事.為了餡餅,我們可受累無窮.我們在下邊很遠的樹林子裡做好了,隨後在那裡烘焙,最後終算做成了,而且叫人非常滿意.不過,並非一日之功就能做成的.我們用了滿滿四面盆麵粉才做成的,並且烤得我們傷痕纍纍,眼睛都快要給濃煙熏瞎了.因為,你知道,我們要用的只是那張酥皮,可這酥皮總是撐不起來,老是往下陷.不過,後來我們終於找到了解決的辦法,那就是把繩梯放在餡餅裡一起兒烘.於是在第二天晚上,我們到了傑姆的屋裡,把床單全撕成一小條一小條,搓在一起,趕在天亮前就搞出了一根美美的繩索,足夠用來絞死一個人.我們"只當是"花了十個月時間才做成了的.
在上午,我們把這個帶到了下邊的樹林子裡,不過餡餅是不能包住這繩索的.既然是用整整一張床單做的,繩索就夠四十個餡餅用的,假如我們真要做那麼多的話.此外還有大量剩餘的,可以用來做湯.做香腸或者別的你愛吃的東西都可以.總之做出一頓筵席也夠用了.
可是我們並不需要這些.我們所需要的,就光只是放在餡餅裡的,所以我們把多餘的都扔掉了.我們卻沒有在洗衣盆裡烘餅,害怕盆的焊錫被火化掉.西拉斯姨父有一把珍貴的銅暖爐,是他心愛之物,因為這有木頭長把子的爐,是他的一個祖先隨著征服者威廉坐"五月花"之類早先的船隻從英格蘭帶來的,它和其它珍貴的古物被藏在頂樓上.珍藏的原因也不是因為有什麼價值,它們並無什麼價值,只是因為這些是古董.我們把它偷偷弄了出來,帶到下邊的樹林子裡.開頭烘幾次餡餅時失敗了,因為我們開頭不得法,不過最後還是成功了.我們先把爐底和爐邊鋪了一層生麵團,把爐子放在煤火上,再在裡面放上一團布索子,上面加一層麵團,把它罩住,蓋上爐蓋子,上面放一層滾燙的煤炭.我們站在七英尺之外,握著長長的木把子,既涼快,又舒服.十五分鐘以後,餡餅就成了,看起來也叫人挺舒服.可是,吃這個餡餅的人得帶好幾桶牙籤才行,因為餡餅要不把他的牙縫塞得結結實實,那就是說我是在胡說八道了.再說,一吃以後,準會叫他肚子疼得忍不住.
我們把魔法般的餡餅放在傑姆的鍋裡時,納特並沒有看一眼.我們又把三隻白鐵盤子放在鍋底上飯食下面.這樣,這一切傑姆都拿到了手.當只剩他一個人的時候,他立即把餡餅掰開了,把繩梯塞在草墊子裡.還作了一些記號在洋鐵皮盤子底上,然後從窗洞裡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