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弄倆大衛·鮑威(英國著名搖滾巨星,出生於1947年,一個相當非主流的傢伙。聲稱自己身高1.79米,不過看上去沒那麼高),把其中一個大衛·鮑威固定在另一個大衛·鮑威頭頂上,再在這兩個大衛·鮑威中上面的那個的兩條胳膊上分別再粘上一個大衛·鮑威,把這一堆東西用髒兮兮的海灘裝裹在一塊,你就得到一個東西,看起來並不完全像約翰·沃森,但是認識約翰的人會發現其中有令人難忘的相似之處。
他高大而笨拙。當他不再懷有任何瘋狂的臆想,只是帶著平靜而深切的沮喪坐在躺椅上盯著太平洋的時候,你會覺得把他和他的躺椅區分開來有些困難,你會不敢把你的手放在,比方說,他的胳膊上,搞不好它們突然之間卡噠一聲連你的手指一塊整個就崩塌了。
但是,當他轉向你的時候,他的微笑非常令人難忘。看起來就像是由生活中所有最大的苦難組成的,但是當他在面容上用一種獨特的方式簡單的表現出來的時候,讓你覺得在說:
「哦,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當他說話的時候,你會高興地發現他經常浮現出讓你產生這種感覺的微笑來。
「哦是的,」他說,「他們來看我了。他們坐這裡。他們坐在你們現在坐的地方。」
他說的是長著金色鬍子和綠色翅膀,穿著爽健牌拖鞋的天使。
「他們吃墨西哥玉米片,他們說他們來的地方沒有這個。他們喝大量可樂,非常擅長很多事情。「
「是嗎?」阿瑟說,「是嗎?那,呃……什麼時候的事情?他們什麼時候來的?」
他也向外盯著太平洋。有幾隻小磯鷂沿著海岸跑著,看起來它們正面臨這樣的問題:他們要找到剛剛被海浪捲走的食物,可是又不願意把腳爪子打濕。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它們用一種非常奇特的方式跑動著,這使它們看起來它們簡直像是瑞士一個非常聰明的傢伙製造出來的。
芬切琪坐在沙灘上,無聊地用手指劃出一些圖案。
「週末,主要是。」獨醒客說,「坐著小摩托。那是很好的車。」他笑了笑。
「我明白。」阿瑟說,「我明白。」
芬切琪輕微的咳嗽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回過頭去看她。她在沙裡面用像火柴棍組成的圖案畫著他們倆在雲彩裡面的情形。有那麼一會他還以為她在惹他興奮起來,然後他意識到她在責備他。
「我們是什麼人?」她說的是,「憑什麼說他瘋了?」
他的房子的確很特別,因為這是芬切琪和阿瑟見過的第一個這樣的事物,瞭解一下它是什麼樣子可以起到幫助作用。
它的樣子是這樣的:
內側翻到外面來了。
真的是內側翻到外面來了,以至於他們不得不停在地毯上。
一般被看做是外牆的牆面上刷著一般為內牆設計的雅致的粉色,靠著這堵牆的是書架,還有一對怪異的半圓桌面的三腿桌子,放置的方式讓人感覺有人把牆從正上方穿過桌子丟了下來,牆上還掛著令人心境平和的畫。
真正奇怪的地方是房頂。
它在自己身上折疊起來,就連馬瑞特斯·C·埃捨爾(荷蘭著名圖形藝術家,經常直接用平面幾何和射影幾何的結構創造現實中不可能存在的圖形,比如四段首尾相連,不斷向下又回到原處的樓梯等)——假設他也經歷過靠政府救濟金生活的艱難夜晚,不過這可不是建議他這麼去做——看著自己的圖畫,特別是那幅有奇怪的樓梯的,都會覺得很難不感到震驚,見過之後也會以為自己在做夢,因為應該掛在裡面的小吊燈都在屋頂外面向上豎著。
令人迷惑。
前門上的標誌上寫著:「請出來!」於是他們很緊張地照做了。
裡面,當然,也就是外面。粗糙的砌磚,漂亮的油漆,精心修繕的水溝,一條花園小徑,幾棵小樹,有幾個房間。
內牆向前延伸,很奇特的折疊著,在末端打開,通過一種視覺錯覺,看上去把整個太平洋都包了進來,馬瑞特斯·C·埃捨爾看到了也會皺起眉毛思考這是怎麼做出來的。
「哈羅。」約翰·沃森,獨醒客,說。
好,他們心想,「哈羅」他們能應付得來。
「哈羅。」他們說,傻乎乎地笑著。
有很長一陣子他看起來猶豫得出奇,不想談關於海豚的事情,只要他們一提起來,他就看起來有些古怪地心不在焉並且說「我忘了……」,然後自豪地帶著他們看房子的奇特之處。
「這房子讓我很快樂,」他說,「因為它很古怪,而且不會傷害任何人,」他接著說,「就算一個精密的光學儀器也沒法糾正。」
他們喜歡他。他有開放的心態和迷人的個人魅力,並且能夠在別人嘲笑他之前嘲笑自己。
「你的妻子,」阿瑟四周看看說道,「提到了一些牙籤,」他說著目光四處搜尋,好像擔心她會突然從門後跳出來再次提到牙籤。
獨醒客笑了。笑得很輕鬆,聽起來好像他以前經常發出這樣的笑聲,而且這樣笑的時候很開心。
「啊對,」他說,「那天我終於意識到這個世界已經徹底瘋了,就建了這個庇護所,好把世界放進去,可憐的東西,希望它能好起來。」
於是阿瑟又開始感覺有點緊張。
「到這裡,」獨醒客說,「我們就在庇護所的外面了。」他再次指著粗糙的砌磚,油漆和水溝。「穿過那道門,」他指著他們開始進來的那第一道門,「你就進了庇護所,我盡力把它裝修好一點,好讓裡面的住客開心,但是一個人能做的太少了,我現在自己絕不進去。如果我抵擋不住誘惑了,——不過這些天很少這樣,我只要看看那邊門上寫的東西,就會覺得害羞。「
「那個?「芬切琪有些詫異地指著上面寫了一些東西的藍色銘牌。
「是的。就是那些話把我變成了現在這樣的隱士。很突然。我看著它們,然後就知道我必須怎麼做了。」
銘牌上寫著:
握住接近中心的地方。在嘴裡潤濕較尖的一端,插入牙齒的空隙,較鈍的一端靠近牙床。輕輕向外剔。
「在我看來,」獨醒客說,「任何一種文明如果到目前已經成了無頭蒼蠅,以至於需要在一包牙籤上寫上這麼詳細的使用說明的話,那它就不是我能夠在其中生存並且保持清醒的文明。」
他又向外盯著太平洋,似乎在挑釁它來和他大吵一架,但是它仍然平靜地躺在那兒逗弄著磯鷂。
「也許你會懷疑我是不是真的清醒,我覺得你很可能會懷疑的。我自稱獨醒客的原因,就是要向人們強調這一點。我小時候很笨拙,總是撞翻東西,我媽那時候叫我『磕客』,『醒』是我的實際狀態,以及對為什麼會是這個狀態的解釋。」他補充說,帶著那種微笑,讓你覺得:「哦,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很樂意呆在這裡。是不是該去海灘上看看我們要談的東西了?」
他們出去到了海灘上,就是他開始談論長著金色鬍子和綠色翅膀,穿著爽健牌拖鞋的天使的地方。
「關於那些海豚……」芬切琪溫和地,充滿希望地說。
「我可以給你們看看那些爽健鞋。」獨醒客說。
「我想,你知不知道……」
「你們想讓我拿給你們看,」獨醒客說,「那些鞋子嗎?我有。我弄到了。爽健公司生產的,天使們說特別適合他們工作的環境。他們說通過這個信息他們可以得到站立的特許。當我說我不懂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的時候,他們說對,你不懂,然後就笑。呃,反正我弄到鞋了。」
他又走進裡面去,或者走出外面去,看你怎麼說了。阿瑟和芬切琪迷惑而又有點失望地對視了一下,聳聳肩,隨手在沙裡面亂劃。
「腳今天怎麼樣?」阿瑟悄悄問。
「就那樣。在沙裡面感覺沒什麼特殊的,水裡面也是。水可以很好地碰到腳。我就是覺得這不是我們的世界。」
她聳聳肩。
「你覺得他說,」她問,「『通過這個消息』,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阿瑟說,不過一個名叫噗啦克的人嘲笑過他的記憶不斷地騷擾著他。
獨醒客回來的時候,他拿的東西把阿瑟嚇傻了。不是鞋子,鞋子是非常正常的木底拖鞋。
「我覺得你們會想看看,」他說,「天使們腳上穿什麼。好奇而已。對了,我不是要證明什麼。我是個科學家,我知道什麼東西才能構成證據。不過我用我小時候的外號稱呼自己的原因就是要提醒自己,一個科學家也必須要像個孩子。他看見一個東西,就必須說他看見了,不管這是不是他想看見的。先看,後想,然後檢驗。永遠是先看。否則你就只能看見你想看見的。大部分科學家忘了這一點。待會我會給你們看一些東西來說明這個。所以這就是我叫自己獨醒客的另一個原因,而人們會認為我是個傻瓜。這樣我就可以在看見什麼東西的時候把它說出來。如果你擔心別人認為你是個傻瓜,那你就不可能成為一個科學家。管他呢,我只是覺得你可能想看看這個。」
這個就是阿瑟看見他拿過來的時候嚇傻的那個東西,它是一個漂亮的銀灰色玻璃魚缸,看起來與阿瑟臥室裡的那個一模一樣。
阿瑟花了三十秒時間,努力地試圖用尖銳的聲音喘著氣說:「你從哪兒弄來的?」但是沒有成功。
最後他終於控制住自己,但是已經錯過了時機,晚了一毫秒。
「你從哪兒弄來的?」芬切琪用尖銳的聲音喘著氣說。
阿瑟瞥了芬切琪一眼,用尖銳的聲音喘著氣說:
「什麼?你以前見過一個這種東西?」
「是的。」她說,「我有一個。或者至少以前有一個。拉塞爾摸去裝他的高爾夫球了。我不知道它是哪兒來的,拉塞爾把它拿走了我很生氣。怎麼,你也有一個?」
「是啊,那是……」
他們都意識到獨醒客來回尖銳地看著他們,試圖喘著氣岔進來。
「你們也有這個東西?」他對他倆說。
「是的。」他們都說。
他久久地、平靜地看著他們,然後把碗舉起來,對著加利福尼亞的陽光。
魚缸看起來迎著陽光似乎要唱首歌,來應和陽光的照耀,並且把淡淡而絢麗的彩虹灑在沙灘上,灑在他們身上。他轉動魚缸,又轉了轉。他們能夠清楚地看見細小而情形的字跡:「再見,謝謝你們的魚。」
「你們知道,」獨醒客輕輕地問,「這是什麼嗎?」
他倆緩緩的搖頭,幾乎被透過灰色的玻璃的光影帶入了夢境。
「這是海豚們離開的時候送的禮物。」獨醒客用低緩的聲音說,「那些海豚,我愛過它們,學習過它們,用魚餵過它們,甚至試著去學習它們的語言,但它們把自己的語言弄得很難,我們根本不可能學會。但是如果它們願意的話,可以毫不費力地學會我們的語言。」
他搖搖頭,臉上緩慢地浮現出一個微笑,看了看芬切琪,又看了看阿瑟。
「你有沒有……」他對阿瑟說,「你用自己的魚缸做什麼了?我可不可以問一問?」
「呃,我在裡面放了條魚,」阿瑟有點侷促地說,「我正好有一條魚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然後,呃,就有了這個魚缸。」他聲音越來越小,然後沒說了。
「沒幹別的吧?應該沒有,」他說,「如果你做了,你會知道的。」他搖搖頭。
「我妻子在我們的魚缸裡面放了麥芽,」獨醒客換了個口氣接著說,「直到昨天晚上……」
「什麼?」阿瑟緩緩地說,「昨天晚上發生的?」
「我們的麥芽吃完了,」獨醒客很平靜,「我妻子去再買一點。」有那麼一會他看起來陷入自己的思想中去了。
「然後發生了什麼?」芬切琪用同樣的幾乎屏息的聲音問。
「我洗了魚缸。」獨醒客說,「我非常仔細地洗了魚缸,非常非常仔細,洗掉了每一片麥芽的污跡,然後用一塊無絨布慢慢擦乾,慢慢地,仔細地、翻來覆去地擦乾。然後我放在耳朵邊上。你們有沒有……你們有沒有試過把魚缸放在耳朵邊上?」
他倆都默默地、緩緩地搖搖頭。
「也許,」他說,「你們應該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