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謝謝你們的魚 正文 第六章
    從這裡到他家的村子步行要四英里:離他轉彎的路口還有一英里,但是討厭的拉塞爾堅決不帶他去了,然後從路口開始他還要走上三英里彎彎曲曲的小路。

    紳寶車消失在夜幕中。阿瑟站在那裡看著它離開,有些頭昏腦脹,就像一個人認為自己已經瞎了五年,但是後來突然發現自已不過是戴的帽子太大了而已。

    阿瑟使勁地搖著頭,希望這樣以來某些顯而易見的事實就會排著隊出現,但是這些顯而易見的事實,如果確實有的話,沒有出現。於是阿瑟再次上路了,他希望能有一段讓人滿意的提神的散步,或者也可能磨出一些令人滿意的水泡,這樣以來他就算不能肯定自己是否精神正常,起碼能肯定自己的存在是真實的。

    10:30他走到了,這是他透過「馬和馬伕」小酒館那沾滿水氣的油膩膩的窗子看見的,那裡很多年來都懸掛著一個陳舊的破鐘,鐘面上有一幅圖案,一隻酒杯很可笑地卡在一個鴯鹋的喉嚨裡。

    就是在這個酒館裡,他度過了那個意義重大的午餐時間,先是他的房子,然後是整個地球都被摧毀了,或者應該說看起來被摧毀了。不對,他媽的,就是被摧毀了。如果當時沒被摧毀,那過去的八年他究竟上哪兒去了?另外剛才拉塞爾告訴他那些黃色的沃貢人的飛船都不過是藥物產生的幻覺,但如果沒有那些飛船,那這八年他又是怎麼到處亂跑的呢?可是如果說地球的確被摧毀了,那他現在又站在什麼東西上面呢?

    他停下來不繼續想了,這個問題他思考過二十多次,從來沒有什麼結果。

    然後他又重新開始想。

    就是在這個酒館裡,他度過了那個意義重大的午餐時間,在這段時間中,發生了一些事情,不管那到底是什麼,現在他正在試圖弄清楚,並且……

    這樣想下去還是不會有任何意義。

    然後他又重新開始想。

    就是在這個酒館裡……

    這是個酒館。

    酒館提供酒水,他從來不會錯過這個。

    他混亂的思維終於繼續下去並且得出了一個結論,即使這結論並不是他思考的目的,他仍然為這個結論感到非常高興。於是他大步走向了酒館的門。

    然後停了下來。

    一隻黑色的硬毛小狗從一道矮牆的下面跑出來,看見了阿瑟,開始向他狂吠。

    阿瑟認識這條狗,他很熟悉它。這是他的一個從事廣告業的朋友的狗,名字叫做「什麼都不知道的傢伙」,這是因為它的頭上的毛都向上豎著,讓人聯想到美國總統。那條狗也認識阿瑟,至少它應該認識。這是條蠢狗,甚至連自動提詞機都跟不上,這也是為什麼人們叫它那樣一個名字。但是至少它應該認出阿瑟,而不是站在那裡,渾身的毛都豎著,好像阿瑟是它那愚蠢的生命中出現過的最可怕的幽靈。

    於是阿瑟向窗子走了幾步,不再看那只窒息的鴯鹋,而是透過玻璃看看自己。

    第一次突然在熟悉的環境中看到自己的樣子,他不得不承認那條狗這麼做確實有道理。

    他現在看上去就像是農夫們用來嚇唬偷吃莊稼的鳥的玩意兒一樣,如果他就這麼走進酒館,毫無疑問會引起各種各樣的議論。更糟糕的是,這個時候酒館裡肯定有些他認識的人,他們肯定會用大量的問題來淹沒他,而現在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法應付這些問題。

    比方說威爾·史密薩斯,那條名叫「什麼都不知道的傢伙」的狗的主人。那條狗真是蠢,有一次為威爾拍一個廣告,它完全無視於其它幾碗肉上面都澆了機油,仍然沒法認出自己該吃的那碗,結果最後沒拍成。

    威爾是肯定在裡面的。他的狗在這裡。他的車在這裡。那是一輛灰色的保時捷928S,後面的車窗上還有個標牌上寫著:「我的另一輛車也是保時捷。」這個該死的傢伙。

    他盯著那輛車,忽然意識了自己剛才還沒有發現的事情。

    威爾·史密薩斯就像大部分阿瑟認識的廣告業那些掙錢太多的張狂混蛋一樣,每到八月就換車,並且告訴別人是他的會計讓他這麼做的。而實際上他的會計在拚命阻止他這麼做,想少在這方面花些錢。——另外這還是阿瑟記得的以前那輛車。牌照上標著年份。

    假定現在是冬天,而那件給阿瑟帶來這麼多麻煩的事情發生在九月的話,那麼雖然用阿瑟自己的時間計算已經過了八年,但是這裡可能只過了六七個月。

    阿瑟呆呆得站在那裡,任由「什麼都不知道的傢伙」上竄下跳地在他面前狂吠。他意識到一個無法避開的事實:對他自己的世界來說,他已經成了個陌生人。這個想法讓他幾乎暈倒。不管他怎麼盡力,都不會有人相信他的故事的。因為那不僅僅聽起來很荒唐,而且顯而易見地與事實相牴觸。

    這真的是地球嗎?有沒有哪怕一點點的可能是他搞錯了?

    酒館就在他面前,每一個細節都熟悉得讓他無法忍受——每一塊磚,每一幅剝落的油畫;他還可以感覺到酒館裡面那熟悉的乏味、喧鬧和溫暖,那暴露在外的屋樑,那讓人擔心的鐵鑄的電燈架,那沾了啤酒而粘乎乎的吧檯,很多他認識的人還把胳膊肘放在上面,通過紙板上挖出的洞偷看那些在胸前抱著小包花生的女孩子們。這就是他的家鄉、他的世界。

    他甚至認識這條該死的狗。

    「嘿,『什麼都不知道』!」

    威爾·史密薩斯的聲音傳來,他必須要立刻決定下一步的行動了。如果繼續站在這裡他就會被看見,然後所有把戲就會開始。躲起來的話只能推遲那一切。而且現在有點冷了。

    來的人是威爾,這樣要好辦一點。不是阿瑟不喜歡他——威爾是個很有趣的傢伙。只不過他從事廣告業,總是想讓你知道他有多有趣以及他的錢是哪兒來的,這讓人厭煩。

    想到這個,阿瑟躲到一輛貨車背後去了。

    「嘿,『什麼都不知道』,怎麼了?」

    門打開了,威爾走了出來,穿著一件皮製的飛行夾克。他曾經讓他在「道路探索工作室」的一個同事開車從夾克上軋過去,以造成現在這個破爛的樣子。「什麼都不知道」高興地叫著,因為如願地引起了主人的注意而很樂意地忘掉了阿瑟。

    威爾和幾個朋友在一起,那些朋友和狗玩起來。

    「納粹!」他們齊聲對狗高喊,「納粹、納粹、納粹!!!」

    狗狂怒地叫起來,上下跳動著,幾乎要把它的小心臟吠出來以發洩怒氣。他們都笑起來,一個個走進自己的車,發動起來,消失在夜幕中。

    好了,這起碼說明了一件事情,阿瑟在貨車背後想著,這的確是我記憶中那個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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