儺喜先生在給那個附有告給阿麗思小姐神的差人要酒錢的信以後,約莫經過四天五天,他又給了阿麗思小姐一個信。
這信說是到中國去不日可以出發,在出發之先請她把一切預備好。
「這位先生才叫有趣,要我怎麼預備?」她這樣想著就好笑。她不明白到中國去玩一趟也得預備。她以為要走就動身,要預備,真說得怪!她先就根本不打量預備告給家中的人,又不願再問姑媽格格佛依絲太太什麼話。她恐怕一早張揚就會走不成。若是弟弟妹妹知道了這個,全爭著要去,那誰來負這個照料的責任呢。
她又想,「難道是坐船去嗎?」也不對。就是坐船用兩個人劃,一個有鬍子的艄公掌舵,自己就規規矩矩坐到這三人船的中艙,這個也不是要預備的事。坐船她自信是不會暈的,她曾同爸爸坐過船到過海中。
然而儺喜先生的信上又明明白白說是要事先預備。
為難了。她不信兔子這話是一句真話,恐怕寫信時照例說說的。因為信上的話,每每不是這人心上要說的話,她是明白的。但儺喜先生就像先也料到這個,在預備兩字旁邊打了兩個雙圈。為這兩個小圈害得阿麗思小姐姐費了兩天的思想。
無意中,在姑媽說故事的當兒中,她說,——「姑媽,假若我們到中國去旅行,也要帶什麼必需的東西麼?」
這位格格佛依絲太太,關於到中國去手續其實一點也不明白,她除了說神話故事上的中國以外,她就不明白中國是神比人多還是人比神多的一個地方。但每一個問題從小孩子這邊提出來,她照例總有一種答覆,有一些材料供給這些孩子,她於是就引用游小人國的方法,說最好是帶一支藍色鉛筆同一冊日記簿了,好在說話不明白時候用字母談話,又好寄信回家。
阿麗思小姐聽到這個才瞭然,只點頭。到姑媽問她是不是有意要到中國一趟時阿麗思小姐只含含糊糊答應一下,就走到爹爹書房中去了。
她知道到中國去是帶一點紙筆之類方便得多的,就不讓第二個人知道,悄悄從爸爸書桌上取了一枝小藍色鉛筆,扔在自己的衣袋裡。又把自己所有的一本黃紙日記簿——這日記簿是姑媽格格佛依絲太太在聖誕節贈她的禮物,上面畫有金色中國的福字壽字的——也從箱子裡取出好好放在枕頭下面去。於是她認為是一切已經預備得很好,所差的就是動身了,就泰然的等候儺喜先生的駕到。
在往日,阿麗思小姐家中的姊妹兄弟,上床先後是按年齡大小挨次序來的。由姑媽格格佛依絲太太照料。頂小的一個弟弟最先打發。其次輪到是六妹。其次是五弟。又其次,就到她。雖說有時在上床以後也不能即刻睡著,且能聽到頂大那個姐姐上床時姑媽的祝福話,但歹好這成了規矩。每一個人上床以後,姑媽就會把毛絨氈子搭好,又在被蓋四周用手按揣一遍,輕輕的說「神保佑你」,於是睡下的便一聲不作閉了眼睛讓格格佛依絲太太在額上接一個吻,於是指一天所有吵鬧吃喝哭笑都離開了自己,這一天算完事了。
阿麗思小姐進來為了那「不日可以出發」的一句話,可只想早睡。本來遲睡一點似乎可以說是權利,往日她爭這個權利,如今卻連分內的權利也願放棄了。遲睡一點常常會從格格佛依絲太太方面得到一些吃的東西,如象糖栗子、風乾核桃、芝麻糕、橘子之類,這些東西多數是五妹以下無分的,然而這時阿麗思小姐也甘心不吃了。她只願意提早一點睡覺。
關於這事情,誰也不明白她心裡想什麼。不消說這也很少為爸爸注意,因為爸爸一天事也多。阿麗思小姐願意提早上床,我們自然明白。睡得若是太晏,讓那兔子來時老等,真對不起人!
她想早睡,總是央求弟弟妹妹先上床,因為在這家中一切規矩仍然不能破。她又要求格格佛依絲太太把每個故事縮短一點,為的是聽完故事以後的弟妹可以上床。為達到這個目的,在第三天晚上時,她又設法催到姑媽把故事縮短,可為姑媽看出了。姑媽見到阿麗思變了脾氣,人只想早睡,關於睡的事情一點不像往天的搗亂,就疑心,因此在她上床時就問她,「阿麗思,你是怎麼啦?這幾天有病了嗎?今天又累了嗎?」
「不,」她同姑媽說。「姑媽,我不。我們早睡點,不是都可以在床上各做一個長長的好夢嗎?」
「是倒是。不過要好夢並不一定要睡得早。」
「我心裡想,睡早一點機會多一點。」
「姑媽可是只睡一點鐘也作了許多好夢。」這也是的確的。
這中年良善的婦人,白天把一本《安徒生童話》拿起為阿麗思小姐姊妹讀著時,自己就常常忽然成了一莢豌豆或賣火柴的小女孩兒!
「我怕耽誤了事!」
姑媽聽到這孩子說癡話就好笑。姑媽心上明白,以為必定是阿麗思把白天姑媽為說的游大人國小人國的故事記在心上,所以想早睡好到小人國去參觀了。格格佛依絲太太是在小時候也作過這夢的,懂得一個小孩子底心是怎樣的天真,就說,「乖孩子,我明白你意思了。」她一面為把一床羊毛毯子搭到阿麗思小姐足部,一面只點頭,「可是不要招涼,傷了風是很難得到好夢的,你一打噴嚏,它們就會嚇跑了。」
「姑媽你明白嗎?」
「是呀。明早告我那個紅頭巡捕是怎樣的款待你,且為我問他的安,說格格佛依絲太太也記念到他呀!」
格格佛依絲太太還托到阿麗思問那小人國的紅頭巡捕好,阿麗思小姐才知道姑媽說的「明白」所明白是怎麼會事。
她說,「姑媽,我不是去那個地方。那只有讓彼得弟弟去,你請他為你問候那個善良的包紅帕子的巡捕好了。」
「好,那我就請他。你是不是要去會錫兵?」
「也不是。」
「那是要找俄國的皇子去了——」
「唉,不是不是不是。姑媽,這個我不告你!」
「告我也好,我好托你就便為我問候相熟的咧。」
「那你攏來。」她要姑媽攏來是怕其他姊妹聽到這話。
格格佛依絲太太依到阿麗思小姐說的話,把身子彎彎的到她床邊去,讓阿麗思咬到她耳朵悄悄的告她是要到什麼地方去的話。
這良善的太太聽了只點頭,一點也不以為奇怪。當阿麗思小姐說完了要去中國一趟時,這個太太就說:「那就為我問那兔子先生的好。又為我問穿黃緞繡花龍袍終日坐在金鑾寶殿不說話的中國皇帝的好,你一到那裡,是準可以見到那個年青皇帝的。」
「好,姑媽,你晚安!」
「好,乖乖,你也晚安。」
那一邊就又為三姑娘打發到別個夢裡去,這一邊,就把眼睛閉上等候儺喜先生的來臨。當到那一方面格格佛依絲太太剛安置到阿麗思的二姐時,兔子紳士已經在同阿麗思小姐脫帽行禮了。
阿麗思小姐眼中的儺喜先生,是完全與上次兩樣的。這時儺喜先生把臉刮得乾乾淨淨,穿的衣服是一身最時行的英國式旅行裝束,這衣服是用淺灰色細呢作成的,真極其美觀。
腳下是薄底子的旅行鞋。脅窩下掛了一個黑色望遠鏡盒子,一個黑色小照相匣,以及一個銀色的鉛質熱水瓶。當到儺喜先生手上提了那個很大的皮包,見到阿麗思小姐,著忙甩下頭上那頂便帽行禮時,若非虧得儺喜先生頭上那一對高高舉起的大耳朵作記號,阿麗思小姐已分不清楚這對她行禮的是什麼體面人了。
「儺喜先生,喲,好極了!」
「是,小姐你好!」
他們就很親熱的握手,且說到過去的一切。
阿麗思小姐同到儺喜先生,似乎就是這麼出發了。他們是從花園中走的。
「儺喜先生,我不久前還才同我姑媽談到你啦。」她隨即又告他這個格格佛依絲太太是怎麼樣的一個好人,每天為她姊妹學故事,每天晚上還又來照料到一個一個的人睡覺,……「喔,這太太也知道我吧。」
「豈止知道。我告她,說是我們將同伴到什麼什麼地方去,她還說要我為她問你好,問中國的皇帝好呢。」
「這真是非常安慰,得這良善的正直的老太太惦念。回頭我還請小姐說,這一旁,蘇格蘭一個鄉下兔子,也願意上帝給這老人家康健!」
儺喜先生是這麼客氣的說,致令阿麗思小姐不知道說什麼為好了。
他們倆一直走就走到一個海邊,這海的另一旁岸上,大致就是中國吧。
到上了船以後她記起了她的日記簿還在枕頭下,「儺喜先生,我想轉去一下,我忘了東西!」
她隨即就告儺喜先生所遺忘的是些什麼。她還說這個便是記到來信上的話把來問姑媽,姑媽格格佛依絲太太告她到中國去應當預備的。
「這不要。要寫信,中國地方不愁缺少外國紙張。我朋友還告我說在此買不到的貨物到那邊也有,一切有!」
「那『預備』我就不明白了。」
「我意思是要你預備『走』,怕你忙到別的不能脫身。」
「喔,那就不要那個本子了。」
「對了。」
……
這只開往中國的船,似乎就只等候他兩個。他們一上船不久,一會兒,就聽到甲板上敲打銅鑼報告船開了。
船慢慢的在大海中,如一匹大象的走著,這船就把阿麗思小姐同儺喜先生一直運到中國的碼頭旁邊。
上了中國岸的阿麗思小姐,已給儺喜先生為改成阿麗絲小姐了。關於這個事情,阿麗思小姐卻並不奇怪,因為姑媽格格律依絲太太的絲字是和自己一樣的,她倒以為如此一來更像這個太太的侄女了。至於為什麼儺喜先生要為她換這一個名字,那是他記起《旅行指南》上說的話,不過他卻不同阿麗思小姐討論到這本奇怪的書。本來到中國玩玩。又不一定是考察什麼,就不用這本旅行指南似乎也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