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年來我的事務雜一點,生活瑣碎麻煩一點,有時自己嘲笑自己,稱為「好管閒事的人」。另外一時書評家給我那個「多產作家」的頭銜,就不得不暫時讓給幾個朋友頂替了。
這一來,說不上是社會的損失,對於我個人實在近於生命的浪費。正因為每個人有一個人的工作,我似乎不應當讓一些費力不討好的事務佔去大部分時間,一面還儼然是逃避了那種世俗的嘲笑,擱下了我這枝筆。活在中國作一個人並不容易,尤其是活在讀書人圈兒裡。大多數人都十分懶惰,拘謹,小氣,又全都是營養不足,睡眠不足,生殖力不足。這種人數目既多,自然而然會產生一個觀念,就是不大追問一件事情的是非好壞,「自己不作算聰明,別人作來卻嘲笑」的觀念。
這種觀念普遍存在,適用到一切人事上,同時還適用到文學上。這觀念反映社會與民族的墮落。憎惡這種近於被閹割過的寺宦觀念,應當是每個有血性的青年人的感覺。目前的我彷彿把自己的工作已擱下了,我希望自明年起始,就能從自己工作上重新見出一分力量。這個集子的編印,說明我這一年來並沒有完全放下我的原有工作,也沒有完全消失那個力量。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十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