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師(時空裂隙之戰):大師 正文 第一章 奴隸
    奄奄一息的奴隸,躺在地上發出淒厲的慘叫。

    天氣酷熱難耐。周圍的奴隸們繼續勞作,盡可能不去理會這可怕的喊聲。在勞工營地,命最不值錢。死亡是多數人難以逃脫的命運,想再多也沒用。一隻蚋利獸啃噬著垂死的奴隸,這是種形狀像蛇的濕地生物,它的毒液生效緩慢,但會使中毒的人極其痛苦;除了魔法以外,沒有治癒的可能。

    慘叫聲突然消失。帕格扭頭看去,一個簇朗尼衛兵正在擦拭手中的長劍。有人拍了拍帕格的肩膀,接著,勞利的低語在耳邊響起:「看來我們尊貴的監工大人被托夫斯頓的慘叫聲惹煩了。」

    帕格緊了緊纏在腰上的一卷繩子。「好歹是個快響。」他轉頭對來自王國泰索格城、身材高大的金髮吟遊詩人說,「盯緊點,這棵樹很老,可能爛了心。」帕格沒再多說,三兩下爬上恩佳吉樹,這是種狀如冷杉的濕地樹木,簇朗尼人靠它們獲取木材和樹脂。此地金屬資源十分匱乏,簇朗尼人只能尋找替代品。這種樹的木材可以加工成紙張一樣的薄片,乾燥後又具有超乎想像的硬度,所以被用來製作上百種器具。樹脂通常用來黏合層板或熟化皮革。恰當熟化的皮革可以製成全套皮甲,硬度足以和美凱米亞鏈甲媲美;而黏合壓軋成的木質武器,也不遜於美凱米亞鋼質兵刃。

    勞工營的四年生活,鍛煉出了帕格強健的體格。爬樹時,他精瘦結實的肌肉緊緊繃起,身手十分敏捷。他的皮膚早已被簇朗尼暴烈的陽光曬成棕褐色,臉上留著一把奴隸須。

    帕格爬到第一根粗枝,向下看去。他的朋友勞利站在及膝深的泥水中,心不在焉地扑打著鋪天蓋地的蚊蟲。帕格挺喜歡勞利。吟遊詩人本不該到這種地方來;他也不該和王國巡邏隊混在一起,說什麼想看簇朗尼人。他希望找點素材寫幾首超凡脫俗的敘事歌,好讓自己的名聲在整個王國傳揚,結果他找到的素材遠比希望的多。這支巡邏隊撞上簇朗尼主攻部隊,勞利也被抓了起來。他四個月前來到勞工營,很快就和帕格交上了朋友。

    帕格繼續向上爬,時刻留意著克拉文大陸上危險的樹棲生物。當他爬到最適合削頂枝的地方時,突然瞥見有東西在動,嚇得一愣。待他仔細看去,發現不過是只針葉獸,這才鬆了口氣。這種動物的防身絕技就是擬態成一叢恩佳吉針葉。小東西發現有人出現,便迅速跑開,一個小跳躥到旁邊一棵樹的枝條上。帕格又四下察看了一番,隨即把帶來的繩子捆在樹上。他的任務是砍掉這些巨木頂端的枝椏,以免砍倒整棵樹時對地面的伐木者造成危險。

    帕格在樹皮上砍了一下,感覺木斧的鋒刃似乎咬進了樹皮下柔軟的漿液中。他小心翼翼地聞了聞,一股刺鼻氣味撲面而來。帕格咒罵一聲,沖樹下的勞利喊:「告訴監工,這棵已經爛了。」

    帕格在樹上等待,透過周圍的樹冠向遠方眺望,只見奇異的飛蟲和類鳥生物在四野飛舞。說來他在這個世界做奴隸已經四年了,但一直無法習慣這些生物的外觀。它們和美凱米亞的生物並非迥然不同,但卻始終在提醒他這裡並非故土。在老家,蜜蜂應該是黃黑條紋,不是亮紅色。老鷹的翅膀上不該有黃帶,隼也不該有紫帶。這些生物不是蜜蜂、鷹或隼,但彼此的相似之處讓人震驚。帕格覺得,克拉文大陸上那些完全陌生的動物,倒比較容易讓人接受。比如六足的尼德拉,這種被馴化的馱獸有點像多了兩條粗壯短腿的牛。還有虯甲,這種蟲人聽命於簇朗尼人,還會說他們的語言——這種語言帕格如今也很熟悉了。

    每當一個動物出現在眼角餘光中,帕格都會扭頭望去,希望看到美凱米亞生物,結果總是令人失望。這種時候,絕望之情便會湧上心頭。

    勞利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監工來了。」

    帕格咒罵了一句。如果監工被迫蹚過髒水,弄得一身污泥,那他多半心情惡劣——這意味著鞭打,或是再度剋扣已被不斷削減的食物配給。伐木工程進度遲緩早就讓他怒火中燒。一群地穴獸——六條腿的類海狸生物——在巨樹的根須間安了家。它們啃噬柔軟的樹根,造成樹木患病,乃至枯死。樹皮下的木質會發酵、腐爛,變得鬆軟稀薄,過段時間整棵樹就會從內部崩潰。他們在幾個地穴獸的洞裡下了毒,但樹木的損傷業已造成了。

    一陣粗暴的咒罵宣告著監工諾格姆的到來,他正蹚著水走向這邊。諾格姆本身也是個奴隸,但他已達到了奴隸所能企及的最高地位,儘管永不可能重獲自由,他卻享有很多特權,足以讓戰士或自由民服從他的命令。一名年輕戰士跟在他身後,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像是等著看一場好戲。他的鬍鬚按照簇朗尼自由民的習俗刮得乾乾淨淨。戰士抬頭向帕格看去,帕格也借此機會把他瞧了個清楚。和許多簇朗尼人一樣,這名戰士生有高高的顴骨,近乎黑色的眼睛。年輕人的黑眼睛對上帕格的目光時,前者似乎略微點了點頭。他身穿藍色皮甲,帕格從沒見過這個式樣,但對於簇朗尼人詭異的軍事組織結構來說,這沒什麼可奇怪的。每個家族、每塊領地、每個疆域、每座城鎮和每個省份似乎都有自己的軍隊。他們到底是怎樣組織帝國軍的,帕格完全無法理解。

    監工站在樹下,手拎短袍,以免沾上泥水。他如巨熊般朝帕格咆哮:「這棵樹怎麼又爛了?」

    帕格說起簇朗尼語來,比營地裡所有的美凱米亞人都好,因為他在這兒待的時間,只比少數的幾個簇朗尼老奴隸短。帕格沖樹下喊:「聞著已經爛了。我們應該把這棵留下,重選一棵,監工。」

    監工揮揮拳頭,「你們這群懶鬼。這棵樹沒問題,它很好。你們只是不想幹活。給我砍了它!」

    帕格歎口氣。跟老熊——美凱米亞奴隸都這麼稱呼諾格姆——爭論毫無意義。他顯然有煩心事,但為此付出代價的總是奴隸。帕格開始動手砍掉上層樹冠,它們很快落在地上。酸腐的味道十分濃烈,帕格迅速解開繩子。當他將最後一段繩索纏在腰上時,一陣斷裂聲從正前方傳來。「樹倒了!」他沖站在樹下泥水中的奴隸們喊。人們毫不遲疑,連忙四散跑開。在勞工營地,「樹倒了」這句話從不會被忽視。

    樹冠已被砍下,所以樹幹是從中間斷裂的。雖說這不常見,但若某棵樹腐化得過於厲害,木材失去了應有的強度,那麼樹皮上的任何裂痕都會導致樹被自身的重量壓垮。枝椏會把樹幹扯成兩半。如果帕格現在還被繩子固定在樹上,那麼繩子在扯斷前,就會把他切成兩段。

    帕格估計著倒伏的方向,當所站的這一半樹木開始倒下時,他猛地跳開,背朝下落在水面上,試圖讓兩尺深的水盡量緩解下落的衝力。水面的衝擊過去後,更猛烈的地面衝擊隨之而來。幸虧水底幾乎都是淤泥,所以帕格沒受傷。當他落地時,肺中的空氣瞬間從嘴裡噴出。他覺得一陣暈眩,但意識還算清醒,趕忙坐起來,深深吸了口氣。

    突然,他的肚子挨了重重一擊,將吸進去的空氣又砸了出來,同時迫使他向後倒進水裡。帕格拚命移動,卻發現一根粗大的枝條橫在肚子上。他無法將臉探出水面,也不能呼吸。他覺得肺裡好像燒著了,便不由自主地抽了口氣。污水灌進氣管,讓他窒息。帕格不斷咳嗽,不斷吐水,努力保持平靜,恐慌卻在不斷加劇。他發了瘋似的使勁推身上的樹枝,但它分毫不動。

    突然他的腦袋被抬出水面,勞利大聲說:「吐出來,帕格!把肺裡的泥水吐出來,不然你會得肺炎!」

    帕格邊咳邊吐。有勞利抬著腦袋,他總算得以順暢呼吸。

    勞利喊道:「把這根樹枝抬一下,我把他拉出來!」

    幾個汗流浹背的奴隸跑過來。他們伸手在水下抓住樹幹,用力一抬,讓它移動了一點,但勞利還是沒法把帕格拉出來。

    「拿斧子,我們得把這根樹枝從樹幹上砍下來。」

    其他奴隸跑去拿斧子。這時諾格姆喊起來:「不用,別管他!我們沒時間幹這個,還有很多樹要砍!」

    勞利幾乎是吼叫著對他說:「我們不能丟下他!他會被淹死的!」

    監工走過來,一鞭子抽在勞利面門,在他臉上割出一條深深的傷口,但勞利沒有放開朋友的頭。「回去幹活,奴隸。你竟敢這麼對我說話,今晚就等著挨揍吧。別人也能幹削頂枝的活兒。把他放下!」他又抽了勞利一下。吟遊詩人渾身一縮,仍然沒放開帕格的頭。

    諾格姆抬起鞭子,準備抽第三下,但被身後的聲音阻止了:「把這個奴隸從樹枝底下弄出來。」勞利朝說話的人看去,發現他正是跟監工一起來的年輕武士。監工沒想到會有人反駁他的命令,猛地轉過身去,當他看到是誰在下令時,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他低頭行禮,「照大人的意思。」

    他示意拿斧子的奴隸們把樹枝砍斷,沒過多久,帕格就被眾人從樹枝下面拉了出來。勞利扶著他走到年輕武士面前。帕格從肺裡咳出最後一口髒水,喘息著說:「多謝主人救我一命。」

    年輕人站在那裡一言不發,但當監工走過來時,年輕人卻對他說:「這個奴隸說得對,是你搞錯了。這棵樹已經爛了。你不該因為自己的判斷失誤和壞脾氣而懲罰他。我本該抽你一頓,但沒有這個時間。伐木進度很慢,我父親相當不悅。」

    諾格姆低下頭,「我在大人面前丟盡了顏面。您能否允許我自行了斷?」

    「不,你配不上這榮譽。回去幹活。」

    監工一言不發,臉色因羞辱和憤怒而變得通紅。他抬起鞭子,指著勞利和帕格喊道:「你們兩個,回去幹活!」

    勞利站起來,帕格掙扎著想起身。由於剛才差點被淹死,現在他雙腿還十分虛弱,站立不定,但試了幾次後,他還是站了起來。

    「這兩個奴隸今天不應該再幹活了。」年輕的貴族說,「這個——」他指著帕格——「出不了力了。那個也必須馬上包紮好你賞給他的傷口,不然會化膿。」他轉頭對一名衛兵說,「把他們帶到營地去,看看他們需要什麼。」

    帕格心中十分感激,與其說是為自己,倒不如說是為了勞利。只要稍事休息,帕格就可以回去工作,但在濕地,外傷猶如死刑判決書。在這種炎熱骯髒的地方,傷口很容易感染,也沒有什麼治療辦法。

    他們跟上衛兵。離開時,帕格看到監工狠狠地盯著他們,眼中充滿恨意。

    地板響起一陣嘎吱聲,帕格馬上醒了過來。多年奴隸生涯養成的警覺告訴他,這種聲音不該屬於夜晚死寂的棚屋。

    透過昏黑夜色,腳步聲漸漸接近,最後停在他的草墊前。帕格聽到勞利在旁邊的草蓆上深吸一口氣,他知道吟遊詩人也醒了。可能半數的奴隸都被這個闖入者吵醒了。黑影躊躇片刻;帕格等待著,渾身發緊,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一聲悶哼。帕格毫不猶豫地滾出草蓆。重重的一擊砸在草墊上,帕格從聲響判斷出,一把匕首就紮在他胸口方纔所在的位置。整個房間炸了鍋。奴隸們叫喊著跑向門口。

    帕格感到黑暗中有一雙手向他伸來,鋒利的痛感在胸前炸開。他盲目地摸向襲擊者,爭奪那柄匕首。又是一刀,劃在右掌上。突然,襲擊者不動了,帕格這才發現第三個人阻止了幾乎得手的刺客。

    衛兵們提著燈衝進棚屋,帕格發現勞利趴在諾格姆僵直的身體上。老熊還在喘息,但從匕首自肋部探出的樣子來看,他活不了多久了。

    那位白天救過帕格和勞利性命的年輕軍官走進來,其他人讓開一條路。他站在三個人面前,只問了一句:「他死了嗎?」

    監工睜開眼睛,用非常微弱的聲音低語道:「我還活著,大人。但我將會死在刀下。」他被汗水浸濕的臉上現出一絲挑釁的笑容。

    年輕軍官臉上毫無表情,但他的雙眼在燃燒。「我不這麼看,」他轉頭對屋裡的兩名衛兵說,「馬上把他拖到外面吊死。他的氏族將不會得到任何值得歌頌的榮譽。把屍體留給蠅蟲。這是一個警告,讓所有人知道我的命令不可違抗。去吧。」

    垂死的老熊面色蒼白,嘴唇不住顫抖,「不,主人。我求你,讓我死在刀下吧。只需再過幾分鐘。」血沫從他嘴角溢出。

    兩名強壯的士兵俯身抓住諾格姆,毫不在乎他的疼痛,直接把他拖到屋外。人們聽到他一路上不住地悲號。他聲音高亢,彷彿對繩子的恐懼喚醒了某些深深埋藏的力量。

    人們站在屋裡一動不動,直到悲號被一聲悶哼打斷。年輕軍官轉身面對帕格和勞利。帕格坐起身,鮮血從胸口那道長而淺的傷處流出。他用另一隻手握住受傷的手掌:這道傷口很深,他連手指都無法活動。

    「帶上你受傷的朋友。」年輕軍官朝勞利下令。

    勞利攙扶著帕格起身,他們隨年輕軍官走出奴隸棚屋。年輕軍官領他們走過營地,來到自己的住處,命令他們進去。走進屋子後,他派一名衛兵去找營地醫師,命兩個奴隸安靜站好,等待醫師到來。醫師是位年長的簇朗尼人,身上聖袍的圖樣顯示出他所侍奉的神祇——到底是什麼神,兩個美凱米亞人也不知道。醫師檢查了帕格的傷口,判斷出胸口不過是皮外傷,而手上的刀傷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道傷口很深,肌肉和筋腱都被割斷了。它會癒合,但估計沒法完全恢復,握力也會減弱。他以後可能只適合做些輕活。」

    軍官點點頭,臉上顯出奇特的表情:反感與不耐煩兼而有之,「很好,包紮好傷口,你就可以走了。」

    醫師清理好兩道傷口,在手傷上縫了十二針,包紮好,並告誡帕格要讓傷口保持乾淨,然後走了出去。帕格運用起過去學來的精神鍛煉法,放鬆精神,抵禦陣陣疼痛。

    醫師走後,年輕軍官看著面前的兩個奴隸說:「依法理來講,你們殺了監工,應該被吊死。」

    兩人什麼也沒說。除非主人讓他們說話,否則奴隸必須保持沉默。

    「但既然是我吊死了監工,那麼只要我願意,就有權讓你們活下去。我只須因為刺傷監工的關係,隨便處罰你們一下。」他頓了頓,「就當你們已經受過罰了吧。」

    接著,他一揮手,「走吧,拂曉時再回來。我會決定好如何處置你們。」

    勞處和帕格走出軍官的住所,心中暗自慶幸,通常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早就被吊死在前任監工旁邊了。走過營地時,勞利說:「我在想這是為什麼。」

    帕格回答道:「我疼得太厲害,沒精力去想。我只是慶幸我們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勞利一言不發,直到他們走回奴隸棚屋,才開口道:「我想這位年輕貴族腦子裡正轉著什麼主意。」

    「我早就不指望能理解主人們的心思了。這是我在這兒活了那麼久的原因,勞利,我只干他們命令我幹的事,然後忍耐。」帕格指向吊著前任監工的大樹,屍體在月光下異常蒼白——今晚只有小月亮,「不然會落得這種下場。」

    勞利點點頭,「也許你是對的。我還在打算逃跑的事。」

    帕格苦笑一聲,「往哪兒跑,我的詩人?你能往哪兒跑?跑向裂縫和那裡的一萬名簇朗尼士兵嗎?」

    勞利什麼也沒說。他們走回自己的草蓆,在潮濕悶熱的空氣中,設法趕快睡著。

    年輕的軍官坐在軟墊上,以簇朗尼人的方式盤著腿。他把押解帕格和勞利過來的衛兵打發出去,然後示意兩名奴隸坐下。他們猶猶豫豫地坐下來,有主人在場時,通常是不允許奴隸坐下的。

    「我是辛扎瓦家族的霍卡努。這個營地屬於我父親。」軍官開門見山地說,「他對今年的收成很不滿意,所以派我來看看有什麼可做的。如今我缺個監工來管理營地,只因為一個蠢貨把他自己的愚行怪到你們頭上。我該怎麼辦呢?」

    他們什麼也沒說。霍卡努問:「你們在這兒多久了?」

    帕格和勞利依次回答了問題。霍卡努思量片刻,「你,」他指著勞利,「從各方面看都沒什麼特別,只是比別的蠻人更會說我們的語言。但是你,」他指著帕格,「比你那些硬骨頭的同胞活得都要長,而且也很會說我們的語言。要是有人把你當成一個來自偏遠省份的農夫,也沒什麼奇怪的。」

    他們靜靜地坐著,不知霍卡努的話鋒要指向何處。帕格驚訝地發現,自己可能比這位貴族還要年長一兩歲。他年紀輕輕,卻大權在握,簇朗尼人的風俗實在古怪。要是在克瑞德,他可能還是個學徒,繼續學習著治國之術。

    「你怎麼會說得這麼好?」軍官問帕格。

    「主人,我是第一批被帶到這裡的俘虜之一。那時,除了我們七個美凱米亞人之外,這裡都是簇朗尼奴隸。我們學著生存。過了一段時間,只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其他人不是死於熱病、傷口化膿,就是被衛兵殺了。這裡再沒人會講我的母語。此後至少有一年時間,沒有其他美凱米亞人被送到此地。」

    軍官點點頭,又問勞利:「那你呢?」

    「主人,在故鄉我是個歌手,一個吟遊詩人。我慣於四處遊歷,所以必須學會各地的語言。我還有一對能辨音識樂的好耳朵。你們的語言,在我的世界被稱為聲調語。發音相同但音調不同的字眼,表示不同的含義,在我們王國也有幾種這樣的語言,所以,我學得很快。」

    軍官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很有意思,」他沉思半晌,兀自點點頭,「奴隸們,很多想法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他微笑起來,看上去更像個大孩子而不是男人,「這個營地簡直一團糟。我會向我的父親,也就是辛扎瓦大名如實稟報。我想我知道問題所在了。」他指著帕格說,「我要聽聽你在這件事上的看法。你在這兒待的時間比別人都長。」

    帕格強迫自己冷靜——已經很久沒人問過他對任何事情的看法了,「主人,第一任監工,也就是我被俘時管理此地的人,非常聰明。他知道勞工,哪怕是奴隸,餓著肚子都幹不好活。那時我們的食物配給比現在好,如果受傷了也會有休養的時間。諾格姆脾氣很壞,他把任何挫折都看做是對他個人的冒犯。如果地穴獸毀了一片林子,那是奴隸的錯;如果有奴隸死了,那是有意給他的勞工監管能力抹黑。每次遇到挫折,我們得到的都是剋扣食物,或更長的工作時間;而每次好運都被視作理所應當。」

    「我也這麼想。諾格姆過去身份顯要。他是他父親領地的哈東拉,也就是大管家。他的家族陰謀背叛帝國,罪行被揭發後,他所在的氏族把他族中沒被處以絞刑的人都賣作奴隸。他從來不是個好奴隸。我們本以為讓他管理營地,會讓他的能力派上用場。事實證明我們錯了。

    「在這裡的奴隸中有沒有具備管理能力的恰當人選?」

    勞利俯首說:「主人,帕格……」

    「不行。你們兩個我另有安排。」

    帕格大吃一驚,不知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說:「也許儔加納可以,主人。他曾是個農夫,因為農穫不足被賣身抵稅。他為人踏實,頭腦冷靜。」

    霍卡努一擊掌,片刻之後,一名士兵走進來。

    「把奴隸儔加納帶來。」

    衛兵行禮告退。「他是簇朗尼人,這很好,」戰士說,「你們這些蠻人從來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我真不敢想要是讓個蠻人管理此地,會鬧出什麼亂子。他沒準會讓我的士兵砍樹,奴隸站崗。」

    一陣沉默過後,勞利哈哈大笑,他的笑聲豐潤低沉。霍卡努也露出微笑。帕格仔細觀察著他。這個手裡攥著他們小命的年輕人,似乎在努力爭取他們的信任。勞利似乎開始喜歡上他了,但帕格還保持著警惕。他離開美凱米亞社會的時間更長,在他的故鄉,戰時貴族和平民並肩作戰,同甘共苦,沒有階級之分。可他早就瞭解到,簇朗尼人每時每刻都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此刻發生在這間房舍中的變化絕非偶然,而是這個年輕武士有意安排的。霍卡努似乎察覺到帕格的目光,抬頭望向他。他們的目光交會片刻,帕格連忙依奴隸的禮數低下頭。但在這一瞬間中,某種信息似乎通過目光傳遞出來。軍官似乎在說:你不相信我是朋友。沒關係,只要你做好自己的本分。

    霍卡努一揮手,「回你們的棚屋去吧。好好休息,我們會在午餐後離開。」

    他們起身,鞠躬施禮,接著退出屋子。一路上,帕格沒有說話,但勞利開口道:「你猜我們要去哪兒?」他沒等帕格回話,「無論如何,總比這裡好。」

    帕格卻不敢肯定。

    有隻手搖了搖帕格的肩膀,他馬上醒過來。他正利用難得的空閒,在上午的暑熱中打瞌睡。他和勞利午餐後就要跟年輕的貴族離開此地了。儔加納,這位帕格推薦的前農夫,指了指在一旁熟睡的勞利,示意他不要說話。

    帕格跟著老奴隸走出棚屋,坐在陰涼地中。儔加納以他慣有的風格,徐徐說道:「霍卡努大人告訴我,是你推薦我做勞工營的監工。」他沖帕格俯首施禮,那張堆滿皺紋的黢黑面龐顯得很有威儀,「我欠你的情。」

    帕格連忙還禮,這麼正式的禮節在營地裡可不常見,「你不欠我什麼。你會成為一個稱職的監工,會照顧好我們的兄弟。」

    儔加納蒼老的面容上顯出一絲笑容,露出因為常年咀嚼塔蒂堅果而被染成褐色的牙齒。這種堅果有輕微的致幻效果,在濕地中很容易找到。它不會降低勞動效率,但可以讓工作顯得不那麼嚴酷。帕格和大部分美凱米亞人都沒碰過這種東西,原因他說不上,似乎它象徵著意志上的最後屈服。

    儔加納看著營地,眼睛在強光下瞇成一條縫。這裡空空蕩蕩的,只有年輕貴族的貼身衛兵和廚師們。奴隸們勞作的聲音在遠處的樹林間迴盪。

    「當我還是個孩子時,在贊塔克省我父親的農場中幹活。」儔加納說,「人們發現我有某些天賦,便來考察我,結果發現程度不夠。」帕格不知最後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他沒插嘴,「所以我跟父親一樣成了農夫,但我的天賦還在,有時我會看到人們內在的東西,帕格。我長大後,這份天賦被四處傳揚。人們,大多數是窮人,會來詢求我的建議。我年輕時很是傲慢,索要高價才肯說出我看到的東西。年長一些後,我變得謙卑,別人給什麼我全收下,但我仍會坦白說出看到了什麼。無論如何,人們離開時都會怒氣衝天。你知道為什麼嗎?」他輕笑道,帕格搖搖頭,「因為他們不是來聽真話的,他們是來聽想聽的話。」

    帕格也跟著儔加納笑起來。「所以我假裝天賦消失了,過了一段時間人們不再來農莊找我,但我的天賦從未消失,帕格,我有時仍能看到一些東西。我曾在你身上看到過一些,在你永遠離開這裡之前,我要講給你聽。我會死在這個營地,但你的命運全然不同。你要聽嗎?」帕格表示同意,儔加納繼續說,「你擁有一種被禁錮的力量。到底是什麼,又意味著什麼,我不知道。」

    帕格知道簇朗尼人對待魔法師的態度很奇怪,他突然感到一陣恐慌,生怕有人察覺到自己先前的身份。對大多數人而言,他只是營地裡的一名奴隸;只有幾個人知道他的爵士頭銜。

    儔加納合上眼簾,「我曾夢到你,帕格。我看到你站在一座高塔上,面對著可怕的敵人,」他睜開眼睛,「我不知道這夢意味著什麼,但必須讓你知道。在你登上高塔面對強敵之前,你必須找到自己的『沃』,也就是生命的密核,內在的完美平和之所:走進『沃』裡,就足以免受一切傷害。你的肉體也許會受到折磨,甚至死去,但在『沃』內,你的意識會永享安寧。努力尋找,帕格,很少有人能找到自己的『沃』。」

    儔加納站起身,「你們快出發了。來吧,我們得叫醒勞利。」

    當走到棚屋門口時,帕格說:「儔加納,我感謝你。但還有一件事,你說到在塔上的敵人。你看清是什麼人了嗎?」

    儔加納大笑著不住點頭,「哦,當然,我看到他了,」走上棚屋台階時,他還沒止住笑聲,「這個強敵被所有人畏懼,」儔加納瞇起眼注視帕格,「他就是你自己。」

    帕格和勞利坐在寺廟階梯上,六名簇朗尼衛兵在旁邊閒晃。這些衛兵在整個旅途中勉強可以說文明有禮。這段路程雖說並不難走,但也很累人。沒有馬匹,也沒有類似的牲畜,所有不坐尼德拉車的簇朗尼人都靠腳力前進——他們自己的,或是別人的。汗流浹背、氣喘吁吁的奴隸們背著抬轎,在寬闊的林蔭道間顛簸前進,轎子上坐著的是那些貴族。

    帕格和勞利身穿式樣簡單的灰色奴隸短袍。他們的纏腰布在濕地裡尚可,但穿行在簇朗尼市民之間未免太不得體——簇朗尼人對禮儀的重視,絕不遜於美凱米亞人。

    他們來到一條沿海岸伸展的道路上,旁邊寬闊的水面被稱為戰灣。帕格覺得如果它是海灣的話,絕對要比美凱米亞的所有海灣都寬。即便站在高高的峭壁上俯瞰下去,仍然看不到對面的海岸。走了幾天,他們進入一片人工耕種的牧場,不久後終於看到對面的海岸迅速合攏。又走了幾天,一行人來到傑瑪城。

    霍卡努正在廟宇中供奉獻祭,帕格和勞利則在廟外觀察著川流不息的人群。簇朗尼人似乎對色彩極度著迷,連最卑微的工人也可能穿著顏色鮮艷的短袍,富人更是身披絢爛華美的服飾,上面繡滿精緻圖案;只有奴隸的衣袍色澤樸素式樣簡單。

    城市的每個角落都人潮洶湧:農夫、商人、工人,還有不計其數的旅者。一排排尼德拉獸魚貫而行,身後的貨車上堆滿商品貨物。無盡的人流淹沒了帕格和勞利,簇朗尼人像蟻群似的蜂擁而過,似乎帝國的貿易不允許它的市民好整以暇。很多路過的人都駐足打量著這兩個美凱米亞人,把他們看做身形巨大的蠻人。簇朗尼人最高也不過五尺六寸,連帕格最終才長滿五尺八寸的身材,都被看做高大異常。在美凱米亞人眼中,簇朗尼人都是些侏儒。

    帕格和勞利四下張望。他們等在城市中央,也就是大型寺廟群所在的位置。十座金字塔形建築端坐在一串大小不一的花園中央。塔壁佈滿彩畫,既有磚石拼砌而成的,也有直接繪製而成的。從他們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三處園地,每處都被設計成高低起伏的樣子,其中有縮微水道蜿蜒流過,最後匯成細小的瀑布。矮樹叢和高大的遮蔭樹點綴著鋪滿芳草的花園,漫步其中的樂師吹著長笛,彈撥著奇異的絃樂器,奏出完全不同於美凱米亞音樂的復調樂曲,娛樂著在花園中休息和漫步的人。

    勞利全神貫注地傾聽著。「聽那些半音!還有那些降調小音階!」他歎口氣,低頭望著地面,神情沮喪,「雖然奇怪,但確實是音樂。」他看著帕格,話語中已失去了平時慣有的幽默感,「如果我還有機會演奏,」他望著遠處的樂師們說,「我也許能試試這種簇朗尼音樂。」帕格沒打攪他的憧憬。

    帕格看著四周繁忙的城市廣場,試圖梳理出自走進城市郊區起就一直揮之不去的印象。各處的簇朗尼人都在忙生意。廟群不遠處,他們曾走過一片集市,那裡和王國的集市大同小異,規模還更大些。買家和賣家的吵嚷聲,各種味道,還有熱氣,都讓他想起故鄉。

    霍卡努的隊伍走近時,隊首的衛兵們高喊「辛扎瓦!辛扎瓦!」,讓所有人知道貴族的到來,平民們忙向兩旁閃開。在城裡,他們的隊伍只讓過一次道。那是為一隊披著血紅色羽毛編成的斗篷的人讓道。其中一人頭戴木質面具,形如一顆紅色頭顱——帕格估計他是位高階祭司;其他紅衣人則把臉塗成紅色。他們吹起蘆笛,人們馬上散開,讓出通道。一名戰士做了個祈求保護的手勢,後來帕格才知道那些人是食心者圖拉卡姆的祭司,圖拉卡姆是死亡女神思碧的兄弟。

    帕格把頭轉向身旁的衛兵,示意想說話。衛兵點點頭,帕格開口道:「主人,這裡居住的是什麼神?」他指指霍卡努正在裡面禱告的神廟。

    「無知的蠻人,」戰士友善地回答,「諸神不會居住在這種廟宇,他們住在上下天國。這座神廟只是為了讓人們祈禱供奉。我們大名的兒子正向上天國的善神儔儔龕以及他的僕人和平之神堂瑪莎薩獻祭,為辛扎瓦家族祈求好運。」

    霍卡努回來後,他們再度上路穿過城市。帕格依舊觀察著過往的簇朗尼人。人流擁擠不堪,帕格不知他們怎麼能站得住腳。就像第一次進城的鄉下人一樣,帕格和勞利被傑瑪城的種種奇觀驚得目瞪口呆,就連本該見多識廣的吟遊詩人也對四下景像贊歎不已。很快,同行的衛兵就被蠻人們逗得哈哈大笑,因為他們竟對那些最平凡的東西大驚小怪。

    途經的每座建築幾乎都是由木材和一種類似布料但硬度很高的材質建成,偶有幾座和寺廟一樣用石料砌成。但讓他們印象最深的是沿途的每座建築,從廟宇到工棚,都被塗成了白色,只有梁椽和門框是深棕色。每面牆都有彩繪裝飾,各種動物、風景、神祇、戰爭場面應有盡有。四下色彩斑斕,讓人目不暇接。

    廟群北方,一處花園對面矗立著一棟建築,在它前方有一條寬闊的林蔭道,四周則是籬笆圍成的開闊草地。建築門口站著兩名衛兵,他們盔甲的式樣和霍卡努衛隊士兵的相仿。當年輕的貴族走過去時,兩人連忙向他行禮。

    同行的衛隊什麼話也沒說,逕自繞過宅邸走向一旁,把兩名奴隸和年輕的軍官單獨留下。霍卡努打了個手勢,一名門衛便拉開布制大門。三人進入一條寬闊的走廊,過道兩側有許多房門。霍卡努帶他們走到後門前,一名奴隸將門打開。

    帕格和勞利發現這棟建築呈正方形,中間有一處很大的花園,四周都有通道。在一窪潺潺流動的池水旁坐著一位長者,他身穿式樣簡潔但十分華貴的深藍色長袍,正在閱讀一張卷軸。三人走進花園時,老人抬頭看過來,隨即起身向霍卡努致意。

    年輕人摘下頭盔,立正站好。帕格和勞利站在他身後,保持沉默。長者點點頭,霍卡努便走過去,兩人擁抱在一起。長者說:「我的孩子,見到你真讓人高興。營地的事怎樣了?」

    霍卡努簡明扼要地匯報了營地的情況,沒遺漏任何要點,接著他說了自己為改變現狀所做的安排,「新任監工會保證奴隸們得到充足的食物和休息。他應該很快就能提高產量。」

    他的父親點點頭,「我想你做得很對,孩子。過幾個月,我們會再派個人去考察進度,但情況應該不會比現在更糟了。大將要求更高的產量,我們幾乎要招致他的不滿了。」

    長者似乎剛剛注意到霍卡努身後的奴隸。他指著勞利和帕格,只問了一聲:「這是?」

    「他們不是一般的奴隸。我還記得在哥哥北上之前,那天晚上我們談的事情。他們可能會有所幫助。」

    「你跟別人提起過那件事?」長者灰色的眼眸周圍現出深深的皺紋。儘管身材矮小,但帕格總覺得他和博裡克公爵有幾分相似。

    「不,父親。只有那天晚上在場的人……」

    大名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你的意見留到日後再說吧。『城中無密語。』通知塞巴蒂姆。我們馬上關閉這座宅邸,明早就回領地去。」

    霍卡努略一欠身,轉身準備離開。「霍卡努,」父親的聲音讓他停下了腳步,「你幹得很好。」年輕人的臉上浮現出驕傲之情,他隨即離開了花園。

    大名坐回池水旁的石刻長椅上,看著兩名奴隸,「你們叫什麼?」

    「帕格,主人。」

    「勞利,主人。」

    他似乎從這些簡單的回答中體味到了什麼。「穿過這扇門,」他指著左手邊說,「可以走到廚房。我的哈東拉名叫塞巴蒂姆。他會招呼你們。去吧。」

    他們鞠躬行禮,退出花園。走在大宅中時,帕格差點撞倒一個從拐角處跑出來的年輕女孩。她身穿奴隸袍,懷抱一大堆洗滌的衣物。這些衣物藉著衝力,在走廊中飛出去好遠。

    「哦!」女孩叫道,「我剛洗好,又得重新洗了。」帕格趕忙俯身幫她撿起散落的衣物。以簇朗尼標準來看,女孩身材高挑,幾乎與帕格相仿,體態勻稱漂亮;一頭棕髮綁在腦後,一雙棕眸上是長長的黑色睫毛。帕格愣了一會兒,傾慕地欣賞著女孩。在他的目光下,女孩遲疑片刻,然後迅速撿起剩下的衣服,飛快地跑開了。她窈窕的身形漸行漸遠,奴隸短袍下褐色的雙腿曲線畢露。

    勞利拍拍帕格的肩膀,「哈!我早就跟你說過這裡肯定比營地好。」

    他們離開大宅,來到廚房,熱騰騰的食物香氣撲鼻,讓他們胃口大開。「帕格,我猜你肯定讓那個女孩印象深刻。」

    帕格從來對女人沒什麼經驗,他覺得耳朵開始發燙。在奴隸營,人們經常聊到女人,這些話題總讓他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他扭頭想看看勞利是不是在拿他開玩笑,卻發現金髮歌手正望向自己身後,帕格順著勞利的目光看去,發現一張羞怯的笑臉在大宅的一扇窗子後面一閃而過。

    第二天,辛扎瓦家族的宅邸亂成一鍋粥。奴隸和傭人們四下奔忙,為北上旅途作準備。帕格和勞利被撂在一旁,家裡管事的人誰也沒工夫給他們安排任務,所以他們就坐在一棵類似柳樹的樹下,看著忙亂的景象,享受著少有的自由時光。

    「這些人瘋了,帕格。我見過的商隊都沒做過這麼多準備。他們似乎要把每件東西都帶上。」

    「可能是這樣。簇朗尼人再也不會讓我吃驚了。」帕格倚著樹幹站著,「我見過太多違背常理的事。」

    「沒錯。但等你像我一樣到過許多不同的國度,就會知道事物看起來越是不同,實際就越是相似。」

    「什麼意思?」

    勞利站起來,靠著另一側樹幹,壓低聲音說:「我還不敢確定,但他們正在籌劃一些事,我們也被牽扯進去了,這是肯定的。如果我們保持警醒,也許可以讓這局勢為我們所用。一定要記著,如果有人想從你身上撈些好處,那你就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無論地位有多大差異都一樣。」

    「當然。給他想要的東西,他就會讓你活下去。」

    「你還太年輕,不適合這種玩世不恭的腔調。」勞利反詰道,他眼中閃出一絲歡快的火花,「跟你說,你應該把看盡紅塵的態度留給我這樣的老旅者。我呢,會保證你不錯過任何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帕格嗤之以鼻。

    「嗯,比如說,」勞利指著帕格身後,「你昨天差點撞倒的那個小姑娘,似乎在抬那些箱子上遇到了點麻煩。」帕格向後一瞥,看到那個女孩正努力把幾個大箱子堆好,以便裝入貨車。「我想她肯定需要點幫助,你覺得呢?」

    帕格臉上流露出困惑的神情,「什麼……?」

    勞利輕輕推了他一把,「快去吧,呆子。現在的一點幫助,日後……誰知道呢?」

    帕格呆呆地說:「日後?」

    「天哪!」勞利大笑起來,戲謔地踢了帕格的屁股一腳。

    吟遊詩人的幽默感似乎可以傳染,帕格向女孩走去,自己臉上也掛滿笑容。她正想把一個大木箱舉到另一個上面,帕格伸手接過箱子說:「來吧,我能幫忙。」

    女孩退開一步,不自然地說:「它不重,只是需要抬得很高。」她的目光四下游移,就是不看帕格。

    帕格輕而易舉地抬起箱子,時刻小心不讓受傷的右手太吃力,然後把它放到一摞箱子的頂上。「好了。」他盡力用滿不在乎的腔調說。

    女孩把垂到眼前的一縷散發撥到腦後。「你是個蠻人,對嗎?」她遲疑地說。

    帕格心頭一顫,「你們是這麼叫的。我覺得自己和其他人一樣有教養。」

    她面色一紅,「我沒有冒犯的意思。我的民族也被稱作蠻人。只要不是簇朗尼人,就都是蠻人。我是說你來自另一個世界。」

    帕格點點頭,「你叫什麼名字?」

    她說:「卡黛拉。」隨後又緊跟了一句,「那你呢?」

    「帕格。」

    她笑了笑,「真是個怪名字。帕格。」女孩似乎挺喜歡這個發音。

    正在這時,大管家塞巴蒂姆從屋後走來。這位老人腰桿挺得筆直,舉止做派就像個退伍的將軍。「你們兩個!」他厲聲叫道,「還有活兒要幹!別傻站著。」

    卡黛拉連忙跑進宅子,留下帕格一個人手足無措地站在身著黃袍的哈東拉面前。「你!你叫什麼名字?」

    「帕格,大人。」

    「我發現你和你的金髮巨人朋友沒事可幹,我會給你們找點活兒。把他叫過來。」

    帕格歎口氣,他們的閒暇到此為止了。他朝勞利招招手,讓他過來。隨後,兩人被安排去幹裝車的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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