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停息了。
帕格在石頭的邊緣跳躍著,用腳尖在潮水漲落所形成的水窪中翻找著。他黑色的眼睛似乎能看透懸崖下的每一個水坑,尋找到那些被風暴吹到了陰影裡的東西。男孩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短襯衫,背後背著一口袋從水窪中找到的小龍蝦、石頭螃(rockclaws)和螃蟹。
下午明媚的陽光穿過海面上薄薄的水霧包裹著他,好像溫暖的西風輕撫過他棕色的頭發。帕格把他的袋子扔到地上,擺放安穩,然後找了一塊干淨的地面坐下來。袋子還沒有裝的很滿,但是帕格已經決定放松一下,廚師馬格不會因為他帶回差不多一整袋的海鮮而責備他花費了太長的時間的。他背靠著一塊巨大而溫暖的巖石休息,並且很快就在暖洋洋的陽光中睡著了。
一陣寒冷潮濕的海風讓他醒了過來,帕格猛然睜開雙眼,立刻意識到他待的時間已經太長了。西邊,在海面上,巨大的黑色陰影正在海平線上小島的上空慢慢形成輪廓。翻滾、起伏的烏雲和傾瀉的雨點就像一道黑色的面紗。另一場風暴的使者已經來到了這個夏日海岸,一場猛烈的風暴馬上就要到來了。帕格明白他處於危險之中,肆虐的夏日風暴會淹死任何一個停留在海岸上的冒失鬼,如果風暴夠大,甚至連海岸附近也會變得極其危險。
他檢起扔在地上的袋子開始向北跑去,朝著城堡的方向。靈巧的身影在水窪之間飛快的跳動著,他感到寒冷的風開始變得更加潮濕冰涼。白天被逐漸凝聚的黑暗所吞噬,烏雲遮住了太陽。亮麗的顏色開始枯萎,變成陰暗的灰色。海面上,閃電在烏雲中閃爍,巨大的雷聲遮掩了澎湃的浪濤。
帕格努力加快速度,風暴來的比他想像的還要迅速,升起的巨浪緊跟在他身後,現在洶湧的浪濤離海崖之間只有不到十步的距離了。
帕格以最快的速度安全躍過礁石,有兩次巨浪險些撲打在他的腿上。當他再次到達沙灘時,在從礁石向沙灘的跳躍中忽然在失去了重心,他摔倒在地上,腳踝一陣劇烈的疼痛,好像麻煩在專門等候著他,巨浪洶湧而來,立即將他淹沒,他在水中盲目的撲打,只感到肩頭的袋子被海浪拖走。帕格試圖站起來,但受傷的腳踝讓他再次跌倒,他爬在水中,大口的喝下幾口苦澀的海水。他努力高抬起頭,劇烈的喘息著。當第二個巨浪洶湧而至時,他剛剛站起身來,更高更大的波濤毫不留情地撞擊他的胸口。帕格是在海邊長大的,並且是個有豐富經驗的游泳能手,但是腳踝的疼痛讓他已經到達了驚恐的邊緣。
他拼命著在海浪間呼吸著空氣,半爬半游的向海崖游去,他知道那裡的海水最多只有幾寸深。
帕格到達了海崖並且緊緊的抓住那裡的巖石,盡可能的不讓他受傷的腳踝承受身體的重量。他緊靠著巖石壁艱難的向前移動著,狂暴的巨浪的每一次沖擊都會讓海水不斷的升高,當帕格找到勉強可以讓他爬上海崖的巖壁,而海水已經沒過了他的腰部,他用盡全力將傷痛的軀體脫離海水。帕格精疲力盡的倒在峭壁平坦的頂部,躺在地上劇烈喘息著。
當他開始試圖爬起來朝小路回去時,他才不情願的發現他受傷的腳踝根本就無法在堅硬的石頭地面上站立。
雨開始下了,帕格艱難的爬行著,堅硬的石頭磨破了他的膝蓋,直到他到達海崖上的草地。帕格撲倒在地上,痛苦的爬行讓他喘不過氣來。巨大砸落的水珠逐漸變成了細膩密集的雨水。
當帕格感覺好些了以後,他坐起身來,檢查他的腳踝。他幾乎不能碰它,但當他看到它還能動就放心多了,骨頭並沒有斷,或許他需要跛著腳回家了,但比起剛才差點在海邊被淹死的恐懼經歷,他覺得開心多了。
當他回到小鎮時,已經全身濕透了。他想在那裡找到一個住宿的地方,但是城堡的大門已經關了,而他受傷的腳踝也沒有可能爬上堅固的城牆的。就另一方面來說,如果他明天再進城等待他的最多是馬格的一頓責罵,但如果現在翻牆而入的話,狂戰士和奧根騎士們帶給他的麻煩可就是不一頓責罵那麼簡單了。
雨仍然在不停的下著。被風暴的烏雲所籠罩的天空一片漆黑。他開始對自己居然丟了裝著一天勞動成果的袋子而氣惱,他同樣對自己竟然愚蠢到在休息時睡著了而感到懊悔。
如果他沒有睡著,他就可以不慌不忙的踏上回家的路程,也不會弄傷自己的腳踝,可能還有時間去懸崖上面的小溪邊探險。現在,一切都破滅了,他至少要下個星期才能再次回到這裡。當然,如果馬格沒有因為他空手而歸而再請另一個男孩來代替他的話。
帕格試圖避開這讓人渾身難受的大雨,他決定是該換個地方休息的時候了。他站起來然後試了試受傷的腳,高高腫起的腳踝以劇烈的疼痛來對抗這次測試。但帕格並沒有在意,他一瘸一拐的穿過草地來到了他存放東西的地方,他揀起了他的背包、拐杖和彈弓。
他發誓他幾乎聽到了正在城堡裡的士兵吃喝的聲音。他看著被撕爛的背包——裡面的面包和奶酪已經不見了蹤影。獾熊?或者是地鼠?他不肯定。噢,接下來還會有什麼災難?他依偎著他的拐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開始穿越橫跨整個海崖的矮山到大路上去,在那上面,聳立著一些小樹,但很快,帕格失望的發現那裡不比別處好多少,幾乎沒有什麼東西在海崖上,待在樹下面並不比蹣跚著回到小鎮淋的雨少。
狂風又刮了起來,帕格濕透的後背開始感覺到了寒冷。他顫抖著,在狂風的怒吼下,小樹開始傾斜,帕格覺得好像有一只有力的手在把他向前推。到達了大路,他開始轉向北走,他聽到一種陰森的聲音從東邊的大森林裡傳來。那是猛烈的颶風穿過高大橡拭粗的枝葉縫隙的聲音,這更增加了帕格一絲不祥的預感。森林中黑暗的空隙或許並不比國王大道危險多少,但是那些關於土匪和妖精的故事讓男孩感到喉頭一陣發緊。
穿過國王大道,帕格順著山谷的底端前進,以便能躲開一些雨水。但狂暴的颶風包裹著雨水讓他睜不開眼睛,雨水和淚水一起落在早已濕透的襯衫上。在暴風雨中,他險些失去了平衡而摔倒。水開始湧進峽谷,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走每一步以防踩到那些深不可測的水坑中。
他在暴風中穿行了近一個小時。路開始轉向西北方向,讓他不得不正對著暴烈的狂風,帕格走進暴風中。身上的短衫被吹起,緊緊的裹在身上。他感到呼吸困難,巨大的力量讓他恐懼,他知道他正處於危險之中,這場暴風雨遠遠超出了他以往的經驗。一道閃電照亮了黑暗的天空,勾畫出了大路和樹木的輪廓,耀眼的光亮和濃稠的黑暗,讓人目眩,黑與白交織在一起,長時間的停留在他的視野中,拒絕著其它的感官。可怕的巨響在他頭頂炸裂,就好像同時發生了上百起化學爆炸。現在,他感覺他對暴風雨的恐懼已經遠遠超過了那些關於妖精和土匪的故事。他決定到路邊的拭粗裡去,或許,在橡拭粗的枝葉掩護下風會小一些。
正當帕格接近拭粗的時候,一個不同尋常的聲音讓他立刻停下了腳步,在陰暗的暴風雨中他勉強分辨出那是一只叢林野豬跑從拭粗中跑出來。它在奔跑中突然一腳踩空,摔倒在地,當它踉踉蹌蹌的爬起來時,帕格已經可以清楚的看到那豬正在死死的盯著他,左右搖晃著它的腦袋。兩只巨大的獠牙好像是雨中的兩道陰暗的閃電。恐懼讓它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兩只前爪不停的刨著面前的地面。野豬的壞脾氣是眾多周知的,但它們一般不會攻擊人類,不過這只顯然是受到了暴風雨的驚嚇。帕格明白如果它攻擊他,他可能會受傷,甚至可能會被殺死。
雙方仍然僵持著,帕格已經准備好隨時揮出他的木杖,但他還是希望它能自己跑回到森林裡去。野豬抬起頭,試著在大風中分辨男孩的氣味。它粉紅色的小眼睛就像兩團微微閃動的火焰。一個聲音讓它回過頭去看了看森林,然後,它低下頭開始進攻。
帕格揮舞著他的木杖劃過一個弧形從側面打中了野豬的頭顱,使得整猛沖過來的野豬一個不穩向路邊的泥裡滑去,但它仍然蹭過了帕格的雙腿,帕格立刻失去了平衡,像那只豬一樣滑倒在泥水中,躺在了冰冷的地上。他看到野豬飛快的爬起,掠過他的身邊,然後轉過身來,開始第二次攻擊。野豬以更猛烈的速度朝他沖了過來,帕格根本沒有機會站起來,他徒勞的將木杖向前擲去想把野豬的攻勢化解,但野豬躲過了飛來的木杖,帕格試圖以滾動躲開這致命的攻擊,可他已實在沒有氣力支撐起身體的重量。他絕望的將手遮擋在面前,雙臂護住胸口,等待著被肉體野豬利齒穿透的瞬間。
餅了一會,他意識到野豬沒有將他刺穿,他慢慢放下捂在臉上的雙手,發現那野豬就趴在他的腿上,一支嵌有黑色羽毛的箭扎在它身上。帕格向拭粗裡望去,一個穿著棕色皮衣的人站在拭粗的邊緣,正快速的將一把長弓用油布包好,以防這件有價值的武器被雨水所磨損。然後,那個男人向男孩走了過來。
他穿著寬大的斗蓬掩蓋住了他的臉。他在帕格身邊跪下,他的聲音透過暴雨的轟鳴就像他從男孩腿上搬開死去的野豬一樣容易:“你還好嗎?孩子。”他看了看帕格的腿,“骨頭斷了?”
“我想沒有。”帕格大聲回答,自己檢查了一下。他的右半邊身子都在疼痛,雙腿象是被針扎似的疼痛,腳踝仍然使不上任何力氣。他覺得今天真是糟透了,但是值得慶幸的是並沒有留下什麼終身的傷害。
“拿著!”陌生人命令道,把他的手杖和弓遞給了男孩,帕格接過它們,陌生人掏出一把大獵刀,開始收拾死去的野豬。完成工作後,他轉向帕格,“跟我來,孩子。我的主人和我有一座不錯的小屋,離這裡不遠。不過我們得快點,在這該死的暴風雨變得更糟之前。你能走嗎?”
帕格站起身來,蹣跚的試著走了幾步,然後點了點頭。陌生人沒再說什麼,從帕格手中拿過了自己的弓,然後向著森林走去。帕格不得不使盡全力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在森林的掩護下,風似乎也變得溫和了一些。一道妹戳的閃電劃過天際,在那一瞬間,帕格看到了那個男人的臉,他開始試圖回憶是否曾經見過這個人。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居住在森林裡的普通獵人或是護林人,寬闊的肩膀,高高的個子,厚實的胸膛。他有著一頭黑發和胡須,一張由於長期在外而飽經風雨的臉。
有一陣子,男孩猜想他是一個強盜團伙的成員,躲藏在森林的中心。他很快又放棄了這個猜測,因為一個強盜是不會在一個明顯的身無分文的孩子身上浪費時間。
記得那個男人提到過他有一個主人,帕格猜想,或者他是一個住在森林裡的地主的僕人,他為那個地主服務,但是又不像那些奴隸。一個自由的僕人,為主人種地、放牲口、收獲糧食。他一定是自由的,沒有任何一個奴隸會被允許攜帶弓箭,那種裝備太昂貴了,而且,也太危險。帕格不能記起有任何地主住在這個森林裡,這對於男孩來說很神秘,很快,他的好奇心就將今天所發生的一切的不愉快都拋到了腦後。
大約一個小時以後,那個男人走進了一片濃密的拭粗,帕格幾乎無法在黑暗中跟上他。
太陽已經落下一段時間了,帶著暴風雨中最後的一絲光亮。他只能靠著對方的腳步聲和直覺而不是靠視覺來跟著那個男人。帕格感覺到他是走在一條穿過森林小徑上,已經沒有任何灌木和巖石阻礙他的腳步了。這條路是通往哪裡呢?他想。即使是白天也很難找到這條隱秘的小路吧,更別說在晚上了,除非——他對它非常的熟悉。很快,他們來到了一塊平坦的空地,在空地的中央,是一座用石頭砌成的小屋。光透過小屋唯一的一個窗戶射了出來,煙囪裡冒出一股股青煙。他們穿過空地,帕格驚奇的發現暴風在這裡也變得溫柔了。
當他們來到門前,那個男人站到了一邊:“你進去吧,孩子。我必須先收拾好這野豬。”
帕格默默的點了點頭,然後推開了木制的大門,走了進去。
“關上門!孩子!你會讓我因為風寒而死的!”一個聲音喊道。
帕格嚇了一跳,連忙用力的把門關緊。
他轉過身,向後往去,在屋子的最裡面有一個單獨的房間,牆上有一個壁爐和一個漂亮的爐台,妹戳的火焰歡快的舞動著,放射著溫暖的光芒。在壁爐的旁邊,是一張桌子,桌子後面,一個身著黃色長袍的魁梧身軀坐在長椅上。他灰白色的頭發和胡須幾乎遮掩了整張臉,除了那雙炯炯有神的映射著火光的藍色眼眸。濃密的胡須裡傳出一聲噴嚏,並誇張的吐出一股淡淡的霧氣。
帕格認識這個人。“庫甘主人……”他脫口說道,公爵的魔法師和參謀,城堡裡的常客。
庫甘凝視著帕格,然後用低沉而威嚴的聲音問道:“這麼說你認識我?”
“是的,先生,在城堡裡。”
“你叫什麼名字?從城堡來的男孩。”
“帕格,庫甘主人。”
“哦,對,我想起你來了。”魔法師擺了擺手。“不要叫我‘主人,’帕格——盡避我確實並不愧於被你稱為主人,”他說,眼圈周圍堆滿了笑意的皺紋。“我比你確實要年長,但其實並不是很多。過來,到這裡烤烤火,你都濕透了,來,把衣服烤干,然後坐到這裡來。”他指了指他對面的長椅說道。
帕格照做了,但眼睛仍然盯著法師。他是公爵府的成員,但仍然是一個魔法師,一個被人們所不信任的職業。通常,他們都很難得到大眾的普遍尊重。如果有一個農夫的牛生了一頭怪物或是莊稼遭受了枯萎病,村民們都會將這些事歸咎於隱居在附近的魔法師。
就在不久之前,庫甘就被這樣或那樣的借口驅逐出了卡瑞德,他是在了公爵府服務的,並且公爵正盡力試圖讓人們接受他。但是,世襲的觀念是很難改變的。
衣服干了以後,帕格坐了下來,但當他看到法師面前桌子下面那雙死死盯著他的紅色眼睛時嚇得跳了起來。一個長滿鱗甲的腦袋從桌子底下伸了出來並且看著男孩。
看到男孩的失態庫甘開懷的大笑起來,“過來,孩子。(Fantus)范特斯不會吃掉你的。”他把手放到那正坐在他身邊長椅上的動物的腦袋上,並且開始輕輕撫摸它眼睛上凸起的菱形眼骨。它閉上眼睛,滿足的低下頭趴在椅子上,像只貓似的發出輕柔的叫聲。
帕格吃驚的閉上了嘴,但又馬上張開,然後他問:“它真的是一條龍嘛?先生?”
魔法師充滿善意的笑了,“有時候它也認為自己是一條龍,孩子,它是一只火龍獸(firedrake),一種龍的近親,但比龍要小多了。”那動物突然睜開一只眼睛死死的瞪著魔法師。“但是……其實它們也差不多。”庫甘馬上補充道,火龍獸這才又閉上了眼睛。
庫甘小聲的對男孩說:“它很聰明,它會在意你對它的評價,要知道,它是一種十分敏感的動物。”
帕格點了點頭。“它能噴火嗎?”他問,眼睛裡充滿了期待。對於任何一個十三歲的男孩來說,即使是看到龍的近親也是讓人激動的。
“當它心情不好的時候,它可能會吐出一個火柱或者是兩個,盡避它很少心情不好。我想這是因為它吃得過多的緣故,我把它寵壞了。要知道,孩子,它已經有整整一年沒有自己出去崦叢了,所以,它在很多地方缺乏一只真正的火焰鴨應有的訓練,事實上,我認為它太懶了,而且很不知羞恥。”
帕格突然覺得自己不在有任何驚奇了,如果一個魔法師已經寵壞了一只這樣的動物,那麼,還有什麼事情能再讓他在感到奇怪呢?在他看來現在那個動物更象個人,少了一些神秘。帕格仔細觀察范特斯,不由得贊歎那在爐火照耀下閃現著金光的布滿鱗片的身體。它的大小和一只小獵犬差不多,它有著一個修長彎曲的頸部和一張短嘴鱷似的面孔。
它的翅膀在背後折疊收起,身下的兩只腳爪毫無目的的在空中慢慢揮舞著。每當庫格搔癢它高高凸起的眼骨,它那修長的卷曲的尾部就會在地板上方輕輕的來回擺動。
門開了,高大的弓箭手走了進來。身後背著一大塊的豬後腿肉。他沉默的徑直穿過房間走到火爐旁然後開始做飯。范特斯抬起頭來,用它的長脖子方便的將腦袋升到桌子上面偷偷窺視,分岔的舌頭發出快樂的聲響。火龍獸從長椅上跳了下來,然後以一種高貴的氣質緩步走到火爐前,找到了一個溫暖的位置,趴下開始一邊打盹一邊等待晚餐。
僕人脫下了他的寬大斗蓬並將它掛在門上。“我想暴風將會在黎明前結束。”他轉過身去面對著爐火將葡萄酒和香料灑在正在烘烤的肉上。帕格看到在那男人的左半邊臉頰上有一個巨大的傷疤,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更是暴怒可怖。
庫甘對著僕人擺了擺手,“要知道我們這裡還有客人呢,你們應該正式認識一下。麥克莫(Meecham),這是帕格,是從卡瑞德的城堡來的。”麥克莫向男孩微微的點了點頭,然後又繼續開始照顧爐子上的柴火。
帕格也點頭回禮,想了想,然後說,“我想我還沒有謝過你,你救了我。”
“這不需要感謝,”麥克莫回答道,“要不是我驚了它,它也不會攻擊你的。所以你不用感激我。”他站起身,徑直走到另一個房間,從一個被布所包裹的吊桶裡掏出一塊棕色的物體,然後開始揉捏。
“哦,先生,”帕格對庫甘說,“就是他的箭殺死了那只野豬,我很幸運他一直跟隨著那只野獸。”
庫甘笑了笑,“哦,可憐的動物,它是我們歡迎的一道晚餐,就像你一樣,它出現在了一個錯誤的時間和地點。”
帕格迷惑的看著法師,“我不明白,先生。”
庫甘站了起來,從書架的頂端拿下一件物品放在了男孩面前的桌子上。那東西被深藍色的天鵝絨布所包裹著。帕格清楚的明白用如此昂貴的布所包裹的東西一定是一件非常有價值的東西。庫甘將天鵝絨布拿開,火光下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球顯露出來,帕格不由驚歎它的美麗,它幾乎沒有任何的瑕癖,再爐火的映照下,從它那簡單的造型中反射出萬種光彩。
庫甘指了指水晶球,“這是一件珍貴的禮物,是奧斯芬爵士送給我的。他是最偉大的魔法工匠,他送給我這件禮物,只是因為我為他作過一件……哦,或者是兩件事,當然,都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好吧,今天我們來試試看這東西的魔力,來,看著它,看水晶球的深處,帕格……”
帕格調整了一下他的視線以便能在這眩目的光彩中看清水晶球的深處,然而,整個屋子裡似乎都被絢麗的光芒所籠罩,它們不斷的成百倍的增長著,不停的舞動並相互融合著,它們吞沒了帕格試圖窺探水晶球深處的雙眼,它們不斷的翻滾交融,然後逐漸融會成一團淡淡的雲霧,一團淡淡的,散發著白色光芒的雲霧出現在紅色火光映照下的水晶球中央。帕格覺得那團溫暖而令人愉快的光芒就像一個陷阱正將他的目光牢牢吸引進去。
它是那麼的溫暖……那麼的熟悉……就像在城堡裡的廚房一樣。他靜靜的想。
突然,那團乳白色的雲霧在水晶球中逐漸擴散開來,變得稀薄,最終消失。帕格可以從眼中清楚的看到廚房的圖像。胖胖的廚師奧范(Alfan)正在一邊烘烤他最拿手的肉餡餅,一邊將沾在手指上的糖舔得干干淨淨。這引起了站在一旁的廚師長馬格的惱火,當馬格責罵他的壞習慣的時候他幾乎將頭低到了胸口。帕格笑了,他看到過這個場面已經不止一次了。然後,圖像消失了,突然,他覺得很疲憊。
庫甘將水晶球重新收到天鵝絨布裡並將它包好放回到原出。“你做的很好,孩子,”他若有所思的說。他站起來看了男孩一會兒,似乎在考慮什麼事情,然後又坐下。“我沒想到你能在第一次就喚起如此清晰的圖像來,但是對於第一次試的人來說,你做的實在是好的過頭了。”
“先生?”
“沒關系,帕格。”他呆了一會,然後說,“我第一次使用這個玩具,想試試能看到多遠意外的景象,然後,我看到了你,一去瘸一拐的走在路上。從你艱難的步伐和受傷的情況來看,我想你可能永遠也不能回到城裡了,所以,我讓麥克莫去接你來這裡。”
帕格看起來對這不同尋常的幫助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臉頰微紅,他以一種超出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的老成說,“您並不需要這麼做,先生,我會自己按時回到城裡的。”
庫甘笑了笑,“也許能,但是就另一方面來說,也許不能。對於任何旅行來說,這場風暴都是一個毀滅性的災難。”
帕格聽著輕柔的雨點落在房簷上的聲音,風暴看起來就要停息了。他有些懷疑魔法師的話。就好像看穿了男孩的心思似的,法師回應道:“不要懷疑我,帕格。這裡是不僅僅受到高大的古老樹木的保護,還有魔法的結界,如果你穿過這片橡拭粗的邊緣的話,你就會感覺到那風暴有多麼可怕了。麥克莫,你估計這風有多大?”
麥克莫放下正在揉捏的面團,想了一會兒。“幾乎和三年前埋葬了六艘商船的那場風暴一樣糟。”他愣了一會兒,似乎在重新考慮自己的推斷,然後,他點點頭。“是的,幾乎一樣糟,盡避它不會持續那麼長時間。”
帕格回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場風暴,一支開往卡瑞德的商船隊被它卷到了水手之哀崖下的礁石上。在那次風暴中,就連城堡裡的守衛也不得不放棄他們在城牆上的崗位而躲進城堡和塔樓裡,因為,他們根本無法在風暴中站立。如果這場風暴真的象那次一樣強,那麼瑪庫的魔法就太奇妙了,外面,屋頂上的雨聲就象是一場春天的細雨,輕柔而又溫和。
庫甘坐回到長椅上,並點燃了他的長煙斗,舒適遐意的吐著煙圈,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帕格注意到魔法師的身後放著幾本書,他輕輕的移動著,試圖看清那是些什麼書,但是他怎麼也看不清。
庫甘突然抬起眼睛,“這麼說你還能讀書,嗯?”
帕格突然緊張起來,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會因為試圖窺探不該看到的東西而惹惱一個魔法師。庫甘感覺到了男孩的不安,“沒關系,孩子。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書和信件。”
帕格放松下來,“是的,先生,我能認識一些字。瑪格——哦,就是城堡裡的廚師長,你知道,他教過我一些,好讓我能看懂商店裡的價格表和賬單。所以我還懂得一點數學。”
“數學,哦。”魔法師繞有興趣的看著男孩。“不錯,看來你還真不簡單。”他轉過身去,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有著棕紅色封面的大書。他打開它,翻到第一頁,然後又翻了一頁,直到最後他認為找到了合適的一頁內容。他將書打開著放到了帕格面前的桌子上。
庫甘指著書頁,在書頁的四周裝飾著蛇、玫瑰的華麗條紋,邊緣是鮮艷的纏繞在一起的籐蔓紋飾,“讀讀這個,孩子。”
帕格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華麗的書,以前他所見過的文字都是用碳棒寫在瑪格的那些又黃又破的牛皮紙上的賬目,他坐好,集中精力在那些文字上,魔法師示意的向他點頭,他開始讀了。
“然後那裡出現了一些招……召喚獸,從……”他看著那些文字,那是一個陌生的字眼。
“……扎克瑞(Zarcara)。”他停下來,看著庫甘,等著他糾正自己,但魔法師只是向他點點頭示意他繼續。“南方,遺忘……被遺忘的帝國在恐怖中……呻吟然後逐漸滅亡。
後來。盡避鮑散尼亞(Bosania)建立了,但那些士兵們仍然效忠於偉大的愷士(Kesh)。他們重新組建軍隊,披掛鎧甲緊握自己的武器,不惜乘船前往南方,去試圖挽回滅亡的命運。”
“夠了。”庫甘說道,然後合上那本書。“你很有讀書的天賦,孩子。”
“這本書,先生,講的是什麼?”帕格問。庫甘盯著男孩,帕格又感到了一些緊張。“恩……我是說,我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書。”
庫甘看了他一會,這再次讓男孩感到十分不自在。然後,他笑了,輕輕歎了口氣,將書從新放回到書架上。“這是這片大陸的歷史,孩子。是邑斯何芬修道院的一位僧侶送給我的禮物,作者是愷森(keshian),這書已經有100多年的歷史了。”
帕格點點頭,“怪不得讀起來這麼繞嘴,它講的是什麼事情?”
庫甘再一次死死的盯著帕格,好像要從男孩身上看出些什麼似的。然後他說:“很多年以前,帕格,這片大陸,從橫臥海岸的灰色高塔山脈到比特(Bitter)海,都是偉大的愷士帝國的一部分。它原來是在遙遠的東方的一個很小的島國,叫瑞萊恩(Rillanon),但它不斷的向外擴張著,很快就吞並了與它相鄰的其他島國,它成為了統一那裡所有的島嶼,組成了一個王朝,被稱作島之國。後來,它又侵入了附近的大陸,,但那時它仍然被稱作島之國,不過更多的人已經將它簡稱為王國。我們所居住的卡瑞德也是王國的一部分,盡避這裡與王國的首都瑞萊恩相距甚遠,但仍然受到它的統治。”
“後來,很多年以後,愷士帝國卻放棄了這些領土,因為它與南方的愷森同盟(KeshianConfederacy)陷入了一場殘酷而又漫長的戰爭中。”
帕格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聽法師講述這個關於滅亡的帝國的故事上,但饑餓讓他仍然注意到了麥克莫將一些黑面包片放入壁爐中烘烤。他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到法師身上。“什麼是愷森聯……”
“愷森聯盟,”庫甘停了一下,“是一個是一個由一些小民族組成的聯盟,愷森是他們的領袖,就像愷士統治著很多的小柄家一樣。很多年以前,在他還沒有撰寫這本書之前,他就帶領其他人與統治他們的暴君斗爭。他們每一個個體都沒有可能與偉大的愷士抗衡,但是,當他們聯合在了一起,這就變成一場勢均力敵的戰斗,戰爭持續了一年又一年,帝國不得不被迫放棄他們在北方的領土以調回北方軍團來支援戰爭。他公開宣布南方已經獨立成為了新的年輕的王國。”
“那就是鮑瑞克公爵(DukeBorric)的祖父,新國王年輕的兒子。他帶領著軍隊西征,吞並了那些腐朽年老的國家,並建立了新的王國——鮑散尼亞(Bosania),除了一座城市,仍然不屬於任何王國,那就是自由之城納投(FreeCitiesofNatal),也被稱作丟赤·卡瑞德(DuchyofCrydee)。”
帕格想了一會,然後宣布,“我想有一天我會去偉大的愷士帝國統治過的大陸冒險的。”
麥克莫笑了出來,“那麼你准備以一個什麼樣的身份去呢?一個步行者(Freedooters)?”
帕格的臉一下紅了起來。步行者是指那些沒有自己的土地財產和固定收入的不被法律所保護的流浪漢。
“或許,會有那麼一天。”庫甘嚴肅的說。“帕格,那將是一條漫長而有危險的旅程,你必須要有著堅定的信念和無比的勇氣去面對它,因為,將會出現很多你所無法想象的事情。”
當談話轉移到飯桌上後就變成了一些普通的話題了,魔法師只在卡瑞德的城堡裡安穩的居住餅一個多月,但他總是閒聊一些在那裡的瑣事並發著牢騷。當面包烤好後,麥克莫將它們端了上來,並且抹上了黃油夾上蔬菜和烤肉。帕格這輩子從來沒有吃得這麼好過。以前在城堡的廚房裡作小堡時,他每天只能勉強混口飽飯吃。在吃飯的時候,帕格注意到魔法師總是在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用餐結束後,麥克莫將桌子收拾好,盤子疊在一起收走然後掃干淨地面上的殘渣並用清水洗刷干淨,當庫甘和帕格坐下來繼續閒談時,麥克莫端出一盤碎肉放在桌上,庫甘對著正在火爐邊酣睡的范特斯打了個響指。龍獸睜開一只眼睛環視了一下四周,在舒適的睡眠和一碗美味的晚餐之間作著痛苦的掙扎。最後,他堅強的爬了起來移動了大約六英尺來到了桌子前,伸長了脖子將桌上的晚餐幾口吞掉後就又閉上了雙眼。
庫甘靠在椅子上,舒適的吞吐著煙圈,“你長大後想干什麼?孩子。”
帕格正在不斷襲來的困意中勉強支持,但法師的問題讓他一下子又精神了起來。選擇的時刻(指男孩成年時必須選擇他們今後的職業以作相應的訓練),每一個城裡的孩子都將進入各種學徒院校,帕格興奮的說,“這個夏天,我希望我能夠成為一名公爵的劍士。”
庫甘對帕格的回答似乎很有興趣,“我想你還需要再等一兩年才能成為學徒吧?”
麥克莫又發出了嘲諷的笑聲,“和那些長劍與盾牌比起來你似乎矮了一點,不是嗎?男孩。”
帕格的臉又紅了起來。他是城堡同齡孩子中個子最小的男孩,“廚師瑪格說我屬於發育的晚的那種,”帕格無力的反駁。“沒有人知道我的父母是誰,所以我不知道他們對我有什麼期望。”
“你是個孤兒?”麥克莫問,兩只棕色的眼睛同時抬起,表現出了一絲關切。
帕格點點頭。“我在修道院附近的山林中被遺棄,一個女人在路邊找到了我,她把我帶到了城堡,因為他們沒辦法照顧我。”
“是的。”庫甘插嘴說,“我還記得當那些以保衛弱者為榮譽的人第一次將你帶到城堡來的時候,你並不比一個只會哭喊的嬰兒大多少。我想你能活到今天並擁有自由都要感謝公爵的仁慈,他覺得給一個奴隸的孩子自由要比奴隸一個自由的人好得多,沒有任何的理由,要知道他完全有權力讓你成為一個奴隸。”
麥克莫用一種似乎並不肯定的語氣嘟囔:“公爵,一個好人——”
帕格已經聽瑪格講過這個關於自己身世的故事不下一百遍了,在不斷加深的困倦感中他已經不能夠再讓雙眼保持張開了。庫甘對麥克莫使了個眼色。高大的僕人從隔板後拿出一個毛毯和鋪蓋,當他把一切都布置好時帕格已經爬在桌子上睡著了。他將男孩抱起來,放在柔軟的鋪蓋上,並幫他蓋好毛毯。
范特斯睜開眼睛看了看熟睡的男孩,並貪婪的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它慢慢爬到男孩旁,緊緊貼著帕格的後背躺下,帕格翻了個身,一只胳膊摟住了龍獸的脖子,火龍獸的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滿意的低吼,然後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