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西蘇號接近洛希安的時候,索比獲得了一個戰鬥崗位,總算有了一份與男人相配的工作。最初分配他到中心包紮所去幫忙,那是一件可有可無的活兒。讓他得到提升的是他的數學知識。
在此之前,他上過船上的學校。巴斯利姆曾對他進行過基礎知識教育,但那些知識並沒有讓他在老師面前顯得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這裡認為重要的科目是芬蘭語、貿易慣例、商務實踐、許多星球的進出口法、營養液栽培法、飛船經濟、飛船安全和損管等。這些科目巴斯利姆提都沒對他提起過。他只強調語言、科學、數學、銀河系書寫符號和歷史。不過,索比吞噬這些新知識的速度快極了,只有用巴斯利姆的方法嚴格訓練出來的人才會有這種高速度。貿易人員需要掌握應用數學,簿記、會計學、航天學及氫聚變動力標準飛船核子學都以數學為基礎。索比吃力地通過了第一學期考試,第二學期就不是很難了。到了第三學期,老師驚奇地發現,這個前弗拉基已經學過多維幾何學。
於是他們向船長報告說,船上出了一個數學天才。
這話雖然不符合事實,但卻讓索比換了一項新工作,即操作右舷火控計算機。
對於貿易飛船來說,最大的危險出在每次躍遷的開始和結束階段。這種時候,飛船的飛行速度低於光速。從理論上講,測出和攔截比光速快許多倍、處於錯亂空間的飛船並非完全不可能。可實際上,這麼做的難易程度相當於在半夜暴風雨中想用弓箭去射中某一滴特定的雨水。但是,如果襲擊者速度很快,被攻擊者又是一艘速度低於光速的笨重貨船,攻擊成功的可能性就會大大提高。
西蘇號擁有百倍於標準的重力加速度,為了盡量縮短危險時間,它要用上自己的全部「腿勁」。但是,即使飛船的速度持續提升,每秒提升1000米,它還是要經過3.5個標準日才能達到光速。
半個星期,這是一段漫長難熬的等待時間。如果速度能增加一倍,危險期就會減少一半,西蘇號就能像襲擊者一樣敏捷了。但那意味著把氫聚變室擴大到現在的八倍,同時,確保氫反應安全的輻射防護、輔助設備和順磁密封艙也必須相應增強。設備體積增大後,載貨量就會減少。船上的貿易者是靠勞動吃飯的,就算沒有搾取他們血汗的寄生蟲,他們也無法承受利潤的遞減,這種遞減受多維空間物理鐵律制約,下降幅度是以幾何級數計算的。這樣一來,西蘇號只能以自己所能提供的最高速度飛行,即使這樣也遠遠趕不上沒有貨物拖累的劫掠飛船。
有了那麼多貨物,操縱西蘇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當它在某片漆黑的空間實施躍遷時,它必須保持正確的方向,不能有半分偏差。出發時差之毫釐,脫離躍遷時就會失之萬里,大大偏離既定的貿易地點。一出這種差錯,贏利就會變成虧本。除此以外還有其他問題需要考慮,船長必須作好完全切斷動力的準備,有時還要冒船內人造重力徹底失效的危險,這意味著柔軟的人體突然暴露在100個標準重力的作用下,全船人很有可能會被壓成草莓醬。
所以當船長的才會得胃潰瘍。得這種病的原因不是討價還價、計算折扣和佣金,也不是因為想方設法推測船上貨物怎樣才能得到最好的回報。黑暗中長程躍遷也不會讓他患上這種病(這種時候他可以好好放鬆一下,逗逗小孩子)。要他老命的是躍遷開始和結束的過程。這是漫長的痛苦,其間隨時可能必須在瞬間作出重大決定,也許全家人的生命或自由都取決於他的這次決定。
如果劫掠者的目的是摧毀商船,那麼西蘇號和它的姐妹船是沒有生還希望的。但是劫掠者要的是值錢東西和奴隸,炸毀一艘船則什麼都得不到。
貿易者們則毫無顧忌,摧毀來襲之船是最理想的方案。自尋的核彈價格貴得驚人,用它們去對付襲擊者,經濟上會受到很大損失。但是,如果電腦顯示出目的物已進入射程範圍內,那麼,貿易者們是絕不會猶豫的。但反過來說,除非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襲擊者不會使用毀滅性武器。偷襲者的戰術往往是先用一束所謂的「麻醉光」把商船變成「瞎子」,擊毀船上的儀器裝備,再使自己逼近商船,讓船上的每個人都喪失抵抗能力。如果不行,乾脆殺了他們,劫走商船和貨物。
遇到那種情況,貿易船是能逃則逃,走不了時只得跟他們拼了。但是一旦開戰,就會以死相拼。
只要西蘇號以亞光速飛行,它就會用探測器捕捉多維空間中的動靜:每一種干擾聲、某一空間中悄悄的交談聲、或者一艘飛船加速上升時發出的「白噪聲」。數據輸入飛船空間航行模擬器,想查明的問題是:另一艘飛船去哪裡?其前進路線是什麼?速度多少?加速度如何?當我們到達某一空間之前,它能不能抓住我們?如果顯示出來的答案帶有威脅性,這些處理過的數據就會馬上輸入左、右舷火控計算機裡,這時西蘇號就要立即作好戰鬥準備:彈藥手會激活核彈尋的器,撫摸著導彈光滑的表面,口中輕聲念叨著驅除惡魔的符咒;總工程師打開可以讓動力設備變成巨型氫彈的自殺開關,心裡祈禱著,在飛船最終面臨覆滅的時刻,他會有勇氣把全船人員送上西天;船長不斷發出命令,叫全體船員分成兩班,各值四小時班,實施戰時緊急狀態——炊事員滅掉爐火,助理工程師關閉空氣流通開關,農業人員跟他們的綠色植物道別,全體匆匆奔向戰鬥崗位。母親們抱起嬰兒,繫上帶子,把他們緊緊地捆在自己的身上。
接著便開始了等待。但索比還有那些和他一樣負責火控計算機的人卻不是這樣。他們汗流浹背,因為在接下來的幾分鐘或者幾個小時裡,可以說西蘇號上所有生命都掌握在他們手裡了。這些火控計算機以毫秒為單位分析著從模擬器中傳來的數據,由此決定導彈發射裝置是否能擊中目標,並對四個問題提供答案:發射「可能」或「不可能」,己方飛船可不可能用切斷動力的方式改變自己的方位,對方飛船能否用這種辦法改變方位,雙方飛船是否同樣可以改變方位。自動系統可以獨立處理這些答案,但機器是不會思考的。設計每台電腦時就考慮到,一半因素取決於操作人員的判斷:遙遠的五分鐘以後會出現什麼情況?或者,如果目前局勢發生變化,會出現什麼情況?如果情況是在不斷變化的……以及在這種情況下,能否擊中目標。
對這些變量的分析取決於人的判斷力。一個操作者憑直覺獲知的預測可以挽救或者喪失一艘飛船。一束麻醉光是以光速前進的,導彈卻最多只能達到每秒幾百公里,不過也會出現這種局面:襲擊者逼近了,商船進入了鉛筆粗細的麻醉光的有效射程以內。襲擊者發射了麻醉光,在此之前,貿易船已經射出了自尋的導彈……當劫掠船炸成一片原子塵埃以後,被擊中的商船仍然會生存下來。
可是,如果操作人員心太急,早了幾秒鐘動手,或者過分小心,動作慢了幾秒鐘,他便可能失掉自己的飛船。太著急的話,導彈會因過早發射而擊不中目標;太謹慎了,導彈就會永遠沒有機會發射出去。
顯然,上了年紀的老人不適合做這種工作。最好的火控人員應該是青春煥發的男女,他們腦子活動快,行動迅速,富有自信心,沒有條條框框,並能憑直覺精確地抓住種種變化關係。他們不怕死,因為他們還沒有想到過死。
貿易船必須隨時注意發掘這樣的年輕人,而索比似乎正好具有數學上的天賦,當然,他還有其他方面的才能,譬如不怕壓力下好國際象棋,能打快球。他的指導老師是傑裡·金索維,也就是他的侄子和室友。傑裡在家庭中是小輩,但年齡似乎比較大。離開計算機房,他叫索比「叔叔」,但是在工作中,索比卻必須稱他「右舷高級火控員」,還要加上「先生」兩個字。
在向洛希安躍遷的漫長而又黑暗的幾個星期時間裡,傑裡一直負責訓練索比。計劃是讓索比學習營養液栽培法,傑裡自己則是高級押貨員。但是這艘船上已經有許多農業工作人員了,在太空飛行中,押貨員們歷來沒有什麼事情可幹。於是克勞薩船長就叫傑裡在計算機房好好訓練索比。
在商船處於加速至光速飛行的半星期中,全船都保持著戰備狀態,每個戰鬥崗位都要兩個人值班。傑裡的下級火控員是他妹妹瑪塔。計算機有雙聯控制台,每個控制台都可以用選擇開關進行操作。戰備狀態下,兩個人並排坐著,傑裡負責操作,瑪塔則隨時準備接班。
索比緊張地學習了一段時間,瞭解如何操作火控電腦。之後,傑裡讓索比負責一個控制台,瑪塔管另一個,他自己則從指揮室裡輸入要求他們解決的問題。每個操縱台都有記錄,還可以查看每個操作者定下的決心,並與以往的戰鬥資料作比較。過去的所有戰鬥資料,不管是威脅還是實戰交火,都一一記錄在案。
沒過多久,索比就覺得頭疼了——瑪塔比他強得多。
於是索比越搞越糟。每當弄得滿頭大汗,極力猜測一度出現在螢光屏上的劫掠船的意圖時,他便會痛苦地意識到自己身邊苗條漂亮的黑髮姑娘正用她敏捷的手指精細準確地在鍵盤和旋鈕上操作著,修正偏差和航線,從容不迫,不慌不忙。過後又會發現,他的同伴「挽救了飛船」,而他自己卻恰恰相反。真是讓人無比屈辱的經歷。
更糟的是,他下意識中意識到她是個姑娘,自己卻不知道這一點,只感到她使自己心神不定。
一輪操作完成以後,傑裡在指揮室裡大聲喊道:「演習結束,不要走開。」不一會兒,他從裡面出來,檢查他們的錄像帶,像旁觀者一樣看了感光紙上的演習分數。傑裡對著索比的操作記錄噘著嘴說:「見習生,你射擊了三次……你朝五萬公里以外的敵人開火,一次都沒命中。我們不在乎費用——只不過是奶奶的心血而已。但是,我們的目的是把賊船炸掉,而不是嚇它一跳。你必須等到可以射擊的時候再開火。」
「我已經盡力了!」
「盡得不夠。現在瞧瞧你的,妹子。」
這種親密稱呼讓索比更窩火了。兄妹倆關係很親密,所以沒管那些正式稱謂。索比也想用比較親密的稱呼,卻碰了個一鼻子灰。他是「見習員」,而他們是「高級控制員」和「初級控制員」。索比沒有辦法,因為在訓練階段,他只能是小學生。一個星期以來,在不訓練時他叫傑裡「繼侄」,而傑裡則謹慎地以家庭稱謂稱呼他。可後來,他覺得這麼做太傻了,於是不管在哪兒都叫他傑裡。但只要是在訓練,傑裡仍然管他叫「見習生」,瑪塔也這麼叫他。
傑裡瞧瞧他妹妹的操作記錄,點了點頭。「很好,妹子!你離事後分析出來的最佳射擊時間相差不到一秒鐘,比「某些人」好了三秒,我得承認射得很棒……因為那次實戰射擊是我幹的,來自英斯泰爾的那艘劫掠船……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她瞥了索比一眼。
索比氣憤極了,說:「這不公平!」他開始動手去解安全帶扣子。
傑裡頗感驚訝,問:「你說什麼,見習生?」
「我說了,這不公平!你發送問題過來,我處理得很冷靜,結果卻因為沒有做到十全十美挨你一頓臭罵。可她呢,只需要隨便擺弄一下控制鍵,就得到了她早已知道的答案……顯得我特別無能似的!」
瑪塔一臉震驚。索比逕自朝門口走去,一邊道:「我又沒要求幹這份工作!我要去找船長,要求換個崗位。」
「見習生!」
索比停住腳步。傑裡接著溫和地說:「坐下來,等我把話說完。這以後,如果你認為有必要,再去見船長也不晚。」
索比坐了下來。
「我有兩件事要說,」傑裡繼續冷靜地說,「第一,」他轉向妹妹,「初級控制員,演習之前你知道這次會給你出什麼題目嗎?」
「不知道,高級控制員。」
「你以前練習過這個題目嗎?」
「沒有。」
「那你怎麼會記得?」
「什麼?嗯,你剛才不是說了嗎,那是一艘從英斯泰爾飛來的搶掠船。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因為之後的那次晚餐,你和老奶奶——族長——坐在一起。」
傑裡轉身對索比說:「你看見了嗎?她冷靜地跟蹤了搶掠船,就像上次我追蹤那艘船時一樣鎮靜沉著,而且幹得比我還好。有她作為我的初級追蹤火控員,我深感自豪。告訴你吧,愚蠢的初級見習員先生,那場戰鬥發生在這位初級控制員還沒開始見習之前。她連練都沒練過那場戰鬥。在這方面,她就是比你行。」
「好吧,」索比繃著臉說,「也許我永遠做不好這件事了。我說過,我不想幹了。」
「聽我說,沒有人主動要求做這份工作,因為這是一項最讓人頭痛的工作。不過,也沒有一個人放棄這個崗位。是崗位放棄他——等到測試分析表明某人已經喪失了他的技能時。也許我自己的技能都已經開始衰退了。
我向你保證:你只有兩條路,要麼繼續學下去,要麼我去找船長,告訴他你不夠格。這期間……只要你敢亂說一句,我就把你揪到族長面前去!」他厲聲說,「再來一次,各就各位,作好準備。」說完,他就離開了這個房間。
過了一會兒,他們就聽到了傑裡傳來的聲音:「出現飛行物!右舷機房,報告!」
就在這時,吃飯鈴響了,瑪塔仍舊嚴肅地說:「右舷追蹤人員已經就位。數據正在顯示,開始運行。」她的手指開始輕按鍵盤。索比全神貫注操作著自己的控制台,反正他一點也不覺得餓。此後好幾天,索比只在最必要時才用最正式的口氣與傑裡講話。他經常能見到瑪塔,或是在訓練時,或是看到她在休息室對面用餐。他用不冷不熱的態度對待瑪塔,並盡量做得跟她一樣好。其他時間他也能見到她,年輕人在公共場所可以自由交往。他對瑪塔是有顧忌的,因為她是他侄女,而且他倆都住在右舷一邊,但這些並不構成社交障礙。
他無法迴避傑裡,因為他倆同桌吃飯,同室睡覺。但是索比可以用正式禮節在他們之間築起一道屏障。沒人說什麼,這種事很常見,就連弗裡茨都假裝沒看見。
一天下午,索比順便到休息室去看一場有關薩爾貢人的故事片。他耐著性子,一邊看,一邊批評這部片子。可是當電影放完的時候,他無意間看到瑪塔走過來站到他跟前。她以侄女的身份恭恭敬敬地跟他說話,問他是否願意在晚飯前跟她打彈球。
索比剛要開口拒絕,突然注意到她的臉色:她正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呢。所以只好答應了。「好的,謝謝你,瑪塔。活動活動,胃口可以好點。」
她一下子樂了,說:「好極了!我已經讓伊爾薩佔了一張檯子,我們走吧!」
索比三勝一平……這個成績可不一般,因為她是女子彈球冠軍,與男子冠軍對打時,對方也只能讓她一分。但索比沒多想輸贏的問題,他只是感到很開心。
他的火控水平漸漸提高了,部分原因是他在這上頭下了苦功夫,部分原因是他喜歡複雜的幾何學,還有一部分原因是由於以前當小乞丐時練就了一個反應靈敏的腦子。傑裡再也沒有大聲比較瑪塔和索比的水平,只是站在一旁,對索比的戰績簡單評說幾句「好些了」,或者「還行」,最後,終於是一句「你成了」。打那以後,索比精神面貌煥然一新,心情也放鬆了,把更多時間投入社交方面,與瑪塔打球也更頻繁了。
黑暗中的旅途漸漸接近了終點。一天早上,他們完成了最後一次訓練。這時傑裡大聲說:「休息一下!我一會兒就回來。」索比興奮緊張的心情放鬆了一下,但沒過多久,他就感到坐立不安了,因為他不能肯定剛才自己的操作是否出現了什麼大錯。「初級控制員……如果我去看自己的錄像帶,你看他會怪我嗎?」
「我想不會。」瑪塔答道,「我去拿帶子,責任算我的。」
「我不想讓你惹麻煩。」
瑪塔平靜地說:「不會。」她走到索比儀表盤後面,把錄像帶拿出來,理順了帶子,看了一遍。然後又把自己的帶子取了出來,作了一番比較。
接著,瑪塔莊重地看著他說:「這次操作非常好,索比。」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但索比幾乎沒有注意到。「真的嗎?你真這樣想?」
「這次操作好極了,索比。我們倆都擊中了目標。但是你的結果最好,正好處於『可能性』與『臨界極限』之間,而我太急了一點兒。你想看嗎?」
索比檢查結果還很不熟練,不過他高興地相信了她的話。這時傑裡進來了,把兩盤帶子拿過去,先隨便看了一眼索比的錄像帶,接著便仔仔細細看了起來。「我下來之前已經取出了事後分析結果。」他說。
「結果怎麼樣,先生?」索比迫不及待地問。
「嗯……飯後我還要核對一遍。不過從錄像上看,你好像沒出什麼大錯。」
瑪塔說:「得了吧,夥計。這次打得漂亮極了,你心裡很清楚!」
「就算是真的,又怎麼樣?」傑裡咧開了嘴,「你不會想讓我們的明星學生變得自高自大吧?」
「呸!」
「一會兒再看你的結果,我的醜小妹。咱們一起吃飯去。」
他們穿過一條狹窄走廊,肩並肩地來到二甲板的通道上。索比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有問題嗎?」他侄子問道。
「一點兒也沒有!」索比兩手分別搭在他倆腰上,說,「傑裡,再過一段時間,你和瑪塔就能把我培養成一個好射手了。」
自從索比那天受到嚴厲批評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當面喊他老師的名字。但是傑裡高高興興地接受了他友好的表示。「別把希望抱得太高,我的室友。但我覺得我們已經大功告成了。」他又加了一句,「我知道,托拉大姨正在用她有名的冷眼瞪我們呢。我看,咱們就別在人前拉拉扯扯了,妹子你獨立行動吧。大姨肯定也是這麼想的。」
「呸,去她的!」瑪塔輕快地說,「索比剛才打得那麼漂亮,她能拿咱們怎麼樣?」
西蘇號脫離了黑暗之中的躍遷,船速降到了光速以下。離洛希安的太陽已經不到500億公里了。再過幾天,他們便會進入下一個市場。飛船開始執行四小時輪班制。
瑪塔一個人值第一班,傑裡要見習員和他一起值班。第一班是最輕鬆的。就算一艘劫掠船通過空間通訊準確得知了西蘇號的離開時間和目的地,經過跨越許多光年的長程躍遷之後,也不可能推測出西蘇號會在什麼地點、什麼時間進入正常空間。
下一班是傑裡和索比。索比心情非常緊張,這一次不是練習了。傑裡在椅子上坐了幾分鐘,笑著說:「放鬆點。如果心跳過快,血液流量過多,你的背脊會痛的,那樣就堅持不下去了。」
索比微微一笑,說:「我試試看。」
「這樣好多了。我們來玩個遊戲。」傑裡從口袋裡掏出一件盒子樣的東西來,吧嗒一聲打開。
「這是什麼?」
「一個嚇人盒。用在這兒很合適。」傑裡把它扣在決定由哪個控制台負責火控的開關上,「你能看見開關嗎?」
「唔,不能。」
「好玩的來了。」傑裡在屏幕後面撥弄著那只開關,「萬一需要發射一枚導彈,負責火控的是我們中的哪一個?」
「我怎麼知道?把那玩意兒拿開,弄得我怪緊張的。」
「這正是這個遊戲好玩的地方。也許由我來操作開關,你當個擺設,也許你就是扣扳機的人,而我只是在椅子上打盹的人。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撥弄一下這只開關,但你不知道我把開關放在了哪個位置上。所以,當緊急情況出現的時候——我有一種直覺,肯定會出事——你不能想當然地認為,手指像微分計那樣精確的好朋友老傑裡會控制局勢。到了那個時候,拯救這艘船的人完全可能是你。你自己。」
索比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幅景象:全船人——以及下面導彈艙裡的導彈——都等待著他,等著他準確地解決生與死、躍遷空間、移動航向和複雜幾何的疑難問題。「你在開玩笑,」他輕聲說,「你不會扔下我一個人操作的。嗨,要是那麼做,船長非活剝了你的皮不可。」
「啊,你錯就錯在這裡。因為終有那麼一天,一個見習生會第一次發射真正的導彈。從那以後,他便是控制員了……或者化成飛煙,變成天使!但我們不會讓你到那個時候才提心吊膽,哦,不不不。我們讓你一直提心吊膽。現在,這個遊戲這麼玩。每次我說一聲『開始』,你就猜開關在誰手裡。你猜對了,我就欠你一道甜品;要是你錯了,就欠我一道甜品。開始!」
索比很快地想一想,說:「我想在我一邊。」
「錯。」傑裡舉起那個嚇人盒,「你欠我一道甜品。今天晚上是漿果餡餅,我正流口水呢。不過快些,要快點決定。開始!」
「還是在你一邊!」
「對,在我一邊。咱倆平局。開始!」
「你的!」
「不對。你瞧,我又可以吃你的餡餅了。真該趁我領先就收手的。我最喜歡漿果餡餅了!開始!」
瑪塔過來換崗時,傑裡已經欠索比四天的甜品了。「我們接著這個分數玩。」傑裡說,「除了那道漿果餡餅,我今天先把它幹掉。對了,忘了告訴你大獎的事。」
「什麼大獎?」
「到了實戰的時候,我們的賭注是三道甜品。打完以後你再猜,定輸贏。實戰的賭注當然比現在高。」
瑪塔哼了一聲,說:「老兄,你是不是想嚇倒他呢?」
「你怕嗎,索比?」
「不!」
「別大驚小怪了,妹子。你的小髒手把開關捏牢了嗎?」
「完成交接,先生。」
「快來吧,索比,吃飯去。漿果餡餅,哈哈哈!」三天以後,輸贏扯平了,但這只是因為索比沒有去吃贏來的許多甜品罷了。打那以後,西蘇號的航速減慢了許多,幾乎降到了行星際速度,螢光屏上也赫然顯現出洛希安上空的太陽來。索比略微遺憾地想,這次旅程將不會檢驗他的戰鬥能力如何了。
可就在這時,警報聲響了。索比立即繫好安全帶。傑裡剛才一直在說話,猛一轉頭,雙手已經放到了操縱台上。「快點!」他大吼道,「這次是真傢伙。」
索比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立即伏到他的控制台上。數據輸送過來了,彈道軌跡已經慢慢形成。天哪,太近了!正在迅速同步!這個東西怎麼不知不覺間竟然飛到我們跟前來了?然後,他停止胡思亂想,開始尋找答案……不,再等等……用不了多久了……海盜船是不是衝擊時轉了個小彎,降低了接近速度?……假設轉彎時有六個重力……導彈能擊中嗎?如果敵方武器能打中他,他會不會——
他幾乎沒注意到瑪塔在輕輕拍著他的肩膀,接著又聽到了傑裡的喊叫聲:「妹子,走開!我們盯住它了,我們盯住它了!」
索比的儀表盤上燈光一閃,隨即便響起了高音喇叭的聲音:「剛才是友好飛船,友好飛船!現已查明,是洛希安行星際巡邏飛船。警報解除,繼續執行雙班制值班。」
索比深吸一口氣,感到卸下了千鈞重擔。
「繼續操作!」傑裡衝著索比喊道。「啊?」
「完成你的操作!那不是洛希安船,是劫掠船!洛希安船不是這種飛行方式!你已經盯住它了,天哪,你盯住它了。幹掉它!」
索比聽到瑪塔嚇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但他已經重新集中起注意力。情況變了嗎?能不能打中這艘船呢?能不能在錐形曲線底部擊中它?現在開始行動吧!他激活控制器,發射的事交給計算機了。
耳邊隱隱約約傳來傑裡的聲音。傑裡好像講得非常慢。「導彈發出去了。我想你打中了……但你太心急了。在他們的麻醉光擊中我們之前,再發它一枚。」
索比不假思索地執行了。因為時間太短,他無法想出另外的辦法,所以命令機器按計劃發射了第二枚導彈。然後,他在控制台上看到,目標已經喪失了動力。這時,他心裡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空空蕩蕩的感覺。他知道,他的第一枚導彈已經摧毀了目標。
「好了!」傑裡宜布,「開始!」
「什麼?」
「誰打中的?你還是我?三道甜品。」
「我打中的。」索比自信地說。在他的另一部分意識中,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成為真正的商人。對傑裡來說,目標只不過是弗拉基而已,或者說,三道甜品。
「錯。我又多了三道甜品。我一時沒種,所以自己來控制了。當然了,船長一發話,導彈就已經關閉,發射器也鎖死了……可我還是沒膽子放手交給你,怕跟友船弄出意外事故來。」
「友船?!」
「當然了。但是對你來說,助理初級火控員,這是你第一次真正的射擊……這也是我的意圖所在。」
索比只覺得腦袋輕飄飄的。瑪塔說:「老兄,這三道甜品是你騙來的,你使詐。」
「是這樣。但是,他現在已經是個受過戰鬥洗禮的控制員了,所以完全是一回事;三道甜品我照樣要收起來。今晚上的是冰激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