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利姆老早就開始教索比學習薩爾貢語和國際語了,同時輔之以巴掌和其他激勵手段,因為索比對文化知識方面的興趣幾近於零。但是,齊吉教他行竊的勾當和索比在一天天長大的事實,使巴斯利姆意識到,時間不等人,尤其是小孩子,隨時都會發生變化。
索比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發現老爹不只是(或者不完全是)一個單純的乞丐。按說,老爹在教導他時用了那麼多不可思議的手段:錄音機、放映機、睡眠指導機,這些本來應該讓他明白過來。但到了那個時候,老爹所幹的事和說的話已經不再讓他感到奇怪了——看來老爹不僅知道任何事情,也能辦好每一件事情。索比認識許多乞丐,足以看出老爹和他們的區別,但他並不在意,老爹就是老爹,這就好比太陽就是太陽,雨就是雨一樣。
出門在外的時候,老爹和索比從來不談論家裡的事情,甚至連自己家在什麼地方都隻字不提,所以,他們家裡從來沒有來過任何客人。索比在外面有不少朋友,巴斯利姆的朋友就更多了,有幾十個甚至幾百個,所以他對全市情況知道得一清二楚。除了索比,誰都沒有到過巴斯利姆的藏身之處。但是索比心裡明白,老爹還參加了與乞討無關的一些活動。有一天晚上,他們跟平常一樣按時就寢了,但是,當第二天黎明索比醒來的時候,卻聽見有人發出響聲,於是他矇矇矓矓地喊了一聲「老爹」。
「哎,你再睡會兒吧。」
但孩子睡不著,起來去開燈。索比知道,巴斯利姆少了一條腿,在黑暗中走路很不方便,如果他想要一杯水或者什麼東西,自己可以幫他一把。「你沒事吧,老爹?」開燈後,孩子轉過身來問道。
燈光下,索比大吃一驚,倒抽了一口冷氣:站在他前面的竟是一個陌生的紳士!
「沒什麼事,索比,」這位陌生人用老爹的聲音說,「放心吧,孩子。」
「你是老爹?」
「是的,孩子。對不起,我嚇著你了。回來以前,我應該先把衣服換好,可是因為事情太急,所以來不及了。」他這才開始脫去一身漂亮的衣服。
巴斯利姆摘掉參加晚會時戴的頭飾後,他看上去就更像老爹了……不過還有一件東西除外。「老爹……你的眼睛。」
「哦,是的。這個東西取出來與放進去一樣簡單。安上另一隻眼睛以後,我看上去也許更漂亮了吧?」
「我不知道。」索比提心吊膽地看著他,「我覺得我不喜歡它。」
「你是這麼想的嗎?好吧,不過你是不會經常看見我這個樣子的。既然你已經醒了,那就來幫個忙吧。」
其實,索比也幫不了他多少忙,因為老爹所做的每件事情對他來說都是新的。巴斯利姆首先從一個食櫥開始,他在食櫥上挖了幾條槽溝——那個食櫥背面好像有一道特別的門。然後,他小心翼翼地取下假眼,在那道特別的門裡將它拆成兩半,又用鑷鉗把一個小圓筒取了出來。
索比注意地觀察著他拆卸假眼的過程,但是除了看見老爹弄得非常仔細、非常小心以外,他什麼也看不懂。最後,巴斯利姆說話了:「一切都幹完了,現在我們來看看拍沒拍到照片。」
巴斯利姆把那卷膠片插進微型顯示器,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笑道:「準備出發。早飯不吃了,你可以帶一塊麵包去。」
「啊?」
「走吧,快來不及了。」
索比化了化裝,繫上圍腰布,再把自己的臉抹抹黑。巴斯利姆站在一旁等著,手裡拿著一張相片和半枚分幣大小的一個暗色小圓筒。索比打扮完畢後,巴斯利姆把相片給了他。「你先看一看這張相片,把它記住了。」
「為什麼?」
巴斯利姆把相片拿了回來,說:「請你記住那個人的模樣!」
「嗯……再讓我看一遍。」
「你必須把他記在腦子裡。這一次你要好好看看。」
索比又細細地看了一遍,說:「好了,我會記牢的。」
「相片上的這個人會坐在航天港附近一家酒吧間裡。你可以先到紹米大媽酒吧裡看看,再到蘇佩諾瓦酒吧和蒙面貞女酒吧瞅一瞅。要是還沒有碰到他,那就再到歡樂街兩邊酒吧去走走,直到找到他為止。但在三個小時之內,你必須找到他。」
「我會找到他的,老爹。」
「發現他以後,你就把這個東西和幾隻硬幣一起放進碗裡。然後,你再跟他胡亂扯上幾句,但你一定要說起你是跛子巴斯利姆的兒子。」
「全記住了,老爹。」
「走吧。」
索比立即朝航天港方向走去。這是第九月亮節以後的第二天早上,馬路上很清靜,所以在路上他用不著裝作要飯的樣子,可以直接往那裡走去。他穿過籃球場,越過柵欄,走到街上,看見一夜沒睡的巡警來了就往旁邊躲一躲。但是,雖然他很快便到了那裡,可惜運氣不佳,一直沒有見到自己要找的那個人。他不在巴斯利姆說過的那幾家低檔酒館,也不在歡樂街兩邊的酒吧。時間快到了,索比正在擔心找不到人,突然發現相片上的那個人正從他剛才去過的一個酒吧裡走了出來。
於是索比三步並作兩步,穿過街道,跟到了他身後。那個人身邊還有一個人——那一位看上去可不像個善良之輩。但索比還是開了口:
「行行好,先生們!可憐可憐我吧!」
那個面露凶相的人扔給他一枚硬幣,索比用牙齒把它咬起來。「上帝保佑你,先生!」說完,他轉身便對另一個人說:「行行好,先生。給可憐的人一點錢吧。我是跛子巴斯利姆的兒子——」
第一個扔錢給他的那個人一腳向他踢去:「滾開。」
一看不好,索比馬上逃開幾步,口裡繼續說著:「我是跛子巴斯利姆的兒子。可憐的老巴斯利姆需要容易消化的食物,還有藥品,我只好獨個兒出來……」
相片中那個人伸手去掏他的錢包。「別給他了。」那個面露凶相的同伴勸他說,『他們都是騙子,而且我已經給過錢,別叫他來煩我們了。」
「今天我們『走紅運』了,」那個人答了一句,「讓我看看……」他的手指伸進錢包,目光瞟著碗裡,然後往碗裡放了一些錢,同時,那個暗色小圓筒也不見了。
「謝謝你,先生,願你的孩子們個個孝順、有出息。」索比沒看一眼就走了。
他沿著歡樂街討過去,一路上還討了不少錢。走到自由廣場的時候他忘了回家,在那裡停了下來。突然,他吃驚地發現,老爹正面朝航天港那個拍賣台站著,他特別喜歡在那裡要飯。索比馬上溜到他身邊,說了聲:「辦完了。」
老人嘟噥了一句,好像不太高興。
「老爹,為什麼不回家去?你一定很累吧。我已經討到一些硬幣了。」
「閉嘴。行行好,夫人!可憐可憐一個窮苦的跛子吧。」
就這樣過了三個小時,一艘飛船呼的一聲起飛了。它慢慢離開地面,以亞音速速度飛走了,老人這才鬆了一口氣。「那是什麼船?」索比問道,「好像不是辛唐船。」
「是『吉卜賽女郎自由貿易船』,飛往邊緣星球的……你的朋友就在船上。你現在回家去,吃點早飯。不用了,還是去買些早點,將就著吃點吧。」
打那以後,巴斯利姆再也不對索比隱瞞他的特殊職業活動了,不過他從來沒有解釋過為什麼要從事那些活動,或者如何從事那些活動。每逢自由廣場變成三教九流混雜、街頭藝人集中活動的場所時,他倆中就會有一個人出去要飯,因為巴斯利姆好像對來來往往的飛船特別感興趣,尤其是奴隸販運船,以及它到埠後隨之舉行的拍賣活動。
自從文化知識有了進步以後,索比對老爹更有用了。老人似乎覺得,每一個人都應該擁有無可挑剔的記憶力。他頑固地向孩子灌輸這種觀念,不理睬索比的抱怨。
「哎呀,老爹,你怎麼能指望我記住這些東西呢?你看都不讓我好好看看!」
「那頁畫面我至少放了三秒鐘,你為什麼不看?」
「啊呀,來不及看完。」
「我能看完,所以你也能。索比,你在廣場上見過玩雜耍的人吧,你見過老米基的本事嗎?倒立時手裡耍著九把短劍,腳上還套著飛轉的四個呼啦圈。」
「嗯,見過。」
「你會玩嗎?」
「不會。」
「你能學會嗎?」
「嗯……我不知道。」
「只要多練習,多摔打,任何人都可以學會耍雜耍。」老人拿起一隻調羹,一枚描畫針和一把刀,向上拋去,這三樣東西便一直像噴泉一樣,在他面前來來回回上下翻飛。過了一會兒,他沒有接住其中的一件,停了下來,說:「我過去練過一點,只是為了玩玩而已。只要用心……任何人都能學會。」
「你教教我怎麼耍好不好,老爹?」
「要是你能好好學的話,我什麼時候都可以教你。現在你要學會怎樣使用你的眼睛。索比,這種鍛煉注意力的雜耍是由很久以前地球上一位名叫倫肖博士的聰明人搞出來的。」
「嗯……可能吧,好像我也聽人這麼說過。」
「呣……你的意思是不相信有這回事?」
「唔,我不知道……但是他們說了那麼多,什麼從天上落下結成冰的水呀,身高十英尺不開化的食人部族呀,比執行委員會大廈還要高的大樓呀,只有洋娃娃一般大的侏儒呀。所有這些,簡直讓人不敢相信。得了吧,我可不是傻瓜,老爹。」
巴斯利姆歎了一口氣。自從收養這個孩子以來,他不知道已經歎過多少回氣了。「那些傳聞把你弄糊塗了。總有一天——等你學會了看書——我要讓你看一些你可以信賴的書。」
「可是我現在就能看書。」
「你只能認幾個字,還差得遠呢。索比,宇宙裡真的存在著像地球這樣的東西,它確實非常奇妙——幾乎是個不可思議的星球,那裡出過許許多多聰明人。當然,同時也有大批大批傻子和壞蛋。他們中有些智者已經來到了我們這裡。倫肖博士就是這樣一個的智慧之士。他證明了大多數人一生都處於半清醒狀態之中。不僅如此,他還解釋了一個人怎樣才能清醒地生活,那就是要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用舌頭去嘗,用心去想,同時還要完全記住所看到、聽到、嘗到和想到的東西。」老人亮出自己的假腿,繼續說,「這並不能使我在心理上也變成跛子。我用一隻眼睛看到的東西,比你兩隻眼睛看到的還要多。我快聾了……但是我並沒有比你聾,這是因為我在用心地聽、用心地記。你說我們之中到底哪一個人是跛子呢?不是我,而是你。但是孩子,你不會變成跛子,因為哪怕要我敲碎你愚蠢的腦袋,我也要把你的智力開發出來。」
隨著索比漸漸學會怎麼用腦子,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動腦子了,對文字的胃口也越來越大。他每天晚上堅持學習,直到巴斯利姆逼著他關掉顯示器上床睡覺為止。一開始,索比不知道老人逼他學習這些東西到底有什麼用,譬如那些他聽都沒聽說過的語言。不過因為現在他學會了動腦子,那些語言學起來倒不是很難。後來,索比發覺老人有許多膠卷和光碟,內容全是以那些「沒用」的語言寫成的。這下子,他明白了那些語言是值得學好的。後來,他還喜歡上了歷史和銀河系文字,因為在這個以光年為單位計算的有形空間中,他的個人世界實在跟奴隸代理商的一個小圍欄一樣狹窄。因此,索比以一種嬰兒發現自己拳頭般的興奮勁兒,不斷地擴展著自己的知識天地。
不過索比實在不明白數學有什麼用處,好像除了最簡單的點一點錢以外,數學完全派不上用場。但一段時間以後,他感覺到數學不一定能全運用到實際生活中去,它是一種遊戲,有點像國際象棋,但比國際象棋有趣得多。
看到索比學習這樣努力,有時候,連老人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做究竟有什麼用。現在老爹清楚了,這孩子比他原先想像的聰明得多。但是,他叫孩子這麼用功地讀書,是不是又太過分了些?難道他只是在教孩子不要滿足於自己的命運嗎?生活在朱布爾的一個乞丐奴隸還會有什麼機會?0的n次方仍舊是O。
「索比。」
「哎,老爹,等一等,這一章我還沒看完呢。」
「以後再看吧。我想跟你聊一聊。」
「好的,我的老爺,好吧,我的主子,馬上就來,頭兒。」
「說話不要油腔滑調。」
「對不起,老爹。你有什麼事?」
「孩子,我死了以後,你打算做什麼?」
一聽這話,索比愣住了。「你身體不舒服嗎,老爹?」
「我的身體很好。照現在的樣子看,我還能再活幾年。但是話又說回來,我也可能明天就醒不了了。你從來不知道我有多大年紀。要是我活不成了,你打算怎麼辦?是不是還會在自由廣場上要飯?」
索比沒有回答。巴斯利姆繼續說:「你不能再去要飯了,這個我們都清楚。你已經這麼大了,再也編不出要飯的理由了。人們再也不會像你小時候那樣給你錢了。」
索比還是沒有反應過來,只說了一句:「我不想成為你的包袱,老爹。」
「難道我在抱怨你嗎?」
「沒有。」索比猶豫了一下,「我也悄悄想過這件事。老爹,你也可以叫我到廠裡去打工。」
老人聽了很不高興。「你又來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孩子。我要把你打發走。」
「老爹!你答應過不會把我趕走的。」
「我什麼都沒有答應過。」
「可我不願意解除我們之間的關係,老爹。如果你讓我自由了——就算你那麼做了,我也不會離開你!」
「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索比沉默了好長時間,說:「你想再把我賣掉嗎,老爹?」
「不完全是。噢……既是又不是。」
索比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最後,他平靜地說:「反正不是這個意思,就是那個意思,總之,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了……我想我不應該再堅持自己的意願,因為這是你的權利,而且,你是我所有的主人中……最好的一個。」
「我完全不是你的主人!」
「契約上是這麼說的,你還可以核對一下我腿上的號碼。」
「不要再說了!再也不要這樣說話了。」
「一個奴隸說話的時候,最好還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否則就該閉上他的嘴。」
「那就看在上帝的份上,閉上你的嘴巴吧!聽著,孩子,讓我給你解釋一下。我這裡沒有給你留下什麼東西,這個你我都知道。如果我不解脫你的奴隸身份,你始終是薩爾貢的一個奴隸。」
「他們又會把我抓起來的!」
「他們會的。但是反過來說,即使解除了奴隸身份,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譬如說,現在有哪一個社會團體和機構會接納一個獲得了自由的奴隸?是的,看來只有繼續討飯了,但你長大之後,如果還想繼續要飯,只有把眼珠子摳出來才行。所以,你也知道,絕大多數獲得解放的自由民,最後仍舊迫不得已,只好回到原來主人的身邊。那些自由民可沒給釋放的奴隸留下多大生存空間,他們憎恨獲得了自由的奴隸,不願意和他共事。」
「不要擔心,老爹。我會活下去的。」
「我真的很擔心。現在你聽我說,我要好好準備一下,把你賣給我認識的一個人,他會把你運到其他地方去。就是說,你不是坐奴隸販運船去,而是坐普通船去,但不是把你運到提貨單上寫的地方,你會到一個……」
「我不去!」
「不要打斷我的話,你會降落到一個沒有奴隸制的星球上,但我現在無法告訴你那究竟是哪一個星球,因為我還不能確定飛船的班次,也不知道船名叫什麼.詳細情況要等以後才能知道。但是可以肯定,只要是一個自由社會,我相信你完全可以生存下去。」說到這裡,巴斯利姆停下來,又像往常那樣仔細考慮了一下。他想,是不是應該把孩子送到自己出生的星球上去呢?不行,這個方案不僅很難安排,而且那裡也不是一個自由移民待的地方。還是把孩子送到邊遠星球去吧,那裡正好需要腦筋靈活又積極肯幹的人,九星貿易往來範圍之內就有幾顆這樣的星球。另一方面,他又非常希望能夠知道孩子故鄉的星球,也許那裡還有他的親戚吧,這樣,他們也會幫他一把。但不幸的是,要想弄清孩子的來歷,那可是天大的難事啊!
想了好長一會兒,巴斯利姆才繼續說道:「這就是我可以實施的最好辦法了。到那時你必須裝扮成一個還沒被賣出去,正等著被重新裝船運走的奴隸。但是,在等待這次機會的幾個星期時間裡……」
「我不去!」
「別犯傻了,孩子。」
「也許是傻,但我不會走的,我要留在這裡。」
「你想這麼幹嗎?孩子,我原本不想說出來。你阻止不了我。」
「怎麼?」
「就像你說過的一樣,我有契約,契約裡面說了,你得聽我的。」
「哎。」
「上床去睡吧,孩子。」
巴斯利姆一直沒有睡著。熄燈以後大約過了兩個鐘頭,他聽見索比悄悄起來了。在寂靜的夜裡,老爹可以聽見孩子每一個動作的聲音。這時,老爹聽見索比穿好了衣服(其實只是在身上裹了一塊圍腰布),走進隔壁房間,在食品櫥裡翻著什麼東西,然後喝了不少酒,走了。他沒有拿碗,因為他沒有到碗架旁邊去過。
索比走了以後,巴斯利姆翻了個身,想把剛才的事情忘掉,馬上入睡。但是,他內心的痛苦卻一直在折磨著他,使他無法入睡。但他壓根兒沒想到自己應該拿出主人的威嚴,命令孩子留下。他自己是個很有自尊心的人,自然也會尊重別人的選擇。
自從索比走了以後,巴斯利姆第一次感到如釋重負,終於美美地睡了一覺。索比一走就是四天。那天夜裡,巴斯利姆聽見索比回來了,但還是沒有主動跟他說話。第二天早上,老爹按平常的時間醒來,道:「早安,孩子。」
「唔,早安,老爹。」
起床以後,老爹說:「吃早飯吧,我還有些事情要去辦。」
他們坐下,端起熱玉米粥吃了起來。像平常一樣,巴斯利姆的胃口不是很好。索比慢條斯理地吃著飯,最後終於冷不丁地說了一句:「老爹,你打算什麼時候把我賣掉?」
「我不會賣你的。」
「啊?」
「你出走的那一天,我到檔案館去把你的奴隸身份註銷了。你現在是自由民了,索比。」
索比傻了眼,然後低下頭去看著碗裡的玉米粥,先用勺把它舀成小小的一堆,接著馬上又把它捋平。過了好一陣,他才說道:「要是你沒辦手續就好了。」
「萬一他們以後抓住了你,我不想讓你背上『逃奴』的罪名。」
「哦。」索比恍然大悟,「那樣就會『鞭刑加烙印』,對嗎?謝謝你,老爹。我想我是干了蠢事了。」
「也許吧。但我想的還不是『鞭刑加烙印』。一頓鞭子很快就過去了,烙印也是。我想的是你可能會二次犯法。以逃奴的身份,又做出什麼犯法的事。我情願被砍了腦袋,也不願帶著烙印犯法時被人抓住。」
聽了這話,索比把玉米粥推到一旁,急切地問:「老爹,你說的是腦白質切除術吧?做了那種手術會怎麼樣?」
「呣……這麼說吧,做了這個手術以後,在放射礦裡做苦工的日子更容易忍耐些。但是現在我們就不談這個問題了,吃飯的時候不講這些東西。對了,我想起一件事,要是你吃完了,帶上碗,不要磨磨蹭蹭浪費時間,今天早上還有一場拍賣會呢!」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留下來了?」
「這裡是你的家,你還不明白嗎?」
從此巴斯利姆再也沒有提起要索比離開他的事。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解除不解除奴隸身份其實沒什麼區別,也沒什麼關係。索比還真的去了一次皇家檔案館,付了錢,按習慣送了一件小禮物,接著,他腿上的奴隸號碼被攔腰刺了一條線,並在旁邊刺上了薩爾貢印鑒,還有宣佈他為薩爾貢自由民的案卷號碼和頁碼,表明他是一個在納稅、服役、餓死方面不會受到任何阻礙的人了。那位給他文身的工作人員看著索比腿上的號碼說:「這字好像不是你的出生日期,小伙子。你老爸破產了?還是你家的人為了把你趕出家門乾脆賣掉你完事?」
「這關你什麼事?」
「別跟我油嘴滑舌,小伙子,否則這枚針會把你扎得更痛。現在好好回答我。我知道,這是一個代理商的編號,不是私人擁有者的號碼。從字跡和退色的情況來看,你可能已經被轉賣過五六次了。這些字都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刺上去的呢?」
「我不知道,我確實不記得了。」
「真的嗎?老婆打聽我的隱私的時候,我也是這麼回答的。別動,快刺完了。好啦……祝賀你,歡迎回到自由民行列中來。我過自由的日子這麼多年,有資格給你預言一番:以後你會覺得更自由,但並不總是比以前更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