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九個小時很乏味。通過強迫睡眠、增加血糖含量和催眠灌輸,我們已經被調整到了可以執行四十小時任務(相當於P行星自轉兩圈),個人衛生問題動力服自身就可以解決。雖然動力服支持不了那麼長時間,但每個人都帶上了額外的能量塊和超級空氣補充罐。沒有戰鬥的巡邏令人生厭,不經意間很容易出事。
我做了所有我能想到的事,讓參哈和布隆比輪流擔任巡邏中士(這樣就可以讓副排長和老闆自由地四處轉轉);我還命令巡邏人員的配置必須每次不同,這樣每個人檢查的地形對於他來說是全新的。針對某個特定區域的巡邏,通過不同的排列組合,人員配置的方式幾乎是無窮的。除此之外,我和我的副排長商定,下列行為可以在各班爭奪榮譽班時加分:第一個發現真正的臭蟲洞,第一個殺死臭蟲等等——都是新兵訓練營的把戲,但是保持警惕就意味著生存,任何能防止士兵厭倦的法子都有用。
終於,我們這兒來了一個特殊單位:三個戰地工兵軍官,坐在一輛飛行工程車裡,陪同著一位天才——一位空間感應者。布萊基事先對我說過他們要來。「保護他們,他們要什麼就給什麼。」
「是,長官。他們會要些什麼?」
「我怎麼知道?哪怕蘭德裡少校需要你扒下自己的皮,撐著骨頭架子跳舞,你也要照辦不誤!」
「是,長官。」
我把命令傳達下去,並在相關地區設立了崗哨。他們到達時我迎了上去,因為我感到好奇,我還從來沒見過一位特殊天才工作呢。他們在我的右翼降落,離開了飛行車。蘭德裡少校和另外兩個軍官穿著裝甲,手裡拿著火焰噴射器。那個天才既沒穿裝甲,也沒拿著武器,只戴了一個氧氣面罩。他穿著一件沒有肩章的工作服,臉上帶著對一切都厭倦透頂的表情。沒人把我介紹給他。他樣子像是個十六歲的孩子……不過我走近他時,看到他疲倦的眼睛旁有一圈皺紋。
他一走出來便摘下氧氣面罩。我很擔心,沒有用無線電,頭盔貼著頭盔對蘭德裡少校說:「少校——這附近的空氣很『熱』。另外,我們接到警告——」
「別擔心,」少校說,「他知道他在幹什麼。」
我閉上嘴。天才向前走了一小段,又轉身回來,揪扯著下嘴唇。他閉著眼睛,彷彿迷失在自己的思緒裡。
忽然間,他又睜開眼睛,煩躁地說:「這麼多傻瓜跳來跳去,我還怎麼工作?」
蘭德裡少校冷冰冰地說:「讓你的排待在地上。」
我嚥了口唾沫,開始和他爭論——隨後不得不在公開線路下達命令:「黑衛士第一排——落地並保持靜止。」
我得為希福中尉說句好話;他訓練的排真是出色,我只聽到一片重複我的命令的聲音,一直向下傳達到班。我說了一句:「少校,我可以讓他們在地面來回走動嗎?」
「不行,閉上你的嘴。」
現在,這位空間感應者回到車裡,戴上面罩。車裡沒有我的位置,但是我獲准——確切地說是受命——抓著車身被拖著一塊兒走。我們移動了幾英里左右。感應者再次摘下面罩,四處走來走去。這次他和那兩個戰地工兵中的一個說了幾句,那個工兵軍官不斷點頭,在一塊墊板上畫著草圖。
這個特勤小組在我的區域內大約降落了十幾次,每次都做著同樣的似乎毫無意義的事,隨後他們向第五團負責的區域駛去。離開之前,那個負責畫畫的工兵軍官從他的草稿盒底部拿出一張紙,把它交給我。「這是你區域的地下分佈圖。這條粗粗的紅帶子是你區域內惟一一條臭蟲們的林蔭大道。它進入這個區域的地點在地下大約一千英尺,不斷向你的左後方向上攀升,這條坑道離開這個區域時,深度只有四百五十英尺了。和它相連的那個淺藍色的網狀物是一個大型臭蟲殖民地,這個殖民地只有一處距地面少於一百英尺,我已經標注出來了。你可以在那兒佈置些聽地器,直到我們徹底解決它。」
我盯著草圖,問道:「這圖可靠嗎?」
工兵軍官看了感應者一眼,隨後以非常小的聲音對我說:「當然,你這個傻瓜!你想幹什麼?想把他惹火不成?」
他們離開之後我研究起這張圖來。這位藝術家一般的工兵軍官畫的是一張雙視角草圖,把它放進投影儀之後,就能看到地底一千英尺以上的三維圖像。我完全沉浸在圖中,直到被人提醒之後才想到要解除「保持靜止」命令。接著,我撤回了彈坑附近的聽地兵,並從每個班抽出兩個人,通知他們地下圖所示的重點方位,讓他們注意傾聽蟲族大道和城市的聲音。
我把這兒的情況向布萊基做了匯報。在我開始描述蟲族坑道的坐標時,他打斷了我。「蘭德裡少校給我發了一份傳真。你只需要報告你安排的聽地器的坐標就行。」
我照辦了。他說:「幹得不賴,喬尼。但跟我想的有點不同。
你在圖上畫出的坑道上佈置的聽地器太多,沒有必要。沿著它們的大道放四個聽地兵,在它們的城市上方以菱形布下另外四個聽地兵,這樣你手頭還剩四個。把一個放在你的右後角和坑道形成的三角形中,剩下的三個佈置在坑道另一面的廣大區域中。「
「是,長官。」我又說,「上尉,這張地圖靠得住嗎?」
「你有什麼問題嗎?」
「嗯……我覺得這玩意兒像巫術,嗯,邪術。」
「噢,聽著,小子,我這兒有一條太空元帥給你的口信。他讓我告訴你這張地圖是官方認可的……還有,一切都由他負責,你只要全心全意照管好你的排就行了。明白了?」
「是,上尉。」
「蟲族掘進速度很快,你要特別注意坑道上方以外的那些聽地器。只要在任何外圍四個聽地器中聽到響於蝴蝶叫的聲音,馬上向我報告,不管是什麼聲音。」
「是,長官。」
「它們挖洞時會發出油炸燻肉似的聲音。這是給你提個醒,怕你以前沒聽過。停止巡邏。保留一個人肉眼監視彈坑。讓你的排裡一半人進入睡眠兩小時,另外一半兩人一組輪流負責聽地。」
「是,長官。」
「你可能會碰到更多的戰地工兵。現在戰鬥計劃有所改變。一個工兵連會在坑道離地面最近的地方爆破,塞住那個坑道,地點也許在你的左方,也許在『獵頭族』的區域。同時,另一個工兵連會在你右方三十英里第一團的區域內,針對蟲族輔助坑道採取同樣的行動。塞子填進去以後,它們的一長段幹道和定居點就會被切斷。很多地方都會同時採取類似行動。最後——或者我們能看到臭蟲們衝出地面,與我們激戰;或者它們被堵在那兒不動,我們鑽下去,一段一段收拾它們。」
「明白了。」我說不准自己是否真的明白了,但我知道我的任務:重新調配聽地兵,讓我的半個排睡覺。接著再來一次臭蟲狩獵——走運的話,戰鬥在表面;必要時不得不下去。
「讓你的翼側注意迎接過來的工兵連。如果他們需要幫助,你們就提供幫助。」
「好的,上尉。」我興奮地答應著。戰地工兵幾乎和步兵部隊一樣出色,和他們共事是一種享受。在緊要關頭,他們會戰鬥,可能不是那麼專業,但的確非常勇敢;或者他們繼續手頭的工作,頭也不抬,毫不在意身邊的激戰。他們有一個非官方的、非常憤世嫉俗的和非常古老的座右銘:先挖坑,再死在坑裡。它補充了他們的正式座右銘:事必成!兩個座右銘都真實地反映了實際情況。
「執行任務吧,小伙子。」
十二個聽地器意味著我能在每個聽地器旁安排半個班,由一個下士或是他的副班長帶領三個士兵。安排每個聽地小組四個人中的兩個人監聽,另兩個人睡覺,隨後輪換。納瓦瑞和其他的副隊長可以輪流監視彈坑、睡覺,而分隊長可以輪流照顧整個排。誰也不需要遠距離移動,我把詳細計劃和方位告訴副排長之後,整個重新佈置只花了不到十分鐘。我告誡每個人,必須瞪大眼睛注意迎接工兵連。等每個分隊長報告聽地器已經就位時,我切換到公開線路,命令道:「奇數隊員!躺下,準備睡覺……一……二……三……四……五——睡覺!」
動力服不是床,但它能讓你睡著。戰鬥催眠有一個大好處,哪怕在最不宜睡眠的場合,催眠命令也可以使一個人立即進入睡眠狀態,儘管下命令的這個人根本不是個職業催眠師。被催眠者可以馬上醒來,頭腦清醒,立時便可以投入戰鬥。這可是個救命法寶。在戰場上,如果一個人的體力消耗到了極限,他可能會向著空氣開火,卻對真正的射擊目標視而不見。
我自己一點兒也不想睡。我沒有接到這樣的命令,也沒有要求。一想到我入睡時,身子底下沒準就有好幾千隻臭蟲,我的胃都抽搐起來。只寄望於那個感應者一貫正確,只寄望於蟲族衝出來時肯定會被聽地器察覺。
也許真是這樣,但我不想碰運氣。
我切換到私人線路。「軍士長——」
「是,長官。」
「你也趁機睡一覺吧。我負責監視。躺下,準備睡覺……一……二——」
「請等一下,長官。我有個提議。」
「什麼?」
「從改變後的計劃看,接下來四個小時內不會有行動。你可以現在睡一覺,然後——」
「別說了,軍士長!我不會睡的。我要檢查一圈那些聽地器,還要準備迎接工兵連。」
「好的,長官。」
「我在這兒檢查一下第三號聽地器。你那邊和布隆比一起睡上一會兒,然後——」
「喬尼!」
我立刻收住後半句話。「什麼事,上尉。」老闆一直在聽嗎?「你的聽地器都安排好了嗎?」
「是,上尉,奇數隊員已經入睡了。我正打算開始檢查每一個聽地器。然後——」
「這件事讓你的軍士長去幹。你睡覺。」
「但是,上尉——」
「躺下。這是命令。準備睡覺……一……二……三——喬尼!」
「上尉,如果你允許的話,我想先檢查一下聽地器,之後再休息,如果你堅持的話。我自己情願醒著。我——」
布萊基在我耳邊大笑。「聽著,小子,你已經睡了一個小時又十分鐘了。」
「長官?」
「看一下時間。」我看了——感到自己真蠢透了。「你清醒了嗎,小子?」
「是的,長官。我認為是的。」
「情況發展得比我們原來想的快。叫醒你的奇數隊員,讓你的偶數隊員開始睡覺。運氣好的話,他們可以睡上一個小時。讓他們換班,你去檢查聽地器,向我報告。」
我服從命令,開始檢查,其間沒有和我的副排長通話。我對他和布萊基都感到不滿。對於連長的不滿在於他違背我的意願強行讓我入睡;至於我的副排長,我則陰暗地以為,他才是排裡真正的老闆,我只是個擺設,不然的話,我也不會被迫入睡。
但是當我檢查完三號、一號聽地機後(沒有任何聲音,這兩個都設在蟲區前方),我冷靜下來。畢竟,不能因為上尉幹的事責怪一個軍士,哪怕是個軍士長。這很愚蠢。「軍士長——」
「有,裡科先生。」
「你想和偶數隊員一起睡覺嗎?我在叫醒他們之前一兩分鐘叫醒你。」
他稍稍猶豫了一下。「長官,我想親自檢查聽地器。」
「你還沒檢查嗎?」
「沒有,長官。剛才那一小時我也在睡覺。」
「啊?」
他聽上去很尷尬。「上尉下的命令。他讓布隆比臨時負責指揮,然後在讓你休息後馬上就讓我睡覺了。」
我正想回答,卻禁不住大笑起來。「軍士長?咱們倆乾脆離開這兒找個地方再睡一覺算了。在這兒只是浪費時間,指揮這個排的是布萊基上尉。」
「長官,我認為,」他正正經經地回答,「布萊基上尉干每件事肯定都有他自己的理由。」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忘記了我的對話對像遠在十英里之外。
「是的,你是對的,他總是有理由。嗯……既然讓我們兩個都睡了,他一定希望我們現在完全清醒,保持警惕。」
「我想一定是的。」
「嗯……想到為什麼了嗎?」
他等了很長時間才回答。「裡科先生,」他緩慢地說,「如果上尉知道,他會告訴我們的。我從來沒聽說他隱瞞消息。但有時他無法直接解釋他所做的事。上尉的直覺——這麼說吧,我已經學會了尊重他的決定。」
「是嗎?班長都是偶數,他們都在睡覺。」
「是的,長官。」
「警告各班副班長。我們不會叫醒任何人……可一旦需要,每一秒都是寶貴的。」
「馬上執行。」
我檢查了剩餘的前方聽地器,又檢查位於蟲族城市上方的四個聽地器,把我的麥克風線以並聯形式搭在它們上面。我逼著自己傾聽。我能聽到它們,就在下面,互相像鳥一樣啾啾地叫著。我想離開這個地方,我能做的只是不讓自己的想法表現出來。
我懷疑那個特殊天才只不過是個聽力好得異乎尋常的人。
好吧,不管他是怎麼做的,臭蟲就在他說的那個地方。在軍官學校時,我們聽過臭蟲聲音的錄音。這四個聽地器收集到的是典型的蟲族大型巢穴的聲音。啾啾聲可能是它們的語言(但如果它們受大腦階層遠程控制,彼此之間還有交談的必要嗎?),還有樹枝和干葉子發出的沙沙聲,另有一種嗚嗚作響的背景噪音,在蟲族巢穴經常能聽到,很像是機器發出的——沒準是它們的空調。
我沒聽到它們挖掘岩石時發出的嘶嘶聲和辟啪聲。
蟲族大道的聲音和巢穴中的聲音不同:低沉的隆隆作響的背景噪音,短時間內突然增大為一種咆哮,彷彿大隊人馬正在通過。
我在第五號聽地器那兒聽了一會兒,隨後想到一個主意——讓在蟲族大道上方四個聽地器邊待命的人注意傾聽,當他那兒的咆哮聲增至最大時向我報告一聲「到達」。
我向上尉報告。「上尉——」
「什麼事,喬尼?」
「這個蟲族殖民地的交通流量都指向一個方向,從我這兒到你那兒。速度大約為每小時一百一十英里,每分鐘大約有一支部隊通過。」
「很接近。」他同意道,「我的得數為一百零八英里、五十八秒一個單位。」
「噢。」我有點沮喪,改變了話題,「我還沒有碰到那個工兵連。」
「你不會碰到了。他們在『獵頭族』區域的後半部分選了個地方。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還有什麼事?」
「沒有了,長官。」我們結束了通話,我的感覺好些了。連布萊基都會忘事……而且我的想法沒錯。我離開坑道區,前去檢查蟲區右後方的第十二號聽地器。
和其他地點一樣,那兒有兩個人睡覺,一個傾聽,另一個待命。我沖那個待命的說:「發現什麼了嗎?」
「沒有,長官。」
那個在聽的人是五個新兵中的一個。他抬起頭說:「裡科先生,我覺得這個聲音聽上去不太對勁。」
「我檢查一下。」我說。他往旁邊挪了挪,我聯上聽地器。
油炸燻肉!聲音這麼響,彷彿能聞到香味。
我打開公開線路。「第一排,甦醒!醒過來,點名,向我報告。」
——隨即轉到軍官線路。「上尉!布萊克斯通上尉!情況緊急!」
「別急,喬尼,報告。」
「聽到『油炸燻肉』聲,長官。」我回答道,竭盡全力保持自己的聲音平穩,「第十二號聽地器,坐標東九,黑一號方塊。」
「東九,」他同意道,「讀數?」
我匆匆看了一眼聲音儀表。「我不知道,上尉。超過最大讀數。
聽上去就在我腳下。「
「好!」他一聲歡呼——不知他為什麼這樣,「今天最好的消息!現在聽著,小子。把你的小伙子叫醒——」
「他們已經醒了,長官!」
「很好。撤回兩個聽地兵,讓他們在十二號附近目測。設法找出臭蟲們衝出來的地點。離那個地方遠遠的!明白了?」
「聽到了,長官。」我小心翼翼地說,「但是我不明白。」
他歎了口氣。「喬尼,你會讓我的頭發愁白的。聽著,小子,我們需要它們出來,越多越好。當它們到達表面時,你的火力不足以把它們全都幹掉。只有一個辦法:封住它們的洞口——但你絕對不能這麼做!它們傾巢出擊,一個團都對付不了,但這正是將軍希望看到的,而且他有一個旅的重武器盤旋在軌道上待命。因此你要做的就是確定擁出地點,退後並監視那個地點。如果你的運氣足夠好,在你的區域出現蟲族大冒頭,你的勘測會一直上報到最高層。保住你的運氣,還有,保住小命!明白了?」
「是,長官。確定擁出地點。退後,避免接觸。觀察並報告。」
「執行命令。」
我撤出了蟲族幹道中段的九號和十號聽地器,讓他們從左右兩個方向接近東九區域,途中每半英里停下來傾聽是否有「油炸燻肉」的聲音。同時我把十二號聽地器往我們後方移動,傾聽聲音在何處消失。
與此同時,在我前方的蟲族城市和彈坑之間,我的副排長正在重新集結部隊。集合所有的人,除了十二個聽地兵之外。受命不准攻擊,我們倆都擔心整個排散得太開,無法互相支援。所以他把隊形收縮到五英里,布隆比的分隊在左,接近蟲族城市。這種安排使得兵員間距不超過三百英尺(對於傘兵來說,這就等於肩並肩了),並使九個聽地兵處於左右兩翼照顧得到的範圍內。只有那三個和我一起的聽地兵處在他們的即時援助範圍之外。
我告訴狼獾的貝恩和獵頭族的杜·甘布我不再巡邏了,並告訴了他們原因,還把隊伍的重新集結報告給了布萊克斯通上尉。
他哼了一聲。「你自己決定吧。預測到了擁出方位?」
「中心區域可能位於東十,上尉,但現在很難確定。在直徑大約為三英里的範圍內,聲音都很響,區域好像還在擴大。我想僅根據聲音大小畫出一個強度範圍。」我繼續道,「他們會不會在地底下挖一條水平方向的坑道呢?」
他吃了一驚。「有可能。我希望不是——我們想讓他們出來。」
他說,「如果聲音中心移動了,馬上告訴我。繼續檢查。」
「是,長官。上尉——」
「嗯?說。」
「你告訴我們它們出來時不要攻擊。如果它們冒出來了,我們該怎麼辦?只當觀眾嗎?」
他沉默了相當一段時間,大概有十五至二十秒,肯定是和「上頭」商量。最後總算開口了。「裡科先生,在東十和鄰近區域不准攻擊。其他地方——命令是臭蟲狩獵。」
「遵命,長官。」我高興地說,「我們打臭蟲。」
「喬尼!」他厲聲說,「如果你追逐的是勳章而不是臭蟲——而且被我發現了——你會得到一張非常難看的31表1。」
【1指前文提到的實習軍官考評表。】
「上尉,」我真心誠意地說,「我根本不想得勳章。我的想法是打擊臭蟲。」
「對。現在別再煩我了。」
我呼叫了我的副排長,向他說明我們必須遵守的新規定,並讓他把我的話傳下去,最後讓他提醒每個人重新給動力服加滿能量和空氣。
「我們剛剛完成,長官。我建議把和你在一起的聽地兵替換下來。」
這個建議很有道理,因為我的聽地兵沒有時間加注動力服。但是他推舉的替換者都是偵察兵。
我不出聲地咒罵著自己的愚蠢。偵察動力服的速度和指揮官的一樣快,是作戰服速度的兩倍。我原本就依稀覺得自己忘了些什麼,最後卻把這感覺歸結為處在蟲族的環境中不可避免的緊張。
現在我知道了。我站在這兒,領著另外三個人——他們都穿著作戰型動力服——和我的排相距十英里。臭蟲們冒出來時,我會面對一個十分棘手的局面……除非和我在一起的人能以和我同樣的速度與排主力會合。「很好。」我同意道,「但是我不再需要三個人。立刻把休斯派過來。讓他替換奈博格。用另外三個偵察員替換最前面的聽地兵。」
「只要休斯?」他疑惑地問。
「休斯一人足夠了。我自己會看著一個聽地器。我們兩個人就可以覆蓋整個區域。我們知道現在它們在什麼方位。」我加了一句,「讓休斯立刻來這兒報到。」
接下來的三十七分鐘,什麼事也沒發生。休斯和我在東十區來回巡邏,每過五秒聽一次,接著繼續前進。現在已經沒有必要把麥克風射入岩石層了,放在地面都能得到清晰響亮的「油炸燻肉」聲。發聲區域擴大了,但它的中心沒有移動。其間我曾向布萊基上尉報告聲音突然消失了,三分鐘之後又向他報告聲音又出現了。其他時間,我一直留在偵察兵線路上,讓副排長照顧排裡的其他人和接近排主力位置的那幾個聽地站。
最後,所有的事一下子發生了。
一個聲音在偵察兵線路上大叫起來。「『燻肉炸熟了』!阿爾伯特二號區!」
我切換線路喊道:「上尉!『燻肉炸熟了』,地點阿爾伯特二號區,黑一號!」隨即再次切換線路和我的排聯繫,「呼叫!『燻肉炸熟了』,地點阿爾伯特二號區,黑一號」——接著立即聽到杜·甘布的報告聲:「阿道夫三號區,綠十二發現『油炸燻肉』聲。」
我馬上把新情況報告布萊基,又切換到偵察兵線路,聽到線路上有人喊道:「臭蟲!臭蟲!請求幫助!」
「哪兒?」
沒有回答。我又切換線路。「軍士長!誰報告發現了臭蟲?」
他大聲回答道:「從它們城裡出來的——大約位於曼谷六號區。」
「揍它們!」我轉而和布萊基通話。「曼谷六號區發現臭蟲,黑一號——我方正在攻擊。」
「我聽見你下命令了。」他平靜地回答道,「東十號情況怎麼樣?」
「東十號——」我腳下的大地突然陷了下去。我被成群的臭蟲吞沒了。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沒有受傷,感覺像是掉進了一棵樹的枝葉裡——但這些枝葉是活的,還在不斷擠壓我。同一時間裡我的陀螺儀嗡嗡哀鳴,竭盡全力想使我站起來。我掉下去大約十到十五英尺,深得看不到天光。
隨後,潮水般的活生生的魔鬼們把我托進了亮光裡——訓練起了作用,我兩腿著地後,口裡報告,手上戰鬥。「東十出現擁出——不,東十一,就是我現在的方位。洞很大,大量擁出。好幾百。
不,多得多。「我兩手各抓一隻火焰噴射器,報告的同時不斷焚燒它們。
「快離開那兒,喬尼!」
「遵命!」——我開始跳躍。
接著馬上停下來。我及時停止跳躍,不再噴火,仔細察看起來——因為突然間我意識到我本該已經死了。「更正,」我說,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東十一區的擁出是假的。沒有戰士。」
「重複。」
「東十,黑一號。目前這裡的擁出全是工人。沒有戰士。我被臭蟲包圍了,它們還在往外擁,但是沒有一個攜帶武器,與我身邊最接近的那幾個有典型的工人特徵。我沒有受到攻擊。」我繼續著,「上尉,你認為這可能是聲東擊西嗎?真正的士兵會從別的地方擁出?」
「可能。」他承認道,「你的報告被直接轉給了師部,讓他們考慮吧。到處走走,覆核你的報告。不要假設它們都是工人——你可能會以最痛苦的方式發現真相。」
「好的,上尉。」我跳得又高又遠,想遠離這片無害卻又令人厭惡的惡魔。
石頭嶙峋的地面到處佈滿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形體。我手動控制噴射管,跳得更高一些。我叫道:「休斯!報告!」
「臭蟲,裡科先生!好幾百億!我在燒它們。」
「休斯,好好看看那些臭蟲。它們中有向你開火的嗎?會不會都是工人?」
「嗯——」我落回地面,緊接著又躍上空中。他報告道,「嘿!
你說對了,長官!你怎麼知道的?「
「返回你的班,休斯。」我切換線路,「上尉,幾千個臭蟲已經從這一地區擁出,洞的數目尚未確定。我沒有受到攻擊。重複,根本沒有受到攻擊。如果它們中有戰士,它們一定是利用工人作掩護,同時避免開火。」
他沒有回答。
在我左方極遠處突然出現一道異常明亮的閃光,緊接著,右前方更遠處出現了第二道。我下意識地注意到了它們的時間和方位。「布萊基上尉——請回答!」在跳躍的最高點,我極力確定他的信號,但那個方向被黑二號綿延的小山包擋住了。
我切換了線路,叫道:「軍士長!你能幫我轉接到上尉嗎?」
但就在那一刻,我的副排長的信號突然消失了。
我以動力服所能達到的極限速度向那個方位奔去。剛才我沒有太在意雷達顯示屏,我的副排長在指揮整個排,而我一直忙著,先是傾聽地底動靜,後來則是應付幾百個臭蟲。我關閉了所有非士官信號,想看得更清楚些。
我看了看只標出士官信號的顯示屏,找出布隆比和參哈,還找出了他們的班長和副隊長。「參哈!副排長在哪裡?」
「他在勘查一個洞,長官。」
「告訴他我正趕過去。」沒等他回答我就切換了線路。「黑衛士第一排呼叫第二排——請回答!」
「什麼事?」科羅申少尉吼道。
「我無法接通上尉。」
「接通不了了。」
「死了?」
「不。沒有能量了——所以退出了。」
「噢。那麼現在你代理連長?」
「是的,是的,又怎麼樣?你需要支援嗎?」
「嗯……不用。不用,長官。」
「那麼就閉嘴。」科羅申告訴我,「除非你需要支援。我們這兒出了大麻煩,簡直對付不了。」
「好的。」突然間,我發現自己也面臨著無法應付的局面。在向科羅申報告時,我將顯示屏調到近距全顯狀態,因為現在我離我的排已經很近了——我眼睜睜看著第一分隊的人一個接一個消失,布隆比的信號是第一個消失的。
「參哈!一分隊出了什麼事?」
他的聲音聽上去很緊張。「他們跟著副排長鑽進洞裡去了。」
書上講過如何應付這種局面嗎?我可記不得。布隆比是擅自行動嗎?或者他接到了命令,只不過我沒聽到?聽著,那些人已經鑽進了臭蟲洞,看不到也聽不到他們了。現在不是討論軍法問題的時候,這些事明天再說。如果我們中有誰會有明天的話——「很好。」我說,「我回來了。向我報告。」我的最後一跳把我帶進他們中間。我看到我的右面有只臭蟲,在落地之前我把它幹掉了。這只不是工人——它一邊移動,一邊猛烈開火。
「我損失了三個人。」參哈喘息著,「我不知道布隆比損失了多少。它們一下子從三個地方擁出來——我們的傷亡都發生在那個時候。但我們正在肅清它們——」
我正要起跳,一陣巨大的衝擊波猛地擊中了我,把我摔向一旁。三分三十七秒——就是說三十英里的距離。是我們的工兵在往洞裡填塞子?「第一分隊!注意迎接下一次衝擊波!」我笨手笨腳地落地了,幾乎落在三四個臭蟲上。它們沒有死,也沒有射擊。被震暈了。我朝它們扔了顆手榴彈,繼續跳躍。「趁機幹掉它們!」我喊道,「它們都暈了。注意下一次——」
就在我說話時,第二陣衝擊波到達了。不像第一次那麼強烈。
「參哈!馬上清查你分隊的人數。每個人都動起來,快,把它們消滅乾淨。」
點名疙疙瘩瘩緩慢地進行著——從我的生理顯示器上可以看到很多人都失蹤了。掃射卻進行得又快又準。我本人沿著周邊幹掉了十幾隻臭蟲。最後那幾個在我把它們撂倒前突然恢復了行動能力。為什麼衝擊波給它們造成的傷害比給我們的大得多?因為它們沒有護甲?或是它們藏在地下某個地方的大腦被震暈了?點名的結果是還剩十九個人有戰鬥力,兩名陣亡,兩名負傷,還有三個因為動力服故障退出戰鬥——但是納瓦瑞的這三名手下中有兩人憑借從傷亡戰士的動力服上卸下來的零件修好了自己的動力服;第三人動力服的無線電和雷達壞了,現場無法修復,所以納瓦瑞派這個人去看護傷員。回收之前我們對傷員的照顧只能是這麼多了。
與此同時,我和參哈中士一起檢查了臭蟲們從中擁出的三個洞。和地下圖一對比就能看出,它們在坑道距地面最近的地方掘了幾個出口。
一個洞已經被封住了,成了一堆鬆散的石頭。第二個洞附近沒有蟲族活動跡象。我命令參哈派一個副班長和一個士兵看著這個洞口,碰到少量臭蟲可以把它們幹掉。如果它們大量擁出,就把洞口封住——太空元帥大可以舒舒服服待在天上,下達什麼不准封洞的命令。可我眼下必須面對現實,而不是理論。
接著,我察看起第三個洞來,就是那個吞沒了我的副排長和半個排的臭蟲洞。
這是一條臭蟲的通道,接近地面的部分長二十英尺,它們只需要把五十英尺長的一截坑道的頂部掀掉就行。頂部岩石層沒有了,怎麼還會傳來「油炸燻肉」的聲音?我不知道。坑道壁歪歪斜斜,上頭還有一道道的凹槽。通過對照地圖,我們可以看出究竟發生了什麼:另外兩個洞來自小型支線坑道,而我正在看的這個坑道是它們主幹道的一部分。所以,其他兩個洞的擁出只是佯攻,它們的主攻來自這裡。
臭蟲們可以透過厚厚的岩石層觀察到地面的情況?洞裡面什麼都看不到,既沒有蟲族,也沒有人類。參哈指出二分隊消失的方向。副排長已經下去了七分四十秒,布隆比跟下去找他也過了七分鐘多一點。我朝黑暗深處望去,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沫,心裡直發毛。「中士,管好你的分隊。」我說,努力使我的聲音輕鬆一點,「如果需要支援,聯繫科羅申少尉。」
「有什麼命令,長官?」
「沒有,除非上頭有什麼命令下來。我要下去尋找二分隊,所以我可能會有一陣子聯繫不上。」隨後我縱身躍進洞裡,動作很快,因為我覺得自己的勇氣正在迅速消失。
我聽到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全分隊!」
「一班!」——「二班!」——「三班!」
「以班為單位,跟我來!」——參哈也跳了進來。
至少我不再感到孤單。
我讓參哈在洞口留下兩個人,守住後方。一個在坑道口,另一個在地面。隨後我率領大家以最快的速度順著二分隊消失的方向前進——但是速度並不快,因為坑道頂部剛好碰著我們的頭。穿著動力服時可以用類似溜冰的方式前進,不需要抬腳,但這種方式既不簡單也不自然。不穿著動力服的話,我們反而能跑得快點。
我們需要立即戴上紅外儀。此刻,我們確定了一個早已存在的理論:臭蟲們通過紅外線觀察。黑暗的坑道在紅外儀裡顯得很亮堂。至此,這裡面還沒有特別的地方,只有光滑的岩石壁,呈半圓形罩在光滑平整的地面上。
我們到達了坑道內一個十字路口,我不禁停下來思索。條令中有如何在地下分佈進攻力量的內容,但是管用嗎?惟一能確定的就是,寫下這部分內容的那個人自己從來沒有執行過它……因為在皇家行動之前,沒有人活著鑽出洞口,告訴大家什麼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
條令要求我們守衛每一個碰到的十字路口,就像我們面前的這一個。但是我已經用了兩個人守住我們的逃生口;如果每個十字路口都得留下十分之一的攻擊力量,很快就會全體死翹翹。
我決定大家待在一起……還決定我們之中任何一人都不能被俘虜。不能成為臭蟲的俘虜。最好能成為一次漂亮乾淨的地產爭奪戰。打定主意之後,我卸下了思想包袱,不再左右為難。
我小心地向十字路口的各個方向張望。沒有臭蟲。我通過士官線路呼叫道:「布隆比!」
結果令人震驚。平常使用動力服無線電時,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因為你與你發出的聲音被隔開了。但是在這兒,地下一個光滑的通道網中,我發出的聲音被反彈回來,整個建築彷彿是個巨大的擴音器。
「布—布—隆—隆—比—比—比—」
我的耳朵在轟鳴。
緊接著又轟鳴了一次。「裡—裡—克—克—先—先—生—」
「別那麼大聲。」我說,迫使自己盡可能輕地發聲,「你在哪兒?」
布隆比回答了,聲音不再那麼震耳欲聾。「長官,我不知道。
我們迷路了。「
「好吧,別急。我們來接你。你離我們不會很遠。副排長和你在一起嗎?」
「沒有,長官。我們一直——」
「等一下。」我切換到私人線路。「軍士長——」
「我聽到你了,長官。」他的聲音很平靜,音量也較小。「布隆比和我取得了無線電聯繫,但我們一直未能會合。」
「你在哪兒?」
他稍稍猶豫了一下。「長官,我建議你和布隆比分隊會合,然後回地面上去。」
「回答我的問題。」
「裡科先生,即使你在這底下待上一個星期也仍然可能找不到我……我目前也無法移動。你必須——」
「閉嘴,軍士長!你受傷了?」
「沒有,長官,但是——」
「那為什麼無法移動?被臭蟲包圍了?」
「很多。它們現在無法接近我……可我也出不來。所以我認為你最好——」
「軍士長,別浪費時間!我相信你很清楚自己拐了哪幾個彎。
現在,趁我手裡拿著地圖,好好跟我說說。並告訴我你的方位儀上的游標讀數。這是命令。報告。「
他作了報告,簡潔又精確。我打開了頭盔燈,把紅外儀翻上額頭,對照著地圖前進。「好,」我說,「你差不多在我正下方兩層——我知道怎麼到你那兒去。我們找到二分隊之後馬上趕到你那兒。」我切換了線路,「布隆比——」
「有,長官。」
「碰到第一個坑道十字路口時,你是向右、向左,還是直行?」
「直行,長官。」
「好,參哈,把人帶過來。布隆比,你那兒有臭蟲嗎?」
「沒有,長官。但是我們迷路的原因就是碰上了臭蟲。我們幹掉了它們中的一夥……戰鬥結束時,我們已經拐了幾個彎。」
我準備問問傷亡人數,但轉念一想,最好晚些再知道壞消息。
我的任務是把我的排聚在一起並離開這兒。不知怎的,一個沒有臭蟲的臭蟲城市比遭遇臭蟲本身更令人不安。布隆比指引我們又拐過兩個彎,我則朝著那些我們不會進入的坑道裡扔了幾個烈酒炸彈。「烈酒」是過去我們用來對付臭蟲的神經毒氣彈的衍生產品——它不會殺死臭蟲,但是每個路過它的臭蟲都會顫抖直至癱瘓。
這次行動中我們專門裝備了這種炸彈,但我情願拿一噸這玩意兒換幾磅真傢伙。儘管如此,它也許可以保護我們的側翼。
在一段長長的坑道中,我和布隆比失去了聯繫。我猜可能是由於無線電某種古怪的物質反射了回來,因為在下一個十字路口,聯繫又恢復了。
但是,到了那裡,他就不知道該讓我向哪兒轉彎了。這地方,或是這兒的臨近區域,就是臭蟲們向他們發起進攻的地方。
也是臭蟲進攻我們的地方。
我不知它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剛剛還是一片安靜,緊接著我聽到從縱隊後方傳來大叫聲,「臭蟲!臭蟲!」,我轉過身——突然間到處都是臭蟲。我懷疑那些光滑的坑道壁並不像看上去那麼結實。我只能這麼想,否則便無法解釋它們怎麼能夠忽然間出現在我們的周圍和中間。
我們無法使用火焰噴射器,也不能使用炸彈,因為很容易誤傷自己人。但臭蟲卻不會受到類似的良心譴責,它們想做的就是把我們幹掉。好在我們還有手,還有腳——戰鬥持續時間肯定沒超過一分鐘,接著那裡便不再有臭蟲了,地板上僅剩下它們破碎的肢體……還有四名躺倒的星船傘兵。
其中一個是布隆比中士,他死了。戰鬥過程中,二分隊加入了我們。他們就在離此不遠的地方,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以防在這個迷宮中陷得更深。他們聽見了戰鬥聲,儘管無法用無線電和我們聯繫,但還是循聲找了過來。
參哈和我確認了躺下的隊員確已死亡,隨後把兩個分隊合併成一個由四個班組成的分隊,繼續向下搜尋,找到了已經被臭蟲包圍的副排長。
那場戰鬥根本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因為他事先已經警告過我將看到什麼局面。他活捉了一個腦子,把它臃腫的身體當作擋箭牌。他出不來,但是臭蟲也不能攻擊他,這麼做等於向自己的腦子開火,無異於自殺。
我們沒有這種限制。我們在它們的身後開了火。
之後,我看著他活捉的那個令人生厭的傢伙。儘管我們有所損失,但我仍然欣喜若狂。緊接著,我聽到一陣「油炸燻肉」聲向我逼近。一大片坑道天花板砸在我的頭上。我的皇家行動就此結束。
我在床上醒來,以為自己還在軍官學校,之前只不過做了一個又長又複雜的臭蟲噩夢。但是我不在學校裡,我在阿貢號運兵船上臨時養傷。我的的確確在戰鬥中指揮過自己的排,時間總共不超過十二小時。
現在我只是一個病人,病因是一氧化二氮中毒,外加在沒有動力服保護的情況下遭受過量核輻射,暴露過程大約為一小時,直至我被回收。另外還有幾根折斷的肋骨,頭上的一記重創,正是這記重創使我失去了知覺。
過了很長時間我才大致弄清皇家行動的整個狀況,但有些事我恐怕永遠都弄不明白了。例如,為什麼布隆比會帶著他的分隊鑽進洞去。布隆比死了,奈蒂緊隨其後也陣亡了。我慶幸他們兩人事先都得到了一條槓槓,並且在那天佩戴著它參加了P行星上那場完全不像按計劃進行的戰鬥。
最後,我終於知道了為什麼我的副排長決定鑽進洞去。他聽見了我給布萊克斯通上尉的報告,知道了那個「大擁出」其實只是個幌子,讓大量工人出來送死。當真正的士兵從他所在之處擁出來時,他得出了結論(正確的結論,比參謀們得出結論的時間還要早幾分鐘),認為臭蟲在作垂死掙扎,要不然它們不會輕易把工人趕出來送死。
他看到來自蟲族城市的反擊力量較為薄弱,於是推想出敵人的儲備力量已經不多了——並且進一步決定,趁這個天賜良機,單獨一個人或許就能發起進攻,搜尋「皇室成員」,並將其俘獲。請記住,那才是整個行動的惟一目的。我們有足夠的部隊,可以肅清整個P行星,但我們的目標是活捉皇室成員,並在這個過程中學習洞穴戰。因此他盡力一搏,抓住機會,同時達到了上述兩個目標。
這樣一來,第一排可以自豪地宣稱「任務完成了」。好幾百個排中,只有少數幾個才有這樣的資格。沒能抓到女王(臭蟲們先把它們打死了),腦子也只抓到了六個。這六個當中沒有哪個實現了戰俘交換,它們只存活了很短一段時間。但是心理戰部隊的小伙子們確實取得了活體組織,因此我覺得皇家行動應該算是個勝利。
我的副排長得到了火線提拔。我沒能得到(即使得到了,我也不會接受)。我沒有為他的提拔感到驚奇。布萊基上尉早就跟我說過,我得到的是「整個艦隊最棒的軍士長」。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話。副排長我很早以前就見過,但我想黑衛士中沒有人知道這一點——至少不會從我這兒得知,更不可能從他那兒。我懷疑布萊基本人是否知道這一點,但是我從成為新兵的第一天起就認識我的副排長了。
他的名字叫茲穆。
在我看來,我在皇家行動中的所作所為並不合格。我在阿貢號上待了一個多月,首先作為病人,隨後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閒人,直至他們返航把我和其他十幾個人送回「避難所」。整個航程給了我太多的思考時間,其中大部分用在思考傷亡上。我責備自己在地面擔任排長的短短一段時間內做了多少蠢事。我知道我的指揮算不上一個好軍官,我甚至沒能在戰鬥中負傷,只被一塊大石頭把自己砸暈了過去。
至於傷亡——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我只知道合併小隊時,我帶出來的六個班只剩下四個了。我不知道茲穆帶領他們回到地面,等著黑衛士被換防和回收之前,還會倒下多少人。
我不知道布萊克斯通上尉是否還活著(其實他還活著——事實上,差不多就在我鑽進洞裡時,他就返回了指揮崗位),也不知道如果一個考察對像還活著,他的主考官卻死了,像這種情況該走什麼樣的程序。但是我覺得,我的31表肯定會把我打回一個中士。連我的數學書都被扔在了另外一條飛船上,但這已經無所謂了。
儘管如此,在阿貢號飛船上我獲准下床的頭一個星期裡,大量閒逛和沉思之後,我從一位低級軍官那兒借來幾本書,開始學習。數學是不容易對付的,它會佔用你大部分腦子。而且,不管你是什麼軍銜,多學點東西總是有好處的。任何有點用處的東西都建立在數學的基礎上。
當我最終向軍官學校報到並交回我的肩章時,我得知自己又成了一個學員,而不是中士。我猜是因為布萊基上尉無法找出我不合格的確鑿證據,只好推想我合格了。
我的室友,安琪兒,正待在我們的屋子裡,他的腳蹺在桌子上——腳前有個包裹,那是我的數學書。他抬起頭來,吃了一驚。
「你好,喬尼!我們以為你死了!」
「我?臭蟲沒那麼喜歡我。你什麼時候走?」
「我已經出去過了。」安琪兒抗議道,「你走之後的第二天。我總共空降了三次,回來剛剛一個星期。你怎麼用了那麼長時間?」
「回家的路太長了。當了一個月乘客。」
「有些人就是走運。你參加了哪次空降?」
「沒有空降過。」我承認道。
他瞪著我。「有些人真太走運了。」
或許安琪兒說得對。我終於畢業了。他把他自己的幸運分了一些給我——通過耐心輔導我的數學。我猜我的「幸運」大多都來自於他人——安琪兒、果凍、中尉、卡爾和杜波司中校。是的,還有我的父親和布萊基……還有布隆比……還有尖子——當然少不了茲穆中士,他已經獲得上尉的榮譽軍銜和中尉的永久性軍銜。
這很好,我覺得,如果我到頭來軍銜比他還高,未免有點不對勁。
畢業後的一天,我的同學貝尼·蒙泰茲和我一起站在飛船降落場上,等待著登上我們各自的飛船。我們是嶄新出爐的少尉,還不大習慣。別人向我們敬禮讓我們很不自在,於是我假裝看著環繞在「避難所」軌道上的飛船航班表——名單那麼長,肯定是在準備一次大戰役,儘管他們認為我還不適合與聞機密。我感到激動。我有兩個最真摯的願望,也可以說是一個:一是被派回到我的老部隊,我父親仍然在那兒。現在我實現了第二個,不管這個大戰役是什麼,它意味著在這次重要的空降作戰中,我可以在果凍·傑拉爾中尉率領的隊伍中間接受磨煉。
這個念頭佔據了我的心,我不敢把它說出口,所以只能研究這個名單。霍,這麼多飛船!幸好按照類型分類列在航班表上,否則我們別想找到某條船。我瀏覽著傘兵運輸船,只有這些船才和機動步兵有關。
名單上有曼納海姆!有機會見到卡門嗎?或許沒有,但是我可以發封信,查詢一下。
大船——新型的福吉谷號和伊珀爾號,馬拉松、阿拉曼、硫磺島、加裡波利、萊特島、馬恩、圖爾、葛底斯堡、黑斯廷斯、阿拉莫、滑鐵盧1——是士兵使這些名字無比輝煌。
小船都以英雄的名字命名:賀雷修斯、阿爾文·約克、沼澤之狐、還有我親愛的羅傑·揚、鮑威上校、德弗雷克斯、威辛格圖裡斯、桑蒂諾、奧布裡·考森斯、卡梅安哈、奧迪·墨菲等等。
我說:「應該有條船叫作麥格賽賽。」
貝尼問道:「什麼?」
「拉蒙·麥格西西2。」我解釋道,「是個了不起的人,真正的戰士。要是活到今天,準能當上心理戰部隊的司令。你學過歷史嗎?」
「是這樣,」貝尼承認道,「我是個粗人,只知道一個英雄人物西蒙·玻利瓦爾3。他建造金字塔,打敗了無敵艦隊,第一個登上了月球。」
「還娶了克裡奧佩特拉,你忘了。」
「噢,那個啊。是的,好吧,我猜每個國家都有各自版本的歷史。」
「我想是的。」我說完之後,又嘟囔了一聲,貝尼問道:「你說什麼?」
「對不起,貝尼,是我母語中的一句老話。大致翻譯出來,我想應該是『心在哪裡,家就在哪裡』。」
「是什麼語言?」
「塔加路語。我的母語。」
「你的老家不使用標準英語嗎?」
【1均以人類歷史上各次重大戰役命名。】【2菲律賓政治家,曾挫敗一次兵變。】【3南美洲的解放者。下面的話是開玩笑,把其他人的業績安在他頭上。】
「噢,當然用。生意和學習之類的事都用標準英語。我們只是在家裡偶爾說說自己的母語。這是傳統,你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我父母在家也常說西班牙語。可你是從哪兒——」喇叭裡突然想起了「牧場」的曲子,貝尼容光煥發。「該和我的船約會了!夥計,自己保重!再見。」
「小心臭蟲。」我轉身繼續瀏覽著航班表:蒙哥馬利、格雷尼莫——接著響起了世上最動聽的聲音:——讓這個名字光芒閃耀,讓羅傑·揚的名字響徹四方!
我抓起行李急匆匆奔去。「心在哪裡,家就在哪裡」——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