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思羅依德外交官先生當然是當局委派的人,他的下屬,除去文職技術員外,大多也是當權的一派人。但是塔克對我說過,伯思羅依德大概並沒有插手這次綁架陰謀。塔克認為他老實而又愚蠢。正因為如此,塔克一夥都不信帝國首相誇濟格在這次事件中有份,他們認為這次事件是當局黨內一夥自稱「行動主義者」的秘密團伙幹的,而策劃行動的後台,就是隨時撈一票、賺大錢的那些人。
就我本人來說,我根本分辨不出誰是誰,或者誰好誰壞。但是我們一降落,就發生了一些使我對伯思羅依德此人心存疑團的事情。使我懷疑他是否像塔克所認為的那樣老實而又愚蠢。事情雖很小,但是這種小事情弄得不好往往就會戳穿我的西洋鏡,使我扮演的一切失敗。外交官迎接我,當然是因為我扮演的是一位頭等貴賓。不過並沒有為我安排正式儀式,這是因為「我」——「彭福特」僅僅是議員而沒有行政職務,況且這次又是私人旅行。除了一位助手和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之外,別無其他人陪同。
我在照片上見過伯思羅依德,對他有一定的瞭解,因為羅傑·克立夫敦和彭尼在飛船上已把他的情況對我作過詳細介紹。我和他握了手,詢問他額竇炎好了沒有,感謝他在我上次訪問時的接待和讓我度過愉快的時光,並用彭福特擅長的那種男子漢之間不分彼此的親切態度和他的助手攀談了幾句。然後,我——彭福特轉向那位年輕姑娘,我知道伯思羅依德有孩子,其中一位的年齡恰巧跟我們這一位相仿,性別也一樣;可我不知道——或許羅傑和彭尼也吃不準——我是不是見過她。我——彭福特——正不知該怎麼說,伯思羅依德自己替我解了圍。「我想你還沒見過我女兒狄爾德麗呢,她硬是要跟我一起來。」
在我已經研究過的影片中,沒見過彭福特跟年輕姑娘打交道的鏡頭,因此我只能自我導演彭福特在這種場合的角色。五十幾歲的光棍,膝下沒有子女,也沒有侄女兒;對於跟十幾歲的姑娘打交道或許沒有什麼經驗,可是跟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打交道卻有豐富的經驗。因此,我把她當作兩倍於她真實年齡的女士來對待,我在她手上略微吻了吻。她漲紅了臉,看上去非常高興。
伯思羅依德帶著縱容的神情說:「好吧,親愛的,問問他吧。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她的臉漲得越發紅了,她說:「先生。能否請您親筆給我簽個名?我們學校的女同學都在收集簽名。我有誇羅格先生的親筆簽名……我應該也有您的親筆簽名。」她把藏在身後的小本子拿了出來。
我像一個把執照遺留在家裡別的褲袋裡的直升飛機駕駛員;碰到有人查看執照一樣尷尬。我算得仔細研究、精心準備這次扮演了,可決未料到還得偽造彭福特的簽名。真他媽的,怎麼能在兩天半時間裡做到萬無一失呢?!
但是,彭福特是決不會拒絕這樣一種要求的——而我就是彭福特。我高興地笑了笑說:「你已經有了誇羅格先生的親筆簽名?」
「是的,先生。」
「就只有他的親筆簽名嗎?」
「是呀!哦,他還寫了『良好的祝願』。」
我對伯思羅依德使了個眼色說道:「就只『良好的祝願』,嗯,對年輕女士,我起碼也得寫上『附上我的愛念』。告訴你,我打算這樣做……」我從她手中拿過小本子,翻開幾頁看著。
「首領,」塔克急切地說,「我們時間十分緊迫。」
「放心好了,」我頭也不抬他說。「需要的話,可以讓整個火星國來侍候一位年輕女士。」我把本子遞給彭尼說:「請量一下這個本子的大小。提醒我贈送一張適合粘在裡面的照片,當然要配上親筆簽名。」
「是,彭福特先生。」
「這樣好嗎,狄爾德麗小姐?」
「太好了!」
「好!感謝你的請求。船長,我們現在可以走了。那是你的車嗎?外交官先生?」
「是的,彭福特先生。」他幽默諷刺地搖搖頭說:「我看你已經使我家的一員成為你那擴張主義異端邪說的信徒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嘿,為別人幹好事,對嗎?」
「這就是教會你別讓她跟壞人混在一道!嗯,狄爾德麗小姐?」我再一次跟她握手。
「感謝你對我們的接待,外交官先生。我看,我們現在真的得趕緊走了。「「是啊,該趕緊走了。祝你愉快!」
「謝謝您,彭福特先生。」
「謝謝你,親愛的。」
我慢慢地轉過身去走了。好在立體電視中顯得並不心急慌忙。四周圍滿是攝影師,有搞電視錄像的,有專拍劇照的,還有許多新聞記者。比爾不讓新聞記者靠近我們;當我們轉身離去時,他揮手說道:「再見,首領。」然後轉過身去,與一位新聞記者交談。羅傑、塔克和彭尼跟著我上了車。同往常一樣,空中機場人頭擁擠,雖然不像地球機場上的人那麼多,但也夠擠的了。只要伯思羅依德看不出破綻,對他們也就不用擔心了——雖然在場的人中肯定有人知道我不是彭福特。
但是,我也不會讓這些個別人來打擾我。
他們要找我們的麻煩,就非犯法自討苦吃不可。
我們的汽車是加壓的羅爾斯牌越野車。我並沒有摘下氧氣面罩,因為別人都戴著。我坐在右手座位上,羅傑坐在我旁邊,再邊上是彭尼,而塔克則把長腿盤在其中的一隻折椅上。
司機通過隔板往後瞥了一眼,便發動開車了。
羅傑平靜地說:「剛才在那兒有一段時間我很擔心。」
「沒有什麼可擔心的。請大家現在別說話,我要溫習一遍我的演說。」
其實,我是想要看一看火星的景色,而那篇演說我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司機帶著我們沿機場北部行駛。經過許多倉庫,我看到有弗威思貿易公司、迪安娜字航公司、三星公司和顏料工業公司等的招牌。一眼看去,火星人跟地球人差不多同樣多。我們地球人有個印象,即火星人的行動慢得像蝸牛——在我們引力比較大的行星上,比方在地球上,他們確實如此。但是在他們自己的世界,他們的身體就像石頭掠過水西一樣輕巧、敏捷。
通過我們南邊的平原,向右,便是大運河。它坐落的地方、非常貼近地平線,因而顯不出兩岸的輪廓。在我們的正前方,就是「卡」族所在的神話似的小城市。正當我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座城市,並被它那精細小巧的美麗所吸引時,塔克突然移動了他的身子。
我們這時早已駛過倉庫拐彎處了,只見迎面開來一輛汽車。那輛車我也看見了,但沒大注意。可是塔克卻小心翼翼地準備應付意外事件,當那輛汽車駛近時,他突然猛地砸倒了司機與乘客問的隔板,摟住了司機的頭頸,抓緊了方向盤。車子向右急轉,跟迎面開來的車正好擦肩而過,然後又向左轉,緊貼上公路的邊緣。真是千鈞一髮,險而又險,因為這時我們己越過了田野,而這兒的公路是緊靠運河邊的。
塔克一面從右座上俯身向前,一面手忙腳亂地駕駛汽車。那司機先是身體失去平衡,這時正拚命想把方向盤搶回去。
前幾天,在艾森豪威爾賓館裡,那場搏鬥我是幫不上塔克什麼大忙,因為那時我身邊不帶槍,也沒估計到會出什麼亂子。今天,我還是沒帶武器,真是手無寸鐵。但是,我朝前衝去,用左臂扼住司機的頭頸,把右手大拇指頂上他的脊樑骨說:「動一動就要你的命!」
我用的是《二樓紳士》一劇中反派角色的聲音,這句話就是那角色的台詞。我的俘虜變得老實服貼了。塔克焦急地說:「羅傑,他們現在在幹什麼?」
羅傑·克立夫敦扭頭一看,回答說:「他們又掉頭衝過來了。」
塔克答道:「好啊,首領,我爬過去,你把槍對準那個傢伙。」他一邊說,一邊就往前爬。由於他的腿長,車裡又擠,爬時很費勁。
他坐進駕駛座之後,便快活他說:「我就不信別的車子在公路上能超過一輛羅爾斯。」他猛地一踏風門,車子便箭也似地向前射去。「我開車開得怎麼樣,羅傑?」
「他們剛掉過頭來。」
「好!這傢伙怎麼處置?把他扔出去嗎?」
我的俘虜心慌了,他神情不安地說:「我又沒幹什麼壞事呀!」我立刻用大拇指使勁一捅,他馬上閉嘴,不敢再吭聲了。
「哦,還沒幹什麼,」塔克順著他的腔調說,眼睛注視著路面,「你只是想來個撞車,好使彭福特先生無法準時赴約。要是我沒看出你放慢車速想保護自己,那麼你也許已做出了壞事而不露馬腳。膽小鬼,嘿?」他來了個緊急小轉彎,輪胎立刻發出了尖嘯聲,因為回轉輪仍掙扎著使我們保持直駛。「情況怎麼樣,羅傑?」
「他們不追了。」
「是這樣。」塔克並沒有放慢車速,我們的車速想必一定是在每小時300公里以上了。
「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想用炸彈把我們幹掉。是這樣嗎,老弟?他們是不是也準備把你一起報銷掉?」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你們這樣干是要自找麻煩的!」
「真的嗎?我們四個正派人的話,就足夠制住你這個有犯罪前科的人,對不對?你難道不是個流放犯嗎?不管怎樣,彭福特是寧願我來為他開車的。當然,你也樂意為彭福特先生做點兒事。」在光滑得像玻璃一樣的高速公路上,我們撞著了一種像蚯蚓糞便那樣大小的東西,我和我的俘虜就差點兒從車頂飛出去。
「彭福特先生!」我的俘虜詛咒似地說道。
塔克沉默了片刻。他最後說道:「首領,我覺得我們不應該把這傢伙幹掉。我想,我們應該讓他下車,然後把他帶到一個僻靜的地點。我想我們是能讓他說出實話的。」
司機想要逃跑。我在他頸部加力壓下去,用大拇指關節再次捅他。關節也許起不了槍口給人的那種感覺,可誰會想到去弄個明白呢?
他軟了下來,但惱怒地說:「量你也不敢殺我。」
「嘿,我們不敢!」塔克用驚奇的口氣答道。「那是非法的。彭尼姑娘,你有小髮夾嗎?」
「啊,當然有,塔克。」她回答時有點兒迷惑不解,而我也是不大明白塔克打算幹什麼。但是彭尼的語氣一點幾也不顯得驚慌,而我卻有些舉止失措。
「好啊,老弟,你有沒有嘗過把小髮夾釘進指甲縫裡去的滋味?人家說這玩意兒破得了讓人不吐露真情的催眠術,能直接對人的意志起什麼作用。討厭的是那人會發出最叫人不愉快的嚎叫聲。因此我準備把你帶到沙丘上去幹。那裡除了沙漠蠍子之外,你不會打擾別人的。你說出陰謀事實以後,對了,你真說出來的活,我們就釋放你,不要你好看,只讓你徒步走回城裡去。不過,現在你聽仔細!要是你真的通情達理,就有賞。我們會讓你戴上氧氣面罩走回去的。」
塔克說完後,片刻時刻裡寂靜無聲,接著聽到稀薄的火星空氣中傳過一陣哀哭聲。一個體質良好的地球人,可以不戴氧氣面罩在火星上勉強走上兩百碼路。我記得我曾讀到過一個例子,說是一個人走了幾乎半英里路才死去。
我瞥了一下計程表,知道我們離哥達德市大約有23公里。
那俘虜慢吞吞他說:「說實話,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有人出錢叫我把車撞壞。」
「那就讓我們來刺激你的記憶吧!」火星城的大門就在我們眼前,塔克開始把車速減慢。
「首領,你就在這兒下車吧。羅傑,把槍拿好,讓首領放開我們的客人。」
「是,塔克。」羅傑把身子移到我旁邊,也用一隻指關節捅著那人的脊樑骨。於是我便移開身體。塔克立即剎車,把車正對大門停住了。
「還有四分鐘,」他高興地說。「這輛車真好。但願我也能有一輛。羅傑,坐過去點兒,好讓我出去。」
克立夫敦鬆手讓過一旁,只見塔克用手掌緣猛力朝司機頸邊上乾淨利落地劈了一下,那傢伙的身子便癱軟了。「這樣,在你離開時就能叫他老老實實的了。這樣才不會在『卡』族眼皮底下鬧出不像活的事情來。現在讓我們大家對對表。」
我們對了表。離我必須到達的時間大約還有三分鐘。「你必須準時進去,明白嗎?一定要不早也不遲,正好準點!」
「完全正確,」我和克立夫敦異口同聲說道。
「從這裡走上斜坡大約需要半分鐘;還剩下三分鐘,你打算怎麼辦?」
我歎了口氣說:「定定神唄!」
「那沒問題,你剛才表演得不錯,打起情神來,老弟。再過兩個小時,你就可以打道回府,錢滿夜袋啦!我們這是在跑最後一圈,馬上就衝刺了。」
「但願如此。我一直很緊張呢,塔克?」
「是嗎?」
「過來一會兒好嗎?」我下了車,示意要他跟我一起走,讓他跟在後面保持一小段距離。「要是我在那兒出了差錯怎麼辦?」
「哦?!」塔克先是顯出驚訝的表情,接著便哈哈大笑起來。「你出差錯?不會的。彭尼對我說,你把那玩意兒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
「是的,背是背了,可要是我一時說漏嘴呢?」
「你不會說漏嘴的。我很明白你眼下的心情,我在第一次訓練單飛時,也有過同樣的感覺。然而,一上場,我就只剩下忙著把一切事辦好,根本來不及考慮什麼出差錯的問題啦。」
克立夫敦喊道:「塔克!你注意時間了嗎?」他的聲音在火星稀薄的空氣中十分微弱。
「時間還早著呢!還有一分多鐘。」
「彭福特先生!」這是彭尼姑娘的聲音。我轉過身子,回到車旁。只見地下車伸出一隻手說:「祝你好運氣,彭福特先生!」
「多謝,彭尼。」
羅傑跟我握了手,塔克拍了拍我的肩頭、「還有三十五秒半,可以出發了。」
我點點頭,動身朝坡上走去。當我走到坡頂時,一定是離約定的時間只有一二秒鐘,因為當我到達門口時,正好大門迎面而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暗暗詛咒那該死的氧氣面罩。
接著,我開始登台表演了。
一出新戲開場,在第一夜上演時,幕布升起,你登台亮相的剎那間,呼吸和心跳似乎完全停止了。不管你有多麼豐富的舞台經驗,都一個樣,都會產生這種感覺。你當然十分熟悉你的台詞,那不用說。當然,劇院經理也點過觀眾人數,並且告訴了你。這一切你事先都已做好應付的準備。可是,還是不大頂用。當你一走上舞台,就知道所有的觀眾都在盯著你看,都在期待著你開口講話,還等待著你的表演動作,甚至說不定正等著看你張口結舌出洋相的窘態,老兄,你肯定會緊張的。這就是為什麼劇團不管新老演員上場一概用提詞員的道理。
當我抬頭望去,見到了我的觀眾,我真想立刻逃跑。三十年來,這是我第一次怯場。
一眼望去「卡」族的同胞們已在我面前排成了一字長蛇陣。在我面前形成一條通道,數以千計的人群肅立在兩側,就像岸頭蘆筍似地緊緊擠在一起。我知道,我該做的頭一件事便是要從通道中間慢步走過去,一直走到盡頭,然後再從斜坡往下,走進內堂。
然而我的腿竟僵住了。
我自忖著:「嘿,老弟,你是約翰·約瑟夫,彭福特呀!你以前來過這兒十幾次,這些人是你的朋友嘛。你到這兒來,是因為你自己要來這兒,也因為他們要你來。沿著通道走過去吧!51·11……唱起婚禮進行曲吧,新娘來啦!」1
【1這是著名作曲家瓦格納的婚禮進行曲主題曲調。作者用來描寫主人公自我鼓勵時的內心獨白——譯注。】
於是我又開始覺得自己完全像彭福特了。
不錯,我就是喬·彭福特大叔,為了人民和我們行星的榮譽以及福利,也為了我們的火星朋友們,我決心把這件事做得盡善盡美。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精神振奮地跨出了第一步。
我做的這一次深呼吸真的幫了大忙,它給我帶來了那種妙不可言的芳香。成千上萬的火星人緊緊擠在一起,對我來說,那氣味好比有人把整箱的香水打翻在地似的,我確信自己聞到了這種醉人的香水昧,就跟我在飛船上演習時聞到的一樣,一陣陣芳香撲鼻,使我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去看,是不是擦這香水的彭尼跟在我後邊,也進來了。我似乎在手心裡也能感覺到和她握手時那種溫暖。
我開始順著通道一瘸一拐地走了過去,竭力模仿一個火星人在他自己的行星上走路的速度。人群在我後面圍攏來。時不時地有小孩子掙開他們的長輩從我前面一掠而過。所說的小孩子,其實就是指分裂生殖出來的新火星人,他們的體積大約有成年火星人的一半,高度也不超過半個成年人。他們從來不出族門,因此在宇宙帝國其他星球容易忘記還有小火星人的存在。一個火星人分裂生殖以後,大約需要地球人五年那樣的時間,才能回復到他原來的身材,並完全恢復他的腦子和全部記憶,在這一轉變過程中,他是向低能兒過渡的白癡。由分裂生殖引起的基因重新排列,以及以後的再生,使他們有相當長一段時期失去正常活動的能力。彭福特有一套膠帶就是關於這一問題的演講,我記得還配有不怎麼好的立體聲音樂。
小孩子們都是些活潑可愛的「白癡」,他們不講什麼禮儀,也不必遵守種種規約。但是他們倒是挺討人歡喜。
有兩個最小的、在我看來以乎是一模一樣的小孩,在我面前閃現出來,突然停住,就像一個笨頭笨腦的木偶站在交通要道上。我要麼停住腳步不再前進,要麼就從他們身上踩過去。
我決定停住腳步,不走了。他們向我靠過來,走得更近,完全擋住了我的去路,還一邊嘰嘰喳喳說著什麼,一邊伸出假肢。我一點也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不明白他們要幹些什麼。他們很快地抓住了我的衣服,把小爪子伸進我的袖筒。
人群壓得很近,我差不多無法繞過他們。
我已處在兩難的境地。第一,他們是那樣逗人喜愛,我真想看看有沒有可以給他們吃的糖果塞在什麼地方……但是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接納儀式像跳芭蕾舞配樂似的,時間準確得分秒不能差。要是我不順著那條通道繼續走下去,我準會犯下小卡格拉爾困違反尚儀而犯的彌天大罪。
但是,小火星人不馬上放開我;其中有一個小火星人甚至摸到了我的手錶。
我歎了口氣。於是我冒險跟自己打賭。我敢斷定,吻吻小孩子大概在銀河系所有星球上都能普遍適用,甚至說不定比尚儀風俗還重要。我馬上一腿跪在地上,跪到與他們的高度差不多,撫摸了他們一小會兒,拍拍他們。然後我站起身來小心翼翼他說:「就這樣吧,我得走了。」說這兩句簡簡單單的話,已用去了我學來的大部分基本火星語。
小孩子們還是纏住我不放,但我小心地、輕輕地把他們移向一旁,從夾道的人群中間繼續加快腳步走去,以便彌補剛才和小火星人打交道而失去的時間。我沒有因此而遭滅頂之災,謝天謝地。我是孤注一擲了,希望這一插曲和我的冒險變通舉動,沒有冒犯了他們尚儀的規定,但願不會因此而被判死刑。我走到了通往內堂的斜坡頂部,便逗直朝下走去。
上面那一排星號是代表接納儀式。為什麼,因為它表示只有本卡族成員通行。這是火星所謂的本家內政規章。
火星人平時自由來往,相互間可以走訪各自的本家——但是,只有自己家的成員才能進入內堂。即使他們的幾個配偶也不一定被賦予這種特權。我無權說出接納儀式的詳細情況,就好像一個社團成員不可以對外人隨便講內部情況一樣。講這一點也已經夠了。
啊,我的擔保人——彭福特最老的火星朋友克裡阿希在門口迎接我,但奇怪的是他同時用護身杖威脅我。我請求說,要是我有任何違約行為,就請他立刻殺死我。說實話,我雖然仔細研究過他的照片,其實並不能認出他來。
由於儀式需要,非認這人不可。
我背誦了早就準備好的什麼擁護和遵守他們的公德等等話以後,他們才允許我進去。克裡阿希指引我朝拜所有十四幅那蘇受難像,我接受詳細盤問並作了回答。每一句話和每一個動作姿態都是按照演習,嚴格因襲火星時尚,否則我就真完蛋了。其實,大多數時間我並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有一半我也不大瞭解我自己的回答。我只是見貌辨色,隨機應變。這種表演並不因為火星人比較喜歡暗淡燈光,語音含糊而變得容易些。我很吃力地在暗中摸索著。
真是如履薄冰。
在這段時間裡,總有不下六根護身杖——致命的武器——對準我。
時間長得像是過了好幾天,其實儀式所需時間不長。我們開始吃齋。我不知道吃的是什麼,反正豁出去了,我吃了倒沒給毒死。
這之後,總算熬到長者致詞了。我也發表了接納演說作為回答。他們給我取了名字,授給我護身杖。我便成了火星人。
我不知道怎樣使甲護身杖這類武器,舉的名字聽上去像是龍頭在漏水,但是從這時起,它就是我在火星上的合法姓名了。在法律上,我己成為這個行星上大多數貴族家庭的嫡親同胞了——這正巧是我這倒霉鬼在旅店酒吧花了最後半個金市請塔克喝酒後的52小時。
我想,這正好說明,一個人最好永遠也別隨隨便便跟陌生人搭腔。有這次經歷算我倒霉。
我設法盡快地脫身出來。塔克早已事先為我編好了一篇演說辭,煞有介事地宣稱我必須馬上離開。他們倒也通情達理,放我走了。我簡直就像是在女大學生聯誼會會場上的唯一男人,神經十分緊張,因為已沒有儀式來指引我。我的意思是說,哪怕是隨便什麼社會活動,也會有種種意想不到的習俗,極容易出岔子。我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所以我背誦完那篇演說,便托辭轉身朝外走。克裡阿希和另一位長者陪同著我。到了外邊,我冒險跟另一對小孩——也許就是路上碰到的哪一對——逗玩了一陣,神態裝得異常輕鬆、隨和,其實心裡慌得要命。等我走到大門口時,兩位長者才用我聽不大懂的英語說了聲再見,那聲音吱吱茲茲的十分刺耳。我獨自一人出了大門。隨著大門在我身後關上,我才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羅爾斯牌轎車已等在他們原先叫我下車的地方,我匆忙趕了過去。打開車門後,我驚奇地發現,只有彭尼一個人獨自坐在車裡。不過,她似乎並沒有不高興的樣子。於是我喊道:「嗨,卷髮姑娘,我成功啦!」
「我知道你會成功的。」
我用護身杖假裝行了一個劍禮,說道:「你以後叫我卡阿伊爾吧!」由於火星語發音很怪,所以發第二個音時,口水也噴了出來。
「嘿,當心那棍子!」她不安他說,顯然知道這武器的厲害。
我輕快地坐到了前排座位上,問道:「你知道怎樣使用這棍子嗎?」這時,我的緊張、興奮顯然已經過去,開始感到精疲力盡了。但是,說實話,內心卻十分快活。我真想痛痛快快喝上三杯,再吃一塊大牛排,然後恭候評論家們的評論。
「不知道。不過要千萬當心啊!」
「我想你只要在這裡按上一下。」說著我按了一下,擋風玻璃窗上馬上出現了一個兩英吋見方的小洞,車子裡便不再加壓。
彭尼立刻開始氣喘了。我說:「哎呀,真對不起。我把它放到一邊,讓塔克來輔導我吧!」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沒什麼。當心,別再點來點去。」她開始發動車子。我發覺她笨手笨腳的,比塔克好不了多少。
風從我點破的小洞中呼嘯而進。我說:「幹嗎這樣急?我還需要一點幾時間來研究研究記者招侍會上的台詞呢。你帶來了沒有?其他人到哪兒去了?」我已經把我們路上抓住的那個司機忘得一乾二淨。從踏進「卡」族大門那時起,我就沒有想過別的,更不用說那個司機了。
「沒有來!他們不能來了。」
「出了什麼事,彭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真不知道沒有人指尋我下一步怎麼辦,我能否對付得了記者招待會。要是沒有人來給我指導,說不定我能告訴他們一點兒關於受接納的事,這我倒用不著編造。
我正緊張地想著下一步怎麼應付,只聽彭尼說道。
「那是因為彭福特先生——他們已經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