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厲的月亮 第二部 武裝起來的暴民 第十八章
    後來他們告訴我,在那次採訪有人在暗中幫助我。有人提「警察」和「軍隊」,這其實是特意安排的。斯圖·拉茹瓦可不願冒任何風險,所有事都安排得滴水不漏。但等我知道時,我已經可以嫻熟地應付這些採訪了——採訪簡直沒完沒了。

    儘管很累,但那晚我還是沒法好好休息,還必須接待願意冒險到我們這裡來的外交人員。他們幾乎沒人是正式來訪,就連那批乍得外交人員也一樣、,只是出於好奇來瞧瞧我們。

    只有一位倒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他是個中國人。看到他我們很驚訝;他是委員會的中國代表。我稱他「張博士」,我們裝作是初次見面。

    張博士當時是大中國的參議員,也是大中國在月球政府中的常駐首席代表。

    我再一次闡述了我們的觀點,再加點內幕,把其他人打發了。

    我推著輪椅回到房間,不過馬上又被叫到了教授那裡。

    「曼尼爾,我想你已經注意到了來自中央王國的我們尊貴的來客。」

    「委員會那個老中國人?」

    「請注意,不要使用我們月球的講話方式,小伙子。不要在這裡用,哪怕和我在一起。他想知道我們所說的十倍、百倍的增長速度意味著什麼。你去告訴他。」

    「告訴他實話還是糊弄他?」

    「實話,他可不是傻瓜。技術方面的問題你能應付下來嗎?」

    「我準備過,沒問題,除非他自己是個彈道學方面的專家。」

    「他不是,但你也不要不懂裝懂,也不要先假設他是站在我們一邊的!但如果他最後能得出結論,認為我們雙方利益一致,他將對我們大有幫助。不要總想著說服他,他在我的書房裡。祝你好運,記住要說標準英語,別用月球土話!」

    我進去後,張博士站了起來。我為我不能起身道歉。他說他能理解來自月球的紳士在這裡工作的艱難,也理解我的種種不便。握手之後,他坐下了。

    「我就不客套了。你們講過可以用廉價的方法把大噸位物品運往月球,你們是不是已經有了解決辦法?

    我告訴他有個方法,先期投資巨大,但運行費用低廉。」先生,就是我們在月球上運用多年的方法,一個彈射器——一個可以使彈射艙脫離引力作用範圍的彈射器。「

    他不為所動,「上校,你知不知道這個建議已經被提出好幾次了,但都因為一些很有說服力的理由被否定了,這跟空氣壓力有關。」

    「沒錯,博士。但我們相信,基於大量的計算機分析和我們的彈射經驗,這個問題現在可以解決。我們月球的兩家大公司月球之家公司和新加坡月城銀行已經準備好聯合起來,牽頭組建一家企業,嘗試這一計劃,但他們需要得到你們地球的幫助。他們願意和你們分享具有表決權的股票——雖然他們更願意出賣證券,保留控制權。而他們最需要的是來自某個政府的特許權——永久性的土地使用權,在那裡建造彈射器。也許可以選在印度。」

    (以上都是準備好的講話。如果調查一下記錄,他們就會發現月球之家公司已經倒閉了,而新加坡月城銀行,作為一個正在發生巨變的國家的中央銀行,整個情況也不容樂觀。但講話的目的在於最後一個詞:印度。教授反覆叮囑我,這個詞必須在最後講出來。)

    張博士回答道:「不必擔心財務方面的問題,只要有可行性,財政上應該也有可行性,但為什麼選擇印度?」

    「哦,先生,我們所運送的糧食中超過百分之九十都是印度消費的——」

    「是百分之九十三點一。」

    「是的,先生,印度對我們的糧食很有興趣,所以印度很可能會合作。它會批給我們土地,提供勞動力和材料等等。但是我提到印度是因為它有廣闊的地點供選擇。這個地點要在高山上,而且離地球赤道不遠,後者倒不是必要的,但對整個計劃有幫助。關鍵在於這個地點必須在高山上,這就和你剛才提到的空氣壓力或空氣密度有關。彈射艙要求必須處在一定的海拔高度上,負載彈射速度超過每秒十一公里,必須在空氣稀薄甚至接近真空的空氣中。這就是為什麼一定要選擇高山的理由。比如說離這裡四百公里的楠達德維山,鐵路一直通到離那裡六十公里的地方,公路幾乎通到山腳,海拔八千米,我不知道楠達德維山是否是個理想的地點。我只是從邏輯上分析,它可能是個理想的地點。這個地點最後應由地球工程師來決定。」

    「是不是山越高越好?」

    「是的,先生。」我說,「最好是能在赤道附近選一座高山,再通過設計彌補彈射艙由於地球自轉造成的損耗。難點在於如何盡可能地避免這討厭的厚厚的大氣。對不起,博士,我不是有意要批評你們的星球。」

    「上校,這兒還有更高的山。說說你提議的彈射器的情況。」

    「這種彈射器的長度由加速度決定。我們認為——或者說計算機計算出——最好能達到二十倍於地球引力的加速度。有了這一速度,彈射艙便可以脫離地球引力,也就是說,彈射器的長度為百二十三公里。因此——」

    「請等一下!上校,你是建議打一個超過三百公里深的洞嗎?」

    「哦,不!工程必須在地面進行,這樣可以讓衝擊波擴散,讓定子幾乎呈水平延伸,每三百千米向上升起四千米——幾乎是直線,地球自轉偏向力和其他較小的變量會使它成為一條平緩的曲線。比如月球彈射器,肉眼可見範圍內幾乎是一條直線,一直延伸出去,隔幾座山峰之後,彈射艙就看不見了。」

    「哦,我還以為你高估了當今的工程能力,我們能鑽得很深,但不可能深到那種程度。請繼續說。」

    「博士,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普遍存在的錯誤印象,你們才問我為什麼在此之前這個彈射器沒有被建造起來。我看過那些早期研究,大多假定彈射器是垂直的,或者說末端傾斜向上把宇宙飛船送人太空。但這是行不通的,也沒必要。我想你們的這種假設是基於你們的宇宙飛船都是垂直或近乎垂直升空而來的。」

    我繼續講下去:「但他們那樣做是為了到大氣層上面,而不是進入軌道。脫離引力的加速度不是一個矢量,是無向量的,彈射器彈射出去的負載不會再回到地球,無論它向哪個方向彈射。哦……有兩點要糾正一下:第一,不能對準地球本身,而是稍稍抬起來一點對準天空;第二,它必須具有足夠的加速度以衝破大氣。如果它朝正確方向前進,它能到達月球。」

    「是的,但這個彈射器是否一個月只能用一次?」

    「不,先生。如果你願意可以每天一次,彈射時間要和月球在軌道上的位置相符。但事實上——這是計算機的分析,我不是太空方面的專家——這個彈射器幾乎可以在任何時間使用,只需改變彈射速度,就可以到達月球。」

    「我無法想像。」

    「我也不能,博士,但——對不起,難道在北京大學沒有一台特別好的電腦嗎?」

    「有又怎麼樣?」

    (對方是不是更加面無表情了?一台智能電腦——裝在機器裡的大腦?或者是一台「活的」電腦,具有自己的意識?對我們來說,無論哪種可能都是件可怕的事。)

    「為什麼不用最先進的電腦算出彈射器所有可能的彈射時間?有些軌道遠離月球軌道,彈射艙要花相當長的時間才能回到能被月球截獲的地點;有些軌道離地球較近,能直接到達月球;有一些就像我們在月球使用的那樣簡單。每天都有一些時段可以選擇短軌道。但負載彈射艙在彈射器裡的時問不會超過一分鐘。就看能以多快的速度將負載物準備就緒。如果能量充分而且計算機控制又是多功能的話,每次彈射有可能發射超過一個彈射艙。惟一讓我擔心的是那些高山,它們都覆蓋著雪嗎?」

    「大部分時間,」他回答,「到處是冰川、雪和光禿禿的岩石。」

    「先生,我出生在月球,對雪一無所知。定子在這個星球的強大引力下不但要穩固而且必須在二十倍地球重力加速度下經受住動態推力。我想它肯定不能建在冰川和雪上,是吧?」

    「我不是工程師,上校,但看起來不太可能。雪和冰川必須全部清理。天氣也是個問題。」

    「我對天氣也一無所知,博士。我只知道冰的結晶熱量達到每噸33500萬焦耳。我不知道把整個站點清理乾淨需要融化多少噸冰,需要多少能量?但在我看來融化所有的冰需要有一個反應堆,而這個反應堆所需能量相當於啟動彈射器時所需的能量。」

    「我們可以建立反應堆把冰融化掉。早在幾年前,南極大陸就已經解決了冰雪問題。不用擔心這個。一個三百五十公里長、具有一定高度、沒有冰雪覆蓋、岩石堅固的地點——還有別的嗎?」

    「不多了,先生。可以把彈射艙附近融化的冰收集起來,運送到月球上去,那可是運到月球上的最實在的物品啊——也是一種很經濟的手段。而且鋼製彈射艙能重複用幾百次,我們可以用你們發射上來的彈射艙將糧食送往地球,也替月球節約一點原本就稀少的資源。月球方面做的改動不大,跟我們現在向孟買發射彈射艙的步驟差不多,使用固體燃料的制動火箭由地面控制中心編程控制。而且到那時會更便宜,因為需要的制動力小得多,原來需要制動每秒十一公里,到那時只需要制動每秒半公里——這樣一來還有個好處,因為制動火箭是寄生重量,不需要那麼重的火箭,有效載重也就相應地增加了。還有個方法可以增加有效載重。」

    「什麼方法?」

    「博士,這超出了我的專業,但眾所周知,你們最好的飛船都是以核聚變為動力,用氫作為反應堆,可在月球氫很貴,只能用其他代替品,不過效率不太高。設想一下,一艘適用於月球的巨大的、強有力的太空拖船嗎?它可以用氣化的岩石作為反應堆,能夠進入駐留軌道,截取從地球彈射上來的彈射艙,帶回月球表面。它可能很難看,缺乏創意——但不用人駕駛,甚至不用電子人駕駛,只需要地面計算機導航就行了。」

    「是的,我想這種船應該可以被設計出來。但我們不要使事情複雜化。關於這個彈射器的要點你都提到了嗎?」

    「我想是的,博士。地點的選擇是最重要的事。以楠達德維山為例,通過地圖,我看到有一條又長又高的山脊一直向西延伸,其長度應該跟我們彈射器所要求的差不多。如果是真的,那將是個理想的地點——不用開闢,不用架橋。我並不是說那就是最理想的地點,但我們要找的地點就是這種類型:有很高的山峰,在山的西面有一條長長的山脊。」

    「我明白了。」

    張博士突然起身告辭。

    接下的幾周裡,我在十來個國家與他們的代表秘密會晤時重複解釋著我的構想,所不同的只是與不同國家代表會談時我會提到不同的山名。

    和厄瓜多爾代表會晤時,我指出琛坡拉索山幾乎在赤道上,是個非常理想的地點。

    我向阿根廷代表強調阿空加瓜山是西半球最高的山峰。

    我對玻利維亞代表說我注意到安第斯山脈的上普萊諾山和西藏高原幾乎一樣高,但更靠近赤道,比地球上任何一處更容易找到適於建造彈射器的地點。

    我又和一位北美代表談話,他和稱我們為「暴民」的那個傢伙是政治上的對手。我指出麥金利山可以與亞洲或南美的任何山脈媲美,還有夏威夷的莫納羅亞山,那兒可是個非常合適的建造地址,夏威夷將成為世界太空港……我們說的世界不止是一個地球,今後,火星將被開發,三顆行星(有可能四顆)之間的貨運都將經過這個大島。

    我絕口不提莫納羅亞山是座火山,相反我說我注意到它的位置允許彈射艙遭遇困難時安全濺落太平洋。

    在蘇聯,只提到了一座高度超過七千米的山峰。

    乞力馬扎羅山、波波卡特皮特爾、洛根山、埃爾·利伯塔德山——我最喜愛的山峰隨著國家的不同而不同,我們的要求只是該山峰在當地是「最高的山峰」。當我們到乍得遊玩時,我發現大家都在說乍得的山脈很理想,他們的解釋很合理,我都幾乎相信了他們的說法。

    斯圖·拉茹瓦的人不斷向我提出誘導性問題,在他們的幫助下,我談論了月亮表面的化學工程(這方面我其實一無所知),在有無窮無盡的活火山和太陽能以及無限的原材料,可以加工地球上極其昂貴或者根本不可能製造的產品——如果地球和月球間的廉價航運最終能實現,那麼開發月球上的資源將會有利可圖。

    談話中我總是暗示地球上的月球政府的官僚根本看不到月球的巨大潛力(事實如此)。另外,我們明確答覆:月球可以接受所有移民——因為這個問題不斷被問及。

    這也是真的,雖然我們從未提到月球(有時是月球人)殺了大約一半新來的移民。但與我們談話的人很少想過他們自己移民,他們總想強迫或說服其他人移民從而減少人口——降低他們自己的賦稅。我們也看到各地食不果腹的人數不斷上升,我們發射的糧食遠不能滿足要求,不過對這一事實我緘口不言。

    每年我們甚至不能為一百萬個新來的移民提供住房、食物和培訓,而一百萬在地球上還不及大海裡的一滴水,每晚生下的孩子都會超過一百萬。我們接收的人中很多都不是自願移民的,如果地球強制移民,把大批的人運到月球上來……月球對付新移民的辦法只有一個:要麼他不犯任何錯誤——不管是在人際關係方面還是在對待不打招呼便會猛咬一口的自然環境方面,要麼成為哪條隧道莊稼地裡的肥料。

    大批移民擁上月球意味著更多的危險,不可能幫助他們避開危險。

    然而教授講的都是「月球的光明未來」,而我主要講彈射器。

    在等待委員會將我們召回的幾周裡,我們做了很多事。斯圖的手下準備了很多信息,就看我們能用多少。毋庸置疑,在地球上每過一周就會使我們折壽一年,可能對教授來說更加嚴重。但他從不抱怨,總是以迷人的魅力準備著一次又一次會談。

    我們在北美多待了些時間。我們發表獨立宣言的時間正好比北美英國殖民地發表獨立宣言晚三百年,這具有極好的宣傳效應。整個宣傳由斯圖的手下負責操作。雖然自從整個大陸由聯合國統一掌管後,「合眾國」已經名存實亡,但北美人民對它依然充滿感情。他們每八年還要選一次總統呢。為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英國還有女王?北美人民也為他們不存在的主權倍感自豪。「主權」這個詞跟「愛情」一樣,你想讓它是什麼意思它就是什麼意思。「主權」在北美意味著太多的東西,「7月4日」是一個有魔力的日子。我們在群眾面前公開露面——這方面由14日聯盟負責,斯圖告訴我們除了開始階段花了幾個錢以外,其他根本沒花多少。一動起來以後,捐款滾滾而來。「聯盟」甚至靠這次活動把打算用於別處的經費一下子全部籌措到手了——北美人很樂意捐款,而且不在乎錢最後落到誰手裡。

    我們到北美洲南部——墨西哥時,斯圖用了另外一個日子。他的人讓當地人以為政變是5月5日,而不是兩周以後。他們夾道歡迎我們,用西班牙語大聲喊道:「五月五節,自由獨立,五月五節!」

    我聽不懂他們的話,對答的事一概由教授負責。

    但在7月4日的國家裡,我聽得懂當地語言,表現也更好些。斯圖讓我在公眾面前不要裝上左臂。他們把我衣服的左袖縫了起來,然後說我「為自由而戰」失去了左臂。

    每當別人問我有關左臂的事時,我只需要開個玩笑就行,「瞧瞧喜歡啃指甲會落個什麼下場吧」——然後轉移話題。

    我從來不喜歡北美,哪怕是第一次到這裡的時候。它不是地球上最擁擠的地方,只有十億人口。可你瞧,在孟買,人們還能仰臥在人行道上;而在大紐約,人們只能身上裹著毯子站著睡覺——我懷疑是否真有人睡得著。幸好我還有把輪椅可坐。

    在膚色混合地區是另一種情況:他們很在意膚色——儘管他們不斷強調他們毫不在意。第一次來到這裡,我皮膚的顏色不是太淺了就是太深了,他們總是希望我能對自己毫無概念的種族問題發表看法。老天,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基因是什麼。我的一位祖母來自亞洲的某個地方,那裡入侵者像蝗蟲一樣頻繁騷擾,所到之處,姦殺擄掠,無惡不作——幹嗎不去問她?

    像印度那樣種族主義公然盛行的地方反倒簡單些。如果你不是印度人,你就什麼都不是——當然,印度各種族之間也彼此瞧不起。不過,身為「奧凱利·戴維斯上校,自由月球的英雄」,我不必去應付北美的逆向種族主義。

    我們被一大群人包圍著,個個都想關心我們,急切地想提供幫助。我讓他們為我做了兩件事情——以前來這裡參加培訓時我從來沒有時間、金錢或精力去做的事:我觀看了揚基隊的比賽,參觀了塞勒姆。

    我真應該保留我的幻想。通過電視看棒球效果更好,你可以真的好好看球,用不著在二十萬人中擠來擠去。還有,真該有誰把那個外野手斃了。我在恐懼中觀看了大部分比賽,後來他們不得不把我連同輪椅從人群中硬拉出了——但我還是告訴東道主我過得很愉快。

    塞勒姆跟波士頓其他地方沒什麼兩樣。但花在那兒的時間並沒有浪費,我在石橋邊獻上花環,並作了一個演講,全程都拍了錄像。

    教授很喜歡這個錄像,他總能自娛自樂。關於月球的光明未來,他也總能說出點新花樣來。

    在紐約,他向一家名為「兔子飯店」的連鎖店總裁描繪了月球上的旅遊景點——一旦旅遊費用在大多數人可承受的範圍之內,到月球的旅遊將很便捷,還包括護航服務、充滿異國情調的順路旅遊、賭博——不用交稅。

    最後一點激起了大家的興趣,所以教授趁勢把它擴展到了「延長壽命」這個主題——退休旅館的連鎖店,在哪地球人可以靠地球上的養老金生活,但卻可以比在地球上多活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雖然是作為一種放逐——但哪一種更好呢?在月球逆向種族主義指為免除黑人在入學、受雇等方面受歧視而採取強制性平等措施而在客觀上形成的對白人利益的損害。

    塞勒姆是美國馬薩諸塞州東北部港市。波士頓東北驅車需行一個小時。1692年發生「塞勒姆巫師案件」。十七世紀美洲新英格蘭移民把發生在他們身上的各國通過它的代理按需要分配它的托管財產。

    他問:「你對你的承認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我說:「以上帝的名義,你在說什麼呀?我從沒承認過什麼!」

    《大紐約時報》刊登:

    月球「副部長」說:「食物屬於飢餓的人」紐約今日——自稱「自由月球武裝部隊上校」的奧凱利·戴維斯先生,在一次宴會上試圖爭取地球人對聯邦國月球殖民地暴動者的支持。他主動對本報宣稱大憲章中規定的「免於飢餓」的條款適用於月球穀物運輸——

    我向教授請教該如何應付這種情況。

    「通常是用另一個問題來對付那個不友好的問題。」他告訴我,「永遠不要讓他自己發揮,他會在你話中添油加醋。這個記者——他瘦嗎?能看見肋骨嗎?」

    「不,他很魁梧。」

    「我想按照他所引用的那個行政命令,他一天不用消耗一千八百卡路里。你可以問他遵從配額多久了?為什麼又放棄了?或者問他早飯吃什麼——然後不管他回答什麼,都要表現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或者如果你不知道那個人究竟想瞭解點什麼,那麼你就以反問的形式轉移到你想說的那個主題上。然後,不管他答什麼,你只管說自己想說的話,然後叫其他人提問。沒有邏輯——這是一種策略。」

    「教授,在這兒,沒有人一天只按配額消耗一千八百卡路里。在孟買可能有,但這裡沒有。」

    「曼尼爾,所謂的『等額配給』只是虛構。在這個星球上,一半食物都在黑市流通,或者不是按照規定計算的。也許他們有兩套記錄,交給聯合國的數據與經濟根本沒有關係。我敢肯定在食物委員會的印度代表沒有報告真實數字。印度保持沉默是因為它從月球得到了大份額……然後再『以飢餓為手段玩弄政治花招的』我想你應該還記得這句話吧,也就是用我們的糧食來控制國內選舉。去年,喀拉拉邦發生了一次計劃中的饑荒。你有沒有看到過這則新聞?」

    「沒有。」

    「因為這件事根本沒有報道。對管理者來說,管理民主是件很奇妙的事,曼尼爾……它最大的籌碼是『新聞自由』,而『自由』又被定義為『負責任的』,再由管理者來定義什麼是『不負責任的』。你知道月球最需要什麼嗎?」

    「更多的冰。」

    「不,是一個新系統,不能一切都依靠僅僅一個電腦網絡。我們的朋友邁克是我們最大的危險。」

    「什麼?你難道不相信邁克?」

    「曼尼爾,在一些問題上,我連我自己也不相信。就以新聞自由為例吧,有個經典說法形容限制『一點點』新聞自由』——『一點點』懷孕。只要有人——哪怕是我們的同盟者邁克控制了我們的新聞,我們就沒有自由,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我希望某天我能擁有一份報紙,不依靠任何來源和渠道。我甚至樂意用手抄,就像本傑明·弗蘭克林當時辦的報紙一樣。」

    我對這個問題棄權。「教授,假如會談失敗,糧食運輸停止,結果會怎麼樣?」

    「月球人會對我們大為惱怒……很多地球人會死去。你看過馬爾薩斯1的書嗎?」

    【1馬爾薩斯(1766∼1834),英國經濟學家,以所著《人口論》知名,認為人口按幾何級數增長,而生活資料按算術級數增長,如不抑制人口過度增長.必然引起「罪惡和貧困」。】

    他伸出手,撫摩著發亮的炮管。「曼尼爾,曾經有一個人,他像這兒的很多理事一樣,幹一份純粹裝門面的政府工作,拭擦政府大樓的黃銅大炮。」

    「政府大樓怎麼會有大炮?」

    「這無關緊要。他干了好幾年,以此餬口,還略有節餘,但他不可能靠幹這個掙一份前程。所以某天他辭去了他的工作,拿出積蓄的錢買了一門黃銅大炮,自己幹起事業來了。」

    「聽起來像個白癡。」

    「毫無疑問,但是,我們攆走監守長官的時候,不也跟他一樣嗎?曼尼爾,你會比我活得長。如果月球要選用一面旗幟,我希望上面的圖案是一門炮,或者是紅色的槓槓,象徵我們引以為豪的家世。你認為能做到嗎?」

    「如果你能畫出來,應該沒有問題。但要旗幟幹什麼?走遍月球連根旗桿都找不到。」

    「它能在我們心中飄揚……我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竟然想要與政府對抗,旗幟就是我們的象徵。你記住了嗎,曼尼爾?」

    「當然。到時候我會提醒你的。」

    我不喜歡這樣的談話。他私下已經在使用氧氣帳篷了,但沒有在公眾面前使用。

    我們來到中央管理地區的一個名叫肯塔基州列剋星頓的地方。

    在這裡,我的「無知」和「頑固」表現得淋漓盡致。可有件事沒有規章可循,也沒有現成的答案,那就是月球的生活。

    教授讓我跟他們講實話,強調溫暖、友好的方面,多說說跟地球不同的稀奇事。「記住,曼尼爾,到過月球的只有幾千人,只佔百分之一中很小的一部分。在大多數人看來,我們就像動物園裡稀奇的動物紅槓,象徵囚服,月球人的祖先,大多是流放此地的囚犯。那樣有趣。還記得在老圓工貝的龜展嗎?我們就像那些龜。」

    我當然記得,他們不斷騷擾那些烏龜,把它們弄得精疲力盡。但當那隊男男女女開始向我詢問月球的家庭生活時,我還是很樂意回答。

    我略去月球社區男人過多,比例嚴重失調不說。在月城,生活主要就是家庭,按地球的標準來講是單調的,但我喜歡它。其他各地區的情況也大體相似。人們工作、養育孩子、閒聊,晚上一家人聚餐時是他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我沒有太多可說的,所以我便講他們感興趣的事情。其實,月球的每個習俗都來自地球,因為我們都是從那裡來的。但地球太大了,譬如密克羅尼西亞的習俗在北美人看來會很奇怪。

    有個女人——我不想稱她為女士——想知道月球上婚姻的情況。首先,在月球上是不是不拿證書就可以結婚?

    我問他們什麼叫結婚證書?

    她的同伴說:「米爾德裡德,跳過這個問題吧。拓荒社會從來就沒有結婚證書。」

    「但你們不做記錄嗎?」她堅持問道。

    「當然,」我同意,「我家有一本家譜,裡面差不多記錄了從第一代在約翰遜市落戶以來的每次婚禮、出生、死亡,每一件有重要意義的事情,不僅包括直系親屬,還包括旁系親屬。除此之外,有個學者出於愛好,在我們居住區到處尋找古老家族的家譜,想撰寫一部關於月城歷史的書。」

    「可難道你們沒有官方記錄嗎?在肯塔基我們的記錄可以追溯到幾百年前。」

    「女士,我們在月球上住的時間還沒有那麼長呢!」

    「是的,不過——好吧,在月城一定有城市書記員吧。也許你可稱他為『市記錄員』。一個專門記錄這些事的政府官員。」

    我說:「我想沒有,女士。有一些賭注登記經紀人做一些文書工作,如合同蓋章、合同記錄等。這也是為了那些不能讀寫和不能自己做記錄的人而設的,但我從沒聽說過結婚登記。不是說不允許登記,而是從未聽說過。」

    「真是隨心所欲。還有一個傳聞說月球上離婚極其容易!我敢說那也是真的!」

    「不,女士,你不能說離婚很容易,需要理清辦妥的事太多了。哦……舉個簡單的例子,一個女士說她有兩個丈夫——」

    「兩個丈夫?」

    「可能更多,可能只有一個,或者可能是更複雜的婚姻形式。就讓我以一個女人和兩個丈夫為例。她決定與其中一個離婚,假如兩個丈夫很友好,另一個丈夫也同意,她打算離掉的那個男人也沒有小題大做(雖然離婚不會使他受益)。好了,她與他離婚了,他走了,但仍會有無窮的事留下來。兩個男人可能是商業上的夥伴——丈夫們之間通常是商業夥伴。離婚會破壞合夥關係,因而要解決錢的問題。房子可能是他們三個共有的,雖然房子在她的名下,但一般是丈夫出錢買的或者租用的。考慮更多的往往是孩子的撫養問題等。很多事情,不,女士,離婚絕沒那麼簡單。十秒鐘內就可以和他離婚,但可能要化十年時間才能把零零碎碎的事情處理完。在這兒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如果這都算簡單的婚姻,那麼什麼是『複雜』婚姻形式呢?」

    我開始解釋一妻多夫制、宗族婚姻、群體婚姻、家系婚姻等等。女人說:「你把我弄糊塗了。家系和宗族婚姻有什麼不同嗎?」

    「大不一樣。以我為例。我很幸運地成為月球上最古老的——我頗為偏激地認為也是最好的家系中的一員。你們剛剛問到的離婚,在我們的家庭從來沒有過,可以打賭以後也不會有。家系婚姻年復一年,不斷加固,大家學會了和平相處,誰都不會想到離開。還有,從不會發生全體妻子一致同意與一個丈夫離婚的事。大分熱心了,但在我生命中,我的家庭是最重要的。沒有他們,我像都長生不老。但到那時她可能會被家庭選中,從家庭傳統看通間去樹立榜樣。她做事理智,避免犯錯。即使犯了,其他妻子也如果需要我去死,我會毫不猶豫,因為我的精髓還會繼續存在。親愛的女士,我想你會覺得我們月球的婚姻習俗有點怪異吧。」

    「拿我同事所讚揚的婚姻類型來說……他的讚揚是很有道理的,我可以向你擔保,當然,他個人的偏好除外。我母姜羞泣有偏袒。在一個沒有安全感的環境裡,家系婚姻是最能保存資本和保障兒童福利的方法,而這正是婚姻的兩大基本社會功能。人類:總不免要和自然環境打交道。家系婚姻正是為達到這個目的的非常成功的發明。月球其他婚姻形式也是為了達到同一個目的,但沒有家系婚姻那麼好。」

    他道了晚安,離開了。

    我總是隨身帶著我的一張全家福,最新的一張,我們和懷娥明的婚禮。新娘們很漂亮,懷娥光彩照人,我們其他人則滿面幸福,大爺看上去高大驕傲,沒有一絲衰老的跡象。

    他們奇怪地看著這張照片,我感到有些失望。

    一個名叫馬修斯的人說:「你能把照片給我嗎,上校?」

    我猶豫了。「我只有這麼一張,離家又那麼遠。」

    「就一會兒。我是說,讓我把它拍下來。就在那兒,你連手都不用放開。」

    「喔,當然!」

    照片中我並不好看,只有一張臉,但懷娥很漂亮,勒諾更漂亮。

    他拍下了這張照片。

    第二天早上,他們衝進了我的套間,叫醒我,把我逮捕了。他們把我從輪椅上帶走,將我鎖在一個裝有鐵柵的牢房裡。據說是因為我犯了重婚罪、一夫多妻罪,公開道德敗壞並公開煽動別人這樣做。

    幸虧姆姆沒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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