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可同意了,並把剩下的分給了尼克和凱莉,他們的興奮勁兒不亞於蓋。凱莉雙手捧著這些小東西,哼著我從沒聽過的悲傷小調。她的手掌和臉頃刻間變成了棕色,就像是受到某種看不見的輻射一樣。
尼克則更警惕地觀察和研究著他手中握著的小晶體。他用手掂量著重量,用手指甲敲了一下然後聽聲音,用放大鏡觀察著它的發光的三角。他的皮膚變得同凱莉的一樣黑。
「它們是四面體,」她愉快地瞥了他一眼,「真的四面體。」
「是什麼?」馬可問,「什麼四面體?」
「我們做的東西,「尼克聳了聳肩,「在我們曾玩過的遊戲裡。」
「什麼遊戲?」馬可急切轉向凱莉,「請告訴我吧。」
「你見過的,」她的聲音變小了並且漫不經心,眼睛仍盯著那閃亮的晶體。「我們是太空人,記得嗎?
被棄置的太空人等待著我們自己人的到來。」
馬可點了點頭,「但我從來沒聽說過什麼四面體。」
「它看上去像這個,」她指著棕色小手中的小晶體說,「只是要大些,而且有更好看的光彩。那是相當珍貴的東西,我們用它找到外星球上的自己人的位置,並指引他們的飛船來救我們。」
「你們是怎麼想到這樣的事的?」
她轉身望著尼克。
「只是臆造的。」他的聲音帶著不屑,「小孩的把戲。求求你,我們現在別想它了。」
他又彎下腰去,把它們一個個面對面靠在一起,好像希望它們能粘在一起。然後他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塊磁鐵來看選對它們是否有作用。
那天晚上,我們在卡羅琳娜的實驗室就那遊戲和砂粒進行了長時間的討論,馬可認為在遊戲裡表現出了某種人類未知的東西。為了證明這一點,他提出了在月球上出現在探險成員腦海中的無法解釋的幻覺。
「我所見到的空間站與尼克的玩具終端站太相似了,」他堅持道,「這不可能只是巧合。那些砂石能通過某種對我們來說非常細微的中介物傳達思想。」
「但你在月球上見到的空間站並不是真的呀,」卡羅琳娜反駁道,「就像梭森看到的空間堡壘和胡德看見的金色流星一樣。我們給砂石做了非常仔細的測試,得出了否定的結果。」
「那麼你如何解釋那個遊戲呢?」
「尼克說是他自創的,也許是的。許多有天賦的孩子也創造了許多了不起的想像的世界,沒人說那些想像的東西是真的。」
我們繼續討論著,複閱了所有的資料和上百個已發表的理論,直到我被藍色閃光的無菌牆和冒著氣泡的次等細菌的腐臭氣味搞得心煩意亂為止,但我們沒有什麼結果。
「我們別為它操心了,」在我們離開時卡羅琳娜說,「砂石製造了這些孩子。它對他們,而不是對我們有意義。如果它能幫助孩子們找到自我的話,我們真正該做的只是不要干涉。」
次日,馬可試著又問了尼克和凱莉。他們依然很興奮,但似乎對砂石的瞭解並不比我們多。當馬可問到遊戲時,凱莉承認他們對自己是太空人半信半疑,並有美好憧憬。尼克則隨便地從書和電影中引用一些東西來證明,全是他照搬過來的。
卡羅琳娜讓他們坐在馬可的辦公桌邊上,這使他們與我們一樣高。
凱莉一直盯著她那珍貴的砂粒樣本而不願去想其它東西,尼克則不耐煩地用光腳後跟敲打著桌子。
「我們不是蟲子!」他突然氣憤地說,「你們總不能把我們切碎來看我們是怎樣活著的吧,就像探險隊員屠宰他們在木星搜尋出的太空蛇那樣。為什麼不讓我們獨自待著?」
「尼克!」凱莉抓著他棕色的手臂說,「不要這樣。」
「對許多人來說你們是標本!」卡羅琳娜平靜地說,「是神奇的外太空生物標本。但我們想保護你們,幫你們逃過這些殘酷的人,直到你們明白自己是如何出生的。請相信我們!」
「我們當然相信你。」凱莉小聲說道,「不是嗎,尼克?」
他譏諷著挖苦道,「我們不得不相信你!」
「還有件事情,」馬可說,「在這個遊戲裡蓋充當什麼角色?」
嘲笑的惡意從尼克黑色的眼睛中消失了,他皺了一下眉頭似乎想說什麼,又搖了搖頭,最後不快地轉身看著凱莉。她把棕色的臉從晶體上移開,抬起了頭。她臉開始變色,真到蒼白,幾乎是在乞憐。
「那是不好的角色,」我們不得不傾著身子才能聽到她的傷感的低語,「因為蓋從來就不喜歡這個遊戲。他不想玩,他說與太空人沒有聯繫,也不想他們的飛船來把我們帶走。他不願幫我們修建塔。有一次他把它踢翻,積木到處都是。」
「真有這麼糟糕嗎?」
她的大眼睛填滿了悲傷的黑色,眼淚在蒼白的臉頰上閃爍。她急切地望著尼克,他做了個鬼臉輕輕推了凱莉肩膀一下,似乎是在提醒她這只是個遊戲而已,但他的動作並沒有讓她好受些。
「這個角色比我想的還糟。」
她抖動著,「我想蓋之所以不願玩,是因為他愛我而恨尼克。我想他害怕太空人會把我們帶走而留下他一個人,我非常害怕他會傷害尼克。」
「不要擔心這個,」尼克又推了下她,「這只是小孩的玩藝兒而已。」
凱莉慢慢轉過身來看著他。
「但蓋真的愛我,」她低語道,「我和你在一起做任何事時他都不喜歡,真的。尼克,那就是我這麼害怕的原因,我害怕!」
那一年裡太空中傳來了壞消息,宇宙組織並沒有發現什麼友好的生命世界。人們曾經有個美好的願望,認為那些星球就像等待開啟的牡蠣,現在卻變成了一種恐懼,那就是地球可能會成為其他生命的牡蠣。
宇宙探險隊沒有找到新的「秘魯」來「洗劫」。都知道木星上次等生物的飛行機械比印加的金子甚至比水星上的金田還要有價值,但它們卻令人難以捉摸,始終保持著神秘。
那些飛行機械就像影子一樣輕快敏捷,任何想俘獲或消滅他們的努力都是徒勞的,沒有哪種人類的武器能夠接近並消滅它們,就算是核導彈也絲毫不能對它們造成傷害。
就像是為了勾起人類的好奇心一樣,他們不斷向軌道站靠近,像夥伴樣陪伴著揮索者繞衛星飛行,飛出來迎接火箭的到來,還尾隨於返回地球觀望台的飛船。
雖然次等生物並未俘獲任何人類,但他們的來訪卻引起了驚恐。為了轉移人們的恐懼感,我們提出了卡羅琳娜理論:木星人曾經來過地球。
「它們住在太空中的家裡,」
她說,「事實表明它們能忍受高海拔乾燥的大氣,至少短時間內。他們看上去就像墨西哥民間藝術中的飛蛇,但卻能像飛碟—樣移動。」
為了支持她的理論,她給我們看了她實驗室裡的資料,其中有一張攝於軌道站的照片——明亮的木星表面有一個蛇形的輪廓。
這黑色的蛇狀物是透明的,卻有一個不透明的核,一個黑色的鋸齒邊形的物體,就像一個不規則的水晶一樣,核體向兩邊發散出兩團發光的射線,既像是羽毛,又像古阿茲特克人眼中的翅膀。
「所有的事情都表明他們幾個世紀來一直在隨機發送著某種信息,」卡羅琳娜說,「沒有傷害任何人。我懷疑他們能代謝我們這個星球的產物。除了對最高最干的山脈作短暫的訪問之外,地球上的任何地方都不適合他們。」
「那麼為什麼呢?」我問,「他們會對我們感興趣嗎?」
她的微笑看上去有些扭曲,「也許因為我們對他們感興趣。」
從水星上傳來的消息更讓人不安,電腦分析探索者所拍攝的錄像帶後表明那炙熱的星球表面沒有生命活動。現在宇宙組織派遣了軌道站的一組登陸隊去驗證一個推斷:修坑道的生物要麼死了,要麼已經離去。
但不幸發生了。
最初,登陸隊報告說他們已安全降落在預定的崎嶇高地上,離他們將要勘察的坑道群很近。正當他們開始爆破以平整土地修掩蔽坑道時,軌道平台突然間與他們失去了聯繫。
兩個小時後,聯繫恢復了,他們報告說仍然活著。在爆破的間隙,地震儀測出從坑道方向傳來了一系列有規律的振動。
當平台飛到坑道頂端時,煙霧或者也許是蒸汽從坑道中湧出,很快就彌滿於整個60英里的平原上並開始漫出它的圓形牆壁。
由於這個星球地平線很窄,這時地面上的探測隊還沒有看它。平台上指揮官命令他們如果看到煙霧就立即停止打鑽並準備起飛,接下來發生的事就無人能知了。
一條細長光亮的霧舌向登陸點推進。平台指揮官企圖命令他們馬上起飛,但激光聯繫早已斷開,當平台回到登陸點上空時,登陸隊已經消失了,最後縷縷煙霧從火山口盆地處消失,就像某種液體一樣流回了坑道中。
指揮官決定不再冒險做第二次地面勘察,從照片上可見到一些殘骸散落在四周,表明登陸艇起飛後不久便墜毀或爆炸了,登陸隊員的屍體和大部分殘骸好像被動過。
對此事的報告在宇宙組織董事會中引起了激烈的爭論。—小部分人想取消所有的水星行動,另一些人則建議用核導彈轟炸那些坑道。最後經過妥協,他們決定命令觀望台指揮官爬升到高軌道準備自衛。他們所收到的來自於平台的最後一個信息是:平台經過水星背面時聯繫再攻中斷,以後再也沒有什麼消息了。
經過了又一輪激烈的爭吵,董事會最後決定取消派遣救援隊的計劃。對水星的探索停止了,坑道挖掘者仍然是個謎。
經過這次可怕的災難,宇宙組織的預算遭到了嚴厲的抨擊。還在修建的土星和海王星軌道站不得不停建,一系列探測計劃也被迫被取消。
在天門,我們困難重重。雖然我們盡了最大努力,人們仍認為三個孩子是外星宇宙的生命,就連我們也被懷疑了。我們後來才知道,安全部隊曾接到監視我們的秘密命令。
尼克乞求能讓他研究一顆更大的月球砂粒,但聯合研究委員會否決了馬可的請求。一些人認為僅僅一個孩子不可能完成什麼重要的研究,而另一些人則害怕尼克會做得太多。
在焦急的等待之中,尼克在他媽媽的試驗室裡度過了大部分時間。
他學會了如何培養次等生物,他以很快的速度讀完了她所有的關於外族生物宇宙的檔案資料,還研究了地球平台拍攝的新的木星次等生命的圖像特寫。
在一張照片上可看到被雲縈繞的地球的三等生命那蛇一般的外形。
也許是眼力更好,也許是頭腦更敏捷,尼克發現了它奇怪的結構——由微小的黑線組成的東西從凹凸不平的晶狀核分支伸出到蛇狀陰影中,他用了兩天的時間對這些觀察到的線作了十分精確的記錄。他又用了一個不眠之夜交叉著腿坐在育嬰室的地板上,一動不動,「只是在想」。最後他來到他媽面前問了一個問題。
「宇宙組織的人還想知道三等生物是如何運動的嗎?」
卡羅琳娜說:「是的。」
「我可以告訴他們,」他肯定地說,「條件是我可以自由研究月球砂粒。」
她把此事告訴了馬可,馬可又報告了聯合研究委員會,他們把它提交給了董事會。尼克邊睡邊等,當馬可帶著同意的消息回來時,尼克一下子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那天下午我們安排了演示會,兩名委員會的工程師被派作觀察員。
他們對尼克的研究並沒有多大興趣。
尼克靈巧地用工具在一短塊松木板中心割了一個啤酒罐大小的圓洞,接著他又把一個破損的銀幣釘入木板一端的縫裡,把一枚銅幣釘入另一端。
馬可和卡羅琳娜也參加了演示會。兩輛保安車把我們帶到了離空間站一英里以外的一塊空地上,我還能記得那兩位工程師在觀看尼克完成他的裝置時那不耐煩的樣子。
一個瘦小的、灰眼睛的小孩子,看上去比七歲的孩子要小得多。
在車裡他的膚色是蒼白的,而在強烈的太陽光下它變成了青銅色。他蹲在塵土中,小心地將一罐熱啤酒放入木板的洞中,接著他開始用一支石墨鉛筆從兩枚硬幣向啤酒罐畫出複雜的放射線。
他的工作用了不少時間,他點也看不出熱的痕跡,而我們則觀察著,流著汗。我沒有戴帽子,腦袋有點暈了,那兩個工程師皺著眉頭不耐煩地透過黑眼鏡看著,當尼克弄斷了他的鉛筆尖時一名保安人員譏笑了一聲。
尼克一邊嚼著他的舌頭一邊專心地畫著更多的細線條。我突然感到了一陣冷意:我的嘴裡是金屬的味道。尼克扔掉了鉛筆,勝利地舉起了他的裝置。「看!」他大叫著,「看它飛吧!」
白霜覆滿了啤酒罐。隨著一聲悶響,它炸了開來,棕色的冰突了出來。—個奇怪的朦朧的影子附在冰的表面,有著尼克畫的鉛筆線一樣的紋裡。我看見木板向上飛去,尼克緊緊抓著它,膚色因激動而變得蒼白。
霜片旋轉著,辟啪作響,尼克抓著木板的一端離開了地面。
卡羅琳娜尖叫了一聲,尼克放開了手讓它飛走,木板發著哨聲飛出了人們的視線。太陽又亮了起來,又讓人感到熱了。天空傳來的隆隆的聲音持續了好幾秒鐘,接下來是一片寂靜,一名驚呆的保安指著遠處天邊的飛揚的黃色塵土,我嘴裡仍能感到那令人奇怪的苦味。
尼克從塵土中走出來,發抖的工程師和我們已鑽進了汽車。我們顛簸了足有兩英里,穿過高台地來到了一個火山口。儀器落在了那兒的一片松林裡,工程師撿起了幾塊松樹碎片和一塊變了形的鋁。晟後,他們開始問這個小裝置到底是什麼。
「一種回路。」尼克說,「它能吸收某種能量,光,熱,甚至是引力。它能把它們轉變為動能。」工程師們低語著,盯著它看,他又天真地補充道,「效果比我想要的劇烈,折斷的鉛筆作為原始傳導體可能太粗了。」
我認為整個事件讓工程師有些害怕。他們不能把尼克所描述的推動力回路,或者把他所畫的三等生物的影形轉譯成他們所明白的形式,他們自己複製的尼克的裝置不能飛。
然而他們的報告一定使董事會印象深刻。研究委員會批准了請求,他們用一輛武裝卡車給尼克送去了半公斤砂粒,裝在一個厚厚的黃漆鉛罐裡。
尼克急切地研究著四面體。現在他被允許使用大計算機了,他在數據庫裡尋找著每一個關於砂粒的記錄。
他重複著以前做過的試驗,還發明了許多新的實驗,但大部分都失敗了,數個星期過去了,數個月過去了,他開始變得有些失望。
為了尋求幫助,他讓我們把一系列的學者帶到了天門。第一位是帕帕尼克博士,卡羅琳娜的老同事,最近才從天王星返回地球。尼克急切地詢問他大量關於外星生物宇宙存在智能生命的可能性的問題。
「什麼是智能生命?」仍然習慣於低引力的帕帕尼克吃力地拖著腳步走到椅子前,用種我們很難聽懂的英語和捷克語的混和語說著話,尼克為我們其他的人作了翻譯,「一種生存工具。尖牙,利爪。每種生物宇宙都通過自己的規則玩著生存遊戲。
次等、三等、四等宇宙的適應量不能與我們一等生命相比較。就像你不能用磅來衡量詩歌,用碼來衡量智商一樣。」
「就只是為了生存嗎?」尼克的瘦臉變得有些沮喪,「先生,我的意思是說,智能不能成為某種橋樑嗎?它不能修建一條通往、理解或幫助另一生物宇宙的道路嗎?」
「我曾是個理想主義者,」帕帕尼克搖著他的大腦袋,深呼吸後說,「我到過五個生物宇宙去尋找宇宙利他主義者,一個也沒找到。因此我認為仁慈是生存的消極因素。」
「其它地方暱?」尼克用顫抖的聲音急切地問道,「在太陽系中的某處——難道友誼就不能成為一種積極因素嗎?」
「誰知道呢?」地球的引力使帕帕尼克斯拉夫式的聳肩動作變得力不從心,「我們走得越遠,發現的東西就越奇異。」
他待了三天,一直聽著尼克和凱莉的問題。我感覺得到他們尋找月球砂粒製造者的急切之心,但恐怕從帕帕尼克那兒得不到什麼幫助。
尼克招來的另一位專家是一位流亡的蘇聯遺傳學家,結果他和我們一樣對砂粒給探索者成員精細胞所帶來的影響一無所知。尼克曾拜訪過一位宇宙學家,後者認為如果科技不斷進步的話,智慧信號能在兩至三百年裡發送到其它星球。尼克邀請了一組物理學家,他們不贊同甚至嘲笑他所有關於砂粒結構和功能的理論。
他的最後一位客人是數學家,一個大塊頭的樂呵呵的芬蘭人。他們在育嬰室的教室裡待了兩天兩夜,在粉筆灰中探討著問題,這個芬蘭人出來時已經疲憊不堪了。
「我是來教這個小孩的嗎?」
他疑惑地用熬紅的雙眼望著我,「在三十分鐘內,他毀了我一生的心血——我的宇宙模型。我從未遭到過這樣強大的智力,雖然我很同情他,」這位芬蘭人在恍惚乏中搓著他那滿是粉筆灰的下巴,「他不知道如何笑。」
尼克不願再見其他人了。他那瘋狂的研究和實驗幾乎停止了,他常意志消沉地坐上幾個小時來思考,或從保衛的眼皮底下溜走,獨個在月光照亮的高台地遊蕩。雖然他和凱莉具有對細菌和病毒的免疫力,卡羅琳娜還是認為他因疲憊而生病了。
「天啊,我的孩子,不要如此焦慮,」一天我聽到她在育嬰室的廚房對他說,「你只會害死自己,毫無疑問,你和凱莉有很多事要做,但最好是在你們大點以後。」
「我們不能等了,」他推開還未動的早餐盤,用藍眼眶的眼睛盯著她說,「所有的星球對我們來說都極其危險,以地球為首。我認為我們惟一的希望,就是砂粒裡的信息,但時間對我們來說不夠去解碼。媽媽,我很害怕——」他用微弱的聲音說,「我害怕我到死的時候都不知道我們為什麼出生。」
這種悲傷的情緒使我們大家都感到沮喪,但很難幫助他。即使他的問題被證明是無法解決的,他也不願意忘記它們。他看透了我們試圖編造的好消息,憤慨地拒絕我們想激勵他的好意。那一年很難熬,儘管蓋和凱莉不時帶給我們一些安慰。
蓋現在幾乎和我一樣高了,比我還重。在他醒著的時候,他似乎有著一歲的孩子一樣的精力和駭人的模樣。雖然他像尼克和凱莉一樣不喜歡衣服,但當他走出育嬰室時開始勉強地把自己怪異的身體藏在一件舊雨衣下。
卡羅琳娜仍在對他遲鈍的智力進行訓練和研究。有時候她讓蓋自己笨拙地摸索教學器具和玩具,他卻總是爬著、坐著,傻等著凱莉,對尼克卻視而不見。
凱莉十分關心尼克,而尼克則不想和她待在實驗室或一起散步。為了弄明白尼克的有關砂粒的問題,凱莉讓卡羅琳娜給她找了幾個家教。
卡羅琳娜幫她請到了一組國際遺傳學家,希望他們能告訴她為什麼尼克與蓋如此相異。這些專家看了三個孩子所有的歷史記錄,研究了砂粒,最後含糊地解釋為反常的基因突變。
同尼克一樣渴望找到答案的她又見了一組著名的作曲家,但他們對她的音樂的理解和喜好比我好不了多少。她又找了哲學家和人類學家,一位女心理學家,最後是位智利詩人。
她最喜歡這位詩人。他是一位乾癟的有著一頭稀少的黑髮和孩子似的黑眼的侏儒,他彈著一把多弦吉他,唱著關於他自己的荷馬似的生活小調。他曾是位宇航員,乘坐探索者飛船到過數十個月球一樣的星球和小行星,但從未找到過生命的意義。凱莉一定是在他的詩中發現了她和尼克的影子,詩人走後,她便不願再找任何人了。
「最聰明的人不夠聰明,」她告訴卡羅琳娜,「他們不能幫尼克,他們不能告訴我們為什麼出生,他們不能解釋為什麼蓋會是這個樣子。」
她歎了口氣,「真的,你知道,儘管有你、尤里叔叔和金叔叔,我們三個都是孤獨的。」
幫不了尼克,她便找蓋去,蓋的遲緩在她靠近時突然厲害起來,她倒並不在意他那怪模樣,他們在一起待了幾個月,很少談話,這對蓋來說太難了,但她常在他睡覺時坐在旁邊哼著小曲,蓋醒來時則為她的音樂所感動。
所謂音樂,實際上是她敲打或摩擦一些廢東西所發出的尖聲。這些折磨人的聲音對我們來說一點都不動聽,不能理解,但它卻能讓蓋發出動物般的快樂扭動和嚷叫。
蓋那猩猩般的難以控制的力量讓人害怕,他在體育館裡活動時弄壞了許多器材,扔球時砸傷了教他投球的保安的下巴,保安擔心他會傷害到凱莉。
卡羅琳娜聽到保安讓她注意小蓋時大笑了起來。但觀察到他們的性成熟後,她也開始嚴肅的看這個問題了。凱莉比尼克要大些,雖然像小孩子一樣纖瘦,她的身體卻在不知不覺中成熟起來。卡羅琳娜提醒她,哄她,最後命令她穿上比基尼。她有時還是要聽。
儘管尼克從未停止過他對砂粒秘密的探求,但卻是蓋使其有了進展。那是—個炫目的夏日中午,我正坐在公共科辦公室,透過窗戶看著高台地上藍色的海市蜃樓,準備寫我的日常安全報告。這時凱莉尖叫著衝了進來。
「它是送信者!」她上氣不接下氣,「金叔叔,砂粒是送信者!蓋想給你看。他知道了如何與送信者接觸了。」
我跟在她後面來到了保育室,我看見尼克和蓋擠在一張小桌子上,尼克坐在一張椅子上,裸著咖啡色的身體,由於個子太大,蓋蹲在桌子上,手裡抓著一把小砂粒。
「蓋知道了為什麼。……」
「噓!」蓋示意她安靜,我們靜下來看著。
砂石撒在一張白紙上。令我感到驚奇的是蓋正在用他那粗粗的手指把三個砂粒堆成一個三角形。他小心地注視著,眼裡閃著靈光,他把第四個砂粒底部放在了尖頂上。當即最後一粒放好後,一絲藍色的柔光照亮了這個大「金字塔」,特別是空空的中心最亮,蓋抬起了頭,滿足地咕嚕著。尼克搶走了他所製造的東西。
「我們搞掂了,蓋!」他的聲音變得跟凱莉的一樣尖,「它能把它們粘在一起。四個一起。每四個又能像這樣連在一起。它在製作我們的四面體……」
一聲粗野的咆哮嚇了我一跳。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桌子分成了兩半,黑砂撒落一地,尼克摔到了地上。凱莉彎腰去扶他,害怕地喘著粗氣。蓋搖晃著走開了,手裡緊抓著那發光的東西。
兩個保安衝了進來,太聲質問他。他徑直朝著他們拔出的手槍走去,直到我叫他的名字,他才停了下來,無聲地站著,發抖。在凱莉的幫助下,我讓大家都平靜了下來。保安收起了槍並且幫著撿散落在地上的砂粒,尼克說蓋不是有意這樣無理的,並乞求蓋能完成四面體。
蓋最先搖了搖頭,並對著那藍色的東西呢喃著。尼克從實驗室裡拿來了剩下的砂粒,凱莉則哄著他重新開始了工作。他整個晚上都在工作,痛苦地把砂粒四個四個的粘在一起,然後一步步壘升,16個,64個。每一個更大的「金字塔」發出另一種顏色,最初很強烈但慢慢地減弱了。16個的為綠色,而64個的為黃色。
尼克和凱莉試圖幫忙,但這項工作就像是蓋專有的一樣。雖然這種四面體對每個人來說看上去都是一樣的,他卻細細地選著,不斷翻看著,試著,就像是它們中存在某種看不見的接口一樣。
他沒有解釋這樣做的原因,但其他人就不能把這種黑色微粒粘在一起。
蓋不可思議地變了,現在的他不再那麼笨拙了,他看上去很敏捷,身上的毛閃著光澤。他做的架子越來越大,午夜過後,他把桌子上所有的東西都移到了一個文件架上,這樣他就能夠有足夠的空間幹活了。
他的大腦以一種不易察覺的方式慢慢「醒」來。我看見凱莉死死地盯著發光的「金宇塔」和蓋,突然她把目光移開了,叫我和尼克陪她一起到廚房吃點心。
「它正在對蓋起作用!」她小聲說道,敬畏地向後望了一眼。「我不知道如何表達,但我能感知他的想法。當他接觸砂粒時,我能通過他的手指感覺到!」
尼克看上去有些茫然。
凱莉金色的手指劃了一下,舉起了一個看不見的晶塊。」它的邊緣就像黑色的刀一樣。通過它表面的形式,三個的三個,我也感到了他的其它想法。」
她快樂的目光向我閃爍著。
「他喜歡你,金叔叔。他認為你比其他人更像他,不很聰明。」
「蓋!」尼克有些吃驚,「他覺得我怎麼樣?」
她的微笑消失了。她坐到一個比她大很多的椅子,突然有些淒涼。
我給她倒了杯飲料,但她不想要。
「他愛我,」她最後說道,「我不知道有多深。但不愛你,不愛你,尼克。」
「那我們也沒有辦法,」尼克站在椅子後面,棕色的猴子般的手摸摸著她那金黃色的肩,聲音平靜而實際,「你們中有一個是和我在一起的。」
「你怎麼能恨……」痛苦使她窒息,「你們怎麼能相互傷害呢,我愛你們兩個。」
「我不會傷害蓋,」他的誓言如此斬釘截鐵,這使他看上去比她更成熟,「我不能傷害蓋,就算是為了你。」
聽到了他的保證,凱莉高興了起來。她說她餓了。他們在桌邊吃的時候我拿了一塊三明治給蓋,他正在忙著做一個新的「金字塔」,但還是友善地向我眨了一下眼,卻沒有時間吃。
黎明前他完成了第四個四面體,這下他已十分疲倦了。他灰色的手掌又有些不聽使喚了,但他還是轉身把這個新的「金字塔」放到了其它三個頂部,只聽到啪的一聲,它們粘在了一起。
「蓋,蓋!「凱莉喘著氣道,「可愛極了!」
這個最後的四面體有4英吋高。
一種冷的、玫瑰色的微光在它刀片似的邊緣閃耀著,充滿了它裡面中空的部分。但組成它的四個小晶體仍保留著一絲黃色、綠色和藍色微光,再加上它本身的黑色便呈現出極美妙的光彩。
尼克盯著它,似乎在做鑒賞。
「我不認為它完成了,」他說「你本可以把它做大兩倍。這兒還有剩下的砂粒,並且我們能要到更多的。」
「我用完了所有好的。」蓋聳了聳肩,望著那四處散落的剩下的砂粒說,「這些已經不能用了,瞧!」
雖然這些砂石如同鑽石一般堅硬,他卻用手指把兩三個捏成黑色的粉塵,「不能用了。」
「蓋,我能夠……」凱莉急切地靠近這個明亮的「金宇塔」,「我能摸一下嗎?」
「請為我保存它吧,」蓋以一種令我吃驚的優雅把它放在了凱莉那抖動的雙手上,「我好想睡覺。」
他聲音慢了下來,身體倦縮了起來,黃色的雙眼變得暗淡起來。他站著,茫然地望著凱莉,就像某種受過訓練的動物一樣在無聊地等待下一個命令。
「謝謝你,蓋。」她完全被「金字塔」所吸引而沒有看蓋,「回到床上睡覺去吧……
他蹣跚著走開了,半睡著。我轉身看著凱莉,她全身都發生了奇特的變化,就像是某種具奇魔力的液體從玫瑰色四面體中撒在了她身上一樣。我完全給迷住了。她看上去更高了,臀部和乳房更加豐滿,她那驚奇的開心的微笑很快就披上了一層蒙娜麗莎般的神秘感。這個瘦瘦的、惆悵的小女孩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女人。
我所感到的是一種慾望的刺痛,如此強烈,趕快背轉了身。當我再回頭看時,她正用那雙金色的眼睛盯著我,充滿了智慧。意識到了我的感覺後,她似乎在笑著我的衝動,混以靜靜的驕傲和新增的魅力。瞬間我的目光和她那坦率的雙眼相遇了,我似乎聞到了一股紫丁香花的香氣。接著她把目光從我身上移開,又凝神盯著那耀眼的「金字塔」了。
「尼克,這比遊戲裡的好多了!」她急切地小聲說道「這是我們的四面體——真的!是我們的人為我們做的記錄。它會告訴我們是誰,為什麼而來,或許告訴我們如何能夠找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