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義重大的人類首次登上月球的那一天,哥哥湯姆和我躺在紐華克父親小店樓上套房的地板上,一邊喝酒,一邊通過老黑白電視觀看這一戲劇性事件。
「人的一小步,人類的一次飛躍。」
宇航員阿姆斯壯那句驚心動魄的話仍目留在我的記憶裡。當時,破舊的地毯散發的父親土耳其煙草強烈的氣味,和母親熏衣草爽身粉的味道,以及其它的陳腐氣味,至今都還留在我腦海裡。阿姆斯壯踏上月球那一剎那,我因內心狂喜而噎住了,喉嚨陣陣悸動。
「現在他們找到錢了!」湯姆露骨的妒嫉幾乎毀了我當時的心境,「而我,還困在霍特任普洛茲!」
縱然月球孩子許多年後才出生,但他們的故事已從那一刻開始。
這個故事要我來講似乎太難了,所以我希望挑選到一個比我口才好的人——最好是個「故事大王」來講述。誰能負此重任?我認為非斯威夫特筆下的格列佛莫屬。
格列佛一直是我最鍾愛的文學人物。我從未能理解斯威夫特這個神學諷刺作家的高深理論,但總是感覺與格列佛走得很近——一個非常質樸、普通的人,理智而誠實,本沒有什麼過失,卻被捲入非他所能應付的種種事端中。
月球孩子的生活比斯威夫特筆下的格列佛歷險記更為驚險,要很好地講述它,憑我的性格、才智是不行的。也許我的哥哥湯姆應該來當敘述者。在這個故事中,他和我的份量是半斤八兩,更何況他是個幽默而想像力豐富的人。我回想父親說湯姆是家裡天生的詩人,而我不過是個笨頭笨腦的傢伙罷了。
「求你了,伽莫!」母親對父親說道。她心疼地維護我,「你在傷金的心。你教了湯姆太多你那些老一套的把戲!笨頭笨腦總比當賊好!」
「你兒子已經是賊啦?哈!」
他像個受傷的無辜者向她眨巴眨巴眼睛,隨後講了個猶太人的笑話。儘管湯姆會意地竊笑,我卻聽不懂。母親憤怒地回頭盯著他倆,又突然叫我去熟食店買火腿肉。
聽到吃那東西,父親一陣哀嚎,可母親說火腿肉便宜。
儘管有這樣的口角,但湯姆知道如何與我握手言歡。一般情況下,我們是朋友。我還記得當人類登上月球,我們得知「鷹」(航天飛機)再次安全著陸時的那一幕:我倆站起來講和了,並雙雙立志要當宇航員。
「你們有什麼機會,伽莫·霍迪安的孩子們?」母親哀愁地看著她正削皮的土豆,不耐煩地歎了口氣。
「爸爸有什麼不好?」湯姆盯著母親,「他比任何人都精明。就像電視裡講的,『現在,一切情況都會變的』。如果金願意,他可以當你寵愛的笨頭笨腦的傢伙。可我,我要把我的才幹施展在行星上。」
「不准那樣說金。」
「爸爸就是這樣說的,」湯姆提醒她,「我嘛,金怎麼樣我不在乎。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去月球。」
「最好先念完高中。」
「最好幫你的小寶貝擤鼻子,」湯姆衝著我假笑,「我一定會成功的,爸爸說我會成為另一個能人,會和他幹得一樣好。」
母親聽得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她彎身繼續削馬鈴薯。我為母親也為自己悲哀,淚水使我的視線模糊了。
她是個高挑而骨瘦如柴的白膚金髮碧眼女人。她過去一定是個魅力十足的姑娘,儘管從她的結婚照來看,她結婚時就已開始衰老了。
一次,她發現我和湯姆在一個有熏衣草香昧裝著老照片和小飾物的黑漆盒子裡翻來翻去,那是湯姆在她衣櫃裡找到的。在我看來,她的像片挺漂亮,可湯姆卻竊笑她的乳房和奶牛的一般大。她扇了湯姆個耳刮子,一把奪走了那盒子。但後來她給我看了她的那些紀念物,還告訴我她是怎樣從阿肯色山裡一個不幸的家庭裡逃離出來的——她滿心希望能有機會登台表演。
她講到這事兒,禁不住落淚。她說她那時骨架太大,音色太單薄。她到納時維爾的「老歐普裡」,到好萊塢,到紐約都試過了,可好運從未降臨到她頭上。結識伽莫·霍迪安時,她在一家三流酒吧當招待。
霍迪安一定是假名,可我從不清楚父親的真名。他是個皮膚黝黑、矮胖粗壯、難以捉摸的人。他會說幾種語言,可都說得很槽,英語尤甚。
他對任何事都遮遮掩掩,守口如瓶。
母親說他是埃及種,總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湯姆認為他是猶太人。有一次,我聽到他生意上的朋友把他叫作「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亞美尼亞賊」。父親曾說他自己沒有國籍。他的護照是土耳其的,但很可能是偽造的。
父親曾想給我哥取名為塔馬,取名為凱末而,可母親要他叫我哥湯姆,叫我金。霍迪安一定是父親到美國後改用的姓氏——那是在二戰快結束時,之前他早就認識了我母親。他稱自己為進口商。我們一直都住在房租低廉的地方,家安在一個積滿污垢的小鋪於的上面或後面。家裡稀稀拉拉地擺放著他進口來的廉價香水和失去光澤的銅器,地板上的地毯則破爛成塊兒。
家裡還有其它的我瞭解得不多的我爸進口的貨物那些陌生的顧客總是搞得他神經緊張。絕大多數時間他都不在家,母親總說他進貨去了。
有一次他出門,一去近三年之久。母親對我們說他在安卡拉病倒了,但是湯姆哼了一聲,說父親在某個地方坐牢。
我升入高中那年,父親失蹤了。因他一向憎恨西西里人,母親堅持認為是黑手黨謀殺了他。但是很久以後,我在母親的東西裡找到了一小包從馬賽寄到斯塔滕島郵局信箱的給「霍伯和先生」的帶香味的信,很明顯這是寄給我父親的。它們以非常女人味兒的(法國人的)筆觸。懇求他回到齊莉和他與齊莉的小孩身邊。也許他(我父親)這樣做了。
雖然我父親從不是一個掙大錢的人,但沒有了他,我們的生活日漸困難。母親關了店,開始找工作。父親的一些老朋友口頭上許諾會給她一些的救濟,可全都沒兌現。我認為這是為了封住她的嘴,為那些「老朋友」之間的事保密。
一次,這些「老朋友」中的一個把我帶到酒吧裡和聊我的前途。他是一個皮膚黝黑、小心謹慎、神經過敏的小個子男人,身上有股大蒜和廉價酒的氣味。他小聲地問著問題,就我對家裡與父親的聯繫一無所知這一點持絕對懷疑態度。母親一定哀求過他,請他給我份活兒干,但他還是憤怒地、傲然地闊步走出酒吧,把我留下來付酒錢。
母親後來絆倒(要麼是撲倒)在一輛卡車前那年春天,最高中畢業了。兩個胖姊妹和我那施洗禮的傳教士哥哥從小石城回來參加了葬禮。我把屋子裡的杜松子酒瓶統統清除掉了。我沒告訴他們,驗屍官在母親手臂上發現了吸毒留下的針眼。
那時湯姆已開始著手登月球的事了。比我年長、比我強壯、比我黑也比我靈光的他,更像我們父親的他,對重要的機會的把握也比我具有慧眼。他改掉了自己講話時帶印地語腔(抑或是猶太人腔)的習慣,並為自己進大學專修太空學掙了一份獎學金。
我混得比較糟,由千沒有數學頭腦,我沒掙到獎學金。母親的保險金在付完所有賬單後還剩6000美元。我帶著自己那份遺產到了拉斯維加斯,想去碰碰運氣。可我運氣很差,錢只花了三個晚上就花光了。
我真正開始學著做事是從這次災難開始的。我長期處於挨餓狀態。
在我意識到自己沒遺傳到父親的天賦前就被警察抓了兩三次。後來我又管理過酒吧,開過出租車,還賣過二手貨。我買了把吉他學著哼唱民歌在街頭賣藝,可我的聲音聽起來不比我母親好。我寫了歌,沒人唱;寫了小說,沒人印。我當過DJ,電視台記者,甚至為一個後來落選的候選人當過政黨競選管理人。
湯姆卻年年地接近我倆兒時的夢想了。他從大學校園進入太空武裝部隊,並且最終加入了「宇宙組織」——人類在星際空間的民間組織,該組織的宗旨是「和平開發利用太空」。湯姆常取笑他們那崇高的口號「自由的世界屬於自由的人」。沒過多久他就作為第一批隊員進入宇宙組織在月球上的培訓基地。他甚至已把自己的名字改為托馬斯·胡德。
他還進入了衛星勘測小組。宇宙組織的工程師們正在改進一種探索者號式的勘測火箭。它能攜帶在低軌道飛行時用於對話和分析外星表面的重達幾十噸的複雜儀器。按計劃它將繞月球試飛,然後將對上百個衛星以及大行星進行勘測。
「我認為我們什麼也找不到,」湯姆譏笑道,「不過到月球是件讓人感到舒服的小差事,因為月球距離家和羅賓·哈德森很近。」
羅賓是他以前見過的酒店業巨頭霍華德·哈德森的千金。她有著憂鬱女神的魅力和來自其父的大筆家產,因此自從湯姆他們幾個宇航員見過她後,湯姆對她比對月球更感興趣了。
湯姆把我帶到她父親的一個度假聖地安提裡斯·哈德森,與他的三人勘測小組成員共度週末。這時,「探索者1號」已經運行在月球的軌道上了,而湯姆等「探索者2號」的成員則在等待工程師們分析錄音資料。
這次邀請讓我受寵若驚,由於我不肯把姓氏改為與他一致,他已經把我當乞丐親戚一樣對待。然而我還是很樂意前往,因為那次政黨競選的失敗使我丟掉了工作而無所事事。
我們看見他的隊友們在熾熱的閃耀著乳白色光輝的加勒比海海岸上一個明亮的陽台上爭論著這次空間勘測的真正目的。
「安全!」埃裡克·梭森,一位身材高大的紅髮北歐人說。宇宙組織的人員必須為平民,他則剛從美國太空武裝部隊少校的位置上辭職,但他的行為、著裝仍似軍人。
「軍事安全!「他用空啤酒杯在桌子上用力一敲,說道,「那正是我想得到的。」
「那麼你的努力將永遠是徒勞的,」尤里·馬可駁斥道,「你所能得到的只是失敗和自我毀滅。我所尋求的則是其它東西……」
當他看見我們時便止住了,於是湯姆把我介紹給了他們。馬可個子很高,性情溫和,帶著度數不淺的黑框眼鏡,做出十分嚴肅的樣子。他很有禮貌地請我們坐下,然後又繼續他的言論。
「我們將尋找生命,」他對梭森說,「沒有什麼比這……」
「願上帝把我們從外星生命中拯救出來吧!」梭森像揮舞球棒一樣揮舞著空酒杯,「在這兒,人都擠不下了,何苦還要到其它星球去找麻煩回來呢?」
「麻煩?」馬可那黑色的雙眼焦急地望向我和湯姆,似乎在向我們尋求援助,」我們的太空鄰居從沒有傷害過我們,將來也不會。我希望能找到比我們高級的生命,一種可以在太空中穿梭,來往於星際之間的智能生命。」
梭森發出了不屑的譏笑聲。
「那才是我們真正的目的,」
馬可彎著腰衝著他說,「我相信生命能在其它星球上孕育成長。一定有生命早在我們地球生命出現之前就已存在。如果星際航行確實可能的話,那些外太空的探索者們一定來過我們的世界。我們應該能找到他們的足跡。」
「在月球上嗎?」
「凡是沒有空氣的世界都應該去看看,」馬可點頭說道,「風和水可以消除一切。但登月的痕跡,比如壞了的工具或空酒罐甚至一個腳印都可能會保留數百萬年。」
「祈求上帝不要讓我們碰見外星生物。」
梭森東倒西歪地大步向前走了,湯姆跟在後面安慰他。我留下來同尤里·馬可呆在一起。最初我對他那副深沉嚴肅的教練般的架勢感到厭惡,怛我倆很快找到了共同點。
他的父母和我的父親一樣,是移民,他們是烏克蘭叛國者。作為一個政治理想主義者,馬可曾投過我那不幸的統一世界候選人的票。我發現他對探索者號持有極其濃厚的興趣。
在那時,水星、金星、木星上的生命形式仍是神秘的,是靠推理出來的。沒人曾鄭重地提出這些太空中的近鄰可能比我們高級,而馬可卻激發了我的想像力,「假設我們不是孤獨的,還有外星生命存在,」他沙啞地以斯拉夫腔調講述著宇宙空間有多大多大。我從未有過那麼大的感覺,因此興奮起來。他接著說:「想像一下更高等的外星物種,一個跨越星際的社會,我們地球在這個星際空間裡可能只算得上一個不值一提的小村落。也許你不能完全將我們的太空生物夥伴形象化,可這種努力至少可以給你一個更真實的印象。」
昨晚在安提裡斯·哈德森時,羅賓在她的公寓裡為我們舉行了派對。那裡燈光暗淡,因此我們能看到波浪在玻璃密封層上反射出白色的光。羅賓的父親在場,這位富翁的眼光冷若冰霜。後來,我猜到了為什麼湯姆要邀請我。
原來,這位控制海上酒店業的霍華德·哈德森先生巳把眼光投放到了太空,哈德森軌道與哈德森火山口即將開放。他想從我們身上得到的就是快捷的秘密情報,這次登月可能揭示的任何有經濟效益的東西。消息將由我通過湯姆獲取,並轉譯成某種私人信息密碼。
當埃裡克·梭森明白過來時,他氣得滿臉通紅。他把香檳酒杯砸到亮閃閃的玻璃海堤上,還威脅說要炸掉那個地方。湯姆暗示,梭森與太空武裝部隊有著秘密的軍事聯繫,那可是宇宙組織不喜歡的。梭森聽後,臉變得慘白,並表示同意對此事保持緘默。
我看到了馬可對我的鄙視。
「聽著,先生,」我懇求他,「湯姆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太多了。他從沒跟我提過這事兒。我不會插手的。相信我,先生!」我想他還是不相信我。
邀請的目的弄得我們的派對草草收場。湯姆粗魯地對我說,我不再是他的嘉賓了。可結果是,在他的隊伍走了以後,我仍舊待在那個度假聖地。我被棄置在那兒,無錢來付那些我始料不及的賬單。我去了公共事務所,好說歹說,終於謀了份為人寫稿的工作。
勘察月球,後來被證明,並不像湯姆期望的那樣,猶如一次舒舒服服的傳教活動。「探索者1號」在月球背後墜毀後,無一生還者,當然無人來通報什麼地方出了錯。湯姆和他的隊友被召集起來坐上「探索者2號」,繼續勘察月球。
並非只有我哥哥對探索者號的發現目瞪口呆。月球很好地掩飾了它的秘密,它有著足夠的空間,比整個非洲還大。早期的宇航員們看見了很多大小各異的空火山口,並期望發現更多其它的東西。湯姆他們也希望能發現更多令人興奮的東西。
雖然月球毫無生氣,但諸如此類的星球卻已向我們展示了未知生命遺留下來的威脅和誘惑。機器人開始在火星上採集樣本進行分析,從遙測資料我們看到了複雜的生物分子。第一批接觸此塵土樣本的人染上了痛苦的怪病,他們在夫歐波斯的宇宙組織基地檢疫所一直待到死去。
第一批繞月球軌道飛行的人沒有能夠解開舊的謎卻發現了新的謎。
他們看見雲的上層有許多黑點,據猜測可能是以次等生命為基礎的生態金字塔中較大的生物形態。他們發現在這空曠的星球上突然出現了縷縷棕黃色。正當他們報告說發現不可解釋的能量損耗時,他們的信號消失了。
金星上的黑雲掩蓋了同樣讓人類不能明瞭的秘密。雖然無人操作探測器從它的最上層大氣中帶回了簡單的次等生命生物,但還沒有探測器(有人或無人操作的)從看不見的下層表面返回。
第一批到水星的三人只有一人回來了,他沒有看到任何生命的跡象。他在月球上的檢疫站呆了一年,帶回了一些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奇怪的火山口環繞的、四周為銅牆鐵壁的隧道。而他的兩位同伴一去就永不復返了。
雖然目前還沒有探測器從木星的大氣層返回,但宇宙組織已對它的口大衛星進行了初步的檢測。據第一艘來到距木星最近的衛星上的飛船隊員報道說,在飛船起飛時,有一股斷斷續續的輻射短波對他們進行了跟蹤,似乎星球上有什麼東西在用雷達對他們進行觀測。
撇開那些不確定的凶兆不說,「探索者1號」的墜毀也足以震驚世界,人們的第一反應是焦慮也可以說是恐懼,害怕不友好的生命已在月球的背面發展起來。霍華德哈德森則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人們的這種恐慌。
當時我仍在安提裡斯·哈德森工作,我所見到的使我懂得了什麼是商業。由於宇宙組織月球官員的糊塗和地球檢查官的拖延,對此事件的公開聲明被延誤了幾個小時。而在此期間,哈德森的私家間諜系統卻為他掙了大錢。
墜毀的消息以秘密的方式傳到我們隊伍中,被掩飾得像一則從哈德森軌道上發送的天氣預報。一位同事破譯了這條消息後,忍不住馬上講了出來,因為此時航空事件正在衝擊股票市場。
哈德森讓他的經紀人賣空了太空產業。第二天,當墜毀的消息傳開時,他利用公眾事務所大量散發駭人聽聞的謠言,金星生物發射的導彈已穿過了金星的雲層,金星生物已經從導彈上瞭解到太空情況,目前正在月球上修建—個軍事基地以防止我們的宇航員污染他們金星的空氣。
宇宙組織現在已從月球發送信息的消息給了謠言更多的支持。終盤結果出來後,哈德森的經紀人從太空股票上賺的錢不值一提。但從公眾事務所傳出的流言說,哈德森在三天內淨賺了30億美元。
宇宙組織試圖以一紙死板的充滿正式用語的公文來冷卻流言:「太空負責當局未發現任何對已墜毀的『探索者1號』有敵意的跡象。無論是天體軌道月球觀望台的觀察者還是『探索者1號』的隊員都沒有在墜毀發生前報告有任何異常情況發生。救援隊在墜毀現場沒有發現任何探索者號遭到攻擊或被陰謀破壞的跡象。據估計,可能是機械故障使勘察船從其自身非常低的軌道漂流出來。任何新的情況對媒介來說立刻成了警告訊號,但無論如何都沒有使公眾恐懼的理由。
「『探索者2號』正嚴陣以待。
一旦它的隊員到達月球,便立即繼續常規飛行。」
公告這樣結尾。至此,勘察行動沒有任何值得報道的發現。實際上,人們也沒指望什麼,因為月球完全是死的。但試驗飛行已建立了探索者號繪製其它無空氣世界資源圖的模式。
在當局刻板的聲明結束後5分鐘,傳輸網傳來了月球上發來的消息,我們的辦公室因此而嘈雜起來。
新聞從新哈德森火山口的管理者那裡以激光形式發送出來。我們的激光機員向哈德森辦公室轉播這條消息後,又給我們重放了錄音磁帶。
「……聽著,哈德森先生。不要輕率相信宇宙組織。他們正在遮掩什麼。我不知道是什麼,也許正是此事會揭示出他們是笨蛋這個事實。但他們正壓著什麼新聞,我認為你應該搞清楚。、「探索者1號脫離軌道無明顯理由是事實。它以勘察形式飛行,高度達10公里,每移動一次便向控制台傳送一次常規報告。從未提到過遇到什麼麻煩。
「但觀望台的確發現有異常情況。有一縷奇怪的光射向月球表面。
就在『探索者1號』路過那兒之前,它燃燒起來,『探索者1號』的制動火箭在幾秒鐘後著火了。觀望台的一名激光機員當時正用望遠鏡跟蹤探索者號,因此他看見了事情發生的經過。他還以為探索者號正試圖降落在那亮光中。當然,探索者號在準備著陸時飛過了指定地點,也許離目的地有400公里遠。它以其軌道速度的一半,降落在月球南極附近。救援船沒發現任何值得帶回去的東西。與此同時,那一光亮已經漸漸隱去。
「這就是事件的整個兒情況,先生。我們認為您想知道有關亮光的事,即使我們不能說出它是什麼。激光機員說它看起來像是由勘測者的雷達裝置造成的螢光效果。太空工程師說雷達脈衝不會造成螢光效果。宇宙組織的有關人士在非正式場合認為激光機員喝醉了。他們不是在公開聲明。「就是這樣,頭兒。」
哈德森是否因那個報道又發了次財,我沒聽說。我哥和他的隊友已經上路去天門,新墨西哥高台地的宇宙組織中心,他們的路線是:乘太空飛船到地球控制台——乘太空梭到月球控制台——乘領隊船到阿姆斯壯·坡因特——飛行去月球要花一天半的時間。
終歸一點,對我來說,重述「探索者2號」的故事是容易的。我繼續閱讀宇宙組織認為適合發表的官方公文並採用了我們為哈德森收集的私人建議。後來,我和湯姆及他的夥伴談了話。我甚至用上了官方審查的錄音磁帶及副本。這些東西還在。
「探索者2號」從阿姆斯壯·坡因特升空。它再次以勘察形式運行,在環極軌道上,穩定在10公里的平均高度。靠著重力計、電磁計量器、輻射計算機及百多個其它的複雜研究儀器,它正繪製在月球上行經5公里的圖表,記錄火山口每一個重要表面及地表下特徵等所有可能的細節。
在4公里以外的較寬軌道上,月球觀望台監控著它的飛行報道並監視任何可能出現的妨礙行為。它的首次傳送是常規性的。
「所有系統運行正常,無異常情況。」
當它靠近「探索者1號」的制動火箭著火處時,觀望台上的監視者向阿姆斯壯·坡因特的宇宙組織中心作了簡明扼要的報告:「觀望台呼叫月球控制中心,我們發現情況。明顯是由於『探索者2號』的接近,出現一束大概20公里長的光線,呈箭頭形,末端處較亮,位置估計在距月球南極600公里處。」
月球控制中心緊急詢問「探索者2號」觀察到什麼。
「我們下方的月球表面著火了,「錄下的馬可的聲音聽起來很酷,」從正前方一小火山口,看起來像個衝擊點,發出的放射線正北向擴散。在放射線上有我們的分光儀,它們看上去像從那個火山口發出的北向分散的螢光物質。光譜分析尚不完整。」
「繼續在軌道上運行,」月球控制中心的人似乎比馬可的警惕性還高,」監視所有情況但不要改變你們的飛行模式……」
「『探索者2號』呼叫月球控制中心,」馬可的語速在磁帶上聽起來要快些了,可還是鎮定得出奇,「報告對前方未知建築物的目視情況。有東西在那個衝擊點上,位置估計在南緯69°。在環極勘察軌道88處,有一發光塔……」
馬可的聲音降低了,聽不見了。
「探索者2號!探索者2號!」月球控制中心大聲呼叫,「繼續講,告訴我們一切情況。」
「一個巨型裝置!」現在,甚至馬可的聲音聽起來都是氣喘吁吁的,「我無法想像它過去沒被人看見。塔頂在我們飛行軌道上方數里處。前方一片死寂。看起來像某種信號燈。正在變色。紅、黃,橙。正穿過光譜帶……」
「觀望台呼叫探索者號!」一個刺耳的聲音插了進來,「我們正用望遠鏡跟蹤你。我們看見了——光線現在正向你正前方的衝擊火山口會聚。但我們沒看見什麼塔也無障礙物。你的路徑看起來很清晰。」
好幾秒鐘,錄音帶上沒有聲音。
「探索者2號!」月球控制中心的人緊張得沙啞了,」探索者2號!
探索者2號!」
「『探索者2號』呼叫月球控制中心,」馬可的聲音終於「回來」
了,它低沉些了。馬可輕鬆地說:『我們作了聲音聯繫並弄清了前方的建築。它是一個為尋找與人類和平相處的跨銀河系特使團基地。我們將在下一次軌道移動時降落到那個基地上。」」別那樣幹!」月球控制中心傳來的聲音聽起來幾乎是狂躁的,「越過明顯障礙物,不要試圖降落。
觀望台沒看見什麼塔。我們認為你們掉進某個陷阱了。記住『探索者1號』的悲劇,不要讓你的制動火箭被碰到。」
磁帶因太陽靜電干擾而發出沙沙聲,但沒有回音。
「月球控制中心呼叫探索者2號!」這聲音不協調地提高了,「不要著陸!重複,不要著陸!終止與那玩意兒聯繫。改變飛行模式以繞過勘察曲線88.表明已收到信號就躲開。」
磁帶繼續放著,但探索者2號並沒表明已收到信號。
月球控制中心此時由希爾曼帕金森管理著。像埃裡克·梭森樣,他最近辭去了軍隊職務以使自己有資格加入民間宇宙組織。以他自己的標準來評價,他無疑是個勇敢且訓練有術的官員。如果說他不忠於宇宙組織統一人類的理想的話,至少也應該說他忠實於美利堅海軍陸戰隊的「古老」傳統。
兩三年後,我看見他又回到了地球上,被關在一老兵醫院的酗酒者病房裡。月球上發生的種種事情最終使他崩潰了。習慣性地,像恐龍一樣,迄今為止,他沒準備去應付任何他沒有經歷過的事。
他後來染上了酗酒。本來好像在那次「危機」中他飲酒已經有節制了。事實上,特別調查小組決定表彰他盡職盡責。
他機敏地發現「探索者2號」正飛進某個陷阱,但他似乎被哈德森有關金星攻擊者的謠言給欺騙了。當馬可無視他的命令時,帕金森向天門請求軍事援助。
「宇宙是國際的。」天門提醒他。作為宇宙組織月球上的管理人,他有一定的指揮權力。但若無宇宙組織地球領導的清楚明確的一致通過,他不能動用任何軍事武裝力量。
憤怒的帕金森向「探索者2號」
發出新的命令,要求其改變勘察形式,立即返回阿姆斯壯·坡因特。他指出,即使是依照宇宙組織小孩野餐似的規定,馬可和他的隊友也可能因違反上級命令而被取消飛行資格,並會因誤用宇宙組織財物而受罰,還會因行為威脅公共安全而被判入獄10年。當以上威脅仍不能讓探索者2號作出反應時,帕金森又沙聲沙氣地疾呼:「隊員們,沒聽到觀望台報告跨銀河系基地不存在嗎?不知道與自己性質迥異的太空生命接觸的危險嗎?不想想自己對宇宙組織和人類負有的義務嗎?」
「探索者2號」繼續它平緩的行程,當它從觀望台飛到月球背面時,布爾曼·帕金森中斷了激光聯繫,把注意力轉到觀望台本身,從這兒能看到光紋。觀望台報告,光紋正在探索者號後面慢慢褪色,鯉魚濺水般的分散物現在僅僅是看得見而已,衝擊火山口那圈仍模糊不清。
觀望台在「探索者2號」穿過月球北極返回時,接收到了信號,它報告說已改變路徑以跟循旋轉的月球,它正沿勘察曲線88向那光線暗淡處返回。
帕金森向她發出一連串的質問,什麼生物建造的那個跨銀河系基地?他們是怎樣遮藏它的?他們以何種語言進行聲音聯繫?傳感器記錄到什麼資料?探索者2號繼續飛行,沒作回應。
觀望台又追蹤它到勘察曲線88.它剛一越過月球赤道,箭頭形衝擊波又在前方燃燒起來。此時此刻,它的制動火箭著火了,它順著一條長長的運行軌道朝發光的火山口飛去。
觀望台的監視者追蹤著探索者2號噴氣機的閃光,這光在它下降時會聚成一個光點。他們的儀器記錄下了一次噴氣機離去那一剎那達到頂峰的不規則輻射波動。
那一瞬間,它與觀望台失去了聯繫。當時,觀望台被自己的軌道移動載到月球背面,處在輻射範圍以外。觀案者報告,在他們的視野範圍內,火山口仍在月球地平線處發光。
探索者2號墜毀了。
希爾曼·帕金森向天門請求援助。他被再度告知沒有被攻擊的實際證據,宇宙組織不能打破太空和平原則。帕金森污穢地說他會找到證據的。他無視異議,孤注一擲地乘一架無武裝裝備的導航機升空去了墜毀現場。
當他到達時,太陽正在升起,刺眼的照射遮住了暗處的所有痕跡。
他的錄音報告中說衝擊火山口的光束及其北向光束看起來呈黑色,就好像一艘裝載墨水的船因觸礁而濺出了墨水。導航機上的計算器沒查出任何不規則輻射,也沒有任何有關跨銀河系基地的蛛絲馬跡。
只有「探索者2號」傾斜地插在陡峭的北火山口邊緣上的巨石中間。
沒有跡象表明它在其輕率著陸後受損,也沒有它「活著」的跡象。帕金森在離火山口稍遠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降落,並有了一個以他的「辭海」不足以解釋的發現。
當他嘶啞地向月球觀望台報告時,三個宇航員離開了「探索者2號」,那三雙腳向北在好幾百米以外的巨石中間漫遊。最後他們返回了,正是那些返回的腳印引發帕金森最激烈的措辭。磁栓飛行靴留下了離機時的印跡,但返回的時候是三雙光腳印。
「向天門轉告這一情況,」帕金森暫停磁帶錄音像要理清頭緒,理順語言,「我們已找到『探索者2號』,有些事情必須由醫生才能作出解釋!塵土裡的腳印表明三個隊員赤腳離機並返回。」
「最好揉揉你的眼睛,重新看,看清楚,」觀望台給他建議,「人無法赤腳在月球上行走。無論如何,至少不能走很遠。你必須得收集十分可靠的證據,先生。否則你不會在月球控制中心裡待多久了。」
帕金森又看了一遍。在穿好自己的宇航服前,他兩次移動導航機給腳印拍了照。隨後,他與一位宇航員下去檢查「探索者2號」。
空氣鎖再次被鎖住,重擊信號發出後沒得到回應,帕金森不得不匆匆作一個緊急路徑片來鉤住鎖然後上去。馬可、胡德及梭森在月球死寂的夜裡短暫出行,返回時摔倒在甲板上,然後一直趴在那兒。
三個人的靴子、手套和頭盔都沒在身上。臉上血跡斑斑,一定是在太空真空裡從肺部噴出來的血。最初,帕金森確信他們死了。
無論如何,他們三人身體受到的損傷完全沒有預料中的嚴重。在冰涼的塵埃上行走的腳並沒有被凍傷。
他們更沒被凍死。通過他加大氧氫壓力以後的第二次檢查,帕金森確定他們仍有呼吸。
「我認為他們外出是去收集這種黑色塵土,」他向觀望台報告,「就是使火山口呈黑色的那種,實際上是一種粗砂粒,噴灑在火山口周圍。但絕大多數在北邊,好像被從南方來的一種衝擊力分散了似的。」
「奇特的東西!」磁帶上帕金森的聲音聽起來沙聲沙氣,並且上氣不接下氣,「這微粒是尖角、黑色而且閃光的,所有的看起來一模一樣,但和我所見過的任何東西都不一樣。這三個人在收集這奇特的砂粒,他們的靴子裡滿是這東西,他們的工具袋也裝滿了砂粒,霍迪安嘴裡都塞滿了。」
從觀望台轉播到阿姆斯壯·坡因特又從那兒轉播到天門,帕金森的報告既令人歡欣鼓舞又讓人疑惑滿腹。他得到了更換他的威士忌品牌(有人認為他喝醉了)、獲取小綠人指印及在觸摸東西前拍照的各種建議。
「我幾乎希望我們已經發現了從金星來的入侵者,」他對在探索者號上與他同機的宇航員說,「我們知道怎麼對付我們可以接近的敵人。」
通過宇宙組織的公告及哈德森的間諜洩露的報道,我幾乎可以身臨其境,親眼目睹阿姆斯壯·坡因特下屬醫院裡「探索者2號」隊員所受的審問。磁帶上出現了刺耳的支持者無聊的嗡嗡聲,如同是空氣對耳膜造成的刺痛。狹窄的地道、有鑽印的月球石與玻璃樣的密封層一起發著光。三個疲憊不堪的人被白紗布包裹著,散發出陣陣惡臭味,周圍是醫務人員和警衛。帕金森向他們刨根問底,一個個他無法接受的回答惹得他面紅耳赤,扯大嗓門。
第一個被問的是尤里·馬可。
「……一個秘密基地,」
磁帶從這句話的中間部分開始錄。自令人難以置信的月球之夜以來,馬可喉嚨疼痛腫大,他那沙沙的聲音難以辨認,「那兒的生物不是從金星來的,先生。他們不是從我們太陽系中的任何一顆行星上來的。」
帕金森叫起來,咬牙切齒,滿腹狐疑,「你怎麼知道?」
「我看見了基地,」馬可回管道,「我與它的人員交談過。他們屬於一種高等文明社會。他們早已在月球上駐留以觀察我們的進化。對於我們發展到足以與其進行聯繫的程度,他們表示高興。」
「哈!」
「先生,想想那意味著什麼吧!「馬可忍著痛,以他那沙啞的聲音說著,他那令人畏懼的病態的自鳴得意勁兒清清楚楚地表現出來了。
「他們想要與我們分享他們博大精深的文明。我們的生活將不再是這樣了——」
「根本沒有什麼基地,」帕金森插進來,「觀望台在監視現場。我剛好在那兒。那裡,除了一種奇特的黑砂粒分散在一個衝擊火山口周圍外,什麼都沒有。如果你看見了什麼,那一定是某種太空海市蜃樓。」
有幾秒鐘,磁帶上沒有聲音。
「先生,我知道什麼是真實的。」馬可最終模糊不清地低語堅持,「我吸過毒,有過幻覺。那不一樣。無論任何人看到其它什麼,基地是直有的。」
「說來聽聽。」
「它是一個建築物,」馬可暫停,似乎在想,「但關於它的每一件事都反映出一種未知的文化,設計、材料、令人難以置信的規模。以我們的語言說不清楚,但我會設法告訴你我的印象。請想像:高低不一的白色圓柱緊挨著。六根較矮的,頂上有平台,由低到高呈螺旋狀環繞中心塔,塔很高。塔在我們軌道上方,離我們軌道一定有10公里遠,頂呈洋蔥形,像信號燈那樣變色,我認為在它下面的平台是著陸台,其中有些是空的,但我在兩個平台上看見了巨球形的船,」馬可提高嗓門,「先生,聽起來像場夢吧?」
「它現在不見了,」帕金森譏諷道,「你說你有過聲音聯繫,與你自認為看見的東西。你用的什麼語言?」
「為什麼問這個?」馬可暫停下來,好像被自己的回憶震驚了,「烏克蘭語!我聽見的聲音不是人的。它是一種調整好的電子嗡嗡聲,像計算機裡的聲音。我記得懷疑過它是否是從某種翻譯儀器中發出的。但它說著烏克蘭農民的土語,就是我父母在家說的那種。那太異乎尋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