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黃色的落葉,裝點著學院裡的樹木和草地,臨近的人類學基金會的草坪,也是秋葉滿地,浸在一片金黃的秋色之中。巴畢貪婪地呼吸著秋天的涼爽空氣,回憶著夢裡的怪氣味,而現在能聞到的,卻僅僅是些燃燒著的落葉氣味。
在學院路上,他遇上一夥學生,六個一年級生在二年級生帶頓下,拿著道具船槳,抬著獸籠,籠裡裝著「克拉倫登虎」,浩浩蕩蕩舉行足球賽季前的儀式遊行。這是當地的傳統,與州立大學之間一年一度的足球賽開賽前,學生們總是要抬著吉祥物「克拉倫登虎」遊行,巴畢算算,這周剛好是「虎崽回家周」。
吉祥物「克拉倫登虎」跟真虎一樣大小,尖利的犬牙,花斑條紋,加上模擬的虎嘯,頗有些惟妙惟肖。看著眼前的一切,巴畢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歷歷往事,這隻虎是從州立大學「劫持」來的。
當年他們四個蒙瑞克博士門下的「趕騾人」,是那次劫虎英雄,也是在一次」虎崽回家周」的時候,他們開著萊克斯那輛老掉牙的卡迪拉克,翻過克拉倫登兩面的山峰,喬裝成州立大學方的印地安人,塗著戰時的紅油彩,加入戰爭舞蹈的人群,在眾目睽睽之下,搶走了老虎。
不過,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是在老博士把他驅出小組之前。他呆愣了片刻,琢磨著蒙瑞克為什麼要那樣做。但是,眼前問題的複雜性,遠遠超過了舊日的小怨恨。他在街角處停了車,果斷地跨上人行道,朝基金會的大樓走去。
夢裡那般久久縈繞不散的怪氣味沒有了,「叮噹」作響的木工活計也停止了,此時的走廊裡,燈光昏暗,人們表情嚴肅,有股不祥之兆。往日問詢處的姑娘,今天換成了一個身體粗壯的男子,看他的樣子,早已超過上大學的年齡。
「對不起,先生。」那個人陰沉著臉說,「今天,圖書館和展廳都不開放。」
「沒關係。」巴畢用愉快的腔調回答著,「我只想找奎恩先生。」
「奎恩先生很忙。」
「那麼,我找斯賓維克或是斯特先生也行。」
「他們都忙,今天不會客。」那人的臉色更加陰沉。
巴畢見自動電梯附近還有兩個人,便準備將自己的「攻門技巧」施展一番。那兩人穿著黃黑圖案的克拉倫登虎T恤衫,但這樣的打扮,看上去也與年齡不符,他們回頭看巴畢的神態,很是警覺。巴畢見他們腰間鼓鼓囊囊的,想起山姆·奎恩僱用了保安,守護基金會。
他潦潦草草地在一張卡片上寫道:「山姆,如果你現在能跟我談談,我們倆都會節省時間。」然後,把卡片連同一美元的鈔票,一起推過問詢台,討好似的朝著冷冰冰的男子點頭微笑。
「請把這個送給奎恩先生。」
那人不動聲色地把巴畢的美元推回給他,拿起卡片向電梯走去。那人走路的姿勢,一看就知道是個警察,他腰間的手槍,也把衣服拱起老高。很明顯,山姆·奎恩想盡辦法來保護那個箱子。
巴畢在保安們灼灼逼人目光的監視下,捱過了難熬的十分鐘,才見山姆從電梯裡匆匆走出來,努力掩蓋著的焦慮緊張的神情,他沒穿外衣,襯衣袖子挽得老高,一雙大手上,還殘留著淡淡的化學試劑味,臉也沒刮,滿面滄桑的樣子,難怪諾拉那麼傷心。
「這邊兒走,威利。」
他的眼窩深陷,看見巴畢卻沒有什麼友好的表示,只是領著巴畢徑直穿過走廊,朝一間長長的房間走,巴畢有點兒納悶兒,屋子的牆壁上掛滿了各大洲的地圖,還有的巴畢一時看不出是什麼地圖,看了一會兒才明白,那些是不同海岸的修復圖,還有已經覆沒了的大陸板塊地質圖。房間另一頭是卡片穿孔機和卡片整理機,旁邊是一排排灰色鋼板文什櫃。
巴畢思索片刻,猜想著蒙瑞克和他的助手們,在這裡整理什麼樣的信息資料,分析的是什麼東西。圖上所標示的覆沒了的大陸上的河流和山脈,比傳說中的神秘亞特蘭蒂斯島嶼和印度洋中的勒姆日阿古大陸還要古遠。室內的研究工作看不出是結束了,還是半途中止了,因為今天這裡的機器沒開動,房間裡光線也很昏暗,到處靜悄悄的。
山姆·奎恩隨手帶上門,轉身到另一張桌子旁,面對巴畢站住。房間裡有不少的椅子,但他沒請巴畢坐下,他下意識地揮動著攥緊的拳頭,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最好別插手這事,威利!」他低沉的聲調裡,透出難以控制的強烈感情,「是為你自己好。」
「告訴我為什麼。」巴畢不服氣。
山姆臉部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深陷的眼睛,痛苦地瞟著那些遠古地圖,他乾咳一聲,聲音有些哽咽。
「求你,威利——別問這個!」
「我們是朋友,或者說,曾經是,所以我才來這兒。有些事你知道,我也必須知道,告訴我,因為許多迫切的原因,我必須知道。」
山姆聽罷,沉下了臉。
「我什麼都不能說。」
「聽著,山姆!」急切的心情使巴畢的聲調變得有些強硬,「老蒙瑞克臨終前,到底想說什麼?你們在阿拉山到底找到了什麼?也就是說,那個木箱子裡到底是什麼?誰是『黑暗之子』?」
他頓了頓,但山姆仍木然地站著不動。
「你最好告訴我,山姆。」
巴畢步步緊逼似的又說,「你知道我是吃記者飯的,知道如何對信息來源保密。我終究要搞清楚,你那個箱子裡是什麼——不管你喜歡不喜歡。」
奎恩的藍眼睛瞇成了細細的一條兒,喉結上下不住地移動著。
「你不知道自已在瞎攪什麼事。」山姆短促、低沉的聲音裡帶著難以按捺的痛苦,「你能不能別再干涉這事,也好保留下點兒我們多年的友誼,別再扮演那種到處插手的新聞記者啦?」
「我不是為《星報》採訪。」巴畢立即為自已辯護,「報社對此不感興趣。現在是我有些事情弄不明白,我要解開這些謎,山姆,不能讓這些事兒把我搞成傻瓜!」巴畢激動得發顫,「我知道,你很害怕,山姆。不然,你何必做那些無用功,在機場上保護老蒙瑞克呢?不然,為什麼要把基金會的整座樓變成一座堡壘呢?」他嚥了口唾沫,「山姆,危險是什麼?你害怕的是什麼?」
山姆·奎恩固執地搖了搖頭,「威利,不必再問了,」山_姆說,「即使你知道了,也不會比現在更愉快。」
巴畢微微顫抖地站了起來。
「我已經知道了一點兒,」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足夠讓我精神失常的。我覺得你擺開一條可怕的戰線,想與什麼對抗,是件與我有牽連的事,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山姆,我要和你站在一邊。」
山姆·奎恩重重地坐到桌後的椅子裡,手神經質地摸索著一塊鎮紙,巴畢一眼就看出,那是蒙瑞克的古羅馬燈盞,燈盞上的黑釉圖案,表現的是洛摩羅斯和瑞摩斯,戰神瑞斯和人間女灶神所生的孿生兒子,兩兄弟正叼著一隻母狼的乳頭,吸吮乳汁。
「不管你知道什麼,都可能是不幸的,無論是對你,還是對我。」他用力推開那盞陶制燈盞,呆滯地愣在那兒,深陷的憂慮眼睛打量著巴畢。
「我看你是胡思亂想。」他終於以溫和的口吻說道,「諾拉告訴我說,你最近工作很累,酒也喝得很多。她很為你擔心,威利,我想她是對的,你需要體息一下。」
他說著,把手放在桌上的電話機上。
「我看你需要離開一段時間,到其它地方休息休息,不要把自己搞垮了,我來給你安排,如果你同意去阿爾伯克基,乘今天下午的航班。」
巴畢眉頭鎖成一團,悄然站起身,一聲不吭。
「你瞧,」山姆解釋著,「基金會有一個小組在新墨西哥州搞挖掘,如果有成果,就能解釋在印地安人到達之前,北美的人類為什麼會滅絕,不過,你用不著為他們幹什麼費心。」
他臉上掛著希望的微笑,嚴肅的表情,緩解了許多。
「威利,休息一個星期,怎麼樣?」他繼續說道,「我給特伊掛個電話,跟報社那邊說妥,你甚至可以順便寫篇特寫。曬曬太陽,鍛煉鍛煉身體——忘掉蒙瑞克博士。」
他說著,伸手去拿電話。
「如果安排好,你今天能走嗎?」
巴畢搖了搖頭。
「我不吃賄賂,山姆。」巴畢話音未落,山姆早已氣得漲紅了臉。巴畢繼續說:「我仍然不懂,你到底要掩蓋什麼。不過,別想這樣把我哄出城,我不走,我要呆在這兒,看個究竟。」
山姆緩緩地站起身來。
「蒙瑞克博士決定,不再信任你,威利——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山姆的聲調平淡而冷漠,「他從未告訴過我們為什麼。你可能挺好的,也可能有什麼問題,可我們卻不能冒險。」
山姆表情固執,臉色蒼白,有些危險的樣子。
「我很遺憾,威利,你故意如此無理。我並不是賄賂你。不過,現在我倒要提醒你,靠邊兒,別插手,這件事與你無關,如果你再攪合,我們就不客氣了。我很遺憾,可事兒就是這樣。」他說著,無奈地搖著頭,「好好想想,威利。現在,我得走了。」
他說完,大步走去開門,「等等,山拇!」巴畢抗議似的大聲說,「哪怕給我一個有道理的理由也好——」
但是,山姆已經關上了門,匆匆地走掉了,巴畢緊迫幾步,可是,電梯的門「砰」地關上了,差點兒碰上他的鼻子。巴畢覺察得到問詢台那個男子冷摸的目光。感到渾身不自在,他只有走掉。這座塔式的高樓,如今成了一座不可知的城壁。
巴畢回到路邊停車的地方,轉身看著那些高高的窗戶,噩夢中他曾看到從那裡閃出的藍色弧光,為安放那只木箱,奎恩派人加固房間。他不覺又是一個寒戰,搜索著夢裡的那股難聞的怪味,雖然他現在聞不到什麼,但夢裡和現實情景如此雷同,真讓他不寒而慄——他覺得自己的理智被完全鎖進了那只戒備森嚴的木箱裡。
一陣突如其來的非邏輯的焦慮,迫使巴畢鑽進汽車,發動引擎而掛上高速檔,打著旋拐上高速公路。傻瓜一個,他自責著。山姆那種既緊張又嚴肅既懊悔又害怕的複雜的表情,也實在不能讓他心裡踏實。
他駕車圍著校園開,直到那股焦慮漸漸退去,才向城裡開去。
看看時間,希望能給艾溥露打個電話,可現在還早。他記起現在該是為《星報》幹活兒的時候,瓦爾文上校的檔案,還在他的抽屜裡。他的腦子裡亂糟糟的,但拒絕做任何標榜瓦爾文的報道,蠱惑選民。
噢,他突然想起,應該去看看羅維娜·蒙瑞克。
她為什麼總帶著那些古怪的銀製舊首飾,不論是在現實,還是在夢裡?她和蒙瑞克博士在尼日利亞到底挖到了什麼,而那個黑豹的襲擊,到底是怎麼回事?關於蒙瑞克博士後期的研究工作,她知道些什麼?她是否知道在機場伺機謀害博士的是誰?黑暗之子又是誰?如果她能回答其中任何一個問題,為他指點迷津,她的回答就是試金石,可以鑒別事實真相與威士忌造成的幻覺。
巴畢驅車開過辦公室,米到中央大街,又拐向北上新河路。格蘭哈文依山傍水,有一百英畝的面積,坐落在克拉倫登郊外四英里。
秋天的樹木仍舊像一道屏障,醫院的病房和理療師的診室,統統躲開高速公路上的視線。
巴畢把車停在主樓後面的停車場,醫院是一座三層磚樓,活像個監獄。巴畢繞過磚牆,走進陰森森的接待室,這裡如同銀行前廳樣井然堂皇,也可以說像為新神弗洛伊德修建的寺廟。一位苗條的姑娘,坐在一張巨大的桃花心木寫字檯後面,儼然一副純潔女教士之態。巴畢上前遞過名片。
「我來看羅維娜·蒙瑞剋夫人。」他說。
姑娘柔弱可愛的神態,使巴畢想起大學博物館裡一幅埃及公主的畫像。她的眼睛和頭髮都是黑的,皮膚閃爍著象牙般的光澤,眉毛低低的,頭頂部略顯過長。她信手翻閱著一本黑色封面的書,向巴畢投出夢幻般的微笑。
「抱歉,先生,可我這兒沒有您的預約名單,「她的嗓音給人睡意綿綿的撫慰,「您瞧,所有探視病人的,都須和負責醫生提前預約,如果您能留下您的——」
「我現在要見蒙瑞剋夫人,」
「我很抱歉,先生。」她慢條斯理的微笑,很是特別,「今天恐怕不行。如果您願意再——」
「誰是她的負責醫生?」
「請稍等,先生。」她像牙般纖細白嫩的手指,優雅地翻動著那本黑皮書,「羅維娜·蒙瑞剋夫人是今晨八時入院的,她由——」
姑娘柔媚的嗓音美麗動聽,像是尊小神靈,「她由格蘭醫生負責。」
「那麼,我就見格蘭醫生。」
「對不起,先生。」她以甜美的聲調回答,「見格蘭醫生要提前預約才可以。」
巴畢急得倒吸涼氣,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逕直往前走,看姑娘能怎樣。姑娘烏黑的眼睛望著巴畢,而巴畢知道,她可以喊來足夠多的強壯警衛,以保衛這座神聖殿堂的尊嚴,他很尷尬,揣摩著下一步該怎麼辦。格蘭哈文是全國一流的心理理療醫院,這個,他知道。所以,沒有任何理由對精神病醫療機構懷有偏見。
「蒙瑞剋夫人是我的朋友。」他對姑娘說,「我只是想看看她。」
「隨意討論我們病人的病情是不允許的。」柔弱的女教士媚態可掬。「格蘭醫生親自負責的病人,您儘管放心好了,蒙瑞剋夫人一定會受到最好的治療和護理。如果您想探訪的話——」
「不了,謝謝,」巴畢嘴裡小聲嘟噥著,走了出去。
逃離開姑娘異樣的微笑,躲出秩序井然壁壘森嚴的殿堂,這座二十世紀供奉新神的高效率寺廟!
可憐的盲夫人不應成為它的犧牲品,他自言自語著。其實,格蘭醫生是著名的理療專家,他對夫人一定會非常耐心,而且醫術也是高水平的。
出了醫院,巴畢大大舒了口氣,愉快的呼吸著秋天的涼爽空氣,讓涼幽幽的感覺浸透整個胸膛,隨後,急匆匆地回到車裡。又碰了個釘子,不過,還有艾溥露那兒。想到艾溥露,巴畢的呼吸不覺急促起來,喔,活鮮鮮的紅頭髮,快到中午了,他去把那枚玉石小狼還給她,問她是否也做了什麼夢——愛爾浮德小姐瘦小的身影打斷了巴畢的思路,她正坐在街角的汽車站等車。巴畢把自己的車停在路邊,說順路帶她回去。
「太感謝了,巴畢先生。」
愛爾浮德小姐感激地微笑著,露出黃澄澄的假牙,她鑽進車,坐在了巴畢旁邊,「我剛好錯過了上一班車。」她繼續感激地嘮叨著,「不知下班什麼時候才來,我該請服務台的小姐幫忙叫輛出租,可我腦子亂成一團,不知該做什麼,哎,可憐的羅維娜。」
「她怎麼樣?」巴畢急促地小聲問。
「急性憂慮症——格蘭醫生在她的病歷上這麼寫的。」愛爾浮德小姐說話帶著濃重鼻音,聲音裡充滿了擔憂,「她還有些歇斯底里,小要我離開,可格蘭醫生硬讓我走——他們給她服了鎮靜劑,讓她安靜下來。」
「什麼?」巴畢的嗓子哽咽著,「像是什麼問題呢?」
「地患有頑固性臆想畏懼症,格蘭醫生這麼說,是一種奇怪的強迫症。」
「哦?」巴畢不安地皺著眉,「那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她對銀製首飾的一貫態度,對吧?格蘭醫生管那叫『臆想恐懼頑症』,昨晚上變得更嚴重了。我們今早晨給她包紮傷口時,把那些怪怪的銀首飾摘下來——你知道,她摔倒了,到處都摔破了——可憐的,她瘋了似的,要我們把首飾還給她。格蘭先生要我回去,把首飾拿來,她見到首飾後,像得回了命一樣,不住地感謝我,像是我救了她的命。」
巴畢盡量控制自己,不露聲色。
「這種強迫症是什麼呢?」
他無力地問道。
「我不知道。」愛爾浮德小姐微微駝著背,抬起頭來,用遲疑又悲痛的目光看著巴畢,「夫人想見山姆·奎恩先生。她說有要緊的事告訴他,可荒唐的是,她不肯打電話,也不肯寫條子,甚至不相信我會幫她轉告,一個勁兒地求我把奎恩先生請到醫院來,她要見奎恩先生本人,要提醒他什麼。但是,醫生是不允許的。」
巴畢覺得噪子眼兒發乾,有東西卡住似的,他不再問了,惟恐愛爾浮德小姐看出破綻。車一直沒有掛高速檔,他手忙腳亂地掛上最高檔,沿著新河路,向克拉倫登城裡駛去。
「我實在太傷心了,可憐的羅維娜。」愛爾浮德小姐還喋喋不休地嘮叨著,聽得出,她的確很傷心,「看不見路,哎,什麼也看不見,丈夫屍骨未寒,自己又是這個樣。她不停地求我們把特克找回來,就是她的那隻大狗。她昨晚把狗撒出去,就一直沒回來,現在她說,她需要那條狗,要它在黑夜裡保護她。格蘭醫生問她害怕什麼,她就是不說。」
巴畢覺得渾身冰涼,他邊開車,邊呆呆地聽著,不敢再看愛爾浮德小姐。他雖然正視著前方,但實際什麼也沒看見。忽然聽到愛爾浮德小姐尖叫,他定睛一看,一輛大卡車開上了鹿溪公路橋。他的車開得太快了,他猛打方向盤,急踩剎車,隨著車輪發出的刺耳尖叫,他們緊擦著水泥護欄,繞過了卡車,兩人都嚇得瑟瑟發抖。
「對不起。」巴畢啞聲悄悄抱歉,「我只顧想羅維娜了。」
但心裡暗自慶幸,愛爾浮德小姐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到了學院路,愛爾浮德小姐下了車,巴畢掉頭回城裡。
將近中午,巴畢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翻看有關瓦爾文材料,不耐煩地等待著和特洛伊勇士花園通電話。
當他最終拿起電話聽筒時,要見艾溥露·貝爾的難耐心情卻忽然消失了,除了無比誘人的美麗以外,巴畢不相信艾溥露比其他紅髮女郎更危險,可是,一股控制不住的突發無名恐慌,迫使他放下了聽筒。
最好等一等,待恢復正常再說,巴畢勸解著自己。也許,不打電話更好些,直接去。如果他把白玉胸針當面還給艾溥露,她會如何?巴畢想親眼目賭那一場面。
該吃午飯了,巴畢並不覺得餓。他在一家店停下,喝了杯汽水,又到珉特酒吧喝了杯烈性威士忌。還是這杯威士忌管用,他頓時來了精神,那麼該到瓦爾文的法律事務所採訪了,也好借此換換腦筋,興許能對艾溥露這個謎團找到新的視角。
政治家瓦爾文和藹可親,他請巴畢喝了杯威士忌,然後便滔滔不絕起來,都是關於他的對手們如何地不擇手段。但當巴畢提起下水道工程股票一事,瓦爾文上校的熱情和詼諧,便都不見了。他稱忽然記起了一個重要約會,巴畢只好告辭,回到自已的辦公室。
可他無法集中精力,腦子裡除了那個嚴密把守的木箱子,就是山姆·奎恩令人不快的威脅;他也忘不了,夢中的羅維娜手持銀匕首,窮追不捨。她到底要告訴山姆什麼;一隻綠眼睛的母狼,躍然紙上,在他的打字機前獰笑。
沒有必要再拖延了,他推開瓦爾文的材料,決定對艾溥露之謎探個究竟——又是一陣恐慌,他等待已久的恐慌。
已經兩點了,艾溥露早應該出來了,如果她真是《號角報》的見習記者。巴畢快步到了停車場,開車回到公寓,取了白玉胸針,一陣狂駛,穿過北主幹道,駛向特洛伊勇士花園。
普斯敦·特伊的藍色豪華轎車停在停車場,巴畢並不吃驚,因為特伊的一位動人的前任秘書,住在頂樓的公寓。
巴畢沒在服務台停留,不想讓艾溥露預先有所準備,再編山阿佳莎姨媽的故事。他要把胸針放在她的手心裡,然後看她有什麼反應,她的綠眼腈會怎樣眨。巴畢不等電梯到,甩開大步「登登」上,二樓。
特伊粗實的背影,慢悠悠地走在巴畢前面,這仍然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巴畢想,也許那位前任秘書搬到了二樓。他沿著走廊向前走,二樓2-A,2-B,下一個門該是2-C——巴畢忽然屏住了呼吸。
他見走在前面的特伊,在2-C前停下,巴畢張大嘴,吃驚地望著。粗壯身板的矮個子特伊,身穿筆挺的雙排扣西裝,繫著一條紫色領帶,他既不敲門,也不按門鈴,而是掏出鑰匙。自己打開了公寓的門。巴畢聽見艾溥露·貝爾天鵝絨般圓潤的聲音,聲調很低,很親熱,隨後,門關上了。
巴畢跌跌撞撞地跑回電梯,朝著電梯開關狠擊一掌。他覺得噁心,像是被人當胸打了一拳。的確,他沒有理由對艾溥露有任何特殊要求,她也說過,除了阿佳莎姨媽,還有其他的朋友。顯而易見,她不是光靠在報社掙錢餬口。
不過,巴畢還是覺得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