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恩躲在一堵破牆後面燒焦了的瓦礫中,他身前的這幢建築物差不多早已被天網墜毀時的碎片夷為平地。他龜縮在那裡直到霜氣濃重的黃昏,看著槍炮在橋邊晃來晃去,一些逃難的人遠遠就避開,但更多是人無畏地站在那裡。
坦克轟隆轟隆地經過他身邊,停在幾百米遠的地方。在坦克的後面,升起了一個正方形樣的東西,突然發光,是個顯示屏,科萬家族的旗子在裡面迎風招展,慢慢地出現一個人,正在講話。儘管距離有點遠,但奎恩從金色的鬍鬚和羅曼諾夫似的鼻子仍判定出他是誰。
「地球上的同胞們——」
放大了的聲音一下便傳到他的身邊。聲音越過廢墟,從河對面斷垣殘壁處傳來回音,雖然回聲變了味,但仍有一種催眠的魔力。
「地球上的同胞,來自阿茲特卡太陽鄉村的同胞,我現在向你們訓話。我是傑生·科萬,光圈站的上將。我剛從一場太空戰役中返家。我們儘管目睹了難以言喻的災難和恐懼,但我們決沒有被擊敗。
「我本人也遭受了悲傷的打擊。你們也許還沒有聽到這個可怕的消息,因為事先進行了新聞封鎖,以利於調查這個案件。我尊敬的父親,費爾蘭多巨頭,被人謀害了。
「血債一定要血還。太陽帝國安全部已經最終確定了犯罪嫌疑人。兩個男人捲入了其中,一個是聖族的恐怖分子貝尼托·巴拉卡,由於我父親英勇自衛,他已當場斃命。其同犯仍在逃。
「在逃的同犯來自光圈站,名叫奎恩。他殺人的動機仍不清楚。
安全部懷疑他已及時逃到地球上躲藏了起來。有關在逃嫌疑人的資料及肖像接下來將播放。歡迎檢舉揭發重要線索,必有重賞!」
「這就是我的殺父仇人!」傑生·科萬的聲音在顫抖,似乎傾注了無限情感。
「我希望大家都能看清他的真實面目,我乞願大家協助我解決這次人類歷史上最深刻的危機。
「最最親愛的地球上的兄弟們,我知道你們遭到了太空異族的襲擊,這是我們的失職,是太陽艦隊在太空與蜂擁而來的怪獸作戰時疏於對後方的防範,對於你們的悲痛和損失,我深表同情,而我更欣喜的是,又回到了大家中間。
「我請求能與你們分享我的希望和堅定的決心:太空異族儘管令我們損失慘重,但我們決不屈服,他們也並非不可戰勝。我們在太空中同他們作戰,但現在我們發現更可怕的敵人正在地球上。
「他們就是陳氏家族!
「他們背叛了科萬家族,背叛了整個人類,他們的野心是做宇宙的獨裁者。他們矢口否認我們在太空中有敵人。他們派人滲入太陽艦隊和安全部,銷毀我們進行太空作戰的證據。他們的狼子野心,就是背叛,就是削弱我們保護你們的力量。」但是,他們的如意算盤沒有得逞,我們最終贏得了這場太空大戰的勝利。我們利用激光武器把懦夫似的入侵者擊沉在太平洋。我們有信心相信,其他入侵者不敢靠我們太近。
「我親愛的地球上的兄弟們,我們的當務之急是修復太空異族和陳氏家族破壞掉的東西。我將與你們同呼吸、共命運。我最親愛的兄弟們,我們正處於人類偉大的新紀元。天網已經墜毀;世界的心臟停止了跳動;信息流被切斷;交通受阻;聖菲爾停產;綠色食品庫存有限;我們正面臨著飢餓、苦惱和社會動亂。
「朋友們,這些都是可怕的消息,我同你們一樣痛苦。但災難並不是我們未來的全部,相反,我們要盡快消除這些災難,共創美好的未來。
「和我一起努力吧,朋友!有了你們的信心、信念和汗水,我們一定能在這片廢墟上建設一個新世界。我們一定要採取得力措施,盡早消除打砸搶,盡快找到新能源確保你們平安,確保城市充滿生機,生產糧食,重新運轉。天網雖然垮了,但科萬家族並沒有垮。我偉大的父親雖然去世了,但我會繼承他的遺志,為你們的幸福和平安奮鬥一生,我乞求你們的忠心,和我一道奪取偉大的勝利。
「在我們這片傷痕纍纍的地球,我還要提醒大家,我們正面臨著另一個敵人,一個比陳氏家庭更邪惡的敵人,一個比太空任何怪物都更可怕的敵人。這個陰險狡詐的敵人自命為啟示者!
「我知道你們中許多人都已聽說過他,甚至還有些人被他的妖言所蒙騙。
「聽我說,地球上的同胞們,我不想和那些自稱是聖族人的人們爭辯,我有自己的預言——一個令你們大吃一驚的預言。
「世界上不存在什麼啟示者!
「他所謂的電視講話只不過是一出惡毒的花招。太陽帝國安全部在調查殺害我父親兇手的過程中,搗毀了恐怖分子貝尼托·巴拉卡的老巢。他們的發現令我們大家大吃一驚:所謂自封的啟示者——那個喋喋不休自稱是由三位一體上帝代言的大騙子——其實是電腦模擬出來的產物!
「那兩個刺客——」
傑生低沉的聲音被突如其來的譏笑聲淹沒。
「騙子!」衣衫檻褸形容枯槁的路人齊聲大吼:「騙子!騙子!」
長把子的激光槍在人群前晃來晃去,以示威脅。但沒有人理會,個個爭先恐後的圍了上去,撿起石塊朝顯示屏砸去。屏幕霎地一黑,顯示屏整個掉在地上。激光槍噠噠地朝人群掃射了一會兒,又停了下來。
「——太陽艦隊仍在赤道上安全活動,」傑生的聲音又冒了出來,「我們在地球上的所有部隊也正在集結。作為我父親法定的繼承人,我有權號令三軍。
「我有辦法使你們生存下去。天網的墜毀固然是一個慘重的損失,但我保證能找到新的能源使我們的世界重新運轉——一種全新的能源,更好的能源。
「那就是核裂變產生的能量——」
這時呼嘯而來的導彈穿過煙霧繚繞的夜空在顯示屏前爆炸了。
激光槍也突然噴出了火焰。朝燃燒的城市還擊。憤怒的人群趁機一哄而上,雨點般的石頭砸在激光槍上,噠噠的聲音戛然而止。
奎恩躲在幾百米遠的瓦礫中抖了很久。他一直在思考聽到的消息。要是傑生重新捉住了索森,奪回了反應器,他的一切希望和努力,不就付諸東流了嗎?但要是索森還沒捉住——他心中重又燃起了一絲希望。他爬過那道斷牆,避開慌亂的人群,朝身後那座鬼氣森森的城市瞥了一眼,重新踏上了前往蘇達達·巴拉卡的道路。
暮色越來越重。他一瘸一拐地行走在堆滿垃圾和廢墟的人行道上,最終看見了一輛空車,便爬了進去,心想要是能開走就好了。
他藉著微弱的星光,看清擋風玻璃被一顆子彈穿透,干瘀的黑血還殘留在駕駛椅上,可惜無論他怎麼用力,發動機也無法啟動。
他又冷又累又餓,縮成一團輾轉難眠,他心頭一直想著傑生和啟示者之間這場戰爭。他不知道誰會是最後的勝利者。
儘管傑生誇口太陽艦隊仍在太空活動,但他們的基地和供給設施無疑已隨天網一道傾覆,僅僅依靠地球上殘存的安全部的兵力目前顯然是無法擊敗聖族人,畢竟百年來的巨頭們消除聖族人的努力都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
但是他也看不到三位一體上帝屬下的士兵和百人隊長們的勝利曙光。也許他們現在被暫時的勝利所陶醉。啟示者有關災難的預言竟這麼神奇地得到了驗證,但對於他們這些在地球上生活的幾百億人來說,沒有了食物,沒有了能源,也就沒有了任何獲勝的希望。
他自己會是勝利者嗎?奎恩也不抱太多的幻想,走投無路的人們無時無刻不準備出賣他,以向傑生邀功請賞。
他最終還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得斷斷續續,夢魘無邊無際:他和敏迪瘋狂地逃離即將消亡的地球,躲避從天而降的長著奇形翅膀的怪獸。
一聲嘶啞的吼聲把他弄醒,好像有人又在擋風玻璃上擂了一拳。他躺著沒動,聽著腳步聲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漆黑的夜中。
他又迷糊了一陣,天濛濛亮了,煙霧繚繞的天空垂得更低,一陣刺骨的北風吹過,灑下片片雪花。
他把剩下的水全部喝光,跳出車子。這時他才注意到這是一輛貨車。昨夜那個打劫的傢伙偷去了他的一切,連一點麵包屑也沒給他留下。
他餓得頭發暈,但還是硬著頭皮步履沉重的前行。路上扔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布娃娃、航天飛機玩具、鐘錶、圖片、書籍、磁帶以及被風吹得到處都是的廢紙。什麼東西都有,就是沒有他能吃的東西。
他來到一條大街,前行不遠便見一堵灰色的水泥圍牆,約三米高,牆頂上扎滿鋒利的鐵尖,纏著電線。圍牆上掛著一塊寫著黃字的標牌:
太陽公司
阿茲特卡終端電力局
未經巨頭允許
不准擅自入內
他沿圍牆朝南一瘸一拐地走了幾公里,找到一處大門,門前圍了一大群人,門口放著激光槍,太陽公司的旗子插在槍把上迎風招展。這時揚聲器裡的聲音鎮住了竊竊私語的人群。
「走開!走開!非太陽族和公司職員不准入內,入內要登記,檢查證件……走開!走開——」
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很多人帶著木桶板,少數幾人持有槍,其中幾個戴著紅袖章的人正在大聲煽動人群。
「燒死這群碩鼠!」
一個黃頭髮的男人正在大聲疾呼。「燒死這群碩鼠!他們把大量的糧食貯藏在圍牆裡面,應有盡有,我們一定要開倉放糧。兄弟們,加入聖戰吧!我們死了,三位一體的上帝會賜福給我們的。」
奎恩繞過人群,從邊上溜開,繼續朝南而行,大街變得越來越空曠。他穿過一個大大的花園,注意到樹上都是光禿禿的。出了公園後的建築看上去比先前的要新要高,這裡沒有天網的殘骸,所以沒有大火肆虐。此時天上滾滾的濃煙如今看來在他身後很遠的地方。
一輛轎車無聲地從轉角處駛出,停在他面前。車頂上有個綠色的地球儀,司機是個戴著綠帽子的黑人。
「先生,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我想——」奎恩倦意頓時全消,清晰地答道,「我想見一見克勞迪奧·巴拉卡。」
「對不起,先生,不是你一個人想找他,我們那裡已收留了太多的避難者。」
「讓我——讓我和他談談好嗎?」
「談談,」司機按了聲喇叭,尖酸地說道,「你以為他會跟一隻髒兮兮的老鼠談話嗎?」
「你告訴他——」奎恩斟酌著詞語,盡可能能為他贏得食物、溫暖和一絲希望,「告訴他我叫奎恩,從光圈站來,是奧拉夫·索森博士的兒子。」
司機看了看他同伴。
他的同伴聳了聳肩,盯著問道:「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你又想怎麼樣?」
「告訴他我認識他的侄女敏迪。」
「敏迪?」
「告訴他——」奎恩站在刺骨的寒風中直打哆嗦。「我認識他的兒子貝尼托·巴拉卡。」
「貝尼托?」司機皺了皺眉,好像動了心。
奎恩想抓住機會,便說道:「告訴他我看見貝尼托·巴拉卡死了。」
「死了?」司機把頭傅出車窗,緊緊地盯著他問道,「死在哪裡?」
「科多——科多,」奎恩的牙齒冷得直打架,「就在巨頭遇刺的時候。」
「你等一會兒,先生。」車裡的兩個人相互使了個眼色。「我們替你通報。」
司機把轎車的窗子合上,開始撥打車上的微型電話。奎恩站在寒風裡又瑟瑟發抖地等了很久。
「好吧,先生,」司機說話的口氣小心翼翼了許多,「他決定見一見你。」他們先把奎恩鎖進轎車後座的一個鐵籠子,當車停到一排高大的白色柱子前才放他出來。屋裡出來了兩個頭戴綠帽子的黑人,直接護送他進了一間臥室。
「主人把你當客來款待。」他們站在門邊警戒,好像他是一個危險的囚犯。「他會在方便的時候見你。」
他們隨後帶他去沐浴。熱水淋在寒冷而又骯髒的身子上真是一種無窮的享受。他們拿了一套乾淨的綠色太空服給他換,這套衣服很合身,奎恩心想,這肯定是貝尼托的。洗完沐浴後,他又吃了一盤熱乎乎的飯。飯飽之餘,他覺得十分疲倦,便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待他們把他叫醒,他已不知道睡了多久。
「起來,先生,主人現在要見你了。」
奎恩極不情願地爬起來,跟著他們乘電梯來到一間擺滿古跡的長屋。屋裡雕花的大理石板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地毯上散落著幾本因年深日久而發黑的古書和幾幅舊畫。奎恩特意注意了有沒有監視器,但沒有看見。
屋裡沒有人,中間有一張大的方桌,四周放著椅子。透過房間大大的窗子能看見外面正大雪紛飛。白茫茫的一片,奎恩想,大地真乾淨啊!有那麼一會兒,他突然覺得這裡成了他逃難的孤島,他終於渡過了恐懼和死亡的海域,成功地上岸。「先生,請進。」護送他的人做了個手勢。
他進了長屋,穿過旁邊的拱門來到一個小房間。克勞迪奧·巴拉卡取下戴在頭上的耳機,從一堆電腦儀表板後站了起來。他長得雖瘦,但很結實,一張黑臉神色冷峻,一雙黑色的眼睛閃著流星即將燃盡的光芒。
「你說巨頭是你殺的,是嗎?」
克勞迪奧那雙冷酷的眼睛和他冰冷的聲音擊碎了奎恩剛才渡過劫波的短暫幻想。他突然覺得四肢冰涼,軟弱無力,像生了場大病一樣。他害怕會犯下什麼愚蠢的錯誤,葬送他最後的一線希望。
「我是奎恩,」他已經麻木,已經迷糊,再也想不出什麼聰明的招式矇混過關,只好老實說,「被控謀殺了巨頭。」
克勞迪奧毫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說,「我已經聽過傑生的電視講話。」
「我的確在謀殺現場。」奎恩打定主意絕不在那雙無情的眼睛前顯得有絲毫畏縮,便說道,「我看見了誰才是真正的謀殺者、兇手、可惜他死了。」他停了會兒繼續道:「他就是貝尼托。」
「我的兒子,」克勞迪奧那張黑臉雖然依舊不動聲色,但他那雙冷酷的眼睛分明閃出了野獸的光芒,「他是我們的英雄。」
奎恩身不由己地退了兩步。他盡力裝得十分平靜地說:「我回來是為了找奧拉夫·索森博士。我去世的媽媽——」
「你先告訴我是如何到這裡的,」克勞迪奧打斷了他的話說,「你又是如何逃出科多的。」
「我很幸運。」奎恩想,什麼樣的東西才能溫暖他那雙死魚般的眼睛呢!「貝尼托潛入暗道後,忘了把入口門關上,我就從那裡逃了出來,躲進索森的實驗室,科多墜毀時,我乘索森為貝尼托建造的飛船逃得一命。」
「貝尼托的飛船?」克勞迪奧好像很吃驚地問道,「飛船現在在哪裡?」
「停在我停的地方。」面對克勞迪奧咄咄逼人的追問,奎恩十分緊張,「我從簡諾特來,希望得到索森博士的幫助,在光圈站,我們需要他設計的發動機才能繼續生存下去。」
「嗯?」克勞迪嘲笑地問道,「為什麼你又來找我呢?」
「因為——因為我們正在同太空異族作戰。」
奎恩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我並非孤立無援,魯恩桑——就是我媽媽用來作實驗的天魚——就和我一起在飛船上。要是我不把它送回適應它生存的地方,它就得死在那裡。她們手裡有一種武器,可以用來對付搗毀天網的怪獸。」
「什麼武器?它在那裡?」
「它放在一艘飄浮的飛船上,傑生已經把這艘飛船擊得失去了作戰能力,幸好——」
克勞迪奧對他說的嗤之以鼻。
「魯恩桑——」奎恩信誓旦旦地說,「魯恩桑說用那種武器可以全殲敵人。她稱敵人叫搜尋者,它們正在繁殖,就在特洛伊小行星。她說它們還會重新殺回來。」克勞迪奧僵在那裡,死魚般的眼睛裡閃出了火花。
他突然尖聲自言自語地問道:「天網毀了,巨頭死了,還有什麼東西值得我們擔心的呢?」
奎恩轉過頭看著窗外狂舞的雪花。過了一會兒,他才忐忑不安地問道:「我可以見一見索森博士嗎?」
「可惜你太遲了。」克勞迪奧眼中瘋狂的火花漸漸熄滅,不經意間流出的是惡毒的目光。「兩天前他就走了,帶著他的發動機走了。」
「你知道他去什麼地方了嗎?」
「你去問我的侄女吧,」他輕笑了一聲,尖酸地說,「就那個敏迪,你的初戀情人,我早就知道這一切,對不對?」
「我愛她,」奎恩囁嚅著說道,「曾經愛過她。」
「大家都愛她。」克勞迪奧眼中又升騰起火焰。「她迷住了貝尼托。她父母死後就住在這裡,我把她當自己的親女兒。我們大家都信任她——太信任她了。」
奎恩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沉默不語。
「這個狐狸精,把可憐的貝尼托玩得團團轉!」克勞迪奧突然大發雷霆。「她那魔鬼臉蛋!她那黃色標記!她那太陽血統!我們早該懷疑她,可惜從來就沒有。」他強壓下胸中的怒火。
「這個狡猾的小婊子,」他尖聲說道,「我們安插在安全部門的雙重間諜——很久以前就把我們出賣了。她狡猾地放走了索森,還讓他帶走了發動機。她又在礦石如雨從天而降之際狡猾地逃走了。」
「他們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克勞迪奧輕蔑地說,「你只不過是巨頭放出來的煙幕彈。我知道你是誰,你這個傻瓜,想來臥底?想來領賞?即便你給貝托留了條出路,也不是出於熱愛我們的事業。」
克勞迪奧沉默了半晌,似乎在調整情緒,死魚般的眼睛又變得十分冷酷。「克雷·邁克林?是你的繼父,是嗎?」
奎恩點了點頭。克勞迪的聲音不像先前那麼尖利,而是比較低沉溫和,奎恩稍微放鬆了一下。
「我認識他。那還是很久以前,他仍是個孩子,才八歲。奎恩,比起你來,他優秀多了,八歲的時候他就會用玩具車為我們送情報。」
奎恩緊緊地盯著克勞迪奧問道:「你就是桑底西莫的間諜,代號沙拉丁?」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克勞迪奧聳了聳肩,「邁克林那時候為我們賣過命,不過現在老賬已一筆勾銷。」他低沉的聲音中那絲溫和頓時無影無蹤。「我現在要你交出貝尼托的飛船,你偷走的財富——」
這時電腦發出吱吱的聲音,克勞迪奧低頭去查看來了什麼信息。
「你是桑底西莫的間諜!」奎恩絕望地大聲驚呼道,「你完了!
科萬上將說你們的啟示者是場騙局。」
「該死的科萬!」克勞迪奧猛一轉身,盯著奎恩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知道誰是神聖的啟示者,我會跟著他進入天堂。」
他說得斬釘截鐵,黑色的眼中瀰漫著瘋狂的陰影,就像奎恩在顯示屏上看到的那個電腦模擬出的白鬍子老頭的眼神。
「我們要建立一個三位一體上帝的伊甸園,它會是從事我們事業的人的永恆的天堂。我們把伊甸園建立在那些瀆神的人的枯骨上,那裡沒有瘟疫、飢餓和死亡,那些為事業而犧牲的人們會在那裡獲得永生。」
電腦不停地吱吱響著。
「我們的人一定會找到你把貝尼托的飛船放在了什麼地方,」克勞迪奧瘋狂地吼道,「你要是死不開口,你將發現在伊甸園中不會有位置給一個天生就要下地獄的雜種。」
他又猛地轉身去看那台響個不停的電腦。頭戴綠帽子的黑人進屋把奎恩帶回他原來的房間。奎恩向看守要飯吃,要毯子暖身,但他們只是呆呆地看著他。他在房間裡踱來踱去,以便能暖和暖和身子。他想知道是不是克勞迪奧搞的鬼,弄了一個電腦模擬的啟示者出來。他越來越疲累,最後乾脆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大約年夜一時,傑生率人攻了過來。
埃斯特雷娜·拉法羅是個美人,長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聰明伶俐,又有主見。她出身在英伽瑪雷卡,媽媽是地球人,曾經是地表動力網的總工程師。地表動力網從潘帕斯的引力終端為南美大陸三分之一的居民提供電力。
她的生父是邁克米倫·陳,太陽公司的專家。在地表動力網的建設過程中,他和埃斯特雷娜的母親一起共事,日久生情,珠胎暗結。地表動力網建成後,他因功陞遷,重回科多。
邁克米倫一去不返,埃斯特雷娜的母親強咽苦果,繼續在賽河設計了一個新的動力網。她最後嫁了個沙特銀行家,這個傢伙執意不允妻子把前夫嗚嗚直哭的女兒帶進家門。
埃斯特雷娜就這樣被送到法提瑪女修道院養大。修道院裡的狂熱女修士都爭著向她灌輸摧毀科萬家族和太陽帝國的信念,但收效甚微。她很鄙夷她們,經常在午夜祈禱的時候,站在自己那間小屋的窗前,仰望著天網出神。
弧形的天網橫貫了北半球的夜空,熠熠生輝。那上面有五顏六色的信號燈,有像珍珠閃爍的宇航烽火。天網在她的想像中是為神人所統治的奇妙無窮的王國。傑生·科萬是她的偶像。她把他的肖像畫偷偷地藏在蓆子下,悄悄地做著一個夢:傑生把她帶進了那星光閃爍的世界。她為了實現這一夢想發奮讀書,終於得到了一份獎學金,就讀於阿茲特卡市的科萬學院,專攻太空醫學。
她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後就申請加入太陽族並到太空工作。然而,她的申請遭到了拒絕,理由是給地球人的配額早在幾年前便已用光,由於沒有註冊的太陽直系親屬,她連到太空就業的面試資格也沒得到。
她終於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美人。在此期間,她拒絕了聖菲爾公司總經理的求婚,儘管他英俊瀟灑,又是百萬富翁,但他卻沒有太陽標記。她在阿茲特卡市醫院做一個臨時醫療人員,默默地盼望著幸福的美夢早日成真。
當搜尋者搗毀了她夢中的世界,她沒有如流民一般四處逃竄。
她依然邁著平穩的步伐穿過滿目瘡痍的街道來到醫院,一連工作三十個小時為病人治病療傷。這些病人中有一個便是傑生·科萬!
他是在巡航時被擊沉的,是埃斯特雷娜帶了一個救援小分隊把他從飛船的殘骸中救了出來。幸好他傷勢不重。英俊迷人的傑生重燃了埃斯特雷娜的夢想。她最終躺在傑生的床上,驀然驚覺破碎的夢想已經修復。要是太空異族無法擊垮太陽帝國,科萬家族將永不會消亡,而裂變發動機產生的動力無疑會使傑生新興的帝國更加興旺。
到時她將成為傑生的王妃!
世界末日大決戰:信仰三位一體上帝的聖族人和撒旦在太空滋生的太陽族人之間進行的最後一次戰爭。這次戰爭早在古書裡就有暗示,後經啟示者之口成為廣為流傳的預言,並在天網墜毀後得到驗證。這次戰爭有其邪惡的歷史背景:太陽族規定,沒有太陽標記的人不准經營買賣;而此時聖族人豐收在即,有人搾葡萄汁時搾出的全是鮮血;啟示者便籲請三位一體的上帝把太陽族逐出天堂。災難,死亡,哀嚎,饑荒,大火,終於降臨在太陽族人頭上,這次戰爭在聖族人和太陽族人各自寫的編年史中均有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