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過去了,簡還是沒有來。
詹金斯靜靜地躺在床上,眼睛一直盯著房門,盼望著她的出現。渥瑞戈醫生輕輕走進來,又給他做了一番檢查。詹金斯忍不住問:「醫生,我還能活多久?」
「別問我!」渥瑞戈神情嚴肅地看著那個膽小的護士往他手臂上搽藥液,「你還不可能會流芳百世,除非你還繼續玩CT。你的出血症狀已經消失了,組織損傷也正在癒合。」
「嗯?」他這才感到自己的疼痛差不多全消失了,「你是說,我不會死了?」
「這次不會。」
「但……」他不相信地望著醫生,「我想……」
「哈丁小組帶你來的時候,你都快死了。好在你早就帶來了自己的特效藥--麥奇的血液。」詹金斯不解地搖搖頭。
「我從沒見過這種病例。」渥瑞戈停下來觀察他手臂上的藥液,滿意地點點頭,「我是說,麥奇的病。他發高燒時,我以為他就要死了,但第二天所有症狀都消失了,他天生具有免疫力。」
「因為他……不同?」
「適應性變異!」醫生在病歷本上寫著什麼,「那就是答案,進化。生物學家和哲學家總就機械論和目的論進行沒完沒了的爭論,但生命確實在不停地適應變化了的環境。麥奇是幾代人在有射線的環境中為生存而奮鬥的結果。」
「但……」詹金斯想起了天涯海角號事件,「是麥奇給我輸的血嗎?」
「對,你的靜脈中己注入了從他血液中提取出來的20CC血清。它能抑制組織破壞,刺激再生。我已經從他的血液中分離出了一種新激素。它可能形成於腎上腺皮層,但這無關緊要。它的合成只是個時間問題。」他得意地注視著詹金斯,「有了那種合成激素,所有的人都會擁有和麥奇一樣的免疫力。我們要攻克CT輻射頑症了!」
詹金斯沉默了片刻,突然問:「其他人呢?德雷克父子他們,你能救他們嗎?」
「除了一個以外其餘所有的人,因為那人已經死了。」詹金斯想問那個人的名字,卻害怕得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那人是吉思。拉熱瑞那。他吸收了太多的X射線,麥奇的血液也救不了他。」那個可恥的叛徒無疑只配這種結局,詹金斯卻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也許是我害死了他,就是用那支測試槍。我沒有朝他開槍,可能他離飛船太近了。」
「不對。」渥瑞戈忽然說,「在他乘那艘起義戰艦來這兒以前就已經快死了。他承認自己從你們的自由之星實驗室裡偷走了CT機床,想運到另一顆小行星上的CT軍火庫裡安裝,不料卻發生了爆炸,軍火庫被炸毀,他自己總算逃出來了,卻受到了輻射。奧巴良帶他來的時候,我給他注射了80CC血清,但為時太晚,他昨晚死了。」
日子又一天天地過去了,詹金斯一直等著簡,經常是等著等著就睡著了,醒了又接著等。但她還是沒有來。他向護士們打聽簡和自由之星病友們的消息時,她們都微笑著勸他別擔心,又給他服了些催眠藥。他現在唯一的事情就是靜心養病,渥瑞戈醫生不允許他費神想別的事。終於,護士允許他下床了。他急忙穿上衣服和拖鞋,跑到了過道中尋找麥奇、德雷克父子和安德斯。那些病人卻全是生人,都是CT入侵者號上受傷的小行星人。
「自由之星來的人上周就出院了,」一名護士告訴他,「德雷克先生走以前想見您,您那時睡著了,渥瑞戈醫生不讓他叫醒您。」他慢慢地又回到了病房裡,想到自己失而復得的健康,他心裡格外激動,卻又有點孤獨的感覺,他很想看看能量自由給人們帶來的變化。這時,凱倫來了。
「我每天都打電話來問你的病情,」她說,「但渥瑞戈醫生說來訪者總讓你很激動,不讓我來看你,直到今天他才答應了。」
「簡使我感到難過。」他說,「我一直等著她來,卻始終沒看到她,我很擔心她。如果你看見她,你就說……」
「我不會看見她的。」凱倫的聲音冷淡下來。尼克這才想起,對凱倫來說,簡仍是個企圖廢除能量自由的地球間諜。她好像急於轉換話題,送給了他一個盒子,「看看這東西。」
尼克接了過來,卻沒打開看;「我必須見到簡,」他繼續說,「即使她確實和我們作過對。她在哪兒?你知道嗎?」
「在這兒時,她和安一塊兒住在奧巴良家裡,」看到他臉上急切的表情,凱倫的臉黯了下來,「但她已經走了。」她又抓住尼克的手臂,勸道,「最好還是忘記她吧,尼克。」
「走了?」他悶悶不樂地搖搖頭,剛剛生出的力氣頃刻間全都消失了,他只覺頭暈目眩,站立不穩。凱倫忙扶他在椅子上坐下。他漫無目的地轉動著盒子。「簡沒有你想得那麼壞,」他聲音有點沙啞了,「我不想忘記她。你知道她到哪兒去了嗎?」
「到巴勒斯港去了。她和德雷克先生、奧巴良先生都被傳去為你舅舅的審判作證。」她一下子意識到這樣說不好,忙改口,「哦,是馬丁。布賴恩先生的審判。」
「他就是我舅舅呀,」尼克平靜地說,「我並不為他感到難過。不要忘了,是他第一次真正提出了第五自由,是他為我們提供了製造發送器的傳導合金。」他用詢問的眼神望著她,「他們會把他怎樣?」
「審判還沒有結束,」凱倫說,「奧巴良先生昨天給我打了個電話,詢問安的情況,他說情況對布賴恩很不利。」
詹金斯坐著,呆呆地看著那個盒子。他不希望布賴恩被判死荊,但現在簡才是他最關心的人,他下定決心,等病情再好一點,就去巴勒斯港找她。也許她看到能量自由帶來的變化,會原諒自己。
「奧巴尼亞怎麼樣了?」他抬起頭,滿壞希望地看著凱倫,「第五自由是不是帶來了一些變化?像我們期待的那樣?」
「是的。」她慢慢點了點頭,「當然,你不能期望它一夜之間就改變了人們。我總覺得德雷克先生太樂觀了,不過,沒有一個悲觀主義者會想到去用CT流星群的。」
他點了點頭。人們總是不夠完美的,整個人類的進步也只能是相對而言。就是在被譽為新時代創造者的太空工程師中,也有布賴恩和拉熱瑞那這樣的人,他們也不會比布賴恩經常嘲笑的那些將軍、政治家、金融家好多少。
「我不是想惹你傷心。」凱倫很快繼續說道,「確實,你已經能夠看到一些變化了,儘管那種變化沒有德雷克先生預想的那麼快,那麼大。」
「有了些什麼變化?」
「奧巴尼亞又恢復了生氣。」她的臉亮了起來,「現在,小行星人能夠幹的事情比他們夢想的還要多,人們已經在修理鈾礦上的機器了。布賴恩發送器輸出的電把所有的機器都運行起來,開採著以前不值得挖掘的鐵、銅、鎢,提純加工著各種金屬。瑞克和我打算建一座新工廠,生產出更多的逆引力裝置去改造更多的小行星。」
「瑞克還在這兒嗎?」他馬上問道,「我想去看看他。」
但她卻搖著頭:「他好了,麥奇的血液使他康復了。他已和安德斯、麥奇一起回自由之星去了,去看布賴恩發送器運行得怎麼樣。」他一下子警覺起來:「CT實驗室出事了嗎?」
「你為什麼不看看那個盒子裡的東西呢?」她神秘地笑著,「安本來想讓我帶花來,但瑞克和安德斯說你更喜歡這個。」
他急切地打開了盒子,裡面有一隻小燈泡和一個形狀怪異的小玩藝。他一時沒弄明白究竟是什麼,便低頭研究著那上邊的電線和其它部件,忽然,他屏住了呼吸。
「布賴恩接收器!」他興奮得雙手發抖,幾乎拿不住那個東西了,「它真有用嗎?」
「你試試吧。」他急切地把燈泡旋入了塑料插孔裡。燈亮了,那團小小的光亮足以讓他看到從流星群裡流出來的無盡能量。
凱倫站起身準備走了:「渥瑞戈醫生讓我不要煩你。」她解釋說,「我也得回安那兒去了。安德斯走了以後,她心情一直不好。」
「那你明天再來看我吧,」他懇求著,「替我打聽一下我舅舅和簡的消息。」
「好的。」她答應說。他又看到了自己提到簡時,她眼中閃過的一絲嘲諷。
第二天,她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很抱歉,尼克。」她看到他臉上等得不耐煩的神情時,疲倦地笑了,「想早一點,可我走不了。我陪了安整整一晚上,沒睡覺。」
「她還好嗎?」
「一小時前,小保羅。奧巴良。安德斯出生了。他和安都很好,現在睡著了。」
「太好了!」他小聲說。
「是很好。」她看著床頭櫃上那盞依然亮著的小燈,「我一直注意著人們所發生的變化,最大的變化恐怕將發生在像安的孩子那樣的兒童們身上。」
尼克有點不解,聽著她繼續講下去。
「在孩子們身上你已經能夠看到變化了,他們更能適應這個新世界。從他們的笑聲中你能聽出他們是何等的急切,高興。他們都忙著製造各種小玩藝來使用CT能量,還急切地詢問著關於這種能量的各種問題,盤算著長大了怎樣使用它。而大人們則惶恐不安,工人們害怕因此而丟掉自己的工作,商人們害怕CT能量降低價格,他們不知該怎樣面對第五自由。」凱倫的視線又重新落在他臉上。
「安的孩子長大後一定會像德雷剋期望的那樣優秀,」他輕輕地說,「他不會像我們多數人那樣受到慾望和恐懼的折磨,他會更善良,更強壯,更勇敢。」
詹金斯沉重地點了點頭,希望自己能看到簡,她要是看到第五自由給人們帶來的變化,會改變看法的。但那想法像是個愚蠢荒唐的夢,她屬於星際公司那個舊世界,也許還將永遠屬於。
「瑞克·德雷剋夫人?」一位護士在門口喊著,「有您的電話。巴勒斯港來的,您到我的辦公室去接吧。」
凱倫急匆匆地出去了。
她去了很久,尼克猜測著會有什麼消息,他竭力說服自己,布賴恩要是被判了死刑,是他自己罪有應得。他又滿懷希望地想道,要是在這個新世界裡,布賴恩可能就逃脫了那些使他落到這個悲慘結局的那些扭曲人性,摧殘身心的壓力,能量自由可能會讓他成長為一個真正偉大的人。
凱倫終於回來了,興奮得滿臉通紅。
「奧巴良打來的,」她氣喘吁吁地說,「想問一下安和他小外孫的情況。」
「審判有什麼消息嗎?」
「已經結束了。還有個更重大的消息,德雷克先生一直在同新的高級委員會談,準備制定出建立備用CT發電廠的方案,一共將設立九個,每顆大行星負責兩個,小行星負責一個,你和安德斯將負責為地球修建兩個發電廠。」她眼睛興奮得閃閃發亮:「那不讓人激動嗎?」
「那會使能量場更安全,」他表示贊同,「可以避免機器故障和其它社會上的突發事件,同時,也讓像我舅舅那樣的人陰謀不能得逞。」
她仔細她看著他:「你不高興嗎?」
「我很高興。我急著想建新電廠,但首先……」他想先同簡談談,看她改變了想法沒有,但他頭腦中閃現出凱倫聽到自己提起簡時眼中流露出的嘲諷。他停下不說了。
凱倫仍站著,等他說下去。
「首先,我必須去找我舅舅,」他改了口,「即使他是個騙子,他卻為了我做了很多事,我理解是什麼改變了他。我們新的自由會使孩子不再像他那樣受到扭曲,變得冷漠了。無論他做了什麼壞事,我仍舊愛他。我想在他上訴時能夠……」他忽然注視到了凱倫那奇怪的表情,害怕起來:「我們不能上訴嗎?」他緊接著又小聲問,「他沒被處死吧?」
「我還沒告訴你呢!」她忽然笑了起來,「不會有什麼上訴了,他已經被宣判無罪了。
「「他被釋放啦?」尼克不相信地望著她,「那他幹的那些事呢?」
「他本來是應該受到懲罰,但他有一個好律師。政府是因為新自由而當權的,加斯特就抓住並充分利用了這一點。他拿了本《無盡的能量》作證據,花了半天時間在法庭上談其中的一些章節,然後問法官,他們是否要讓第五自由的發起者蒙難,於是他們收回了所有的起訴。」
「聽到他被釋放,我很高興,」詹金斯說,「但我在想,他在這個新世界中失去了所有的財富,又會幹些什麼事情呢?要適應新的環境,他恐怕還有困難。」
「不會的。從簡說的話來看,不可能。」
「怎麼回事?」
「他已經在組建一個新公司——海神有限公司了。它將負責安裝逆引力裝置,開發海王星的衛星。新的高級委員,甚至那些審判他的法官們都簽約準備購買公司股票。簡說他還給你簽發了購買大宗股票的特權。」
詹金斯卻禁不住問:「你什麼時候給簡打的電話?」
「剛才。」凱倫笑他那種急切的樣子,「奧巴良先生是從你舅舅的辦公室打來電話的,簡就在那兒。我知道簡會繼續在這個新公司工作。我同奧巴良通完話,他便把簡叫來了。她問你好。」
「等我一出院,我就回巴勒斯港去,」尼克不耐煩地站起身來,「我要在他出發去海王星之前見見她,」他看了眼凱倫,「我喜歡她,儘管你不喜歡。」
「你說錯了。」凱倫說,「我同她好好談了一下。她給我談了你們就製造發送器產生的爭執的事,又講到了她在這兒瞭解了安和其他小行星人,發現他們也同地球人一樣有尊嚴,她甚至還說第五自由比她預想的要好。我想她對這種解放小行星人民的方法很滿意。」凱倫點了點頭,「她比我想的要好得多。」
「我要馬上給她打電話。」他衝動地朝門口跑去,凱倫一把抓住了他:「現在不行了,巴勒斯港己轉出了光束接收區,我還沒放下電話,光束就已經斷了。」
「那我得等著,」他焦急不安地轉起圈來,「我明天什麼時候才能給她打電話?」
凱倫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我不敢肯定她會不會同你說話,在光束中斷以前,我想叫你來接電話,她不讓,她說自己正要離開辦公室,沒時間了。」
「哦,她要到哪兒去?」
「她說要去替你舅舅辦事。新公司為第一次遠征考察又買回了阿多尼斯號,用布賴恩接收器重新組裝過了。你舅舅急著想馬上離開,在其他人到達以前獲得那兒的所有權,她趕著要完成所有的安排,她還說要同你舅舅一起去。」
「去海王星?」他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她為什麼不願同我說話?」
「她並沒有真正說不願意。我想我知道她的感受,她因為幹過那些間諜工作感到羞愧,為她想破壞第五自由卻沒成功而感到難堪,還有,她現在認為你對她已沒多大用處了,她是在逃避你。」
「那個小傻瓜!渥瑞戈說明天就讓我出院,我要去找她,要是找不到,我就到海王星去。」
凱倫嚴肅地搖著頭:「最好還是分手吧,」她勸道,「簡仍是星際公司的人,即使她自己想變,她也永遠不會是小行星人。我知道這一點,尼克,因為我也來自一個星際公司家庭。」
「你不是很好嗎?凱倫,」尼克對她熱情地笑著,「簡也會的。」
「你敢肯定嗎?你真的需要她?」
「我愛她,凱倫,」尼克嚴肅地說,「我需要她,正因為她是星際公司的人,我才更需要她。」
凱倫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幹,而她能幫助我們完成。我開始明白我們的新世界並不是完完全全的樂園,有時也會發生錯誤的事,還有許多像我舅舅、加斯特和星際公司的部分董事們需要監視。」
「他們會幹些什麼?」
「他們可能按照舊世界教他們的方法行事,為了自己的利益與人勾結,不惜發動戰爭。這些入永遠不會真正明白,現在人們已經有了足夠能量。就是那個海神星計劃在我看來也有點奇怪。」
「你指什麼?」
「那顆衛星是逆向運行的,這足以表明它並不屬於太陽系。還有就是,每一支去海王星的考察隊都是有去無歸,像布賴恩這樣的人可能會猜想海神星是闖入太陽系的一顆CT行星。也許正在為了自己的某種利益策劃新的CT研究項目。」
凱倫緊張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你是指CT武器嗎?他要發動另一場CT戰爭?」
詹金斯搖了搖頭:「我只知道他需要長期監視,他和加斯特以及其他很多在能量自由產生前學會處世方法的人,那是我們必須做的一項長期而艱巨的工作,是我們這些瞭解他們的人的工作。如果放鬆警惕,他們就會破壞我們的新世界。」
凱倫望著他說:「光束電話中斷前,簡也在試圖告訴我這樣的事情,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現在總算懂了。她也預見到了同樣的危險,也許這就是她繼續為你舅舅工作的原因,看他究竟要幹什麼。」他對著尼克滿懷希望的臉笑了起來,「我相信簡會變好的,尼克。」護士又來把她叫走了,安德斯在自由之星光束電話裡焦急地想知道安和兒子的消息。
尼克獨自一人坐著,憧憬著明天。烏托邦似的美好夢想也許永遠不會實現,但他還活著,他得找到簡。
還有一份更艱巨的任務在等著他們,而那才是他真正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