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到了,看守端來一碗油膩膩的食物。又過了一小時,布賴恩和加斯特出現在牢房外邊的過道裡。詹金斯急忙上前抓住欄杆,小聲問:「你們不能救我出去嗎?」加斯特搖了搖頭。「我只能保釋布賴恩先生出獄,」他的話鼻音很重,好像很著急,「因為他不在自由之星上。你的情況很嚴重,你是研究過CT還活著的唯一一個人。你案件的初審時間己被推遲了。沒有人肯接受你的保釋金。」詹金斯絕望地望著舅舅。
「尼克,很抱歉,」他仍穿著被捕時的那件睡袍。隔著鐵欄同情地笑著,「我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但情況確實不妙。」詹金斯環顧了一下污穢的房間,默默地點了點頭。
「外面的情況比預想的還糟,整個托管地早已是一片恐慌,謠言太多了。托管頻道每個小時播出的新聞都不一樣,總是前後矛盾。不管什麼事,都有人相信。」
「哪些事?」
「比如說,火星人攻佔了我們的自由之星實驗室,木星艦隊參與了用CT導彈轟炸巴勒斯港的軍事行動,金星轟炸了月球,小行星人已在奧巴良領導下起義,成立了自由太空共和國。」
「是嗎?」詹金斯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派胡言!」布賴恩習慣性地把頭髮往後一甩,帶著一種不經意的傲慢,「人們太激動了,你在這兒更安全,尼克。」
詹金斯舔了舔嘴唇,「為什麼?」
「人們都在指責你,尼克。」布賴恩的臉上露出遺憾的神情,「現在自由之星上其他人全都昏迷不醒了,只有你沒有受傷。謠言的閬虻腥順雎裊薈T導彈。」
「是另一個人!」詹金斯痛苦地叫道。「是吉恩·拉熱瑞那!」
「他逃跑了,沒被逮住,你卻被逮捕了。那些失去理智的人要找替罪羊,尼克,政府也是如此。在找出真正的襲擊者之前,你呆在這裡更安全。」
詹金斯緊緊地抓住了鐵欄。
「別難過。」布賴恩親切地勸說道。「等外邊的形勢好一點。加斯特先生會救你出獄的。」
「對,詹金斯先生。」加斯特很快笑了一下,卻像扮了個鬼臉。他拉著布賴恩的袖子嘀咕了幾句話。
「你應該信任我們,尼克,」布賴恩又轉過頭來說道,「我們也同樣信任你。加斯特先生說可能某些行星會對你施加壓力,要用你的CT技術為他們服務。」
「已經來過了。」
「瞧!」他對加斯特點了點頭,「尼克是對的。」他的手伸進鐵欄,「再見,尼克。你要相信加斯特先生。」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他對布賴恩小聲懇求道,「你讓哈丁小姐來看我吧。」
簡一點都不像布賴恩說的那種掠奪者,在這個世界上,他們還有可能成為真正的朋友。布賴恩毫不掩飾地嘲笑起來,詹金斯頓時只覺得心中涼了半截。
「對不起,尼克。你那個漂亮的女朋友已不再和我們一塊工作了,她今天早上辭職了。」他又輕蔑地哼了一聲,「像所有害怕的掠奪者一樣逃回地球去了。」
詹金斯只是默默地搖著頭,不敢相信。
那天剩下的時間,他要麼在牢房裡踱步,要麼坐在冰涼的地板上。他極力捕捉著他所能看到的或聽到的任何一點跡象,想瞭解CT戰爭對人們的影響。房間裡沒有正對城裡的窗戶,但他能看到偶爾匆匆走過門外的看守,他們臉上的神情越來越不安,越來越黯然。他們什麼也沒對他說,但他能看出他們的迷茫和惶恐。
有一次,他依稀聽到遠處傳來的吵鬧聲,好像夾雜著命令聲和害怕的尖叫聲,他還確確實實聽到了炮彈的爆炸聲。
十五點後,整個監獄震動起來了,鐵板牆咯咯作響,空氣中騰起了一陣塵土,帶著一股刺鼻的味道。走廓裡迴盪著急匆匆的腳步聲。
最初,他以為地下的逆引力設備發生了爆炸,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靜等著最後一絲空氣散去。
然而空氣還在,監獄籠罩在一種不祥的沉寂中。他突然懷疑是CT導彈在城郊爆炸了,急忙看了看蓋革器,仍屬於正常輻射。
他疲倦地聳了聳肩,又在牢房裡走動起來。
時間過得太快了,還有三五天,出血、失明、嘔吐等一系列症狀就會出現。到那時,自己就什麼事也幹不了了。
他又想到了還沒造好的發送器,想到了地窖裡的傳導合金,想到CT戰爭,忍不住痛苦地失聲笑了起來。
「傻瓜!」他暗自罵著,「一個垂死的人怎麼可能改造所有的行星呢?」人們真的需要一個更好的世界嗎?他坐在地板上,面對牆壁,苦苦思索著。二十年前,布賴恩也試圖創建第五自由,卻遭到了失敗。擊敗他的敵人是人,而不是技術。現在的敵人仍然是人,自己終於切身感受到了這一點。這就是舅舅當初的境遇嗎?如果真是這樣,確實不應該過多指責他中途放棄這個理想。詹金斯不再那麼恨他了。十六點五十分,一個緊張的看守打開了房門。
「詹金斯先生嗎?」那看守帶著敬意,顯得有點惴惴不安,「您的初審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帶您去法院,我們得快點。」那地球人又看了他一眼,「先生,您一定有很多朋友吧!」
「是嗎?」他皺了皺眉頭。小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看守匆忙地看了一下過道兩頭,沒聽到他的話。一個害怕的土耳其人放他們出了監獄,詹金斯站在街上,四處張望著。
「快走。」看守擔心地拉了拉他的袖子,「本尼迪克特法官在等你。」
詹金斯趕快往前走,他邊走邊看,想從破碎的窗戶和佈滿彈痕的金屬牆上看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耳後突然傳來齒輪轉動的沉悶聲音,他嚇了一跳,轉身看見一輛灰色的坦克正在緩緩行駛著,上面架著幾支自動槍,正在不停地噴射著子彈。
他突然看到坦克履帶的正前方還躺著一個人,那人穿著小行星礦工的粗灰布衣服,似乎呻吟了一聲,一隻胳膊微微地抽搐了一下。詹金斯大聲喊著,拚命打著手勢,那坦克還是開了過去,根本沒停下。巨大的履帶碾過了那人的身子,腦袋也壓扁了,噴出了一股什麼東西。詹金斯只感到一陣噁心,忙轉過頭去。
「快走。」看守又催促道。
詹金斯跟在他身後急急忙忙走著,大腦裡一片空白。坦克仍在身邊笨重、沉緩地前進,詹金斯再不敢回頭去看坦克碾過的痕跡。他又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小行星暴徒們企圖攻佔政府大樓,」看守簡短地說,「坦克把他們驅散了。
「CT戰爭的情況怎麼樣啦?」看守聳了聳肩。這時,他們已來到了法院的側門邊,看守拿了一張證明給那個衛兵看。衛兵點點頭,他倆便急急忙忙地走進了一條空空的走廊。
「你知道……」「沒有人知道任何事情。」看守打斷了他的話。
穿過空無一人的審判室,他倆進入了本尼迪克特法官的房間裡。法官是個地球人,正坐在一張大桌子後面不耐煩地等著。詹金斯滿心希望會在這兒看到舅舅或者是加斯特,不料看到的人卻是簡。
她靜靜地坐在那位滿臉焦急的法院書記員旁邊,對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便掉頭望著那個汗流滿面的法官。
法官清了清嗓子,便急急忙忙地說道:「尼克·詹金斯。接受無罪訴訟。保釋金十萬美元。」
詹金斯用詢問的眼神望著簡,她只輕輕一笑,便飛快地把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他別問。
他正納悶是怎麼回事,又聽到了法官的聲音:「囚犯釋放,受簡·哈丁小姐監護。」
詹金斯茫然地看著簡。
「沒事了,詹金斯先生。」法官邊說邊把文件裝入了公文包裡,「你可以走了。」
「但是,」他舔了舔嘴唇,「審判什麼時候進行?」
「誰知道!」本尼迪克特法官聳了聳肩,不耐煩了,「我建議你在背後沒挨槍子兒之前,趕快離開這兒。」他關上文件夾,同簡嘀咕了幾句,就和書記員一道出去了。詹金斯這才意識到那看守早走了,房裡就剩下了他和簡兩人。
「多謝。我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在牢房裡都快急瘋了。是我舅舅派你來的吧?」
「不,我已經離開了CT公司。」她很快走到另一道門邊,小心地朝外張望著,「我們趕快走吧,火星、金星和木星人要知道你出獄了,肯定會氣急敗壞。」
他跟著她慢慢走進了空無一人的走廊,坦然地說:「我從沒造過CT武器,現在也不打算造。」
她繃緊的臉忍不住笑起來:「但你是CT工程師呀。」剛一說完她就皺了皺眉頭,很快朝身後看了一眼,「要是敵人碰巧知道你獲釋了,可就慘了。」
他們走過一間辦公室敞開的大門時,詹金斯盡量保持著鎮定。他覺得背上涼颼颼的,好在沒有子彈射來。他壓低聲音問:「發生了什麼事?」
「戰爭。」
「是誰發起的?」她藍色的眼睛認真地看著他:「我只知道你在突巖星上告訴我的事,但我看到了更多的CT火光。我認識的一位護士說所有的醫院裡都住滿了受到CT輻射而快死的人。托管政府不允許他們洩露任何消息。」
「這兒也發生了戰爭?」他想起了來法院路上看到的那一幕,他盡量說服自己那個人在坦克碾過前就已經死了,「那些病人都參加了戰爭?」
「只是叛亂而已。」在拐角處,她攔住了他,直到看清了前邊陰暗的走廊裡確實沒有人,是小行星人的叛亂。「她示意他繼續往前走,」那個地下組織自由太空黨好像企圖控制整個混亂局面。「聽著簡輕蔑的口吻,詹金斯覺得很不舒服。他自己也曾有過這種優越感,但那是在認識德雷克、麥奇以及安這些小行星人以前。
「叛亂當然被打敗,至少在巴勒斯港是如此。謠言說他們已攻佔了奧巴尼亞……」
「奧巴尼亞!」他腦海浮出現了瑞倫和安的樣子,他可不願意托管地的坦克也從她們身上碾過。
「只是謠言而己。小行星人並不能構成威脅。鑽頭和鎯頭怎麼能和原子彈抗衡呢?托管地真正的危險來自那個無名進攻者……」他們已來到了另一條走廊邊上,簡停止了說話,仔細四下看了看,示意詹金斯退回安放水冷器的小屋裡去。筒不安地看著表。
「我們還得等五分鐘。」她輕輕說。「地球人等會兒要來換後門那個火星衛兵的班。」
「我們到哪兒去?」詹金斯抓住了她纖細的手臂,「你耍的什麼把戲?」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陣疑心。她確實很漂亮,但對一個垂死的人來說,那已不再重要。他能夠原諒她對小行星人表現出來的那種優越態度,她只是不理解他們罷了。他唯一不能原諒的就是的與舅舅串通起來,策劃的那些陰謀。
「我耍什麼把戲?」她睜大了跟睛,一副很委屈的樣子,「我只是想幫你,尼克。」
他狠狠地瞪著她:「不是我舅舅派你來的,」他厲聲質問道,「那是誰派的?」
詹金斯很清楚一名普通的秘書根本沒有能力辦理出獄所需的各種複雜而昂貴的手續,他臉上明顯地表現出一種不信任,而簡卻輕輕笑了。
「沒有人派我來。」她輕聲辯解道,「我只是想幫你。」
「我確實需要幫助,」詹金斯痛苦地承認了,「但你說過你不相信布賴恩發送器。」
「那是在我親眼目睹戰爭爆發以前。」她秀美的臉上籠罩著一層陰雲,「在我看見坦克碾碎小行星的路障,機關鎗對著四處躲藏的無辜百姓射擊以前。我後來一直想著你說的話,尼克。今天早上,我在你舅舅辦公室裡找到了他的那本書,我又讀了一遍有關能量自由的章節。我下定了決心幫助你。我告訴布賴恩先生,我們必須幫你把發送器運行起來。」
「他怎麼說?」
「只是大笑。我不太瞭解你舅舅,尼克。他說,他也曾和你現在一樣,是個理想主義者。他還說發送器阻止不了戰爭,你在監獄裡會更安全一點。我幾乎快發瘋了,便辭職到這兒來了。」
「真的嗎?」詹金斯掩飾著自己激動的心情,注視著她平靜的臉,「你真想幫我?」
「難道我還沒有證明這一點嗎?」詹金斯搖了搖頭。他願意信任她,可疑心卻始終伴隨著他。
「不管怎麼說,你得跟我走,」她淺淺一笑,好像在嘲諷他的疑慮,「除非你想背後挨槍子兒。」
「帶路吧,我已經沒什麼東西丟不下了。」甚至我的生命,他心裡默默補充道。
「到時間了。」她很快走出去看了看,回頭對他打著手勢。門口的衛兵面無表情,對他們輕輕點了點頭:「快點過來。」
他們出去到了街上。詹金斯怕鐵人注意,不敢走得太快。
「不要太慢了。」簡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快步穿過公路,走到一輛小電動車前,對停在十字路口的那輛灰色的坦克視而不見。「上車,」她小聲說,「你開車,我有通行證。」
詹金斯緊張地發動了汽車。簡把兩張灰色的小卡片塞到他手裡。他瞥了一眼:N·詹金斯,法院書記員;簡·哈丁,法院打字員。站在坦克旁邊的土兵看了一下他們的名片,厲聲說:「快走,先生,離開這條街!」詹金斯又開車走了。
「好了,」他小聲說,「現在幹什麼?」
「現在你自由了。我帶你出了監獄,剩下的事就看你自己了。」她睜著藍色的眼睛,帶著挑釁的神情望著他,「你難道連個計劃也沒有嗎?」
「計劃?」他爆發出一陣短暫而沉悶的笑聲。一個快死的人還可能制定什麼計劃?他突然止住了笑,想起了準備幹的事。
「我有一艘飛船停在緊急降落場,你能幫我拿到我舅舅地窖裡的傳導合金嗎?」她驚奇地瞪圓了跟睛:「搶劫?」
「如果你想下車的話,請便。」他放慢了車速,「那是為自由之星買的合金。我要去取。」
她平靜地凝視著他,輕聲說:「快開吧,詹金斯先生,我們要趕快阻止這場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