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倫·胡德的辦公室與部門經理辦公室共用一間寬敞的,裝著玻璃隔牆的會客室。在瑞克即將離開星際公司的前一天早上,他在那地碰見了凱倫。當時他剛剛和維克斯談完話走出來,他憂心忡忡地思考著,沒有看到她迸來,結果兩人差點撞到一起。
維克斯叫他去簽一份新合同:為星際公司再工作一年,年薪六萬美元,任務是「研製某種機密設備」。瑞克沒有簽字,他懷疑這些所謂的機密設備會變成CT導彈。而且麥克斯·維克斯大腹便便,目光狡黠,為人既不誠懇又不熱情,瑞克一點都不信任他。
「我對這些機密設備的研製不感興趣。」瑞克告訴維克斯,「我想建的是CT發電站。除非讓我知道自己到底要幹什麼,否則我將離開星際公司。」
「去幹什麼?」
「我還沒有決定。」
「今晚上你好好想想,明天來見我。」維克斯斜靠在桌子上,灰色的細眼睛裡閃動著警惕的光,「不過,如果你想研究CT的話,最好是為我們干。」
「我會考慮的。」瑞克感到有些不安。
因此,當他走出維克斯的辦公室時,他目光茫然,一心想著那個難題。他很難選擇,一方面,他不願意為星際公司研製「某種機密設備」,另一方面,他又不甘心就此放棄CT底盤的研究。
「嗨!」凱倫距瑞克僅一步之遙,「瑞克,有急事嗎?」
「對不起!」瑞克急急地往邊上一躲,避免撞著凱倫,「我在想事,沒看見你。」
「你可能是想得不投入了。」
她的語氣很友好,藍眼睛裡滿是善意的椰榆。突然之間,她又變成了一位可愛的普通姑娘,而不再是星際公司那位遙不可及的高傲公立了。瑞克心中猛地一痛,如果他離開公司,就再也見不到她了。想到這兒,他衝口而出:「請問,今晚你有空嗎?」
「恐怕沒有。」她臉上的微笑隱去了,「保羅要帶我去衛隊軍官俱樂部吃飯。
「哦,我明白了。」他努力掩藏著自己的失望,不想讓她知道他有多麼在意她,「請願諒我的冒昧。」
他閃身離去。
「瑞克!」凱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真的要這樣高高在上嗎?很長時間以來,我都想和你好好談談。你願意讓我請你吃頓午飯嗎?」
「如果—一哦!當然!」瑞克微微激動起來,「還是我請你吧。」
「那麼中午我們在那兒見吧。」她柔和地說。巴勒斯行星上並不使用托管區時間,凱倫所說的中午來到時,這個小鎮已是午夜了。瑞克還是沒能做出選擇,他心煩地沿著彎曲的街道走去,街道兩旁閃爍的霓虹燈招牌把五顏六色的光映在他的臉上。
「嗨,瑞克!」
凱倫從街邊的一輛出租車裡鑽出來,面帶微笑。
CT餐廳的招牌是一個巨大的德雷克CT標誌,這讓瑞克想起了他父親的工作,他不由挺了挺胸。但當他想到這個標誌的發明者現在已經衰老,又受了傷,並且最終全面臨失敗時,他不禁又洩了氣。
「一個奇怪的地方。」凱倫猶豫了一會兒,彷彿認為這兒太奇怪了,但她還是挽起瑞克的手臂說,「我們去吃飯吧。
「凱倫,對不起。」瑞克忍不住道歉說,「你不屬於這種下三流的地方,我真不該讓你來這兒。」他停了一會兒,接著又說,「我是說,努力也沒有用,本來我們就來自兩個不同的世界。我只是被稱為『巖鼠』的小行星人,而你生來就擁有大筆財富。」
「別說了!」凱倫的臉漲得通紅,「你這樣講不公平!我們其實並沒有大大的差距。你母親的家庭同樣富有,而你知道我也要靠工作來謀生。」
「我知道。」瑞克臉上露出嘲笑的神情,「我知道你是新任的部門副經理——因為你碰巧是高級委員的侄女。
凱倫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低聲說:「你得承認我是位非常勝任的副經理——我可以將整個部門管理得與維克斯所做的一樣好。我到這兒來工作,只是因為我喜歡這兒。
瑞克很喜歡凱倫激動起來的樣子,但他不打算講給她講。
「我可以待在太陽城,」凱倫接著說,「我有自己的錢,並有許多機會可以嫁給更有錢的人,但我對那些豪華的晚會不感興趣,我可不想成為某個風流億萬富翁的玩物。如果你認為這個前沿小鎮對於女士來講環境太艱苦的話,你是大錯而特錯了。我可不是一朵嬌氣的紫羅蘭花,在這兒,我努力工作以獲得自己的職位。我喜歡這兒,喜歡這兒的人——甚至他們那些粗俗的話。」她朝櫃檯邊那些裝卸工人點點頭,「並且……請不要對我的奧斯汀叔叔嗤之以鼻。」
「我沒想到你會這樣認為,」瑞克後悔地說,「這些就是你認為我不喜歡聽的話嗎?」
「哦,當然不是。」凱倫笑了笑,她的怒氣已經消失了,「我一直想將這些話告訴你,但從未想過要與你爭吵。我打算告訴你的事更嚴肅一些,但可以等到我們吃完飯再說。」
在他們吃完飯後,凱倫很嚴肅地將盤子推到一邊去,坐直了身子,這讓瑞克不免擔心起來。
「凱倫,」他試圖擠出點笑容,「……壞消息到底是什麼?」
「保羅說你打算向公司辭職。」
「是的、」瑞克的手笨拙地撥弄著一隻玻璃杯,林裡的水灑了一點出來,「為什麼不呢?」
凱倫不耐煩地聳聳肩。
「別假了,瑞克。星際公司的消息可不閉塞。我們知道你父親和他同伴在從事無證的CT研究。恐怕你就是想回去幫他們的啦。難道你不明白這樣做有多愚蠢嗎?」
瑞克攪著杯子裡已經冷掉的咖啡,很不快活地抬起頭來看著凱倫。她的眼睛看來很嚴肅,而她那飄逸的長髮讓他很難相信她那個驕傲的世界是那樣的不可接近。
「瑞克,你不能離開星際公司。你應該勸你父親放棄他那些魯莽的試驗,要不然,他會殺了他自己,或是受到法律的處罰。」
「要我勸他們同星際公司簽約,是嗎?」瑞克朝她焦急的臉苦笑了一下,「勸他們為你的朋友安德斯設計CT導彈,是嗎?這樣他就可以在別人用CT底盤建造出一個新世界前,將這個瘋狂的舊世界炸得飛上天去。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凱倫的臉慘白,嘴唇抿得緊緊的。瑞克等待著她的爆發。他彷彿等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聽到她的回答。淚水湧進了凱倫的眼眶,她的聲音沙啞,幾乎是乞求地說:
「別那樣說,好嗎?瑞克,沒人想發動CT戰爭。最不情願的就該算星際公司了,因為戰爭中我們會損失最大。確實,保羅是在研究CT的軍事用途——但只是因為我們知道月球人、火星人甚至金星人都在瘋狂地推進他們研製CT武器的項目。」
「我想,這也是因為他們知道安德斯正在盡力地研製CT武器吧?』,
「瑞克,」凱倫懊悔地點點頭,「恐怕你不能明白我的想法,很遺憾我也不明白你的想法。但是保羅說CT能量只是一種妄想,我相信他。我們別再為它繼續吵下去了,求求你!」
瑞克試圖解釋,他想讓凱倫明白他的目標。在像自由之星這樣遠逸的小行星上建造一個巨大的門反應堆,這個反應堆由CT物質構成的那部分就安置在CT底盤上,CT能量將像一條生命之河的形式輸向各個星球。地球上的沙漠因為受到跨洲際抽來的水的澆灌而變成肥沃的農田,可以為成百上千萬飢餓的人們提供食物。新城市在各個地方建起來,甚至連現在還一片死寂的那些行星也不例外。能量取之不盡,人類獲得最後的解放。這是∼個美麗的新世界——但她是不會歡迎它的到來的,因為這宣告著她自己那個世界的結束。
「我想你是對的,」瑞克悲哀地說,「也許確實沒必要再談了。」
他們一路沉默著回到星際公司辦公大樓,然後就彼此分開了。瑞克整下下午都在忙著完成安德斯要求寫的年終報告,他需要將所有知道的有關CT物質反應時產生的伽瑪射線輻射的強度及頻率的信總統統匯總。這些數據讓他憂心忡忡,因為它們很明白地顯示出CT導彈的殺傷力。瑞克在十七點一百分時鎖上辦公室走了出去,他想到鎮外去好好想想。
瑞克孤獨地在那蠻荒郊外腳跟而行,他沿著一座陡峭的山壁爬上去,小鎮在他的腳下逐漸變小,像是一個用金屬和玻璃製成的閃著光的圓團。他離小鎮越遠,空氣越稀薄,這使得他不得不停下腳步,大口喘氣。瑞克的兩手緊抓在冰涼的宕石匕,以防掉下山崖。他轉過頭凝視著那開闊大空。如果他掉下去,那麼他會一直往下落,往下落,落進那一片黑暗的空間中去,而不會掉到小鎮上。
瑞克不由打了個冷顫,手指更緊地抓住冰冷的石頭。但是,他又有些喜歡這種危機感。從童年開始,他便學會要迎接挑戰而不是畏縮,這種鬥志正是他爬上這座高崖想要尋求的。
他呆在那兒一動不動。他所有的疑惑都被這明淨的太空一掃而光。這是他的世界,托管政府那些卑鄙的陰謀家相形之下顯得那麼微不足道。連凱倫·胡德那不可觸及的美麗在他心中引發的痛楚都減輕了很多。
猛地,他知道應該怎麼辦!他不會再為星際公司干了,他要回家去,回到自己人身邊去。他將盡全力幫助父親和麥奇去進行他們的研究。也許會失敗再失敗,但他將不斷朝自己的目標努力。如果他真能研製出CT底盤,一個光明的新世界將在其上建立起來。如果不能——至少凱倫·胡德的那個世界不會被他幫助設計的CT導彈炸成碎片。
瑞克緩過氣來,鬆開發僵的手指,開始往山下爬去。這時,南部的天空中突然出現了一片藍色火焰。他立即轉過臉去,俯衝進岩石的陰影裡。那光焰很強烈,甚至連它在岩石上反射的光都足以讓星星黯然失色,強烈的光線刺痛了他的眼睛,那光比太陽還亮,他不得不用手摀住臉,在藏身的岩石後縮成一團。
是自由之星嗎?當他想到父親的實驗時,他突然感到一陣恐慌。難道是父親和麥奇在繼續他們那危險的實驗時,不小心引爆了那CT片?
不,不可能。那在巖壁上反射的光焰是那樣的熾熱,他不得不長時間的縮在石縫中。發生反應的物體肯定比他們用來做試驗的CT片大得多,可能和他們先前引爆的那顆CT小行星一樣大。
難道是那顆CT行星又撞上了什麼嗎?可是,麥奇精確的計算過它的新軌道,讓它安全的避開了航空通道和其他行星。麥奇對於他懂的事是不會弄錯的。另外,CT巡邏隊在上次的爆炸以後也一直在檢測著它,看它的新軌道是否真的安全。在它的運行軌道中,沒有什麼東西能逃過巡邏隊的眼睛,更別說與他一般大的東西了。
然而,那熾熱的火焰仍在燃燒,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一顆突然增強光度的新星?一顆發生爆炸的星球,雖然相隔許多光年的距離但仍比太陽還明亮?瑞克一邊揣測著到底是什麼發出那麼強的光焰,一邊考慮自己到底能承受這灼人的輻射多長時間。
有一瞬間他兩眼什麼也看不見,慢慢地,他又看見了腳下那個閃光的小鎮以及天上的星座。但是,南方天空中並無逐漸變淡的新星,也絲毫沒有白熱化燃燒後變為暗紅的影跡。什麼也沒有。那可怕亮光的突然消失比它的突然來臨還讓他感到奇怪。
瑞克不禁又打了一個寒顫。他並不是感到害怕,而是別的什麼。他覺得有些站立不穩,但好奇心又讓他非常興奮。在強光燃燒與熄滅的那片不祥的黑暗處,他感到了一種暗藏的危險,但同時也覺得有種未知的希望在向自己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