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初的一天,我和凡代爾曼斯單獨在圍地(注1)裡和猩猩們待在一起時,他突然冒出一句話:「我要昏了。」這是個灼熱的五月天,可凡代爾曼斯從來都沒有對熱表示出反感的跡象,更別提對熱的痛苦感覺了。當時我正忙著跟雷歐和敏茜以及她的女兒瑪芬談話,所以我只是把他的話記了下來而沒有採取什麼措施。當你在工程(注2)中正起勁的用手語談話時,你可能不會對口語有很大的注意力。
然後雷歐打手勢給我說出了麻煩了,我轉過身,看見凡代爾曼斯跪在草地上,臉色慘白,呼呼的喘著氣,而且渾身上下滿是汗。幾隻沒有像雷歐那麼聰敏的猩猩以為是個遊戲,開始和他打手勢——指關節抵在地面上,身體做柔軟狀。「我病了……」凡代爾曼斯說道,「不……舒服……」我趕緊叫他們幫忙,於是岡左拎著他的左手,孔拿著他的右胳膊。哎,他可真壯,不過我們還是把他搬離了圍地,來到了山上的總部。一路上他抱怨著背部和胳膊下的劇痛,我開始覺察出他不僅僅是熱昏了而已。一個星期後診斷出來了。
是白血病。
他們用化學療法和激素療法給他治療,十天後他回到了我們的工程中來了,看上去很自信:「他們已經把病穩定住了,」他告訴每一個人,「只是減輕了,我可能剩下十到二十天的功夫了,可能會多一點。我想把我的工作幹好了。」他仍然憔悴不堪,面色蒼白,手不住的抖,讓他和大伙在一起真是件可怕的事!他可能在自欺欺人,儘管我不肯定,但他騙不了我們中的任一個人:對我們來說他是死的象徵,一個走路的骷髏而已。外行人以為我們科學家對這樣的事毫不在意,甚至會更關注於對好萊塢的指責。可是每天有個快死的人在你身邊,這樣是很難讓你從事你的活計的,或者算上一個將死之人的妻子——朱蒂·凡代爾曼斯驚恐的眼神讓我知道,她對哈爾·凡代爾曼斯的壓抑心情的悲傷。她從沒有想到過,她就要失去她的最愛了,她還沒有心理準備,怎麼拋卻這樣的痛苦呢?另外,凡代爾曼斯就要死的消息特別讓大家不安,他是那麼壯實、精力充沛,常常在外遊蕩,他是個幽默的拉伯雷似的人。可是就那麼一瞬間他就成了一個鬼魂了。「那是上帝的旨意,」戴夫·尤斯特這樣說:「宙斯小手指輕輕一彈,哈爾就像火爐裡的玻璃紙一樣萎縮了。」凡代爾曼斯還沒到四十歲哪!
猩猩們也察覺到了什麼!
他們中有幾個,比如雷歐和拉莫娜,是第五代的手語者,由於智力上的傑出,我們稱之為阿爾法(注3),他們對於微妙的差別能看的清清楚楚。來訪者評價他們是「幾乎就是人類」.我們不喜歡那樣的名稱,對猩猩來說重要的就是他們不是人類,他們是不同的智能種族,但我也知道人們是什麼意思。猩猩中最聰明的幾個立刻發現凡代爾曼斯大概生了什麼病,他們開始說些奇怪的話。一次我在拉莫娜身邊時,她對敏茜說:「大大的爛香蕉。」
雷歐看著凡代爾曼斯蹣跚而過,對我說:「他變空了。」猩猩們的隱喻不停的使我感到吃驚。接著,岡左直溜溜的問他:「你要離開了?」
「離開」不是猩猩們對於死的委婉的說法。就我們的動物所知,從沒有人類死過。猩猩死,人類「離開」.從一開始我們就堅持這樣的原則,並不是有意的,但這樣的安排逐漸成為某種習俗。小組裡第一個死的是羅傑·尼克松,在工程開始幾年的一次汽車事故中,在我來這裡不久前。很顯然沒人打算解釋給他們羅傑發生了什麼,以免打擾這些動物。我在這裡呆了兩到三年,蒂姆·列平格在一次滑雪升降機事故中死了,我們也再一次認為不要說出詳情。直到四年前威爾·貝屈斯坦在那次直升機爆炸中死了,我們採取了明確的措施:抉擇下來我們沒有把他的失蹤解釋為死亡,而僅僅是「離開」,就像他退休了一樣。但岡左的提問表明,猩猩們懂得什麼是死亡,他們甚至能將死亡與「離開」等同起來。不過儘管這樣,他們肯定認為人的死與猩猩的死是不同的,這是轉化為另一種生命形式的過程,在燃燒之車上升天。尤斯特相信他們無法理解人類的死亡,他們認為人類是不朽的,他們把我們看作是神。
現在凡代爾曼斯不再裝作他不會死了。白血病是急性的,他的身體一天天的惡化。
他一開始認為「這沒有真正發生」,現在他有點悶悶不樂,有點生氣。病情發作僅僅四星期後,他進了醫院。
他想告訴猩猩們他就要死了。
「他們不知道人類會死。」尤斯特說。
「那麼現在該讓他們知道了,」凡代爾曼斯厲聲說道:「幹嘛要說些我們不朽的神話似的蠢話呢?為什麼要讓他們以為我們是神?直接告訴他們我要死了,老艾格博特死了,就會輪到薩拉米和毛提默。」
「但是他們都是自然死亡啊?」簡·默頓說道。
「難道我不是麼?」她感到很狼狽,「我是說在古代。那時他們的生命週期很顯然會走到一個盡頭,他們就死了,猩猩們知道這個。但是你……」她的聲音顫抖著。
「是在我生命中途患了這個可怕的疾病的,」凡代爾曼斯說到,停了一下,咬咬牙,熬過來了。簡哭了起來,這是個難看的景象,通常凡代爾曼斯都會安慰大家不要這樣,「假如發現猩猩們是如何對人類的形而上學之現象作出反應的,這將對工程有非常重大的意義。我們已盡可能讓他們懂得死亡的本質,現在我想我們該通過我來讓他們知道人類也服從於這樣的法則,我們不是神。」
「神是存在的,」尤斯特說道,「他們反覆無常,深不可測,跟他們相比,我們就和猩猩們一樣。」凡代爾曼斯聳了聳肩,「他們不再需要聽這樣的嘮叨了。是時間讓他們知道我麼們是誰了。或者寧願讓我們知道他們知道多少,用我的死來發現。他們第一次經歷一個人的死亡的全過程,其他一些時候都是某些事故。」波特·克裡斯坦森說道:「哈爾,你有沒有告訴過他們某些……」
「沒有,」凡代爾曼斯說:「當然沒有。我沒提過一個字。但我看見他們互相談話。他們知道。」我們討論到深夜,須仔細研究這個問題,以免由於改變我們的動物中的神學知識而發生任何不可贖回的影響。這些猩猩在這楊一個封閉的環境內生活了數十年,我們所選擇的教給他們的東西形成了他們的文化,這其中也融合著他們自己內在的東西,加上我們無意間對他們產生的「我們和他們是什麼」的觀念,任何我們提供給他們的基本概念性的資料都必須徹底得衡量其影響,因為影響不可挽回。假如誰做了蠢事,將是不可原諒的。既然我們的計劃是觀察人類以前的靈長類動物,並且研究當他們的語言能力增強時,他們的智力容量如何變化,那麼我們必須無時無刻的小心,讓他們自己去發現,而不是超越他們現有的概念處理能力,直接把數據給他們。
另一方面,凡代爾曼斯就要死了,給我們一個生動的機會,傳達給他們人會死亡這樣的概念。我們最好在一兩個星期內作出選擇,不然的話得好幾年才能等到下一次機會出現。
「你們在擔心什麼?」凡代爾曼斯問。
尤斯特說:「你怕死麼,哈爾?」「死亡讓我憤怒。我不怕,我有工作要做,但我再也做不成了。你幹嘛要問這些?」
「因為就我們所知猩猩認為死亡,當然是猩猩的死,看作為事物循環的簡單部分,就像白天之後是黑夜。但人類的死亡對他們來說會是重大的啟示,他們會震驚的。假如他們從你這看到一點恐懼甚至於憤怒,誰會知道這會對他們的思考方式產生什麼影響?」
「確實如此,誰知道呢?那我就給你個機會看看嘍!」最後,我們勉勉強強的以微弱的優勢投票決定把凡代爾曼斯死亡的消息告訴猩猩們。幾乎我們所有人都對此有一點保留。但凡代爾曼斯已經決定了這次有益的、意味深長的死,這是他唯一一個可以面對他命運的方法,把它貢獻給工程。到最後我認識到我們投票贊成純粹是出於對他的愛。
我們安排好進度,讓凡代爾曼斯有更多的機會接觸動物們。有十個人,五十隻猩猩;我們每一個都有自己的調查範圍——算術,語法創新,形而上學探索,症候學,工具使用等等。我們選擇自己想教的猩猩,自然而然的服從和猩猩社會聯繫的亞種族轉變模式。不過我們答應凡代爾曼斯,他可以把這件事說給阿爾法們聽——雷歐、拉莫娜、格林斯基、愛麗斯、阿提拉——不管猩猩現在在跟誰學習。比如說,雷歐正向貝絲·蘭金互動的學習季節變換的概念,不過貝絲或多或少地還是欣然同意把它交給凡代爾曼斯,雷歐可是最重要的一隻啊。不久前我們知道重要的消息首先得透露給阿爾法們,然後他們會自己把事情告知給其他的猩猩。比起更聰明的人類來,猩猩也更懂得如何把事情傳授給他的遲鈍的兄弟姐妹。
第二天一早,哈爾和朱蒂·凡代爾曼斯把雷歐、拉莫娜、阿提拉帶到一邊,和他們談了很長時間。我在圍地的另一邊和岡左、敏茜、瑪芬、羌溥在一起,不時地我會朝那瞥一眼,看看他們在幹什麼。哈爾看上去容光煥發——就像剛和上帝談完話從山上下來的摩西。朱蒂的好心情卻好像有點勉強,有點做作,她的悲傷之情溢於言表;又一次我看見她轉過臉,手指抵著牙齒,要哭出來的樣子,但忍住了。
後來雷歐和格林斯基在橡木林裡開了個會。尤斯特和查理·達米亞諾用雙筒望遠鏡監視著他倆,但他們說不清猩猩們在幹什麼。猩猩們之間用手語交談的時候,用的不是非常精確的修改了的手勢;我們始終不知道,這是否標誌了猩猩們已經進化成了某種特殊的猩猩之間的不被人類瞭解的暗語,或者這只是表明了猩猩們對於附屬的非口語化的交流方式的某種依賴性。不過事實是,我們不瞭解他們之間交流用的語言,特別是阿爾法們所用的。接著,就好像雷歐他們知道我們在監視他們並且不想讓我們偷聽,他和格林斯基一直在林子裡閒逛。稍後,拉莫娜和愛麗斯以同樣的方式進行了會談。現在我們的五個阿爾法生物已經差不多就要瞭解事實了。
我們也不知道消息是怎麼滲入其他猩猩之中的。
我們無法觀測到確確實實的觀念傳播的行為。我們只是注意到第二天凡代爾曼斯受到了比以往更多的關注。當他緩慢的、明顯十分困難的在圍地裡走動時,小群的猩猩們出現在他身邊。岡左和羌溥倆鬥了幾個月的嘴,突然肩並肩的站在凡代爾曼斯身旁,目不轉睛的看著凡代爾曼斯。契柯麗平常是很怕羞的,突然出現要和凡代爾曼斯談一談關於樹上蘋果的成熟的問題,凡代爾曼斯就跟她講了起來。安娜·李維亞的雙胞胎子女閃和尚則爬上了凡代爾曼斯的肩頭。
「他們想知道垂死的神到底是什麼樣的。」尤斯特靜靜地說道。
「不過你看那。」簡·默頓說。
朱蒂·凡代爾曼斯也有了一幫隨從:敏茜、瑪芬、克勞迪斯、巴斯特,還有孔。他們入迷的盯著朱蒂,眼睛睜得大大的,嘴也大張著,好幾個口水流出來,吹出了小泡泡。
「難道他們認為她也會死麼?」貝絲驚愕地說道。
尤斯特搖了搖頭。「大概不是。他們知道她沒什麼毛病。但他們正在學習悲傷與死亡的氣氛。」
「可不可以假設他們知道哈爾是朱蒂的配偶嗎?」克裡斯坦森問。
「這無關緊要,」尤斯特說:「他們看得出她很不安。這就是他們的興趣所在,即使他們無從瞭解為什麼朱蒂比我們任何一個都不安。」
「那邊好像有什麼事。」我一邊說,一邊指向草地。
格林斯基獨自站在那兒,似乎在考慮著什麼。他是猩猩裡最年長的,白髮蒼蒼,開始謝頂的樣子,而且還是個沉思者。他差不多一出生就在這兒了,有三十多年了吧,沒有什麼東西會逃過他的注意力。
遠遠的左側,在山毛櫸樹林的陰影裡,雷歐也以同樣的方式獨自陷入了沉思。他有二十歲了,群落裡的雄性阿爾法,最強壯的更是最聰明的。他們倆在各自的領域裡,就像兩個哨兵,或者是復活節島上的雕像,陷入了各自的幻想中,這看上去真是太奇怪了!
「哲學家。」尤斯特咕噥道。
凡代爾曼斯昨天回到了醫院,永遠的去了。離開前,他和五十隻猩猩的每一隻說了再見,甚至包括幼猩猩。過去幾個星期裡他的病情顯著的惡化了,他現在瘦得不成樣子,非常虛弱。朱蒂說他只能活幾個星期了。
她也請假離開了,可能得等到哈爾死了以後才會回來。我不清楚猩猩們會怎麼理解她的「離開」,以及她最終的重新回來。
她說雷歐問過她,她是否也要死去。
也許現在事情會好轉的。
克裡斯坦森今天早上問我:「這幾天你和他們談話時,有沒有注意到他們言語中表現出的對死亡的理解?」我點點頭。「有一天敏茜問我,是否太陽升起時月亮就死了;月亮出來了,太陽死了。我一開始不能理解,這似乎就是一個標準的原始的隱喻。可對敏茜來說,她年紀太小,不可能那麼容易的使用隱喻,況且她不是很聰明。肯定是老傢伙們談得太多了,慢慢就傳開了。」
「契柯麗正和我學習減法,」克裡斯坦森說:「她突然打手勢道:『有五個人,兩個死了,還剩下三個。』後來她把死用為了動詞:『三個死了一個就是兩個。』」
其他人報導了類似的事情。可是猩猩們並沒有在討論凡代爾曼斯以及他發生的事,他們也沒公然地問到關於死亡的問題。就我們所感覺到的是,他們把整件事情轉化成了某種隱喻。這完全像征了他們的巨大的困惑。就像絕大多數的困惑的人類一樣,他們試圖把引以他們興趣的東西隱藏起來,他們還可能以為幹得不錯呢。我們能夠猜到他們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這並不是他們哪裡錯了,而是,畢竟我們都保持著這樣的觀念,他們只是猩猩。
橡木林子裡的一處小溪潺潺,他們就在那開會。似乎只有雷歐和格林斯基在說話,其他的只是圍在那兒,靜靜的坐著,聽著講演。每次大概有十到三十隻猩猩不等。我們無從得知他們到底在討論什麼,當然我們腦子裡有一點想法。
每當我們中的一個走到這樣一個集會中去時,猩猩們總是裝作很隨意地樣子,突然四散開來,三四個聚在一起,顯出一副很天真的樣子——「主人,我們只是出來呼吸點新鮮空氣。」
查理·達米亞諾打算在橡木林裡裝個竊聽器,不過,我們怎麼監視這些用手語交談的傢伙呢?攝像機可比麥克風難藏多了。
我們費力的盡可能用雙筒望遠鏡觀察。不過我們觀察到的少有的丁點東西更讓人費解。他們用了一種比先前更模稜兩可的手語來交談,就好像他們正用豬式拉丁語交談著,也許是某種反語,或者正使用某種全新的原始語言。
明天會有兩個技師來幫我們在橡木林裡安裝攝像機。
哈爾·凡代爾曼斯昨夜死了。是朱蒂給戴夫·尤斯特打的電話,她說他死的很安詳,最終得到了解脫。早餐過後,我和尤斯特把消息直截了當地說給了阿爾法們聽,用最直接的言辭。拉莫娜叫了幾聲,好像要哭的樣子,不過她是唯一一個看上去不安的猩猩。雷歐意味深長看了我好久,眼神裡帶有深深地同情,接著他猛地抱了我一下。格林斯基獨個兒走開了,好像自言自語著什麼。現在,猩猩們又好像開始在橡木林那兒集合起來了,這是一個多星期以來的第一次。
攝像機準備就緒。即使我們破解不了他們的新語言,至少能錄下來,讓電腦來分析一下,也許不久就可以搞明白了。
此刻我們正觀看著橡木林的第一盤帶子,可我覺得我們還是毫無進展。
首先,他們已經搞壞了兩架攝像機。阿提拉發現了它們,派岡左和克勞迪斯上樹把它們給扯了下來。我猜剩下的攝像機還沒被發現,不過或許是湊巧,又或許是猩猩們故意的狡詐行為,這些攝像機沒有一個拍到了什麼東西。儘管我們確實記錄下雷歐的一些言語以及愛麗斯和安娜·李維亞的你推我讓的幾句話,也從中得知,他們用的是標準語和某種新語言的混合語,但是我們對於目前的情況一無所知,要想理解某句話也難上加難。幾個手勢,比如「襯衫」、「帽子」、「人類」、「變化」、「香蕉飛了」,和一些不知所云的詞語混合起來,好像為了增加什麼東西,沒人知道那是什麼。我們觀察到他們一絲沒提到過哈爾·凡代爾曼斯或者是死亡的直接表述。或許是我們自己杞人憂天。
或者不是這樣。我們記下了他們的新語言,然後我在今天下午問了拉莫娜其中一句的含義。她開始坐立不安,嘴裡發出響聲,並不是簡單的因為我問了她一個名詞解釋之類的困難的深奧的問題。她有點悶悶不樂,四處找雷歐,當她看見他時,她用那個手勢向他招呼。他跳著跑了過來,把拉莫娜趕走了。然後他誇我多麼的聰明、好心、文雅。
也許他是個天才,不過即使是天才他也只是只猩猩,然後我告訴他,我可沒有被他的奉承話給愚弄,我問他這個新手勢是什麼意思。
「跳得高高,再跑過來。」雷歐打手勢道。
難道這只是簡單的指猩猩們的嬉戲玩樂?起先我就是這麼想的,包括我的好多同事。可戴夫·尤斯特說:「那為什麼拉莫娜那麼得不想去解釋呢?」貝絲·蘭金說:「名詞解釋對他們來說並不簡單。」
「拉莫納可是五隻最聰明的猩猩之一,她肯定會的。尤其是這樣的手勢可以通過使用其他的四種已經確立的手勢解釋,雷歐就會。」
「戴夫,你發現了什麼?」我問道。
尤斯特說:「『跳得高高,再跑過來』可能是某種他們喜歡玩的遊戲,不過也可能指的是一種來世論,某種宗教的話語,一種對死亡和復活的簡明的隱喻,是不是?」邁克·法肯伯格嗤之以鼻:「老天,我的戴夫,真是狂熱的耶穌似的亂彈琴——」
「是嗎?」「你的分析有時實在太敏感了,」法肯伯格說道:「難道你想說猩猩們產生了神學麼?」
「我是指他們可能正在進化出某種宗教信仰。」尤斯特回答。
這可能嗎?
就像邁克所說的,有時我們真的理解不了這些猩猩,有時會高估了它們的智慧。不過我想我們經常是低估了他們。
跳得高高,再跑過來。
對此我感到驚訝。是隱秘的宗教性的言辭?猩猩們的神學?死後復生的信仰?某種宗教嗎?
猩猩們知道人類有一系列的儀式以及信仰,他們稱之為宗教,猩猩們瞭解多少,我們不得而知。猩猩們是很久以前從戴夫·尤斯特那兒得到這樣的概念的,當時雷歐和其他幾隻阿爾法正和他討論形而上學。戴夫為了讓他們能夠理解生物鏈,給他們描繪了一幅層次圖,以神為始端,往下是人類,猩猩,到貓和狗,再往下是昆蟲,青蛙。猩猩們看見過蟲子,青蛙,貓和狗,他們想看看神是什麼模樣。戴夫不得不這樣說:神是不可即的,他高高在上,但又無處不在。我拿不準他們是否領會到了更多的東西。雷歐的聰敏和鑽研一直對我們有所啟發,這次他想叫戴夫解釋一下既然神不在我們身邊,那麼我們和神之間是如何交談的。戴夫說我們有個叫宗教的東西,我們以此和神交流。雷歐一聽轉過身便走了。
現在,我們都在細心觀察著猩猩們發展出宗教意識的蛛絲馬跡。甚至連當初嘲笑戴夫的邁克·法肯伯格,某種程度上包括貝絲,以及查理·達米亞諾,都在仔細的留意著。一句話,這個工程的根本目的就是要弄清楚,起先的原始人類是如何跨越發展出智力的分界線的,通常我們以這個分界線來區別動物和人類。我們無法重建一群更新紀靈長動物來研究他們,但是我們能觀察被賦予了語言能力的猩猩,看他們是如何建立起准原始人社會的,比起返回原始社會這樣的提議,這是一項我們可以完成的任務。尤斯特認為,我也認為,波特·克裡斯坦森也開始認為,讓猩猩們看到他們心目中的神——我們——也會被打倒,被更強大的力量摧毀,我們已經潛移默化地燃起了他們對於神的意識,這個他們必須頂禮膜拜的超自然力量。
目前還沒有明顯的證據。對凡代爾曼斯和朱蒂的注意;雷歐和格林斯基的單獨的沉思,小樹林中的大彙集;在彙集中的越來越廣泛使用的修正的手語;從雷歐對於「跳得高高,再跑過來」這句手語的解釋中看到的潛在的來世論觀點。就是這些。我們中有些人認為這些事是宗教的奠基石,所有的這些都預示了我們想到的某些東西;對其他人來說,所有的都只是巧合和幻想。問題是我們是在和非人的智慧打交道,我們必須小心的不要把我們自己的所想強加到這些動物身上。我們從沒有肯定過我們的這個猩猩社會的系統是否有價值。和猩猩們所使用的手語的語法是那麼的不確定,使得整件事情很複雜。考慮一下雷歐在橡木林中的演講——還是布道?——中用到的一個詞組「香蕉飛了」,想一想拉莫娜把生病的凡代爾曼斯形容為「爛香蕉」,在「香蕉飛了」中,我們把飛當成動詞,這句話就可能是把凡代爾曼斯理解為升入天堂的隱喻性描述。假如把飛看成是名詞,雷歐就可能是在指以腐爛水果為食的果蠅,這是一個對死後肉體腐爛的比喻。另一方面,他也可能只是在簡單的描述我們的垃圾箱而已。
到目前為止,我們一致同意對猩猩們不要進行任何的直接審問。海森堡法則是我們這裡的永久性的法則:觀測者也極其容易的打擾被觀察的東西,所以我們只能進行最精細的測量工作。即使如此,我們待在猩猩中也會帶來某種影響,不過我們盡可能減少這種影響,我們只是靜靜的觀察他們,避免提出任何問題。
今天發生了兩樁不同尋常的事。假如把這兩件事分開來看,它們並不重要,只是有那麼點引人好奇的;可是假如把兩者放在一起,兩者之間互相闡釋,我們也許開始前所未有的得到了啟示。
一件事是幾乎被我們每個人所注意到的:猩猩中發聲的跡象開始增加。我們知道野生猩猩具有某種未開化的口語——某種問候的叫聲,挑釁的叫聲,某種意味著「我喜歡這味道」的咕噥聲,還有雄性猩猩在自己領土上的大聲叫囂,如此種種,沒有哪句話特別複雜,事實上在質量上並沒有非常超過鳥或狗的語言。他們也擁有相當豐富的非口語化語言,這種語言包含了大量的手勢以及面部表情的詞彙。不過直到幾十年前第一次對猩猩們教授人類手語的試驗中,我們才開始認識到猩猩們也具有明顯的語言能力。在這兒的這個試驗站裡,猩猩們幾乎全部用手語交談,幾代以來他們一直被這樣訓練,他們也教他們的幼兒這樣做。只有在最基本的情況下,他們才轉用吼叫和咕噥。當和猩猩們在一起時,我們人和人之間一般也是用手語交流的,甚至在只有人類出席的會議上,我們也由於長期形成的習慣而更多的使用手語。但是突然之間,猩猩們互相之間發出某種聲音,奇怪的、不熟悉的聲音,有人會說,這是對人類語言的笨拙的模仿。事實上我們聽不懂一句話,猩猩們的喉想模仿人類使用的音素簡直是不可能的。但是這些新的咕噥聲,這些疼痛時脫口而出的聲音,似乎確實是在模仿我們的語言。在我們觀看小樹林會議的錄像帶時,達米亞諾向我們指出了阿提拉在使用手語時,她的嘴微微動了幾下,毫無疑問是想發出人的聲音。
為什麼?
第二件事是雷歐開始穿起一件襯衫,戴起帽子來了。本來猩猩穿衣沒什麼大不了的,儘管我們從沒有教他們這樣的人性化的東西,但是不少猩猩還是熱衷於從他們主人那兒要件衣服,不時地穿上幾天,甚至是幾星期。這件事的不同之處就是襯衫和帽子是哈爾·凡代爾曼斯的,雷歐只在橡木林會議上才穿上它們(戴夫·尤斯特最近開始稱小樹林為聖林)。雷歐是在蔬菜房那邊的工具房裡找到它們的。凡代爾曼斯這麼壯實,他的襯衫有十碼那麼大,不過雷歐把袖子圍在胸脯上,其餘的部分就擺在後背上,就成了斗篷似的。
我們怎麼解釋這樣的事呢?
簡是猩猩口語化進程這方面的專家。今晚在會上她說道:「我覺得好像是他們想要模仿人類的語音,儘管事實上他們不可能產生這樣的聲音。他們在扮演人類。」
「講『神』的語言。」戴夫·尤斯特說。
「你說什麼?」簡問道。
「猩猩們通過手來交流。人類在和猩猩們交談時也一樣,但是人與人之間談話時用的是口語。對猩猩們來說人就是神,這一點我們得記住。以神的語言進行談話,是一種把自己重塑成神的化身的方式,是使自己具有神的品質的方式。
「簡直是胡說。」簡說道。「我不可能——」
「穿人類的衣服。」我興奮的打斷她的話,「也是一種使自己具有神的品質的方式。尤其是這件衣服是——」「——是凡代爾曼斯的。」
克裡斯坦森說道。
「死去的神。」尤斯特說。
我們驚愕的瞅著對方。
查理·達米亞諾說道,口氣中沒有帶著他通常的無神論的觀點,卻透著驚訝之情:「戴夫,你是不是想假設雷歐正行使著某種類似於牧師的職責,那些衣服帽子是他的宗教服飾。」
「不僅僅是牧師,」尤斯特說,「我想是主教。教皇。猩猩的教皇。」
格林斯基突然變得很虛弱。昨天我們看見他緩慢的獨自走在草地上,在那走了一圈,遠到小池塘和瀑布那兒,然後嚴肅地一邊想一邊蹣跚到了小樹林的集會地上。今天他靜靜地坐在小溪旁,不時地前後搖擺幾下,偶爾把腳蘸進小溪裡。
我看了一下紀錄:他四十三歲,對猩猩來說是時候了,儘管有些猩猩能活到五十多歲。邁克打算把他送進養老院,我們一致反對。假如他就要死了,看情形也是如此,我們必須讓他自個兒做好自己的事。簡跑到小樹林裡,看望一下他,回來後她說沒有明顯的生病的跡象。眼睛清澈,面容冷靜。歲月不饒人,他的時間即將到來。我感到巨大的失落感,他可是非常聰明啊,記憶力也特好,天造地設的傢伙。多年來他一直是群落裡的雄性阿爾法,十年前,雷歐成年了,格林斯基自動退位,沒有去競爭過。頭髮斑白的格林斯基肯定有著豐富的敏銳而且神秘的理解力和洞察力,對此我們實際上是一無所知,不久我們也會失去這一切。我們只能期望他能把他的智慧傳授給雷歐,阿提拉,愛麗絲以及拉莫娜。
今天又有了怪事:分配肉食的儀式。
肉在猩猩們的餐食裡並不十分重要,不過他們確實喜歡吃肉,我記得星期三是這裡的食肉日,這一天我們會給他們一肋牛肉,或者幾片羊肉等等類似的東西。分肉的程序把他們的野性顯露出來,首先是阿爾法們吃飽了肉,這時其他人都看著,然後是稍弱一點的雄性祈求吃一點,得到允許後蜂擁而上,最後是雌性和小輩們得到些零碎。今天是肉食天。就像通常一樣雷歐首先吃了起來,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事實在不可思議。他讓阿提拉吃了,然後叫阿提拉分點肉給格林斯基,格林斯基今天變得更虛弱,被眾猩猩拉在一邊。其後雷歐戴上凡代爾曼斯的帽子,開始把包好的碎肉分給其他人。按著現在的排行猩猩們一個接一個地走上來,還有一套標準的乞求動作,手擺在下巴下面,手掌朝上,雷歐給了每人一片肉。
「好像是宗教活動,」
查理·達米亞諾嘀咕著。「雷歐就是主領彌撒的神父。」除非我們的假設大錯特錯,今天這兒真的在進行宗教活動,可能是由格林斯基創立的,由雷歐統領著。哈爾·凡代爾曼斯的褪色的藍色工作帽就是教皇的三重冠。
拂曉時貝絲·蘭金叫醒我說:「快點來。他們正對格林斯基做著怪事。」
我趕忙叫醒自己,起床穿戴好。我們現在有了一個閉路系統,可以把小樹林的事傳送到我們這兒。我們都等在屏幕前,我可以看到正發生的事。
格林斯基跪在小溪的邊緣,閉著眼,一動不動。戴著帽子的雷歐站在他身邊,巧妙的把凡代爾曼斯的襯衫繫在格林斯基的肩膀上。十多個其它的成年猩猩圍成一個半圓,蹲坐在那。
波特·克裡斯坦森說道:「這是在幹什麼?雷偶想讓格林斯基擔任教皇的助手嗎?」
「我想雷歐是在給格林斯基進行最後的儀式。」我說。
這還會是什麼呢?雷歐戴著聖帽。最後他用了新的手勢——牧師之語,有如拉丁文,希伯來文或梵文的猩猩語,當他的講演一點點繼續,與會的猩猩們不時地爆發出陣陣——我想是回復以及贊同,有些用手語,有些是咕噥作響的非人非語的聲音,戴夫·尤斯特認為這些聲音就是他們所認為的神的語言。整個過程中格林斯基一言不發,儘管有時他會點點頭,呻吟幾聲,拍幾下雙肩,我們不理解這是在幹什麼。儀式進行了一個多小時,接著格林斯基傾倒在地,孔和羌溥把著他的手,安放好他,他的下巴磕在土上。
二分鐘,三分鐘,五分鐘。所有的猩猩都靜默不動。最後雷歐走上前把帽子摘了,把它放在格林斯基身邊的地上,他小心翼翼的解下圍在格林斯基身上的襯衫。格林斯基一動不動。雷歐把襯衫披在自己肩上,重新戴好了帽子。
他對著圍觀的猩猩們,打著手勢,用的是我們完全理解的舊手語:「格林斯基現在成為人類了。」
我們驚訝的面面相覷,有幾個啜泣起來,沒有人出聲講話。
葬禮看樣子結束了。猩猩們散了開來。
我們看到雷歐慢步走著,帽子隨手拿著,另一隻手拿著襯衫,拖在地上。
留下格林斯基單獨在小溪旁,我們觀察了十分鐘,便去了橡木林。
格林斯基看上去很平靜的睡著,可他死了,我們把他搬起來——波特和我帶著他,他似乎輕的沒有重量——我們把他帶到實驗室進行解剖。
仲晨時分,天色變暗了,閃電在北方的山麓間忽隱忽現,幾乎同時炸雷轟鳴,暴風雨突然而至。
簡指著草地那兒,雄猩猩們跳著古怪的舞蹈,叫著,左右擺動,雙腳捶地,雙手則擊打著樹幹,摘下樹枝,捶打著泥土。悲痛?恐懼?還是對於格林斯基進入神域的歡欣鼓舞?誰能說清呢?
以前我從來不怕我們的動物——可現在他們讓人害怕,這樣的景象讓人摸不著頭腦,岡左、孔、阿提拉、羌溥、巴斯特、克勞迪斯,甚至教皇雷歐自己也在暴雨中四處捶打,顯示出這項深不可測的儀式的中間環節。
閃電停止了,暴雨移向了南方,來得快去的也快,舞者們也溜走了,每個都跑到了自己的愛樹上。中午時分天爽氣和,就好像從沒有發生過什麼與眾不同的事。
格林斯基死後兩天,我又在天亮時被叫醒了,這次是邁克·法肯伯格,他搖著我的肩膀,大叫著叫我醒來,我坐在床上,睡眼惺忪,他說:「契柯麗死了。我今早外出散步在格林斯基死的那地方發現了她。」
「契柯麗?可她只有——」
「十一,十二歲,差不多就那數,我知道。」
邁克把其他人叫醒後,我也穿戴好了,眾人走向小溪。
契柯麗平躺著,可情形很是不堪,她嘴角留著血滴,眼睛大睜,很害怕的樣子,手扭曲成冰爪一般。她周圍的溪岸遍佈足跡。我搜尋著腦海,猩猩社會中是否有謀殺之例,可毫無跡象,是的,除了爭吵,宿怨,爭鬥,暴力行為,偶爾會發生嚴重傷害外。謀殺可是史無前例的。
「祭祀的殺牲。」尤斯特喃喃道。
「或者是獻祭?」貝絲·蘭金暗示道。
「無論是什麼。」我道:「他們也學得太快了。宗教演變的重點全給他們學會了,甚至是最差的那部分。我們該和雷歐談談了。」
「這明智嗎?」尤斯特問。
「怎麼不明智?」「我們放手不管這麼久了。假如我們想知道事情的發展——」
「昨晚,」我說道,「教皇以及他的顧問們聯合起來對付一隻雌猩猩,還殺了她。現在他們可能在哪裡琢磨著把愛麗絲或拉莫娜或者安娜·李維亞的雙生子送到猩猩們的天堂去。我想我們得衡量一下事態的發展:觀察猩猩宗教的發展較之於彌補猩猩群落中不可替代成員的損失,這兩者之間孰輕孰重。我說我們還是叫雷歐來,告訴他亂殺無辜是不對的。」
「他知道這個,」尤斯特說:「他肯定知道。猩猩們可不是凶殘之物。」
「契柯麗死了。」
「可假如他們把這視為神聖之為呢?」尤斯特問道。
「那麼,我們將一個個的失去我們的動物。到最後我們將只剩下一對聖潔之倖存者。你要這樣的結果嗎?」
我們和雷歐談了話。
猩猩們可能很狡猾,他們事事處理得當,可即使最聰明的,像雷歐這樣的猩猩中的愛因斯坦,也不懂得如何撒謊。
我們問他契柯麗去哪了,他告訴我們契柯麗現在已經成為人類。聽完我背脊發涼。
雷歐說格林斯基也成人了。
我們問他他怎麼知道他們成人了。他答道:「他們去了凡代爾曼斯去的地方。人離開後,他們成為神。猩猩離開後,他們成為人類,對嗎?」
「不對。」我們回答。
猩猩的邏輯沒那麼容易駁斥。我們告訴他所有的生物都會死,死是自然而神聖的。
但只有神可以決定死的時辰。我們對他說,神,一次只會召喚一個生物,神召喚了哈爾·凡代爾曼斯,神召喚了格林斯基,某天神也會召喚雷歐還有這裡的其他人。可神沒有召喚契柯麗。雷歐想知道提前送契柯麗去神那有什麼錯。這不會改善契柯麗的情況嗎?
不會,我們回答。不會,只會傷害她。契柯麗更高興和我們大家待在這兒。
雷歐不服,他說,契柯麗現在可以用嘴說話,可以穿鞋了。他可非常羨慕契柯麗。
我們告訴他假如還有猩猩死,神會生氣的。我們告訴他我們也會生氣,殘殺猩猩是錯的。神可不願雷歐幹這種事。
「我會跟神談話的,也會知道他要什麼。」雷歐說。
今晨我們在池塘一角發現了死去的巴斯特。又一樁祭祀的殺牲。
雷歐平靜的注視著我們下了山,他解釋說神命令他要盡快讓所有的猩猩成為人類。只能用對待契柯麗和巴斯特的方法去完成神的囑托。
雷歐現在被囚禁在懲戒室。我們暫停了這星期的肉食分配。
尤斯特反對這兩項提議,他說這樣的話我們會讓雷歐冠上宗教烈士之名,這是冒險,這會提高他的相當的權柄。可謀殺得停止。
雷歐當然知道我們對他們感到不安。可是假如他執著於他所認為的正義之舉,我們所說的和所做的都將無法改變他的意志。
朱蒂·凡代爾曼斯今天打電話來。她已處理好哈爾的身後事,現如今很想念工程以及猩猩們。我盡可能保持溫和,把這裡發生的事告訴了她。她沉默了好久——契柯麗是他最喜歡的一隻,而且整個夏天朱蒂已飽嘗辛酸——最後她說:「我想我知道該幹什麼。
明天我搭中午的班機回來。」接近傍晚時我們發現敏茜猶如先前幾例那樣死了。雷歐仍在懲戒室裡——這是第三天。群眾們已經可以在沒有首領的前提下舉行儀式了。敏茜的死讓我目瞪口呆,大伙都深受影響,幾乎無法繼續工作下去。有必要進行隔離來拯救動物們。也許我們該把他們送到其他研究中心待幾個月,三個留在這,五個去那兒,直到事情平息下來。可假如事情不止呢?假如分離者們將其他人轉為雷歐的信徒呢?
朱蒂一到,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讓雷歐出來,我和他談談。」
我們打開懲戒室的門,雷歐走了出來,有點侷促不安,在強光照射下遮蔽起眼睛。
他瞥了我一眼,然後目光轉向尤斯特,以及簡,好像在想我們中哪個會罵他,接著他看到了朱蒂,他像看見了鬼一樣,喉嚨裡發出空洞刺耳的叫聲,躲開她。
朱蒂打手勢與他問好,向他張開雙臂。
雷歐全身顫抖著,他很害怕。
我們中的一個請假離開,一兩個月後回來了,事實上他肯定認為朱蒂也去了她丈夫去的地方,她的出現嚇著了他。
朱蒂顯然明白這一切,因為她機智地利用了這一切,她對雷歐說:「我從凡代爾曼斯那給你帶來了消息。」
「快說,快說,快說!」
「來,和我一起走走。」朱蒂說。
她抓著他的手,溫和地領他出了懲戒室,來到了圍地,從山上下去,到了草地那。
我從山頂望著,這個高瘦的女人和這個結識的肌肉發達的猩猩緊緊靠在一起,肩並肩,手拉手,現在停了下來,開始談話。
朱蒂打了個手勢,雷歐回應了一連串的手勢。過了很長時間又輪到朱蒂,這回雷歐簡明的回答了一下。
然後朱蒂又打了一長串的手勢,雷歐蹲了下來,抓著草葉,搖著頭,手拍拍肘部,表示疑惑。然後他又拍著下巴,接下來握住了朱蒂的手。
他們離開有一個小時了,其他猩猩都不敢靠近他們。
最後朱蒂和雷歐手拉手地平靜地來到了山上的總部,雷歐的眼裡閃著光,朱蒂也是。
她說:「現在一切都正常了。是不是,雷歐?」
雷歐說:「神總是對的。」
他打了個解散的手勢,雷歐慢慢的走下了山。
他一離開我們的視野,朱蒂就轉過身哭了起來,不過就一會兒,然後她要了杯飲料,她說:「作為神的信使,真是不容易。」
「你跟他講了什麼?」我問道。
「我告訴他我在天堂拜訪了哈爾。一直以來哈爾看著我們的一舉一動,他為雷歐感到驕傲,只有一件事例外:雷歐派猩猩到神那兒,太快也太多了。我告訴他神還沒有做好接收契柯麗、巴斯特和敏茜的準備,他們都將以細胞狀儲存一段時間,直到他們的真正的日子到來,所以那樣做可不是對他們好。我告訴他哈爾想讓雷歐知道神希望他停止派猩猩來。然後雷歐就答應了哈爾的願望,我把哈爾的舊腕表給了他,他可以在他為神服務時戴著它。就這樣。我想我還對他們正發展的東西添了一大堆的新的神學理論,希望你們不要對此生氣。我想不會再有猩猩被害了。還有,我想再來杯飲料。」
這一天很晚時,我們看見猩猩們聚在小溪旁。雷歐把手舉得高高的,陽光照在他細長的多毛手腕上,金黃的表帶閃閃發光。與會者們以神的語言發出一陣叫聲,他們開始在他面前跳起舞來,雷歐戴上聖帽,穿上聖衣,熟練的移動手臂,打著神秘而又神聖的手語。
再沒有發生過謀殺案。我想也不可能再有了。也許一段時間過後我們的猩猩對宗教失去興趣後,會轉向其他消遣活動。但現在還沒有,的確還沒有。儀式照舊進行,而且變得更精細,我們已裝訂起幾大摞的特殊觀察記錄,神也滿意的俯視著。雷歐呢,每當在聖林中賜福時,都自豪的戴著他的教皇權利象徵。
【結束】
注1:圍地(compound),文中是指包含有樹和水以及人工建築的小型的模擬自然環境的一塊地。
注2:工程(project),小說描寫的背景是一項對猩猩進行研究的長期工程。
注3:阿爾法(alpha),希臘字母的第一個字母,文中是對猩猩們中的五隻最為傑出者的代稱。
【譯後記】
1982年獲星雲獎短篇小說獎的提名。這個故事的背景是一項對猩猩進行研究的長期工程。當一名科學家患白血病死後,無知而又渴求發展的猩猩們形成了一種宗教。在猩猩們的眼中,人類在猩猩之上,而神在人類之上。猩猩死後,他們成為人類;人死後,他們成為神。
看上去有點荒誕,仔細想想還有點道理。故事發生的時間沒有具體說明,小說中也沒有提到特別的技術。
我發現美國人很喜歡宗教、語言之類的科幻題材,事實上,假如這樣的東西放到我們中國的話可能行不大通。
譯者聲明
1.譯者並未經過原作者授權,純粹出於個人興趣翻譯,該書版權歸原作者及出版社所有。
2.由於本人能力所限,文中可能有誤譯之處,對此表示歉意,歡迎指正,酬以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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