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笑不只是一種生活權利和思想權利,而且是一種政治權利。它激起民眾對政治人物的嚴苛的監督,讓人民在沉悶的政治氛圍中透一口氣。
詼諧社會,自有氣象萬千。2007年夏天,波蘭《Wprost》週刊做過一期封面文章,拿總統萊赫?卡欽斯基和總理雅羅斯瓦夫?卡欽斯基開玩笑。只見這對雙胞胎政治家一左一右,吸吮著左右開弓的德國總理默克爾的奶頭。只是,同樣的乳房,進口到中國網站就不一樣了。只要對比原版封面,就不難發現,那張封面照片被做了細節化處理。看著那些粗顆粒的馬賽克,心地柔弱的中國讀者難免會心生同情——這雙可憐的波蘭兄弟吃的也不是放心奶,而是玻璃碴子。
「相同的乳房,不同的味道」。與波蘭週刊醜化總統不同的是,法國媒體卻對剛剛過足一百天總統癮的薩科奇先生諂媚有加。據法國綜合性新聞週刊《快報》8月23日披露,《巴黎競賽畫報》修改了英國媒體拍攝的法國總統薩科齊在美國度假的照片,以美化總統先生在公眾心目中的形象。
事情是這樣的:8月9日出版的《巴黎競賽畫報》刊登了薩科齊光著膀子和他的兒子路易斯在美國度假地湖泊裡划船的照片。照片中的薩科奇腰桿筆挺,肌肉勻稱。然而,《快報》所刊登的原版照片卻顯示,薩科齊的腰部有一團贅肉,像陽台一般伸出後腰,在陽光下格外顯眼。
鐵證如山,《巴黎競賽畫報》很快承認自己作假,聲稱「船的位置加大了它的突起,當我們對陰影進行處理時,印刷誇大了糾正的效果」。這個辯解難免讓人失望。誰也不能否認,此次造假事件的主角既不是湖面上的遊船,也不是飛速轉動的印刷機,而是那些滿腦子「贅肉政治學」的媒體從業者。在這些人看來,總統先生在媒體上的光輝形象要比生活中的真實形象重要得多。既然發現贅肉,就應該顧全總統先生「身體政治」的大局,用畫筆把它割掉。從政治層面說,總統代表國家,誰也不要和國家的光輝形象過不去。
《巴黎競賽畫報》如此溜鬚拍馬,難免讓人有時空倒轉之感,彷彿回到了《國王與小鳥》裡的摩登時代。然而,二十一世紀的今天,「贅肉政治學」早已失去往日顯學的榮光,公民社會對政治人物的弄虛作假甚至到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境地。
關於這一點,德國前總理施羅德深有體會。2002年1月,這位「富國窮總理」曾經捲入「染髮風波」。由於施羅德出鏡時總不見白髮,有媒體捕風捉影懷疑施羅德染了發。反對派議員甚至推斷,一位染髮的總理,在政府的統計數字上很可能也會弄虛作假。施羅德為此大為光火,最後不得不授權律師起訴,並讓他的美容師為自己的「原生態」出庭作證。直到法庭裁決禁止媒體亂說總理曾經染髮,事情才告一段落。
不過,施羅德為染髮大動干戈,足以表明政治人物與媒體之間的關係已經越來越微妙。在《政治的幻象》一書中,作者蘭斯?班尼特提到CNN民意測驗專家的一個觀點:華盛頓越來越成為個體政治企業家的天堂。他們不需要政黨的支持,而更多地依靠他們的媒體形象。儘管這個「贅肉門」可能與愛麗捨宮沒有直接關係,但是這個細節再次證明了大選期間人們的擔心,即薩科奇在法國政治、經濟以及媒體等方面的過人影響力將有可能破壞法國的民主生態。這也是有人將薩科奇的當選比作「拿破侖加冕」的原因所在。
薩科奇左右逢源,朋友遍天下,法國許多傳媒老闆都是薩科奇的座上賓。2007年法國大選結束前後,《世界報》兩名女記者出版了新書《致命的女人》,揭露一些關於社會黨總統候選人羅雅爾及其同居情人奧朗德之間的不和。為了捍衛自己的「隱私權」,羅雅爾打算找法官為自己主持公道,「同情」羅雅爾的人卻說,為這點小事打官司只能說明這對落難鴛鴦力量太小,若是薩科奇先生遇到這種事情,只要給拉加德爾集團的老闆朋友打個招呼,什麼書也就別想賣了。拉加德爾集團是法國著名的高科技和傳媒領域的財團,2002年維旺迪集團崩潰,拉加德爾集團併購維旺迪環球出版公司而成為法國出版業的壟斷集團,旗下有兩百多種期刊和報紙。
薩科奇對法國媒體有影響力並不是他問鼎總統之後的事。早在兩年前,《巴黎競賽畫報》在封面刊登塞茜莉婭和情人理查德的親密照片,為此,畫報的後台老闆拉加德爾馬不停蹄地向他的密友薩科齊道歉。此後,《巴黎競賽畫報》一直在對薩科齊和他終日穿著「逃跑裝」的妻子進行正面報道,因此被人嘲笑為「塞納河邊的真理報」,而「贅肉政治學」就是該報製造並推銷真理的工具之一。
二十世紀以來,人們對媒體在社會生活與政治生活中的支配地位日益警省。美國學者保羅?庫茲曾經指出「媒主」(Mediacracy)威脅「民主」(Democracy)。在民主時代,人們可以像在自由市場裡一樣充分自由地表達自己的觀點,一旦媒體被掌握在少數集團手裡,就難免會出現寡頭媒體越俎代庖、為民做主的亂局。相較之下,《巴黎競賽畫報》「路見贅肉,拔刀相助」則為人們提供了「媒主」聯姻「權主」的另一視角。
慶幸的是,巴黎媒體還不至於全面淪陷,至少有《快報》出來揭露這一醜事。互聯網上的相關留言,同樣是前所未有的熱鬧。人們見微知著、防患未然,所有擔心都是一樣的——如一位巴黎朋友所說:「Aujourd』huilesbourrelets,etdemain?」(今天是贅肉,而明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