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廣州的觸覺從酒店開始。
2001年夏季,我像一隻忠實的螞蝗,追隨著國家男足跑了大半個中國,當時,廣州是世界盃小組賽最後一站。5月中旬的一個雨夜,濕漉漉的我站在景星酒店門口,像落水的狗一樣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那時,我還沒意識到這座城市會與自己發生關係。
翌日,甦醒過來。推開窗,就看見了中信;看見中信,就看到了廣州。巍峨入雲的中信大廈似乎伸手可及,它與這座城市的浮華同時刺進了我的神經中樞。
採訪間隙,我常叼著煙,趴在二十三層的窗台上,神色木訥地打量這座城市。左邊是廣州東站,無數背著行囊的民工像螞蟻一樣魚貫而出,迎著中信的陰影蠕動。他們懦弱的身影有一種朝聖的意味,這裡的繁華產生的磁場如此巨大,就像一把鉤子,將他們從萬里之外拖拽過來。
我在四星級的景星酒店完成了對這個城市的第一次觸摸。按張愛玲的說法,我摸到了一襲華美大衣外層的絨毛,溫暖而蠱惑。
這個城市持續著對我的蠱惑。兩天後,一家報社設盛宴款待全國各地的記者,宴上有燒鵝,我們吃得舌頭都快掉了出來,一個央視記者還意猶未盡,涎著臉要求再上一盤。
美食與四星級酒店對我展開了夾攻。入夜,我在橙色的燈光下寫稿,忽然覺得有些心神不寧。現在回想起來,我就是那個時候起了叛心的。
如今想起景星,就想起了潔淨而明亮的房間,還有夜晚漂浮在窗外的霓虹。我是個生性簡陋的人,對酒店的裝修或服務之類甚少在意,而某些電光火石的一瞥,卻往往像子彈般將自己擊中。有一晚,正在徹夜趕稿,電視裡的點播欄目忽然放了一首《你的樣子》,林志炫在翻唱羅大佑十多年前的老歌,尖銳而淒涼,我忽然就停了下來,心裡湧起了許多去鄉的蒼涼。
我是一個不喜歡行走而被迫經常行走的人,所以對一個陌生城市的認知,往往來自它的酒店和酒吧。在過往的許多地方,我都記不清它的景觀和名勝,卻唯獨記得一些酒店和酒吧的名字。景星也是。我甚至記得當時的房價很便宜,因為是中國足協出面幫記者們聯繫的,打了不少的折。
現在,我居住在廣州,有時從報社回楊箕村,遠遠地眺望天河一帶的光影,總會想起那一夜注視的繁華。在同樣的城市,豎起衣領走過寒冬的夜路,與在星級酒店裡捻動酒杯是不一樣的,就像婚姻與愛情不同,肥皂劇和生活不同。
有時候,酒店是行者流動的寓所,有時候,酒店是城市的幫兇。它製造的幻象如同海市蜃樓,讓人迷醉和恍惚,每一個毛孔都被貴族氣息所感動。如果你看言情劇足夠多的話,就會知道,良家婦女墮落的先兆,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