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特得船長帶來一條壞消息。
「帕瓦情況不太好。」他告訴仍帶傷臥床的哈爾。
「他出了什麼事?」
「我也不大清楚。我到岸上去散步,當走近帕瓦的房子時,他的一個妻子跑出來告訴我,帕瓦生病了。我進到屋裡,只見他正忍受著巨大的疼痛,像蛇一樣在地上打滾,呻吟著並用力按著腹部。他妻子說他一整夜都是這樣,井讓我救救帕瓦,可我不是醫生啊。」
哈爾也不是醫生,但是在多次旅行經歷中,他學到了一些醫療知識。
「我得去看看能幫什麼忙。」他說著掙扎著要坐起來,但因力量不夠又跌回床上。待緩過勁兒時,他說,「聽你說的情況,好像是中毒了,給他用些催吐劑。」
特得沒聽說過這個詞彙,「什麼叫催吐劑?」
「催吐劑,是為了讓他把東西吐出來——把肚子裡的毒素吐出來,如果真是吃了有毒的東西。我只是擔心恐怕太晚了,如果他已經熬了一夜的話,這會兒毒素已經通過胃進入整個身體系統。不過你還是試一試,讓他妻子給他喂溫鹽水,越多越好,促使他嘔吐。」
羅傑一直在旁聽,「可是,他是怎麼中毒的呢?」他說,「森林裡的一草一木、每隻野果他都瞭如指掌。」
「也許有人偷偷溜進他的屋子,把毒藥放到食物裡了。問問他妻子是否在周圍見到過陌生人。」
羅傑和特得船長去看帕瓦了。這樣一個好朋友、叢林中土生土長的壯漢變成眼前這個樣子,羅傑感到十分悲痛。帕瓦迷迷糊糊的已認不出羅傑了,他的五位妻子都守在屋裡,嚎陶大哭,彷彿帕瓦立刻就要謝世了。
有一個妻子取來一些鹹海水。每天海潮都將鹹海水沖到河灣處,所以鹽水隨手可得。她們在柴火邊放置三塊石頭,架上石鍋後開始給水加溫。然後,羅傑親自動手為帕瓦服用催吐劑。
灌足了鹹水後,他們將帕瓦翻過身來腹部向下,鹹水噴出來了。
他們將帕瓦臉向上翻過身來,羅傑用目光四下尋找,屋裡沒有床,可是,就是讓帕瓦躺在地上,無論如何也要有一個枕頭啊。羅傑問有沒有枕頭,有一位妻子抱來一塊木頭放在帕瓦頭下,此時帕瓦睜開了雙眼,可是看來他什麼也看不見。
特得船長問那幾個妻子:「昨天有生人來過這兒嗎?」
沉默。隨後,一個女人道:「我不太清楚,因為我們不住在這兒。這間屋子只有我們的丈夫一人住,昨天呢,他和你們一齊去的森林,所以這屋子裡沒有人。也許有什麼人進來過,可誰知道呢?」
「我見到一個人,」另一個妻子道,「當時我正在小樹林裡拾柴禾,看不太清楚——有好多灌木擋著我。可是,我看到有個人影從這屋子裡出來。」
「你能說說他的模樣嗎?」
「我沒看清,他沒穿草衣,和你們的穿戴一樣。可能不一定對,我或許看錯了。」
說話的女人用的是土語,特得船長完全聽懂了,羅傑則半懂不懂。而且她說的情況也不完整。除了這女人外,沒有別人看到那個陌生人,可是她自己又不敢肯定。
羅傑與特得回船向哈爾報告了這些情況。
「我們按你說的做了,」羅傑道,「但是不起作用。」
「我也擔心這個,如果真是中毒,現在已滲入全身了。你們問過帕瓦妻子見過什麼生人嗎?」
「問了。有一個覺得見到過什麼人——一個像咱們這樣的人。」
「除你之外,是嗎?」哈爾對羅傑說,「因為那會兒你遠在樹林深處呢。你在哪兒呢,船長?昨天你去過村裡嗎?」
「壓根也沒去過。」
「我有一個怪想法。」羅傑道。
哈爾咧嘴笑了笑,「那是自然的了,你的怪想法多著呢。」
「我總覺得凱格斯在周圍跟蹤我們。」羅傑說。
哈爾搖頭,「決不可能,凱格斯在監獄裡呢。」
「可是看看這一連串發生的事,你背部挨了一箭,我差點讓木樁擊中,現在我們最好的朋友又中毒了。」
「你越想越玄乎了,」哈爾說,「首先,凱格斯不可能從監獄裡出來;第二,他不知道咱們的去處:第三,他可以用槍,不必用箭;第四,如果他意在追蹤我們,為什麼要害帕瓦呢?第五,他為什麼這樣處心積慮地要殺我們呢?我們怎麼著他了?」
羅傑反駁道,「你認為你這些第幾第幾都挺精明的吧?那好,我也可以給你講幾條。首先,凱格斯狡猾透頂,能從任何什麼地方逃跑出來;第二,我們的航海目的地都登在報上;第三,如果他剛從監獄逃出來就不可能有槍——但是他可以從任何部落搞到弓和箭——而且,他在這一帶海岸呆過多年,知道如何使用弓箭;第四,你忘了木栓一事——他曾用同樣的伎倆想借滑坡殺死我們;第五,帕瓦是咱們的朋友和保護人,凱格斯當然不想讓他礙事;第六,他要殺我們的原因多著呢,我們讓他失了業,使他失去了走私黃金的機會,把他送進了監獄。你是個好心眼的孩子,不瞭解心懷惡意之人的凶狠,凱格斯沒一點點善心,他已於了四次兇殺,不會洗手不幹的。」
兩小時之後,帕瓦的一個妻子游水登上船,見甲板上無人,直奔船艙。
她出現在門口,雙肩聳起,兩眼哭得又紅又腫。
大家立刻意識到情況十分不妙。
「帕瓦情況更糟了嗎?」哈爾問。
「我丈夫已經死了。」
片刻間,是一陣震驚後的沉默,羅傑打破沉寂說道:「我和船長要上岸去參加葬禮。」
「他已經被埋葬了。」那寡婦說。
船長解釋了新幾內亞的習俗,「有些部落將死人放在一座高台上擱置數月,直到屍體風乾。這裡部落的習慣剛剛相反,人一死馬上掩埋,咱們去看看帕瓦的墓地吧。」
他們划著小艇上了岸,羅傑以為會被帶到樹林中的某個地方,那才是墓地呀。可是,那女人把他們一直引進帕瓦的屋子,室內,帕瓦的所有妻子已匯在一起,正在舉行悲哀的送葬儀式。靠近牆的一側,是一些新挖掘的土。
羅傑不免吃驚地說,「你們不會把帕瓦埋在屋裡吧?」
「為什麼不?」一個妻子抽泣道。「他活著時是我們親愛的丈夫,難道死了,我們就應該把他扔出門外嗎?這是他的家。」
羅傑與船長站到墓邊,羅傑又是一驚,墓的一端是一個小坑,羅傑看見坑裡帕瓦的臉露在墓外。
「這是什麼意思?」他問船長。
「當一個偉大而善良的人死後,他們在墓地死人頭部的地方留一個小坑。」
「為什麼?」
「這樣他們以後可以移開死者的頭,把它放到特姆貝蘭裡。」
「我原來以為他們只放敵人的頭呢。」
「不是的,每一個村長的頭、每一個智者的頭,他們也存放起來。他們以此向死者表示崇敬,他們認為頭顱裡仍然活著死者的靈魂。他們可以到特姆貝蘭,不斷地祈禱,手摸著頭骨,讓靈魂的智慧流入他們的大腦。」
「多奇怪的習俗啊!」
「的確很奇怪,不過也許要比我們的作法好——我們的作法是掩埋之後便是忘卻。」
帕瓦在被掩埋三天之後,起死回生。
此事並沒有引起村民們的驚愕,他們已經習慣了各種魔術,況且,很久以前他們曾經聽一個過路的傳教士講過,有一個聰慧的白人在過世掩埋後的第三天從墓穴中走了出來。
然而,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船艙門口時,船上的三個人都大吃一驚,他身上裹著下葬時所用的樹皮,滿身是墓中的泥上。黃昏之際,光線昏暗,如果他們三大迷信的話,肯定會認為見到鬼了。這個鬼還居然開口說話了。
「很抱歉,這幾天沒來照顧你們,可是,我死了。」
「可是你並沒有死啊!」哈爾說。
「不,我死了,睡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我遠遠地超越了我們生活過的大地,所見的是穿戴潔白衣裝的人們,我在那兒見了所有的老朋友——多年前去世的人們。後來,偉大之神送我回來,我現在又活了。」
「可是你怎麼從墓裡跑出來的?」
「有一個女人往下看時,發現我的頭在動,於是她把別人叫來,移開土,我就站起身走出來了。」
「我可以理解這個過程,」哈爾道,「帕瓦實際上根本沒有死,他病得十分嚴重,不省人事,進入醫學上的昏迷狀態,大家誤以為他死了。掩埋之後,因為頭部在外,帕瓦仍可呼吸,當他擺脫昏迷狀態後,有人看到他動了,幫他重新回到親人中間。」
船長抄起炊具,「既然他不是鬼,」船長說,「那三天不吃不喝,現在一定餓急了。」
「我看不會的,」哈爾說,「昏迷如同動物的冬眠,沉睡一冬,消耗自身的脂肪,待春歸大地,它們消瘦卻健康地投入生活。既然動物可以數月不食,人也可以經受三天的不食不飲。帕瓦,你現在餓嗎?」
「不餓。」帕瓦說。不過,當食物端上來,聞到那撲鼻的香味,他禁不住坐下來,將食物吃得一乾二淨。飯後,他向後仰靠著,回想著他的夢境,雙眼變得霧濛濛。
「那是美好的世界,」他說,「有一天,我還要去,不再回來。」
「這太怪了,」羅傑道,「他的確認為自己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