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蛇雨兜頭淋下,給不速之客洗了個蛇澡。小蟒蛇從他們頭上往下爬。
按在扳機上的手指緊張地撥動了槍栓,「砰,」左輪響了,子彈穿透了島上的一棵樹。「鱷魚頭」的人馬驚恐萬狀,鬼哭狼嚎,渾身上下使勁兒拍打,極力要把那些從天而降的古怪的小爬蟲打掉。誰知道它們是不是會咬死人的毒蛇呢?
為了雙手一齊與爬蟲搏鬥,獨木舟上站著的人抓住「方舟」舷邊的手鬆開了。但是,沒等他開始拍打身上的蛇,身體就失去了重心,掉入水中,獨木舟也被他掀翻了。
「嗨,我不會游泳,」掉水裡的人哭喊著。哈爾可不願意為救他而耽誤時間。船隊的全體水手,腰拱得低低地拚命划槳,船閃電似地向前駛去,跟蹤的那隻船也揚起了帆。
從追蹤那班人的喊叫中,哈爾發現,他們當中只有極少數人講西班牙語或葡萄牙語,大多數人講的是一種碼頭英語,也許「鱷魚頭」把殺手從美國帶到南美來了,但更有可能是到了伊基托斯城才雇的。伊基托斯沿海的碼頭,停靠著許多遠洋貨輪。它們從大西洋出發,沿亞馬孫河上溯2300英里。這些船上有許多從北美或歐洲來的歹徒,為了錢,這些人隨時都肯幹犯罪的勾當。
除了這幫殺人不眨眼的暴徒,「鱷魚頭」肯定還雇了一兩個熟悉亞馬孫的印第安人或卡波克魯人,他們當中的一個可能在控制帆,船帆正以最佳角度利用著每一陣風。
但那幾個水手肯定不是河上人。他們對貨輪甲板可能非常熟悉,但對「蒙塔莉亞」快艇上水手的位置卻非常陌生。船的兩邊各有一排槳,每排四支。
當然,要想船走得快,槳手們的動作必須一致。但他們的槳卻老打架,只聽到咒罵聲在密密的林牆間迴響。
「鱷魚頭」被迫停下船來,把從獨木舟掉下水的兩個人撈起來,把獨木舟翻好,用纜繩繫在大船的尾部。這樣,他就耽誤了很長時間。
「羅傑,好小子!」看到弟弟的戰績,哈爾說。他們所贏得的每時每刻都可能決定著成敗,每時每刻都生死攸關。
子彈開始從窮追不捨的船上飛來,哈爾著急了。子彈在身邊呼嘯而過,衝力很大,哈爾從它們飛來的驚人速度知道,它們肯定是威力很猛的來福槍射來的,這種槍的射程不是可憐的500英尺,而是足足半英里。
一顆子彈打中了船尾,另一顆打穿了「托爾多」,還有一顆打斷了舵手台的一條腿,平台歪了,搖搖欲墜。班科扔下舵,踉踉蹌蹌地從平台上爬下來避難。「方舟」偏離了航線。
「回去,掌好舵,」哈爾命令說。
班科爆豆子似地說了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就縮頭縮腦地鑽進了「托爾多」。
哈爾一個箭步跳上舵手平台,抓住舵柄,把「方舟」的航向撥正。但他們已經失去了寶貴的一瞬。
子彈在他的周圍炸響。「我站在這兒當活靶,肯定像個傻瓜!」他想。
在高高的舵手台上,在背後星空的映襯下,他的身影肯定十分清晰,他遲早會被子彈打中,除非他能想出辦法使「鱷魚頭」的船停下來。
「羅傑!」他喊,羅傑馬上跑來。「把獨木舟的纜繩砍斷。」
「幹嘛?」
「快!把獨木舟的纜繩砍斷,把它橫在河上。」
羅傑馬上領會了哥哥的意圖:用這段沉甸甸的空心圓木擋住「鱷魚頭」的船。損失一條獨木舟,但卻值得。
他把纜繩拽過來,手一摸到獨木舟的船頭,他就把纜繩砍斷,把船斜著往後一推,獨木舟停下來,漂浮在河面上,左舷正對著快駛近的那條船。
「那肯定能耽擱他們一兩分鐘,」哈爾興高采烈地說。
話音未落,一顆子彈射穿了他的褲子,差點兒打中屁股。子彈驚動了哈爾褲袋裡的小蟒,它蠕動了一下,又舒舒服服地依餵著哈爾溫暖的腿,安靜下來。
他原以為黑色的獨木舟與黑糊糊的「方舟」會融為一體,這樣,「鱷魚頭」那幫傢伙看不見獨木舟,也就來不及躲開它了。
只差一點兒,他的神機妙算就奏效了。「鱷魚頭」的船離橫在水裡的獨木舟只有10英尺時,他們發現了它。有人啞著嗓子吼出一聲命令,船猝然往旁邊一閃,剛好從獨木舟的尾部擦過。
裝滿殺手的船上傳來嘲弄的尖叫。有人用葡萄牙語警告了一句,聲音卻被尖叫聲淹沒。這人熟悉航道,他放開喉嚨大喊,想讓其他人聽見。水手們使足勁兒劃,船直向一片沙洲衝上去。龍骨掠過沙灘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船擱淺了,但船帆仍然把船往前拖,一轉眼,船翻了,船上的人有的滾到沙洲上,有的滾落水中。
哈爾的人稍微歇了一會兒,欣賞這一情景。
「加油哇!」哈爾喊,「向前劃哇!只要堅持,我們一定能打敗他們!」
兩艘船沿著黑暗彎曲的河道飛快向前駛去,快艇在前,「方舟」在後。班科重新握住「方舟」的舵柄,沙洲上的人又打了一兩槍,都沒打中。惱怒狂暴的呼喊聲終於消失在遠方,哈爾又能從容自如地呼吸了。
但他知道,他很難總保持領先的地位。「鱷魚尖」匪幫看來有八至十個人。他們也許不算好水手,但他們的帆好,劃的是一條「蒙塔莉亞」快艇;而哈爾他們呢,連他和羅傑在內也只有八個人,卻劃著兩條船,其中一條還是笨重的「巴塔老」。「鱷魚頭」那幫傢伙肯定能夠劃得比哈爾他們快。
哈爾的帆指望不上。「方舟」上的那張帆很大,如果風從後面吹來,它能起很大作用。但是,兩張帆都與桅桿成直角,如果風不是從後面來,它們簡直就不起作用。
此外,他的任務是搜集動物,這意味著頻繁的停留。不,單靠拚命向前劃擺脫不了「鱷魚頭」匪幫,還得繼續跟他們捉迷藏。但是,這麼大的兩條船,桅桿和船上的「托爾多」又這麼引人注目,要隱藏起來很不容易。
船隊從狹窄的航道衝入一望無邊的水域。這兒的航道寬約五英里,並且越來越寬,河裡沒有島。到天亮,如果他們仍然在這片水域裡航行,一定會像玻璃窗上的一隻蒼蠅一樣暴露無遺。
林莽裡的動物們已經開始宣佈早晨的來臨。東方天空上的星星漸漸隱去,一道灰色的寒光瀰漫在水面上,天空中淡淡的幾小片雲開始閃現粉紅的曙光,接著,熱帶的太陽忽地從地平線上躍起。
船隊的人都注視著身後的河道,河面上遠遠的一個小黑點都極可能是「鱷魚頭」的船。如果他們看得見他的船,「鱷魚頭」匪幫也就能看見他們的「方舟」。
不幸的是,河道越來越寬,兩岸距離已達十英里,河面從來也沒有現在那麼像一面鏡子,而在鏡面上是無法藏身的。
哈爾在研究地圖。前頭不遠應該有一群小島,但過了這片島,又將是一大片使他處境尷尬的開闊水域。
後來,在一個看來像是陸地又確實是陸地的地方,他發現了一道表示航道的藍線。他暗自感謝命運的星辰,幸虧他帶了這樣一幅高精度的地圖。他向北岸望去,看不見有航道,但他相信航道就在那兒。於是,他讓他的小船隊改變航向。「那邊什麼也沒有,」班科說。他慣於順主航道走船,不知道有那麼一條岔道。
但是,那兒確實有一條航道,他們找到了它島嶼形成的屏障擋住了這條航道的入口。現在,船隊暫時擺脫了「鱷魚頭」匪幫的追蹤。哈爾希望,為了搜尋他們,「鱷魚頭」會在這些小島中間鑽來鑽去,耽誤很多時間。他希望,他們不會發現這條林莽中的小小水路。
航道狹窄,兩岸的樹木在頭頂上合攏。它們碩大的白樹幹一直長到200英尺高,才舒展枝椏與對岸樹木的枝葉纏繞合抱,形成房頂似的濃蔭。他們彷彿駛進了一座大教堂的中殿,只是任何教堂都不會這樣充滿生機:毛色絢麗的鳥兒在婉轉啼鳴;猴子在吱吱喳喳地聊天。森林密不透風,船帆在這兒用不上。但是,這兒風平浪靜,划槳不用費勁兒。
船隻掀起的波浪,撞擊著鱷魚,它們哼哼著。河岸上,兩隻高貴的巨鸛單腿立著,「高蹺手」跟它們打著招呼。
「看!一條蜥蜴在水上走!」羅傑喊道。水手們一齊停下了槳,要親眼看看這奇妙的景象。那蜥蜴從頭到尾長約3英尺,它用後腿站著,尾巴貼著水面,保持身體平衡,帶爪的前足像手一樣舉得高高。
「是蛇怪!」哈爾大聲說。
「樣子真兇啊!」羅傑說。
「它其實並不兇猛,給它取這個名字的人以為,它肯定是古老傳說中的那種猛獸。你知道,人們都以為,蛇怪只消呼一口氣或瞪一眼就能把人弄死。
它站立的姿勢像人,或者更像鬼。肯定是這一點,使它顯得更加神秘。
「它準是個幽靈!」羅傑說,他開始覺得這只神秘的幽靈正在把他的頭腦搞昏。「塵世的東西怎麼能在水上跑?」
蛇怪正在覓食,它在水上往返穿梭,忽而左岸,忽而右岸,忽而順流而下,忽而逆流上行,根本沒留意船隊。它的速度令人目眩。只要一停下來,它就開始往水裡沉。
「它的身體很輕,」哈爾說,「你看它的腳掌多大多平,像漂在水上的睡蓮葉一樣寬大。只要它不停地跑,就能一直浮在水面上。啊,它要是能在動物園裡表演,該多妙啊!」
於是,他開始動手抓它。他設法讓他的兩條船分別駛到這輕巧的動物的兩側。蛇怪開始警覺。它頭上、背上和尾巴上的火紅冠子全都豎了起來,那模樣像只雄火雞,不過,它身上飄揚著的是三面紅旗而不是一面。
蛇怪突然從水上跳起來,躲進一棵樹的枝葉叢中,一些貼著水面的嫩枝兒被它撩起。哈爾用一張綁在長棍上的網撲它,它跳進水裡,半天不浮上來。
突然,它像玩偶盒裡的玩偶一樣倏地從水裡冒出來,開始狂奔。
印第安人當中,有個年輕的小伙子叫艾克華,他總是主動幹些份外的事。
此刻,他從小快艇飛身躍起,端端正正地落在蛇怪身上。轉眼間,人和蛇一起沒入水中。艾克華再次浮出來時,兩手空空,蛇怪已經掙脫他的手臂,這會兒正從水裡往外衝,使人想起那種倒著放的電影:在銀幕上出現的跳水運動員是從水裡往外跳,而不是從跳台跳進水裡的。
現在,蛇怪真的被惹惱了。它的三片冠子紅得好像燃燒的火陷。它張著大口,伸出尖利的爪子,向著艾克華直衝過來。即使是吃齋的蜥蜴也會發火的,艾克華擺出自衛的架勢,但是,如果不是哈爾救了他,他就會被抓傷了。
網從頭頂上落下,正好及時地把蜥蜴和那印第安人的頭一起罩住。新的襲擊使蛇怪大吃一驚,它把艾克華撂下,伸出爪子去撕網。印第安人從網裡掙脫出來,哈爾把網和裡頭的活物往船上拖。
這位體型龐大的新乘客拖起來竟這麼輕,真是不可思議。哈爾驚歎它身上美麗的色彩,綠褐相間的皮色上帶有黑色橫紋;頭、背和尾巴上點綴著紅艷艷的冠子。在陸地上,這動物跑得和在水面上一樣快。它既是個游泳能手,又能像猴子一樣靈巧地爬樹。天才啊!任何一個大動物園都會樂意出100至150英鎊買它。
啊,只要他能把它送到動物園!那個人顯然打定主意要盜走哈爾的全部收藏,否則,就毀掉它。一想到他,哈爾就恨得直咬牙。
蛇怪企圖帶著網逃跑。兩個人把網緊緊抓住,哈爾冒險把手伸進網裡,悄悄地把套索扣往那畜生頭上。畜生張嘴便咬,套索好不容易避開那張著的大口,滑到頭冠後面,再往前滑,套住前腿。哈爾又打了個結,使套索扣得更緊。蛇怪扭動著身子,拚命用爪子把套索扯開,但這一回,套索怎麼也不會鬆開了。
哈爾取下網子。蛇怪就像一條用繩索繫住的狗,不過這繩索有30英尺長,繩的另一端綁在「托爾多」的一根柱子上。
「為什麼不關在籠子裡?」班科問。
「你喜歡被關在籠裡嗎?只要情況許可,我願意給我的動物盡可能多的自由。另外,不關在籠裡,它們就能自己找點兒吃的,也給我們省點兒時間。」
不過,蛇怪現在一心想著的不是找東西吃,而是逃跑,它飛快地溜過甲板,跑了十英尺水路,登上附近的河岸,爬到一棵樹上。船還在繼續前進,繩子立刻緊緊地纏在灌木叢上。「方舟」只好調轉船頭,靠近岸邊。哈爾解開繩索,把拚命掙扎的蜥蜴拉上船。
看著哈爾的窘相,班科咧嘴笑了,「我看,還是讓我造個籠子吧。」
但哈爾堅持他的理論。「等我們抓到老虎,你可以給它造個籠,但這只不傷人的蜥蜴不需要那玩意兒。」
關在籠子裡頭死去的動物他見得太多了。眼下,甚至在動物園裡,都時興給動物提供與它們的生長棲息地盡可能相像的露天公園。
他有四隻用繩索縛住的動物:貘、巨鸛、鬣蜥和這條蛇怪。當它們互相絞纏到一塊兒時,他總是不顧班科的挖苦,一次又一次耐心地幫它們解開。
這條林間水路長8英里。從地圖上看,它流入納波河和亞馬孫河主流匯合的地方。
在這段水路上有沒有人跟蹤他們,哈爾摸不準。但是,他想出了一條新對策來迷惑他的對手。到了這段水路的盡頭,他沒讓船駛出亞馬孫主流遼闊的水域,在那兒,他們必將又一次在開闊的水面上暴露無遺。他指揮船隊向左拐進納波河,逆流而上。
不一會兒,船隊就隱沒在納波河的河灣裡,在亞馬孫河上行船的人誰也甭想看得見它們。哈爾挑了一道寧靜的河灣,打算就在那兒打發掉那一天餘下的時光。
船停泊在離岸約20英尺的地方。因為怕小蟒會順著跳板往岸上逃,他們沒搭跳板,船上的人都蹚水上岸。
第一個踏上河岸的是羅傑,因此,第一個碰上麻煩的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