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兩個月之後,狐小君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聲音很陌生:「糊裡小糊塗,你好。」
「你是……」
「亡者歸來。」
她當時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很偶然,我在網上發過一個帖子,尋找《魔獸世界》的朋友糊裡小糊塗,遇到一個女孩,她也是你在遊戲中的朋友,而且她有你的電話號。」
「你……在哪兒?」
「我在京都。」
「你是京都的?」
「不。那個女孩告訴我你在京都,我就來了,我現在在火車站。」
「噢,我去接你!」
就這樣,她和他見了面。她不知道那天為什麼喝了那麼多酒,而且送他回了賓館。那一夜,他們上床了。他們只見了那一面。直到第二天他離開,她都暈乎乎的,而且沒覺得對不起周沖。好像跟亡者歸來上床的不是狐小君,而是《魔獸世界》裡的糊裡小糊塗。
沒想到,一次她就懷孕了。她硬著頭皮跟他聯繫,他已經遠在俄羅斯。更沒想到,那個短信被周沖發現了。這時候她似乎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
她是懷揣愧疚離開周沖的,她無法面對他。
她和亡者歸來不可能成為生活中的戀人,就像那個世界中的魚游不到這個世界的水裡來。
後來,在父母的催促下,她通過情網遇到了長城。
老天對狐小君太照顧了,給了她一個周沖,她很孩子氣地丟掉了,接著又給了她一個疼她愛她的長城。長城自己開公司,有房有車,惹得很多女孩嫉羨。
長城的工作忙,經常加班,但是只要他有空就會來陪狐小君,陪她去看海,去爬山,去遊戲廳敲鼓,去CS野戰俱樂部打槍,甚至去商場買襪子。
儘管狐小君完全可以不提過去的一切,但她還是對長城說了她和周沖分手的原因。長城略微想了想,說:「我感謝那件事,不然怎麼會得到你呢?」
說得狐小君滿心感動。
也許是壓力大,長城抽煙很凶,一天三盒。狐小君讓他戒煙,他咬咬牙,當即就把半條外煙扔了。那些日子,看著他恍恍惚惚的樣子,狐小君很心疼。他冷不丁斷了煙,破壞了身體內的某種慣性,在生理上竟然也有了反應,皮膚奇癢。狐小君悄悄買回了一條外煙,拿給他,說:「長城,一點點減量吧,不要一下戒掉。」他卻說:「為了你,我死活不抽了。」
這時候,《魔獸世界》的代理權已經由九城轉到了網易,重新開了服務器。不過,狐小君很少玩了,只要走進那個世界,她就會想起亡者歸來。
不過,她和綠綠聊起《魔獸世界》來依然興致勃勃,那是她接近綠綠最自然的話題。她也說不清,為什麼想方設法非要認識周沖的現任女朋友。
沒事的時候,狐小君喜歡上網讀文章。
那天是12月4號,星期六,長城沒來她家,他在公司加班。每個週末狐小君的父母都要去健身,家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她想瀏覽一下最近有什麼新書,於是就上了網。
打開電腦之後,桌面上有個文檔,那是一個朋友幾天前發給她的一篇小說,不知道從哪兒找的,狐小君看了看,很色情,順手就把它扔進了回收站,接著又徹底刪除了。然後,她開始查看書訊。
沒什麼好看的書。
她又去了A的微博,發現他更新了,寫了這樣一句話——最後,所有的愛情都會變成一種嫁接的親情。
狐小君太佩服他了,他說的話總是那麼有道理。她和周沖相愛一年多,兩個人的關係裡已經有一部分悄悄變成了親情,只不過那是個漸變的過程,很難發覺。她終於確定了,她接近綠綠就是因為牽掛周沖。
看了一會兒微博,她偶爾看了桌面的回收站一眼,裡面有一份文件。記得剛剛把它清空了啊。
她猶豫了一下,用鼠標把回收站點開了……
這個動作改變了她一輩子的命運。當時,樓下突然傳來一個被電流擴大的聲音,好像是警察在車上喊話,命令前面的車讓路,細一聽卻不是,那是一個收廢品的舉著擴音器在吆喝——回收舊電腦。
如果回收站裡出現一篇文檔那還勉強可以解釋,可能剛才沒刪掉,可是,回收站裡卻是一張照片!
狐小君沒刪過什麼照片,她很好奇,就把這張照片還原了,它出現在了桌面上,接著,狐小君毫無防範地把它打開了……
假如你的電腦裡莫名其妙出現了一張照片,我的意見是盡量不要打開它,那是一扇窗戶,你很可能會看到一個令你魂飛魄散的東西。
狐小君把照片打開了。
她的反應比綠綠第一次見到這張照片時激烈多了,她大叫一聲,一下就從黃色小轉凳上摔了下來。
沒錯兒,她看到的又是那張冥婚照片,它很大,點開之後就佔據了整個電腦屏幕。照片中一男一女,男的好像戴著黑禮帽,穿著馬褂長袍,胸前掛著花;女的穿著笨重的黑裙子,一對小腳尖尖的……
我是作者,現在我要說點什麼,你聽了不要害怕,不行的話,你就跳過這幾行,直接往下看。我要說的是——照片上的那個女子,是你認識的一個人,對,我說的就是正在讀這個故事的你。為什麼?最後你會知道答案。
狐小君被嚇傻了,哪敢仔細看,手忙腳亂地把它關掉,然後徹底刪除。
她坐在床上,心一直怦怦亂跳。她不想一個人呆在家裡了,站起來,從衣櫃裡拿出紅色風衣穿上,又換上紫色短靴,出了門。她必須出去在太陽下走一走,平復一下驚懼之心。
轉悠轉悠,她走出了流星花園,小區門口有個廠家搞活動,贈送桶裝水,圍了一群老頭老太太。她從旁邊走過去,沿著小區的鐵柵欄繼續朝前走。
這時候,她的心情好多了,她不知道,那雙閉著的眼睛已經隔著眼皮盯上了她,此時,這雙眼睛就在她的正前方,是個盲人,四十多歲的樣子,穿著一件藍色風衣,頭髮有點長,亂七八糟的。他坐在鐵柵欄下,四周沒有一個人,顯得很孤單。他旁邊立著一根馬竿,掛著一個旗子,在微風中一下下撩動著。她特意看了一眼,上面寫著:我們只瞭解這個世界的一半。
她從旁邊繞過去,想從小區另一個門回家。
她剛剛走過這個盲人,盲人說話了:「你不想聽我說點什麼嗎?」他的聲音有點細,不太像男人,也不完全像女人。說的不是普通話,口音跟狐小君大學時一個同學很像,那個人是貴州的。
狐小君停下來看了看這個盲人,墨鏡擋住了他的半張臉,給人的感覺很不舒服。她想說一句「謝謝,我不需要」,又覺得沒必要,於是就繼續朝前走了。
那個盲人並不糾纏,再沒說什麼。
走到拐彎處,狐小君回了一次頭,那個盲人還在原地坐著,似乎在等待下一個顧客。
回到家,看到電腦,她的心又開始怦怦亂跳了。
想了想,她給長城打了個電話,講了照片的事。
聽了她的描述之後,長城說:「那女的是不是閉著眼睛?」
狐小君:「好像是,我沒敢仔細看。」
長城:「那是一張冥婚照片,早就在網上流傳了,我看過。據說那女的是個富家女,得傷寒死了,她家逼著那個男的和她舉行了冥婚。都是網上的說法,不可信。」
狐小君:「它怎麼會出現在我的電腦裡啊!」
長城:「可能沾上病毒了。」
狐小君:「我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那張照片,嚇死了!」
長城:「我跟你說,那可能只是一張普普通通的民間婚禮照片,被人PS成了那個陰森的樣子。」
狐小君:「我還是怕……」
接著,長城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從裝束看,那張照片肯定是上世紀初拍的,就算照片上那個女的是死人,到了現在,那個男的也早死掉了,為什麼大家只怕那個女的呢?」
想想也是,都是心理在作怪。
12月6號,星期一,狐小君的父母出去了,又剩下她一個人在家。
她想上網查查那張冥婚照片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打開了電腦。沒想到,回收站裡又出現了一個文件,她的神經一下就繃緊了,小心翼翼地打開回收站,裡面果然是一張照片。
毫無疑問,又是那張冥婚照片!
狐小君立即意識到,她,或者這個房子,沾上了不乾淨的東西。
現在,她不再相信這是一張被PS的照片了,她堅信照片中肯定有一個是死人。她沒有勇氣打開它,直接徹底刪除了,然後慢慢退出了她的房間,在客廳坐下來,快速思索她和這張冥婚照片究竟有什麼直接或者間接的關係。
有時候,胡思亂想最容易撞到真正的秘密上。
狐小君想了很多很多——難道冥婚照片上的人是曾祖父曾祖母?他們在怪罪自己從來沒給他們燒過紙?她連他們的墳在哪兒都不知道!不對,就算這兩個人是曾祖父曾祖母,他們既然舉行了冥婚,就說明有一個死了,那麼就不會有爺爺,就不會有爸爸,就不會有她。能不能是曾祖父在跟曾祖母舉行婚禮之前,曾經跟另一個女子舉行過冥婚呢?那個女子在另一個世界裡痛恨曾祖父的背叛行為,陰魂百年不散,一直在伺機報復他的後代……
狐小君的心抖了一下,立刻想到了一個佐證:父親說過,他的奶奶很漂亮,狐小君的面相很像他的奶奶。說不定,曾祖父真的有過一個冥婚妻子,由於狐小君很像年輕時代的曾祖母,於是被她的陰魂纏住了……
這些老舊的想像,弄得狐小君的心情十分灰暗。她給長城打電話,希望他的聲音讓自己的情緒變得明朗起來,他一直占線。
放下電話,狐小君無法控制自己,繼續胡思亂想。她想到了一個人,這張冥婚照片第一次出現的時候,狐小君遇到了他,現在,這張冥婚照片又出現了,會不會再遇到他?狐小君被這個想法嚇著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太可怕了……
儘管很怕假想成真,狐小君還是決定出去看一看。
她又穿上紅色風衣,換上紫色短靴,出了門。
她走出小區,又看到那個廠家在門口搞活動了,贈送桶裝水,圍了很多老頭老太太。狐小君順著小區的鐵欄杆朝前望去,一下停住了腳步——是的,那個盲人又出現了!好像那張冥婚照片是他的出場預告,或者說他是那張冥婚照片的現實註解。
冷風陣陣,吹著他的旗子,呼啦啦作響。他側對著狐小君,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又摸出了打火機,點了幾次才點著,然後一口口吸。他一直面向他的正前方。
狐小君最終沒敢走過去。
她一步步退回來,回到小區,朝家走了。
她實在想不出那張冥婚照片和這個盲人有什麼關係。也許,他天天在這兒給人算卦,只是她沒有留意罷了。這樣想著,她放鬆了一些。
是這樣嗎?更多的時候,我們只能自己騙自己。
狐小君的父母回家了。
有父母在,狐小君就不害怕了,晚上,她上網搜到那張冥婚照片仔細看了看,又看了很多關於這張照片的傳說,最後,她把父親喊進來。
父親說:「寶貝,幹什麼?」
她說:「你來看看這張照片。」
父親湊近電腦屏幕看了看,照片很小,不是很清楚。父親說:「這是什麼照片啊?怪兮兮的!」
狐小君說:「你不認識這兩個人?」
父親說:「不認識。」
狐小君不甘心,提示說:「你再看看,照片上這個男的像不像你爺爺?」
父親又湊近了一些,看了好半天才說:「你別說,還真有點像……我爺爺比我奶奶去世早,我只在七歲之前見過他,早就記不清長相了。」
狐小君又說:「那你看看照片上這個女的,像你奶奶嗎?」
父親馬上搖了搖頭,說:「不像不像,我奶奶個子很高!你怎麼總弄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都要結婚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
狐小君說:「好啦好啦,沒事了,你去給我媽上課吧,以後怎麼當好丈母娘。」
父親笑了:「嗯,對我來說這是個新課程。」
他離開狐小君的房間之後,狐小君又開始面對電腦發呆了。父親說像,沒說是,這種似是而非更恐怖。
夜裡,撩動盲人旗子的風突然變大了,威力無比,樓房好像都搖晃起來。
狐小君知道,今夜她肯定會做夢,果然。
她夢見了一間光線幽暗的屋子,不見一個人,只有一張老式八仙桌,擺著香燭和瓜果,很像供品。還有兩把太師椅,擦得乾乾淨淨,閃著油光。
狐小君也不知道怎麼就來到了這間屋子,她感覺自己像個小偷。
八仙桌背後有一幅畫,兩側的對聯上寫著稀奇古怪的字。她站在八仙桌的左側,不知道該去哪兒。她不敢出門,她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朝代,她懷疑走出去之後就再也回不到現在了。
門口有動靜!
一個小孩跑進來,他穿著紅兜肚,頭上梳著總角,額頭上有個紅印記,樣子就像送子娃娃。他站在門口愣愣地看著狐小君,狐小君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小孩說話了:「你餓嗎?」
狐小君好像離開家很久了,確實很餓。
小孩指了指桌上的瓜果,說:「餓就吃吧!」然後就跑掉了。
狐小君很感慨:這個年代的民風真好!接著,她伸手去拿桌上的點心,香灰的味道飄進了她的鼻子,她突然把手停住了,這些東西是供品啊!她要是吃了就說明她是死人!
她馬上感覺剛才那個小孩不懷好意了。
門外傳來一陣吹吹打打的聲音,好像有人結婚,隊伍正朝這間屋子走過來。狐小君想躲一躲,可是四下看了看,沒什麼地方可以藏身,她只好站在原地,打算等外面的人進來,問問這是什麼地方。
四個男子把一架老式照相機抬進來,在大家眼中,這架照相機顯然無比貴重,他們的動作十分小心。狐小君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照相機,比人還高,蒙著一塊巨大的黑布,下面有三隻輪子。
她笑著問:「你們都是誰呀?」
那些人好像看不見她,沒一個回話,都在各忙各的。
接著,幾個老年婦女牽著一個男子走了進來,那男子戴著黑禮帽,穿著馬褂長袍,胸前掛著粉色的花,襯著黑色的葉子,看來他就是新郎了。狐小君感覺這個人很面熟,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幾個老年婦女把他牽到了八仙桌的右側,跟狐小君並排站在了一起。
四個男子中有一個是攝影師,他把照相機調試好了,對新郎說道:「下巴朝上揚一點。」
面對那個黑洞洞的鏡頭,狐小君渾身不舒服,因為從她這個角度看,那個鏡頭顯然把她也照進去了。她想阻止那個攝影師,可是他已經捏了皮囊一樣的快門:「撲哧!」
狐小君忽然想到,身旁這個男子不正是冥婚照片上的那個新郎嗎!在照片中,他就站在八仙桌的右側!而此時,狐小君正好站在八仙桌的左側!她立刻低頭看了看自己——黑衣黑裙,一對小腳尖尖的,胸前垂著兩條巨大的絲帶……
她就是冥婚照片上的那個死人!
她一激靈醒過來。
滿頭冷汗。
元月15號狐小君和長城就要舉行婚禮了,有很多東西要出去買。
儘管老爸老媽可以代勞,但是狐小君不信任他們的眼光,必須親自挑選。不過,自從那張冥婚照片出現之後,她很少操心結婚的事了,總想檢驗一下那個盲人和冥婚照片之間的關係。
12月8號下午,她走出了小區,來到了那個盲人算卦的地方,他沒有出現。地上扔著一張廢紙,被風吹得忽東忽西。她敏感地把那張紙撿起來看了看,是小學生的作業,大方格,歪歪扭扭地寫著十幾個「提」字。
她扔了它,然後回家了。
她走進自己的房間,又把電腦打開了。回收站是空的。
她點開綠綠的微博看了看,這女孩好久沒有更新內容了,不知道在忙什麼。接著,她又去了作家A的微博看了看,他說:我的手機是這樣的——電話簿容量是500,拒接名額是10。對於我來說反過來才合適——拒接名額是500,電話簿容量是10。足夠了。
真牛逼,狐小君暗暗讚歎。
其實周沖更牛逼,只是他不善於用文字表達。長城跟周沖不是一個類型,他體貼,他溫柔,他的寬容沒有限度,他更適合做老公。
她等了一天,回收站依然是空的,看來那張冥婚照片今天不會出現了。
天快黑的時候,長城打來了電話,要帶她去看話劇,她說身體不舒服,不去了。放下電話,她又在電腦前坐下來,一邊瀏覽名人微博一邊等待那張冥婚照片出現。
它真的來了。
這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變得幽暗,正是陰陽交替的時刻。狐小君沒有打開它,她穿上紅色風衣,換上紫色短靴,快步出了門。
她走出小區,站在大門口,順著鐵欄杆朝前看去,猛地打了個冷戰——那個盲人出現了!
……這些都不算恐怖,嚇人的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