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開動之後,綠綠一直在回想剛剛離開的這個女孩,她似乎沒什麼問題,只是有點傻乎乎的,經常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想著想著,綠綠的思路忽然碰到了一個冷森森的事實上——她前後兩次遇到這個「郝天竺」都是在半路上,而不是在西山賓館!
很快,東城圖書館就到了。
下車之後,綠綠看了看表——13:46,還差14分鐘。
走進圖書館大門是一個小廣場,安安靜靜,草坪半綠半黃,但是平平整整。彎彎的甬道兩旁,蹲著幾個光潔的石凳。一隻黑色的鳥落下來,停了停,又飛上了青天。綠綠追著望去,陽光刺眼。
她在一個石凳上坐下來,很涼,又站起來,慢慢在甬道上走動,同時警惕地四下張望。
除了她,小廣場上沒有一個人。
有那麼一瞬間,她有些怔忡——為什麼要來這裡?為了見到電腦中那雙眼睛?她忽然懷疑自己不正常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一個小女孩出現了,她大約七八歲的樣子,很瘦弱,皮膚特別白,穿著紅色毛衣,騎著一輛花花綠綠的兒童自行車,沿著甬道飛快地朝綠綠騎過來。
綠綠緊張地看了看手機——13:50,還差10分鐘。
這個小女孩為什麼沒有父母帶著?
她到了綠綠跟前,「嗖」一下就過去了,繞了一圈,又從圖書館的大門出去了。從始至終,她都沒看綠綠一眼。
看來跟這個小女孩沒什麼關係。
綠綠繼續等。
13:55,還差5分鐘。
手機突然響了,綠綠輕微地抖了一下,一看,是狐小君打來的。她這才想起來,昨天約好的,今天下午陪她去看窗簾。
「綠綠,你下午沒事吧?」
「過了兩點鐘就沒事了。」
「那好,我在幼兒園,我去哪兒找你?」
「我在東城圖書館。你過來要多長時間?」
「很近,大約10分鐘吧。」
「那正好,你過來吧!」
放下電話,綠綠繼續觀察四周。
一個高個男人出現了,他大約三十多歲,戴著眼鏡,穿著一件普通的黑毛衣,裡面露出灰白色的領子,頭髮有點長,有點亂,看樣子是個知識分子。他一走進圖書館的大門就朝綠綠望過來。
綠綠死死盯住了他。
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鏡片反光,綠綠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慢悠悠地朝綠綠走過來了。
就是他了!
綠綠的呼吸越來越緊促,雙手開始微微顫抖,她甚至想到撥110了。
那個男人一步步走到了綠綠跟前,停下了。
綠綠低著頭看自己的腳尖,其實,她的餘光一直在看那個男人的腳尖。
那是一雙黑色皮鞋,很長,綠綠注意到兩隻鞋子的鞋帶都繫著死結。
他說話了:「是你嗎?」
綠綠刷一下抬起頭來,盯住了他的臉。那是一張很黑的臉,眼睛很大,眼珠懸在中央,四周全是嚇人的眼白。他臉部的肌肉在「突突突」地抖動。
「你說什麼!」
「我說……是你嗎?」
「你找誰!」
「你不是張薔?」
「什麼張薔!」
「噢,抱歉,情網給我介紹了一個女朋友,約在這兒見面,我以為你是她……」說完這句話,這個男人低下頭就急匆匆地走開了。
又是情網。難道現代人都失去了在現實中交往的能力,愛情只能靠婚介了?
看看手機,13:59!還差1分鐘!
綠綠開始在心裡倒計時了,60,59,58,57,56,55,54,53,52,51……
一個穿桃紅色工作服的女孩騎著自行車從圖書館大門外一閃而過,綠綠捕捉到了那個身影,她疑惑了——那個人是郝天竺嗎?在這個敏感的時間,敏感的地點,她怎麼又出現了?不過,她並沒有靠近綠綠,綠綠也沒有看清她的臉,這種情況算不算那雙眼睛已經出現了?
正在綠綠快速思考的時候,一個人從圖書館大樓旁的一間小房子走了出來,是個女的,她穿著一件藍大褂,臉上蒙著厚厚的白口罩,一手拎著掃把,一手拎著長把鐵簸箕,在甬道上四處尋找垃圾。
她是圖書館的清潔工。她不是。
電話又響了,是狐小君:「綠綠,我到了!」
綠綠還沒見到那雙眼睛呢,狐小君這麼快就到了。此時此刻,綠綠的膽子都要被嚇破了,她巴不得狐小君立刻來到她身邊。
她說:「我就在大門裡的小廣場上。」
狐小君說:「好勒。」
很快,綠綠就看見狐小君走進了圖書館的大門,綠綠使勁朝她擺了擺手,她看到了綠綠,快步走過來。
那個清潔工走到綠綠旁邊,把鐵簸箕裡的垃圾倒進了一隻很大的黑色垃圾箱,然後繼續朝前轉悠,尋找垃圾。
狐小君走過來了。綠綠不會告訴她自己在這裡等什麼,她焦急地四下張望著,盼望那雙眼睛快點出現。
什麼都沒有。
那個清潔工繞了一圈,又走進了圖書館大樓旁邊的小房子,小廣場空蕩蕩的,再沒有一個陌生人出現。綠綠看了看手機,14:00。
狐小君來到她面前,說:「嗨嗨,你傻站在這兒幹什麼?」
綠綠繼續四下搜尋:「等你啊。」
狐小君說:「那你為什麼不站在大門口,害得我還要跑進來!走吧。」
綠綠沒有動。
「走呀!」
「再等一會兒……」
「等誰?」
「我約了一雙眼睛。」
「眼睛?」狐小君的眼睛瞪大了。
綠綠這才意識到自己恍恍惚惚地說走板了,趕緊說:「我約了一個人,他也許不會來了……」
狐小君說:「噢,沒關係,我陪你等。」
綠綠一邊監視四週一邊說:「再等兩分鐘。你喜歡什麼顏色的窗簾?」
「黑色。」
「跟我家周沖一樣。」
「黑色不透光,有安全感。」
「好像黑色加紅色才不透光吧?」
「我怕紅色,像血似的。」
兩個人閒閒地聊了一會兒,小廣場上再沒出現任何可疑的人。看看手機,14:02,綠綠忽然覺得自己太滑稽了,那雙眼睛不可能聽她調遣,讓出來就出來,它會一直藏得深深的,當你認為它存在的時候,它就不存在了;當你認為它不存在的時候,它就存在了。你永遠不能確定它到底有還是沒有。只有在你死了之後,它才會真正赴約,讓你看到它的真面目。那時候,你卻無法把這件事講給任何一個活人了。
綠綠說:「走了。」
狐小君說:「不等了?」
綠綠說:「不等了。」
兩個人走出圖書館大門,攔住了一輛出租車,坐了上去,直奔布業批發市場。
出租車朝前開著開著,綠綠忽然轉頭看了看狐小君。
狐小君也看了看她:「你看我幹什麼?」
「噢,沒什麼,我在想,你當新娘那天,一定非常漂亮。」
「哪個女孩子都有這麼一天呀。」
綠綠把腦袋轉回來,沒有再說什麼。剛才她只是隨便說說,她之所以轉過去看狐小君,是因為她陡然想到了一件事——還差5分鐘14:00的時候,狐小君說她再過10分鐘趕到,結果她提前5分鐘就到了。拋開所有的表象,有一個事實被綠綠忽略了,那就是——14:00的時候,只有狐小君準時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巧合?
她又轉頭看了看狐小君,狐小君笑了:「你怎麼總看我!」
綠綠突然問:「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狐小君說:「瞧你,我是你微博的粉絲呀!」
是的,她們是通過網絡認識的,也就是說,最初的時候,狐小君出現在她的電腦裡……她不知道這個女孩的家世,不知道這個女孩的來歷,也許她根本就不姓狐。
「對,你經常看我的微博……這些天不知道怎麼了,我的大腦總短路。」
「是不是缺乏睡眠?」
「最近我的生活中發生了一些怪事……」
「說來聽聽。」
「比如,我上網玩遊戲的時候,總在關鍵時刻出問題,就好像電腦裡藏著一雙眼睛似的……」
說到這兒,綠綠盯住了狐小君的眼睛。
狐小君露出了害怕的神情:「我也有過這樣的感受,好像生活中總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是一種錯覺吧?」
綠綠繼續盯著她的眼睛,說:「昨天晚上我很生氣,約它今天兩點鐘在東城圖書館見面……」
「它?」
「那雙眼睛。」
「你……見到它了?」
「沒有。」綠綠還是緊緊盯著狐小君的眼睛:「兩點鐘的時候,你來了。」
狐小君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
綠綠說:「你笑什麼?」
過了好半天狐小君才止住笑:「你不覺得好笑嗎?前面的故事冷颼颼的,結果兩點鐘的時候,我出現了,哈哈哈哈!」
綠綠說:「是啊,我也覺得太巧了……」
狐小君說:「這種約會不公平,你是一個大活人,太顯眼了;它是一雙眼睛,可以藏在任何一個地方,你看不見它,它卻能看見你。」
綠綠說:「比如說……」
狐小君說:「比如說草叢中,樹杈上,或者垃圾箱裡。」
綠綠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人影,14:00左右,她穿著一件藍大褂出現了,臉上蒙著白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珠,她一手拎著掃把,一手拎著長把鐵簸箕,低著頭,慢騰騰地走到垃圾箱旁邊,把鐵簸箕裡的垃圾倒進去,然後又慢騰騰地走開了……
綠綠突然說:「停車!」
狐小君驚訝地問:「怎麼了?」
綠綠說:「我知道那雙眼睛在哪兒了!抱歉,今天我不能陪你了!」
狐小君叫起來:「姐姐!你怎麼說變卦就變卦!」
綠綠已經下了車跑遠了。
她跑進圖書館的大門,遠遠地看了看清潔工出入的那個小房子,門鎖上了,看來那個清潔工已經離開。
小廣場上沒有一個人。
那只黑色垃圾箱在甬道旁靜靜地立著,極其顯眼。
綠綠之所以想到了這個垃圾箱,是因為她想到了電腦的回收站,回收站也稱垃圾箱,既然那張冥婚照片總是出現在電腦的垃圾箱中,刪也刪不掉,那麼它會不會出現在這個現實中的垃圾箱裡呢?
綠綠走過去,掀開了垃圾箱的蓋子,顧不上乾淨不乾淨,伸手在裡面翻動。一隻很小的老鼠「噌」地鑽到了垃圾箱的深處,綠綠忍著噁心,繼續搜索,終於在一些廢紙和枯葉下,找到了她的約會對象。
那是一張冥婚照片。
照片上,男的依然略顯羞赧,女的依然緊緊閉著眼睛,他們的身上和臉上都蒙著塵土,好像剛從地下挖出來……
綠綠呆呆地站著,全身冰涼。
千真萬確,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