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地恢復意識後,對友理小姐說明了我的「體質」以及「時空黑洞」的特性和週期。然後說明淵上家新年會後的事件原委。從第一輪到最後一輪,我和犯人們在檯面下的「攻防戰」,或者是與外公所作秘密約定等策略。到目前為止,不論是多親近的人,我都未曾坦白過的事情,只要與事件有關,我全都鉅細靡遺地向友理小姐說明。
才說到一半,我就後悔了。這很糟糕吧!我一本正經說著旁人眼中異想天開的事,友理小姐應該會認為我瘋了,認為我是個分不清現實與幻想的危險人物,然後對我敬而遠之,我因而焦躁了起來。不過,我在理性上雖然不知如何是好,但實際上卻不管三七二十一,舌頭停不下來。最後還是將事件始末都給說明完畢。
「——當然,這就是事件的全部經過。」我注意到友理小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慌慌張張地補上這一句。「對了,請把這些全都當成我的幻想,當成無聊的胡說八道。請你這麼認為,或是當成我日後要寫的科幻小說內容。」
「可是……」友理小姐眨了眨眼,探出身子凝視著我。「在餐廳裡,槌矢先生對我說的話,和你方才說的內容完全相同。他的確對我說過,如果他成為EDGE-UP的繼承人,就娶我為妻。所以,即使你說那只是單純的空想,我也無法相信。」
如此說來,在最後一輪,也就是「決定版」中,在早餐時間,槌矢先生也在餐桌上,的確對友理小姐提出了如同求婚般的「落選」對策,自信滿滿地認為自己必定會被選任為繼承人。殊不知,就在幾小時後,琉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就會被爺爺指定成繼承人。「我只要躲在暗處,偷聽你們兩人的對話,不就可以知道了?這不能當成我掌握了時空黑洞的證據吧!」
「的確如此,你說的那些話,確實是很愚蠢。如果是別人說出這些話,我一定會當成是胡言亂語而拒絕相信。不過……」友理小姐直到剛才都臉部僵硬,毫無表情可言,此刻卻忽然露出微笑。「當然,我的意思也不是說完全是久太郎的緣故,所以我就決定相信。因為是特定的某個人說的,不管內容多麼不合邏輯,都無條件全部相信,我認為那是再愚蠢也不過的事。不過,聽完你方才說的話之後,我自己也回想起一些事,所以我才會認為,或許久太郎所說的話,能以邏輯來證明。」
「以邏輯證明?」我瞬間的第一反應,是友理小姐在對我開玩笑。我心想,她是否將我說明的內容,當作是荒誕無稽的玩笑,然後,準備以她過人的智慧,重新整理我說過的話,轉換成更誇張的玩笑話來回應我。「那麼,你要怎麼證明我陷入了時空黑洞的反覆現象之中?」
「首先,我們按照先後順序整理下來,並且修正久太郎誤解的地方。新年會的經過,你剛才已經描述得很詳細,問題在那之後的一月二日。久太郎與會長一起在閣樓喝酒後,到了那天傍晚,就被塞進哥哥的車子後座,然後回到自己家去了。不對,是『應該』回到家了。不過,在隔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人卻不在自己家裡,而是在淵上家的閣樓房裡。久太郎自然會認定掉進了時空黑洞,也就是一月二日的反覆現象又開始了。然而,這卻是個天大的誤會。」
「誤會?」
「久太郎在一月二日那天並沒有離開淵上家。」
「可……」相較於方才友理小姐突然聽見時空黑洞的神情,我現在的表情更加瞠目結舌。「可是我確實坐進了哥哥的車裡。」
「沒錯,你確實坐了過去。而且也真的打算回去了,就只差了一步而已。不過,車子實際出發時的狀況,你還記得嗎?」
「不……這麼說來,我當時只意識到自己爛醉如泥地坐進車子之後,便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是吧,實際上也是如此,久太郎你睡著了。然後你哥哥開著車,眼看就要出發時,卻被會長給叫住了。」
「爺爺?」
「對」
「為什麼?」
「他說,如果你們多住一天,隔天下午就發表誰是被選定的繼承人。」
「咦……?」當下對我造成巨大衝擊的,是自己一直以來堅信的事實,在瞬間崩潰瓦解。頓時有種腳下的堅固地面完全陷落下去的錯覺……隔天下午,公佈誰是被選定的繼承人,這些瑣細卻又強烈的疑問,如荊棘般拖扯著我記憶的一隅。的確,外公不會在死前公佈遺囑內容,至少他在新年會上已經講得十分清楚。這件事若是突然變更,也必定是在我中途離開新年會的十一點以後。而且,我在別館偷聽到的琉奈姊姊與富士高哥哥的對話當中,大哥也說了今天發表的這件事。「今天」……這當然是指一月二日。即使如此,在同一個一月二日的傍晚,外公攔住了我們的車子,說了——「隔天下午」……公佈……嗎?
「他一這麼說,絕對會讓每個人都非常在意。漸漸地,所有人都決定再住一晚。不過,現在回想起來,真正的理由是會長還沒寫下新的遺囑。以一般角度來看,即使大家都不在,會長依然可以寫下遺囑。不過,正如董事長對久太郎說明的一樣,由於會長有些癡呆的症狀,如果不將全部的繼承候選人都集合在自己家裡,這種顏色是誰,那種顏色又是誰,他完全無法具體記住。由於新年會的時候,所有親人都聚集在一起,因此在每年新年會的當晚寫遺囑,也成了慣例。如果大家都不在,會長便無法安心抽選繼承人。然而,在一月一日晚上,卻因找不到紅色色紙,也就是代表久太郎的顏色,所以會長無法進行抽選。到了一月二日,宗像先生雖然來了,遺囑卻還沒有完成。不過,會長打從一開始就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在那天完成。所以,縱使色紙的顏色沒有備齊,他還是硬要宗像先生做些無關緊要的資料整理工作,讓他繼續待在淵上家等待。打算等到那天傍晚,也就是久太郎你們要離去之前,把遺囑完成,然後交給宗像先生。」
「不過……」我回想起在閣樓與外公喝酒的對話,「爺爺似乎沒說過一定要在那天完成,他好像是對我說,索性放棄寫遺囑,改天再寫。」
「我想,那是會長在喝酒的時候,有了久太郎這個酒伴,就開心大喝起來。我想是會長覺得自己喝太多,或許當天已經沒辦法完成遺囑,才語帶保留地這麼說吧!」
「結果就是……在新年會過後的一月二日,爺爺也沒完成遺囑羅!」
「是的。結局就是,宗像先生依然兩手空空回去了。我想,宗像先生回去這件事,也代表會長放棄當天完成,決定改天再完成遺囑。不過,他可能是看到久太郎你們要回家,才又突然改變心意決定要大家再住一晚,然後盡速將新的遺囑完成。」
「因此他才攔住我們的車子?」
「對,他以公佈繼承人作為誘因,那是大家最在意的事。下車後,睡著的你就被移到了閣樓房,然後再幫你把便服換成運動服。雖然我這麼說,但我並非親眼見到,而是事後才聽說這件事的。」
「於是……」那種總算知道真相的真實感,讓我啞然無言。無法相信自己的誤會,會如此幼稚笨拙而又滑稽。「在我醒來的隔天,我直覺認定那是一月二日的第二輪。可是,那其實已經是一月三日了。」
「就是這麼回事。而且,假如隔天就是正常的一月四日,久太郎應該也會立刻察覺自己弄錯了吧!但不巧是在一月三日這天落入時空黑洞,而開始出現反覆現象,因此更讓久太郎徹底地誤認,產生反覆現象的是一月二日。」
「但實際上,產生時空反覆現象的,卻是方才說過的一月三日,也就是一月二日的隔天。換句話說,我在主觀上認定,那一日已經是產生反覆現象之後的第二輪,在下樓到主屋的廚房附近之後,聽見了爺爺正與阿姨及居子太太交談,而踉前一天的對話相比,幾乎是一模一樣。如果那是一月三日的事,為何爺爺兩天早上的對話會幾乎完全相同?」
「那大概是……」友理小姐像是難以啟齒似地,聲音頓了一下,不過,立刻又恢復成平時的冷靜語氣。「會長的症狀碰巧發作了。」
「爺爺的症狀?啊……」她所指出的僅是簡單的事實,但是為何我卻想不到?這讓我感到不可思議。「是……這樣啊!」
「是的,在新年會晚上沒辦法寫遺囑,然後一月二日也沒能完成。這對會長的意識產生了微妙的影響。於是,他在一月二日與一月三日的早上,都對董事長及居子太太交代相同的事,連自己也沒感覺到對白與前一天相同,而理所當然地,深知會長症狀的董事長與居子太太,一定也假裝成不知情,配合著會長說話吧!」
我不由得回想起,在第七輪的時候,胡留乃阿姨曾經問我,是否聽見了他們在主屋討論折紙的對話,我不小心說出自己聽過了好幾次。那時阿姨的表情有些僵硬。我當時所想到的,自然是時空反覆現象,而反射性地說溜了嘴;但對阿姨而言,這代表她曾經配合外公進行了好幾次相同的對話。
「可是……可是,雖然一月二日的時候,爺爺曾經阻止過我們,但他真的打算在隔天,也就是一月三日公佈遺囑內容嗎?」我又回想起胡留乃阿姨與居子太太在餐廳進行的交談內容。阿姨那時曾問,爺爺是否認真地想在今天發表遺囑內容,居子太太則回答,不能說他完全沒那個意思,不過大概又會延期吧!還有日記,有關那些日記的事。在書房所看見的一月三日(那也不是爺爺搞錯,而是正確的日期)的記事,上面寫著,大家都特地住下來了(多住了一晚),但決定將遺囑延到一月四日之後再寫。也就是說,在一月三日凌晨,外公早已放棄完成遺囑。這也是很正常吧!因為缺了抽選所需的色紙,到一月三日為止,所謂的店,也就是文具行,都是暫停營業的。「若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寫,當然也不可能會公佈啊!明知如此,爺爺又為何特地攔住已經坐在車內的我們,要我們多住一晚呢?」
「或許會長想盡早對原本由自己決定的事死心吧!」友理小姐歪著頭思索,她的纖纖手指輕抵著太陽穴,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友理小姐這樣的舉動,散發出不常在她身上見到的爛漫氣質。「他大概曾下定決心,即使少了紅色色紙,也依舊要進行抽選。不過,若是顏色沒有全部備齊,他就無法平。動靜氣,當然也就難以進行了。不過,久太郎不也這麼說過嗎?琉奈小姐與富士高先生的提案,也就是兩人盡快結婚並且繼承淵上家這件事,會長對著這兩人說了什麼?我記得,他說正等著有人來提出這種建議吧?他曾經這麼說過吧?」
「所以,外公真的是這麼期待嗎?所以才會有那些後續的發展。」
「或者,只是很單純的……」友理小姐對我投以俏皮的目光。『「會長或許想與親人們多聚在一起,哪怕只有多一天也好。」
曾經運用心機深沉的計謀,將爸爸和姨丈逼至失業境地的外公,對於親人們,真的抱持這種值得讚賞的心情嗎?我霎時微微顫了一下。不過,在見到友理小姐臉上的笑靨時,出乎意料地,我竟然覺得事情或許真是這樣。在外公上了年紀之後,慢慢地變得無法控制自己的肉體與精神,這種不耐煩,讓他變得自私而多疑;不過在此同時,心中的孤獨感也與日俱增。用計陷害爸爸與姨丈這件事,若是以正面的態度來解釋,或許並非出自對女兒們的厭惡,而是最初就以僱用女婿們到自己公司任職為目的。透過自身的親人鞏固主要經營權,讓「家族」之間的羈絆能夠加深,他心裡或許懷抱著這種憧憬。從客觀來看,這並非一種愛,而是自私任性的依賴。不僅僅只有外公,也有不少人懷抱著矛盾的心態,在無意識的狀態下傷害對方,卻又同時向對方索求溫暖。
不,現在不是推測外公心理的時候,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必須思考。
時空黑洞的第一輪,並非一月二日,而是一月三日——對我而言,那是我原本不願接受的真相,但在徹底明白事實之後,發現許多事反倒變得合理了。首先是外公死亡的事件。第一輪應該不會發生的事,為何會在第二輪突然發生?因為我沒陪外公喝酒,才導致新的因果產生的想法,雖然勉強可以作為這個疑問的解釋,但仍留下了難以解釋的謎。
不過,我從頭到尾都將實際上的一月三日,誤認為是一月二日的第二輪,其實也不是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外公在一月三日的時候,獨自在閣樓房喝酒,根本不是預定之外的事。我一直以為,因為自己刻意避開陪外公喝酒,才導致「時程」錯亂。本來應該要兩個人一起喝酒,卻變成了外公獨自喝酒。但實際上,外公獨自喝酒這件事,原本就是按照一月三日的「時程」行動。恐怕,外公在前一日,也就是一月二日,與我一起躲著喝酒之後,就變得欲罷不能了。徹底愛上了閣樓這個「藏身處」。
當我攔住留親姊姊和富士高哥哥這對戀人之後,隨後殺出了舞姊姊這個伏兵。在擋住了舞姊姊之後,又出現了世史夫哥哥這個程咬金。我所採用的策略,理所當然地,無法阻止「歷任犯人」將外公的辭死偽裝成殺人事件。外公的摔死,牽扯到繼承人的問題,才會被偽裝成殺人事件,這是第一輪(並非一月二日,而是一月三日)的「時程」。為了盡可能地與第一輪的時程相同,時空黑洞的抑止力才持續作用著。事實的真相便是如此。
在外公的屍體被發現後,警察將關係人都集合到會客室裡,我當時心裡有種不協調感,原來是弄錯正確日期的緣故。現在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沒見到宗像先生,或者先前常感到不對勁的原因。我在當時沒見到宗橡律師,自然是很正常的事。那是因為宗像先生是在一月二日造訪淵上評。而那時已是一月三日。
如此說來,琉奈姊姊得知遺囑尚未完成這件事的時點,是在一月二日下午。她並非趁機偷翻了外公的日記,而是我與爺爺在閣樓裡喝酒時,偷聽了我們的對話才得知的。
大概是琉奈姊姊偶然瞥見外公與我朝著主屋的方向走去,讓她速到了偷聽的契機。這麼說來,那時曾感覺服前有道黃色人影飄過去,而黃色正是琉奈姊姊的運動服顏色。外公原本是為了避開胡留乃阿姨,才刻意壓低聲音說話,而讓琉奈姊姊誤以為我們打算說些有趣的秘密,因而引發了她的興趣,她這才偷偷尾隨我們來到閣樓附近。
於是,琉奈姊姊得知了遺囑尚未完成的事實,她也確實聽見在新遺囑完成之前,舊的遺囑不會失效的交談內容(當然,她向舞姊姊或世史夫哥哥等人報告的內容中,應該也包含了這件事)。正因如此,在外公摔死的現場,她才會立刻聯想到去年遺囑將會生效的事實。
當我在別館聽見琉奈姊姊告訴富士高哥哥這件事時,還驚訝於她取得情報的迅速程度。但實際上,在別館時已是一月三日,所以反倒是慢了才對。
她提供世史夫哥哥和舞姊姊們情報的時間,可能是在一月二日夜晚。大概是當我爛醉如泥而昏睡的時候,想飲酒作樂的人又聚了起來,另開了一場酒宴。(我一度誤以為,舞姊姊是在新年會續攤時得知這項情報的)。那時富土高哥哥恰好沒有出席,所以才會晚了一天知情。
琉奈姊姊掉了耳環的時點,也是在一月二日下午。她在偷聽我與外公對話時,因為我突然走出閣樓,她才慌張地下樓躲起來,應該就是在那時不小心讓耳環掉落在樓梯上吧!在邏輯上,將琉奈姊姊遺落耳環的時間限定在一日晚上十一點到二日凌晨三點之間,雖然並未出錯,但在大前提上卻出了問題,也就是我將一月二日這天,誤認為是時空反覆現象出現的日子,因此必定推論出錯誤的結果。如果出現時空反覆現象的日子是一月三日,那麼一切就變得合理了。當時曾思考過琉奈姊姊半夜到閣樓找我的可能性,如今回想起來,根本就毫無道理可言。
每一輪在早上遇見我的人,全都非常擔心我的宿醉,如今理由也很清楚了。我從不認為自己在新年會上喝太多,甚至到眾人都擔心的程度,其實,眾人所擔心的,是我在一月二日的爛醉。因為那天我陪外公喝酒,在上車時我整個人爛醉如泥,簡直像是沒有骨頭的軟體動物,所以才讓眾人那麼擔心。因此,曾在新年會上勸酒的胡留乃阿姨,說她非得要罵的人,並非是包含自己在內的不特定多數人,她指的是外公。
在第八輪裡,我在走廊上之所以沒遇見應該碰到的友理小姐,也不是因為錯過了時段。而是因為,遇見友理小姐是一月二日的事,而進入第八輪的並不是一月二日,而是一月三日。所以,外公在餐廳邀請我喝酒時,台詞也有些不同,自然也是天經地義。這一切,都要歸咎於我誤會第一輪的日期是一月二日,與實際時間差了一天。
「還有一個原因讓久太郎產生誤會,那就是我們身上的衣服。如果會長設強迫我們換穿運動服,每個人在一月二日與一月三日,不是都會換穿不同的服裝嗎?尤其是女性,例如琉奈小姐等等,都很注重打扮,別說是隔一天,即使在同一天裡做多次不同的打扮,也不足為奇。若是時空反覆現象開始,大家不就都穿著完全不同的衣服嗎?這一點久太郎應該也能一眼看出吧!」
「原……」我被論證得有條不紊的友理小姐給說服了,感覺她在不久之後,對於整個時空黑洞的理論系統,會比我有更深入的瞭解。「原來如此。」
「會長的心清起伏、癡呆症狀,再加上我們身上穿的運動服,所有的偶然因素全都重疊在一起,這才讓久太郎誤解得更深。」
「我明白了,嗯……我明白了。」就在友理小姐逐一驗證我心中的疑點,當我快要全盤接受她的說法時,我想到了一個讓我大惑不解的地方。「雖然明白了,但是……」
「但是?」
「時空反覆現象,應該會重複上八次,加上原始的第一輪,全部會有九輪。如果我誤認一月二日是時空反覆現象的第二輪,而實際時間卻是一月三日,那麼,應該還有一輪沒經歷到。也就是說……」自己說得有點複雜,覺得頭腦也混亂了起來,於是我又迅速整理起順序。「……我仔細算過了,按照第二輪、第三輪、第四輪的順序,「昨天」剛好是第九輪,也就是最後一輪。沒錯,我絕對沒數錯,請你相信我的判斷力,我曾經歷過好幾次的反覆現象,所以絕對不會數錯。」
「這樣啊。」友理小姐望著我,像是對我說著犯不著那麼嚴肅,不停露出撫慰我的溫柔笑容。「你說的沒錯,在邏輯上,這件事更證明了久太郎沒有說謊。」
「耶?你說什麼?嗯……現在的情形已經夠混亂了,可以別讓我變得更混亂嗎?嗯,那個……如果,如果我將實際的一月三日誤以為是一月二日的第二輪,那麼,在誤認的最後一輪結束後,一定會因為『反覆現象』的再度出現而錯愕不已。不是這樣嗎?因為出現了一次的誤差。從我的主觀來看,就像是『反覆』竟然多發生了一次。然後……然後就會注意到,自己原來弄錯了時空黑洞的實際起始時間,理論上應該會變成這樣,不是嗎?我應該會發現自己弄錯了。」
「你說的完全沒錯。」
「況且……」友理小姐臉上的表情,卻毫無動搖的跡象,這讓我感到侷促不安。「如果我弄錯了起始時間,我今早應該在爺爺家裡醒來。既然算錯了,『今天』才是真正的最後一輪。可是,我今早的確是在自己家裡醒來,然後友理小姐也打了電話,然後現在一起用餐了。這樣子的話……,時空反覆現象不就已經結束了?」
「對,時空反覆現象已經結束了。久太郎,你現在之所以感到困惑,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是因為……這是自你有生以來,反覆現象的總次數首次出現從九輪減到八輪?也就是說,你覺得自己的『體質』出現了變化?你懷疑可能是這樣,是嗎?」
「嗯……」對,一臉呆滯的我立刻就同意了這個假設。「我只想得到這種可能性。」
「這當然並非不可能。對我們而言,時空黑洞是未知且不可思議的現象。既然它的原理或法則,還不能說已經分析清楚,因此就無法斷言你所說的可能性,絕對不可能出現。但我的想法卻與你不同。」對我而言,我覺得過程不重要,反而急欲得知結論是什麼。對於這樣的我,友理小姐卻像是勸戒般,溫柔地凝視著我的雙眼。「還有更完整合理的解釋,可以不必減少時空反覆的總次數。」
「咦?你說什麼?」
「你還是不明白嗎?」
「我不明白,難道友理小姐知道?」
「聽完你的描述之後,我想出了一種可能性。但是要我精確地去證明問題的性質,我想自己也沒有辦法。如果問我,那是不是你單純的想像?我也只能回答說,正是如此。不過,我認為自己的想法應該是正確的。」
「即使是想像也無所謂,請你務必告訴我。」
「當然,只是我有一個條件。我可以說嗎?」
「當然可以,清說。」
「剛到這裡來的時候,我曾經對你說過,我完全誤會了久太郎的年齡。雖然你也許會認為我在說假話,但在你曾對我說的話真的實現以前,我心中已經默默認定,即使不等待也是可以的。」
友理小姐所說「你曾對我說的話」——是指在一月二日下午,我在走廊上對她說過的話。我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想到這件事,長到想把自己的屁股給踢飛出去。當時,我認為我和她的那段對話,最後會因「重設」而消失,直到現在,我還是這麼認為。結果並非如此,那些對話似乎仍然存在。
「嗯……那麼,你拒絕槌矢先生時,你所說的那個人,是……」
「我心裡喜歡的男性?當然是久太郎啊!」她似乎覺得有點好笑,咯咯地笑了起來。「人的命運難以預測啊!如果,在一月二日的那個時點,你沒對我這麼說,我想,當槌矢先生說要娶我為妻時,我或許會心動。也不是說絕對是那樣,只是感覺有那種可能性。在一月三日那天,久太郎所說的話,已經塞滿我的思緒,等到槌矢先生對我告白時,我只感到奇怪,而不把他當一回事。」
「真……」我完全沒想到其他的反應。「真是千鈞一髮!」
「那麼,就進入今天原本要談的主題吧!剛才說過,我可以不用等待,畢竟那是我可以自由決定的。反正,我原本認為,明年久太郎就會大學畢業了。但是,久太郎還是高一學生,所以又是另外一回事,應該要以課業為優先。我曾經想過,自己必須等幾年,想著想著,突然間就失去自信,我最少也要等上六、七年吧!我能等這麼久嗎?那時我都已經三十多歲了。而且,如果你上了大學,那裡多的是年輕女孩,久太郎的心意或許會改變。所以,我才想來和你討論,你對這件事到底有多認真?結果,你卻突然提到時空反覆現象的科幻話題。一開始,我還在猜想,你是不是想將先前的那件事當成沒發生一樣,拐彎抹角地說著想分手的話。」
「說什麼分手的話啊?」我有點愣住了。「我們什麼都還沒開始,不是嗎?」
「女人是那種只要從男人那裡聽到的話,都會想像在自己身上的動物喔!尤其是與愛情有關的事。不過,仔細想想,像久太郎這麼率直的人,應該不會說那種拐彎抹角的話。我就想,你一開始說的那些話應該是認真的。不過,我如此深信的原因,不僅僅只有這樣,最主要的理由是,久太郎表現得非常困惑。」
「非常困惑?」
「你對於今天為何是一月四日感到非常困惑吧?這個事實本身,正可以邏輯推理的方式,證明時空反覆現象確實發生過。那是因為,如果久太郎所說的反覆現象是在吹牛,那麼就表示,久太郎確實知道一月三日這一天,是存在於前天與今天之間的。然而,對久太郎來說,那現象卻未實際發生在自己身上,如果要巧妙地虛構所有事件,而讓一月三日消失不見,太過細膩的描述,反而會形成破綻。不對,應該說,你腦海裡面原本就沒有這種想法。你只需將時空反覆現象的系統,按照順序—一說明,然後接著結束。沒必要刻意表現得讓我覺得你發現差錯,然後覺得困惑不已。」
這個論證哪裡是按照邏輯推論出來的?雖然這麼說對友理小姐有些抱歉,但我也必須率直地提出我的質疑。她以我表現得很困惑作為推論的前提,雖然是一種詭辯,但大致上可以成立。但是,如果我的困惑不過是演技,不是很快就會出現破綻嗎?為了讓虛構事件的設定像真的事實一樣,刻意將矛盾的地方混入敘述,這可是常見的詐欺手法。
「雖然開場白有點長,但我現在要說出條件了。為什麼一月三日會消失了?告訴你答案的交換條件是……久太郎……」
「是?」
「你可以相信我嗎?我相信你所說的全部,但是這個事實,你真的可以相信嗎?雖然不太合邏輯,但因為是你說的,即使半信半疑,也姑且聽聽看。我的態度沒有模稜兩可,也沒有說謊,我是真正打從心底相信你所說的話。你能信任我嗎?因為我相信你,所以我能夠解開你心中的疑惑。但你能相信我嗎?」
她說出一些非邏輯的話,不過在這個時候,一切都無所謂了。因為我的內心感到喜悅,在這分喜悅之中,包含了一件事實。我害怕她會將時空反覆現象當成姑且聽之的玩笑,而且也看開了。但友理小姐徹底看穿了我的心,深知我的恐懼何在,我對此十分感動。她果然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女性。不!她的聰慧與美麗,都遠遠超出我的想像。
「事情很單純。」友理小姐見我緩緩點頭之後,心滿意足地往後靠著椅子。「你一直認定出現時空黑洞的時間是一月二日,而且反覆現象也終告結束,覺得一月三日已經到來。然而,實際上,時間已經過了一月三日,而直接來到一月四日。那是因為,實際出現反覆現象的日子,是一月三日。因此,在主觀上,起始日就產生了一輪的誤差。如果是在乎日,自己認為已經是最後一輪了,結果發現隔天才是真正的最後一輪,你絕對會大吃一驚。儘管如此,反覆現象依然合乎邏輯地,按照以往的規律結束了。但在這一次,明明在起始日就出現了誤差,為什麼還會結束呢?答案不是別的,是久太郎——忽略了其中一輪。」
「不,請等一下。剛才我已經說過了,我絕對沒有數錯。」
「嗯,你並沒有數錯,久太郎也仔細計算過了。原因在於……其中一輪你沒辦法數到。」
「沒辦法……數到?」
「只有在那一輪,別說無法數到了,久太郎什麼事都沒辦法做。」
「什麼事都沒辦法做……那是為什麼?」
「那是因為,在那一輪,久太郎死掉了。」
「咦?」在無意識的狀態下,我雙手握拳,緊靠在兩邊的耳朵上,做出了十分古怪的姿勢。雖然隔壁桌的客人似乎笑出聲來,但不是該在乎這種事的時候。「什麼?咦?你、你說什麼?」
「久太郎死掉了。」
「我死掉了!你說我死了?那個……那種事……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那個……我還活著不是嗎?」
「你對著我提出質疑,還真是讓我感到困擾!我認為,不論發生了什麼事,只要在反覆現象的那段期間裡,也會因為『重設』而恢復原狀吧?會長在漫長的一月三日裡,不是死過好幾次,但現在還依然活著,這不是同理可證嗎?」
「可、可是,可是我到底是在什麼時候,什麼時候死的?」
「提示在第七輪裡,你在那一輪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第七輪?嗯,那個……你是說,我為了限制所有人的行動,拜託胡留乃阿姨準備酒宴那一次。我認為全部的人都集合在客廳,絕對不會出問題而感到心安後,外公就發生意外了。」我的聲音無意識地嘶啞了起來。「從主屋的樓梯上……跌了下去。」
「沒錯。」友理小姐用力點點頭。「那件發生在久太郎身上的事,也幾乎和這件事完全相同。久太郎主觀上認定的一月二日的第三輪,正確日期是一月三日的第二輪,也就是犯人是舞小姐那次。在那一輪『重設』之後,久太郎就在閣樓醒了過來,而在半夢半醒之間,迷惑著是否要去確認耳環已掉落在樓梯上。」她連這麼細微的部分都說明這麼清楚,讓我感到十分敬佩。「但結果是睡意戰勝意志,久太郎就這樣睡著了。不過,這是久太郎主觀上的認定。實際上,卻是久太郎為了找尋耳環走下樓梯,但是因為還沒完全清醒,不小心踩到了耳環。久太郎就從樓梯摔落下去,頭部受到劇烈撞擊而死。雖然我不會有那一輪的記憶……沒有記憶真是幸運。可是,如果久太郎的屍體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我應該會因為太過震撼而發狂吧,在大家的面前醜態畢露……」
那時,友理小姐隱約潤濕了雙眼。我凝視著那對眼眸,回憶起那個夜裡所作的「夢」。千真萬確……對,確實是從高處摔落的夢。
「總之,久太郎就這樣死了。但過了不久,午夜零時過後,時空再度『重設』,久太郎也再次從閣樓甦醒過來。然後,就誤以為那一輪是前前一輪的接續。你說自己睡得迷糊了,覺得自己曾經離開被窩,而走到樓梯,但其實你是在作夢。」我當時以為,因為作了從高處摔落的惡夢,劇烈的撞擊感,讓自己從睡夢中甦醒過來,結果,那並不是夢。「你說過,那時是睡意戰勝了意志力,所以才昏昏沉沉睡著了。但真實的情況是,你在前一輪死掉了。因為你完全沒察覺這件事,所以從客觀面來看,久太郎才出現了空白的是不是這麼一回事?但事到如今,也已經無法證明了吧!」——
時間經過解析
客觀的時間經過│小說主角主觀上的時間經過
二日│二日(第一輪)
三日(第一輪)│二日(第二輪)
三日(第二輪)│二日(第三輪)
三日(第三輪)│在這一天主角死去了一整天
三日(第四輪)│二日(第四輪)
三日(第五輪)│二日(第五輪)
三日(第六輪)│二日(第六輪)
三日(第七輪)│二日(第七輪)
三日(第八輪)│二日(第八輪)
三日(第九輪)│二日(第九輪)
一月四日│一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