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七次的男人 正文 6、果然發生的殺人事件
    原本應該在會客室等待警察偵訊的我。突然間,在一片黑暗中猛然睜開眼睛。這時,只覺得喉嚨乾渴得受不了,既想喝水又想待在被窩裡,口渴與睡意交戰著。在這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下,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自己是在閣樓房的被窩裡。時間再度「重設」了。過了午夜零時,時空黑洞便重新設定,又再度回到一月二日的起始點。雖然睡意讓我神智不清,但我還是隱約意識到這件事。只是就算意識到了,在這個時點,睡意終究戰勝一切,我就這樣再度昏昏入睡了。

    窗外映入若有似無的陽光,讓我真正清醒過來。瞥了一眼鬧鐘,發現才剛過早上八點。我慌忙地從被窩一躍而起,由閣樓房跑下樓去,偷偷窺視主屋廚房的狀況。

    「所以沒有紅色的色紙羅?」聽見外公元氣十足的聲音。「這是怎麼回事,不是應該要準備齊全嗎?居然只缺少紅色的色紙。」

    我暗中又吐了一口氣,放下心來。雖說我十分清楚,只要「重設」,那一天就會重頭來過。然而,在落入時空黑洞時出現了死者,這倒是頭一遭。也因此,那種像是外公「復活」了的感覺,讓我有些心驚肉跳。

    胡留乃阿姨回答沒有紅色色紙,並詢問該怎麼辦,外公拜託居子太太到文具店買色紙回來,卻得到新年假期店家沒有營業的回應。這些對話一如先前,實在沒有必要聽到最後。於是我朝閣樓走了回去。

    只剩幾階就爬完樓梯時,階面邊緣有個印章形狀的東西引起我的注意,我頓時停下腳步,俯身拾起。當然,那是琉奈姊姊的耳環。

    第一輪,再來是第二輪,接著在這第三輪的一月二日,耳環掉在此處——這件事情本身,並無難以置信的地方。前一輪(也就是一月二日的第二輪)中,一發現外公的屍體,我就將耳環歸還琉奈姊姊了。但因為「重設」之故,耳環又再度返回這裡。這樣一解釋,所有的情況便合情合理。

    雖然這種情況很正常,不過,耳環從這個時點就已經掉在此處,表示琉奈姊姊在昨天(真正的一月一日)的晚上十一點,到今天(一月二日)的早上八點之間,曾經偷偷專程從本館到主屋來,而且也去過閣樓。這麼做究竟有什麼理由?我又再次為「前一輪」裡產生的疑問感到苦惱。就算她有事找我,也不一定非得選在半夜,應該有其他時間可以選擇,這真是讓我不解。難不成,琉奈姊姊特地在深夜裡找我幽會?要真是這樣,我當然很高興,但怎麼想都不可能呀!

    我邊把玩起掌心的耳環,邊從棉被上站起身,抱著胳膊,開始整理起這些多不勝數,必須思考釐清的事。首先,在第一輪沒有發生的事,為何會在第二輪的時候發生?這是最大的謎題。

    如先前所述,可以跳脫時空黑洞而重複的「時程」,並依照自身意志採取行動的,只有我一個,只有我認知到這個時空反覆的現象。也就是說,在第一輪中並未發生的事,卻突然在第二輪發生,如此想來,一定和我有關。因此,唯一能夠推斷出的結論是,我就是殺了外公的犯人。

    這當然不是意味是我直接下手殺害外公。而是由於我採取了和第一輪不同的行動,打亂了「第一輪」的時程,之後,就如同骨牌一個個接連倒下般,產生了連鎖反應,讓本不致遭到殺害的外公卻因而遇害。除此之外,就不可能有其他合理的解釋了。

    如果要深究原因,便要檢討在第一輪與第二輪兩個時程中,我所做出的不同舉動。首先想到的,就是和外公喝酒這件事。在第一輪中,我陪著外公一起喝酒,但在第二輪時,我卻蓄意逃跑了。我想是這件事的差異產生因果循環,最後才發展成殺人事件吧!如此一來,只要陪著外公喝酒,他就能夠不被殺害了,說來還真是簡單啊!但要是這樣,包括目前這一輪,我就有七輪必須痛飲一番,接著吐得七葷八素,不停重複這種苦楚。不過,我一定得拯救外公的性命,也心甘情願承受一切重新來過的痛苦。但真的沒有其他方法了嗎?除了這一輪以外,還有七次重新來過的機會,所以我決定嘗試各種方法。假若能找出不必陪著外公喝酒,又可以成功拯救他的方式,那只要讓剩下的每一輪都重複相同程序即可。

    我等到九點便前往本館的餐廳,吃完準備好的食物後,離開餐廳到中庭去。我環顧四周尋找可以躲藏的合適地點時,注意到別館周圍的樹叢,便藏身其中。

    我開始監視起別館入口。就在這時,琉奈姊姊與富士高哥哥出現了。果然像是怕別人瞧見一般,慌慌張張地進入別館。一切都照著先前的「時程」進行。

    我從樹叢裡走出來後,也朝著別館前去。敲敲門,可以感到兩人倏然屏住呼吸。我毫不在意地打開門,原本以為門會上鎖,沒想到竟然不費吹灰力就將門打開了。富士高哥哥真是粗心大意啊!換成是我,如果帶女孩子進入密室,絕對會把門鎖住。哎呀,反正我也只是說說大話罷了!

    「不好意思。」我盡可能不讓自己裝模作樣的神色瓦解,窺看房裡的情形。「在你們忙的時候進來叨擾,真是不好意思。」

    兩人的反應不太一樣,琉奈姊姊若無其事地兩腿交疊側坐,神色自若地看著我;富士高哥哥的模樣就很詭異,他和琉奈姊姊保持著距離,臉朝向壁櫥,身體一動也不動,似乎是慌忙地隱藏什麼。本來打算做出不檢點的行為,老早就解開運動服褲子的他,欲蓋彌彰地以內褲外露的姿態蹲坐著。我在他的背影裡看見了淡淡的哀愁。

    「富士高哥哥,我有話要跟你說。」

    「什麼事?」他故意乾咳一聲,轉過身來,偷偷瞥了一眼面不改色的琉奈姊姊,眼神流露出些許抱怨,像是想要表達,為何在這種尷尬時刻,你身為女人竟還如此大刺刺的。「改天再說吧!」

    「我希望琉奈姊姊也一起聽。」我超前攔下嘴裡說著「我先走一步」正準備離開的琉奈姊姊。「請務必留下來一起聽,這是很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

    「當然與外公的繼承人有關。啊,對了,」我把帶來的耳環交給琉奈姊姊。「這個還你。」

    琉奈姊姊的表情很僵硬,以警戒的眼神瞪視著我。她的手彷彿是從泥巴裡抓起東西似地,由我手中取走耳環。

    「嗯,不好意思,我們就直接切入主題吧!嗯,兩位的關係其實是非比尋常吧?」

    「還好。」富士高哥哥眼看事跡敗露,便一改原本的態度,拉起褲子將內褲穿好。「你要這麼想也可以。」

    「放假的時候,琉奈姊姊會到哥哥的公寓幫忙洗衣服吧!」我急著讓對方早點進入狀況,一不小心將自己手上的王牌都用上了。「而且還叫哥哥小富。」

    「你連這些事都知道啊!」知道事情露餡之後,富士高哥哥反倒輕鬆地笑了出來。我還是初次見他這樣開懷大笑。連私密的事情都被別人知道了,他的心情卻未因而變糟。「真是的。不過你說的沒錯。我跟媽說我自己煮飯,其實是她在幫我做飯,當然是在休假的時候羅!雖然琉奈看起來很前衛開放,但其實她是個相當傳統的女人。她常做一些燉菜之類的料理,很好吃喲!尤其是馬鈴薯燉肉,真是棒極了!」

    富士高哥哥像掙脫了束縛,得意忘形地炫耀自己的戀情。相較起來,琉奈姊姊的僵硬表情,卻絲毫沒有改變,這使我有點在意。與最初踏入這個房間的時候相比,兩人此時的態度恰好相反。

    「你們應該有……你們應該有結婚的打算吧!」

    「不,這該怎麼說呢!並非說完全沒有這個打算,只是還沒具體討論過,再怎麼說,我現在還是個學生。」

    「琉奈姊姊又是怎麼想呢?難道不打算與哥哥結婚嗎?」我一鼓作氣切入核心。「和哥哥結婚、兩個人一同繼承淵上家。你曾經這樣想過嗎?」

    「咦?」她僵硬的表情漸漸和緩下來,神色卻變得惴惴不安。她大概是因為自己悄悄計畫的事,竟然被我完全說中了,因此感到驚訝不已。「耶?那、那個,哎,這個,我、那個,我不知道啦!」她狼狽不堪,罕見地做出像傻女孩般的笨拙舉止。「小Q到底在講什麼!我可從沒想過這種事幄!」

    「簡而言之,難道你們不認為,你們兩人的戀情正好可以拯救大家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富士高哥哥挺直身子,似乎對我所說的話很有興趣。「我們兩個結婚之後繼承淵上家?是指兩人同時當胡留乃阿姨的養子嗎?」

    「是的,就是這樣。關係親暱的兩人同時繼承淵上家,如此一來,我們兩家的媽媽不就沒有互相仇視的必要了嗎?如果一起生了爺爺的孫子,那更是幸福美滿的結局!不只是哥哥和姊姊,大家都能變得很幸福喔!」

    「可是……真的可以這麼順利嗎?這樣真的可行嗎?外公不是說過要靠自己來決定繼承人嗎?況且,遺囑上也應該已寫下選定的繼承人了吧!」

    「還沒有寫。」

    「什麼?」

    「爺爺還沒寫下遺囑,似乎是不知道該選誰才好。我想琉奈姊姊也知道這件事。」

    「是這樣嗎?」富士高哥哥望著琉奈姊姊。只見她緊握住手中的耳環,眼神一度閃爍不定,不過總算點點頭。『「是啊,聽說遺囑還沒有寫。我就是要來跟小富說這件事,才會到這裡來。」

    「這樣子啊,原來是這樣。」

    「而且我也曾經考慮過要和小富結婚,然後繼承淵上家。原本也打算向你提議這方法,結果先被小Q給講出來了!」

    「嗯!」富士高哥哥由衷地佩服起來。「兩人同時有相同的想法哪!還真是了不起!」

    「就是這樣啊!真是嚇了我一大跳。」她看似心情惡劣地瞪視著我,不給我插嘴的餘地,開始喋喋不休起來。

    「難道……琉奈姊姊……打算在爺爺寫新的遺囑之前,向他提議這件事,然後請求他改變想法?因此才盤算著今天要立刻和富士高哥哥一起去說服爺爺?」

    「對啊!」不知道琉奈姊姊是否認為,在簡單地思考過後,這樣的事就能輕易聯想得到,或是對自己的想法被搶先說出感到麻痺,臉上已經沒有絲毫驚訝的神情。「如果不在外公下最後決定前說服他,一切就沒有意義了。」

    「這倒是不一定。」

    「嗯?怎麼回事?」

    「首先,說服爺爺的時候,他會不會照你們的話做,就是一個問題。」

    「嗯,對呀,沒有錯。」富士高哥哥完全被這個話題吸引住了。或許是繼承淵上家的這個假設,漸漸吸引了他,讓他在無意中起了野心。「這就是最大的難題。該怎麼辦?即使認真地跟他溝通,我也不認為爺爺會欣然同意我們的話。不管怎麼說,他是個徹底的老頑固,一旦下定決心就不可能收回,要他改變心意,充其量也只會得罪他吧!」

    「那麼……」琉奈姊姊望著我的眼神,逐漸充滿期待。「該怎麼做才好?」

    「總之,一開始得先讓爺爺決定,一切都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來進行。這是最重要的。因此,不管怎樣,得先讓他按自己的意思寫下遺囑。」

    「但是,這麼一來,不就來不及了?一切就為時已晚了吧?」

    「請你們仔細思考。爺爺說過,這次寫的遺囑,就是最後決定的遺囑,本來就是他自己決定的。因此,這並不代表爺爺不會改變心意,而變更遺囑的內容呀。」

    「話是這麼說沒錯。」富士高哥哥察覺到我的想法,搶先一步插話。「只要爺爺想改變心意,之後重新再寫幾次都不是重點了!」

    「對啊!對啊!所以只要讓爺爺改變心意就好了呀!讓他再重寫遺囑。」

    「那怎、怎麼做才好?喂!」琉奈姊姊亢奮了起來,彷彿想推開哥哥,探出身子來一樣。「要怎麼做,外公才會改變心意,再重寫一次遺囑呢?」

    「方法很簡單,前提是你們必須結婚。只是,絕對不能被看出有想繼承淵上家的企圖。要讓爺爺相信,你們打算建立家庭與淵上家財產毫無關連。這是整個計畫的重點。」富士高哥哥與琉奈姊姊如機器運作般同時點頭如搗蒜。兩人如此專心傾聽我說的話,還是我有生之年的第一次。「然後,請努力地竭盡全力生小孩。必要的話,在生了小孩之後再結婚,以生米煮成熟飯的方式進行也無所謂。不管怎樣,就是得生出小孩,那對外公來說可是曾孫呢!可愛的曾孫喲!那可是比孫子還要可愛得多的曾孫呢!」

    他們似乎明白我想表達的意思,表情嚴肅得宛如在聆聽神諭,眼神則像太陽般綻放出光芒。

    「千萬別讓外公常常見到曾孫,不過,也不能讓他們太疏遠。最好是在他下次見到曾孫前,就要讓他等得不耐煩,讓他等得受不了,將他逼進這樣的心境裡。最關鍵的部分,就是時間上的拿捏。搞不好,外公索性會想和曾孫一起住——要讓外公開始有這種想法。怎麼樣?這不是很簡單嗎?讓外公認為,如果想見到曾孫,只要讓哥哥與琉奈姊姊兩人同時成為胡留乃阿姨的養子、繼承淵上家就行了。讓外公有這種想法,並不會花費太多時間吧!外公一定也想讓淵上家的人,一同在這個屋簷下生活吧!這麼一來,遺囑當然就會重寫啦。」

    「Q太郎,」富士高哥哥正襟危坐,嚴肅地說:「你真是個天才,謝謝你!」

    他低下頭鞠了個躬,我則偷偷地吐了吐舌頭。他們只是聽了計畫的概要,就陷入那是個完美作戰的錯覺中。但實際上,還有許多不確定的要素,事情能不能順利照著計畫發展,自然是難以確定。不過,我不必去檢討這個計畫的可行性,最重要的是,今天一整天,都不能讓他們兩人接近主屋。

    「殺害」外公的犯人,究竟是富士高哥哥,還是琉奈姊姊?或者他們是殺人共犯?事到如今,我要如此斷定,也是無可置疑的吧!再怎麼說,作為凶器的蝴蝶蘭花瓶是琉奈姊姊從本館拿到主屋的,而富士高哥哥也一直與她一起行動。不管怎麼想,將兩人當成嫌犯都是十分合理的。

    兩人為何非得殺掉外公不可?原因與動機我都不清楚,他們會產生殺意,還真是令人難以想像。或許是在說服外公的過程中情緒失控吧!因此,我也堅信,只要持續監視他們,不讓他們接近主屋,外公便能平安無事。

    「但是有一個問題,」眼看琉奈姊姊就快要同意我的建議了,她卻突然臉色一沉。「還有我媽這關呀!加實壽阿姨當然也是。我不認為她們會贊成我和小富的婚事,而且不只是口頭反對,甚至會出手妨礙也說不定。」

    「所以我才說要早點生小孩嘛!」富士高哥哥一副餓狼撲羊的眼神。事實上,要是我不在場,他可能就真的求歡了。看到他色瞇瞇的表情,就好像看見世史夫哥哥的翻版。雖然他們的外表並不相像,不過卻會讓人感歎:他們還真不愧是兄弟啊!性格本質究竟還是有相同之處。「生小孩就能解決一切了。老媽她們就無法多說什麼吧!還是一刻也別耽擱,盡早開始動作吧!想要對外公採取懷柔政策,如果沒有小孩,也只是空談!」

    「如果懷孕就可以說服媽媽和阿姨了吧!」琉奈姊姊甩開了富士高哥哥伸過來的手。她既然都盯著我這麼問了,我沒有辦法,只得再說:「為了說服兩家的媽媽,我認為得先拉攏世史夫哥哥與舞姊姊變成咱們的同伴才行。與其冒著大庭家和鍾之江家從繼承人的競爭中雙雙棄權的危險,導致雙方兩敗俱傷。倒不如兩家同心協力,一同分享財產。只要這麼說服大家,我想媽媽和阿姨也會聽我們的話。」

    琉奈姊姊口中說著原來如此,並且頻頻點頭同意。她告訴我,舞姊姊目前應該是在餐廳用餐,打鐵要趁熱,便催促著我和哥哥一同去請她協助我們。(在這段期間,不只是舞姊姊在餐廳用餐,世史夫哥哥也在裡頭。雖然我心知肚明,卻不能對他們說明。)

    在離開別館往本館前進的途中,我瞥見外公通過走廊的身影。他拎著那瓶清酒,雀躍不已地朝著主屋方向前進,打算瞞著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一個人偷偷地飲酒作樂。一切都順利地按照「時程」進行著。

    走在我前頭的富士高哥哥和琉奈姊姊,只是專心交談著,似乎沒注意到外公的身影。這樣很好,如此一來,只要在傍晚以前找些借口拖住他們,就應該能夠阻止命案的發生。若是能證明這些程序能有效阻止命案(換句話說,這起事件是富士高哥哥和琉奈姊姊犯下的),之後只要讓剩下的六輪與這一輪修正過的程序重複,最後再代入「決定版」,一切就萬無一失了。如此一來,外公將免於被殺害的命運,順利地度過這一天。

    「哎呀!真是太巧了!」在進入餐廳後,世史夫哥哥與舞姊姊果然在一起用餐。琉奈姊姊十分欣喜地說:「兩個人都在,太好了!」

    「喲!怎麼了?小琉奈!看到我這麼開心嗎?我真是高興哪!」世史夫哥哥還是一副輕浮的樣子,拿著筷子揮起手來。「來,坐嘛!坐到我旁邊來。來呀!來呀!」

    「唉!你們兩個都聽我說。」琉奈姊姊不理會對她熱情招手的世史夫哥哥,兀自在兩人的對面坐了下來。理所當然地,富士高哥哥坐到她的身旁。「小Q的腦袋靈光一閃,想出了一個超棒的點子喲!」

    「Q太郎怎麼了?」看樣子,在世史夫哥哥說話的詞彙裡,我的名字再加上「超棒」的組合是不存在的。「比目魚1?」

    「就是淵上家繼承人的問題呀!小Q提供了點子,可以一口氣解決混亂的局面喲!那就是啊……」

    琉奈姊姊將先前我所提出的「曾孫」作戰計畫,以自己解說方式向他們說明。雖然那原本是我想出來的主意,但她似乎已完全咀嚼消化,把它變成自己的主意了。她把玩著剛剛拿回來的耳環,因為身上沒有口袋,無法把它收起來,更何況只有一邊,也不適合將它戴上。比起我的拙劣口才,她說明計畫原委的語調和口吻,更加地具有說服力。

    「咦!」世史夫哥哥似乎感到晴天霹靂,從嘴巴裡噴出飯粒,像是在表示抗議。「什、什麼?那是什麼意思?那,小琉奈,你的意思是說,你老早就跟老哥在交往了嗎?是這樣嗎?太過分了吧!太過分了!」因為太激動,世史夫哥哥口中的飯粒,從氣管岔進了鼻子。然後,他痛苦地拿面紙搭起鼻子。世史夫哥哥打開髒兮兮的面紙,無神地凝視後,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你把我的純情當成什麼了?真慘!真的很慘!老哥的動作竟然這麼快。你犯規!」

    然而,世史夫哥哥的抗議不過是小事一樁,在場眾人也只是跟著苦笑,當作玩笑話地置若罔聞。嚴重的是接下來所發生的事。

    舞姊姊突然使勁往桌上一拍,猛然站起身來。在一旁的我們,不知所借地僵在原地。琉奈姊姊手上的耳環,也因為驚嚇過度而掉落在桌上。

    「討厭啦!討厭!討厭!討厭!什麼嘛!太過分了!」舞姊姊像是發起脾氣的稚兒,哭著大聲叫嚷,抓起碗盤就往地上摔,瓷器碎裂聲與她的尖叫聲同時在空中交錯混雜。「這樣太過分了!過分!過分!過分!」

    「怎麼了?怎麼了嗎?姊姊?」琉奈姊姊膽怯地弓起身子,意識到眼前似乎危險萬分,所以不由自主地身體後傾:她心想,若要讓姊姊鎮靜下來,卻又必須挺身而出,在這種情形下,她顯露出為難的神情。「姊姊!怎、怎麼了嘛?啊啊……啊啊。盤子,都碎了啦!」

    「我才不管盤子怎樣!」舞姊姊爬上桌子,甩了琉奈姊姊一巴掌。舞姊姊的體重使桌子傾斜,搖搖晃晃,食器發出刺耳的吱吱聲。「你這個……這個……」

    「別、別這樣,別這樣子呀,姊姊。」琉奈姊姊被揪住頭髮,這次換成她出聲哭泣,仿若割裂玻璃的高音,從喉嚨進了出來。「你別這樣呀!不要!痛!痛!好痛啊!」

    「你這個女人,你這個女人哪!」舞姊姊尖聲大叫,朝著妹妹的顴骨狠狠敲了過去。她張開手指,像是要將她的眼珠給挖出來。眼前的情況,讓我難以想像這世上竟會有如此淒慘的景象。「要是你死了就好了!你這個賤女人!死了最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好痛啊!姊!別這樣!住手、住手、快住手!痛痛痛!」

    「住、住手!喂!住手!」世史夫哥哥總算衝到餐桌前方,整個人撲向舞姊姊,將她從琉奈姊姊的身上拉開後,雙手從舞姊姊的腋下穿過去,從後面勒緊她,暫時將她給制住了。「不是要你住手嗎?小舞!你怎麼了?喂!別這樣!喂!別再這樣了!」

    「快停手!喂,琉奈。」富士高哥哥也拚命地把留榮姊姊從舞姊姊身上拉開。當舞姊姊被制住而動彈不得時,她藉機撲了上去抓住舞姊姊。兩個姊妹誰也不想讓誰。「已經叫你停手了!喂!冷靜!冷靜下來!」

    「怎麼了?怎麼了嗎?這是在做什麼?」聽見吵鬧聲的胡留乃阿姨走進餐廳,擺出難得一見的嚴肅表情。居子太太也尾隨而來。「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這笨蛋!」琉奈姊姊應該是沒聽見胡留乃阿姨的斥責,在咒罵著舞姊姊的同時,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笨蛋!笨蛋!你腦子燒壞了嗎?什麼嘛!你去死最好啦!」

    「住口,琉奈!」胡留乃阿姨覺得她罵得太過火,而少見地發出尖銳的憤怒聲。「你對姊姊說了什麼?」

    「那是因為這傢伙太過分啦!是她先動手的,我明明就沒做什麼。我又沒有錯。不是我的錯!」

    「真是的,都已經幾歲的人了,你們兩個半斤八兩啦!」啞口無言的胡留乃阿姨揮揮手,扔下她們不管,似乎是表示如果要吵架,就隨她們去了。只是要吵要打就給我出去外面打,她做出手勢暗示她會把她們都趕出去。「兩個都長大成人了,還這麼幼稚。不好意思啊,居子太太,要麻煩你收拾了。」

    「啊,啊,不,那個……」世史夫哥哥在我們之中,是最細心體貼的,他慌張地從正打算清掃食器碎片的居子太太手中接過掃把跟畚箕。「由我們來打掃就可以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的很不好意思,引起了這麼大的騷動。」

    槌矢先生和友理小姐稍後才趕到這裡,媽媽和葉流名阿姨也往餐廳方向匆匆趕來,唯獨外公沒有現身。或許是因為主屋的閣樓房那邊聽不清騷動的聲音吧!緊張趕來的媽媽,詢問世史夫哥哥方纔的騷動是怎麼回事,只見他以堅決強硬的態度掩飾著說:「沒什麼事,什麼事都沒發生,已經結束了,結束了啦!」

    「你真奸詐呀!琉奈。」舞姊姊的這一句話,讓緩和的氣氛再度凝固起來。「為什麼?為什麼老是只有你佔盡便宜?老是這個樣子。憑什麼只有你受寵?為什麼?為什麼?你和我有哪裡不一樣?哪裡不一樣,說啊!」說話的內容雖然是針對妹妹,但舞姊姊被眼淚濡濕的雙眸,打從一開始就明顯地凝視富士高哥哥。雖然舞姊姊說了這些話,其實,她根本不是對在場的任何一個人說,而是陷入了自言自語的狀態。她似乎關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裡,切斷了與外界的聯繫,並且散發出危險的氣息,任誰都能一眼明瞭,她有著令人生畏的陰森個性。「哪裡不一樣?有什麼地方不一樣?到底是哪裡呀?」

    舞姊姊步履蹣跚,咳嗽著走出餐廳。葉流名阿姨喊著要她等等,擔憂地追上前去。舞姊姊卻大叫:「不要跟過來,走開!」喊叫聲在走廊上迴響。

    琉奈姊姊總算明白姊姊發狂的原因,頓時變得六神無主,呆然地望了望富士高哥哥之後,凝視著姊姊消失的方向。

    「也就是說……」胡留乃阿姨雖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大概明白了事發原因。她望著富士高哥哥的神情,像是事不關己地取笑著他。「鍾之江家的這對姊妹是因為富士高而針鋒相對吧?嘿嘿!真是看不出來呀!富士高,你到底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受歡迎?」

    「對呀!老哥!太狡猾羅!」世史夫哥哥收拾著食器碎片,滿肚子牢騷。雖然裝出開玩笑的口氣,卻無法隱藏他大受打擊的事實。「也就是說,小琉奈和小舞都迷戀著老哥嗎?真是意外!我完全不知道耶!其實我一直都是個好男人啊!」

    「年輕女孩不明白你有什麼優點。絕對是這樣。」世史夫哥哥聽了這句話,也不知道該不該高興。胡留乃阿姨在笑著說出這句話安慰他之後,便走出餐廳,居子太太也緊隨在後。槌矢先生和友理小姐當下做出判斷,認為在這種情形下,他們還是別在場比較好,點頭示意後便默默離去。琉奈姊姊偷偷看著富士高哥哥的表情與動作,不過在媽媽無言的壓力下,最後也不得不離開了餐廳。

    「你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似乎是在等待其他外人離開,媽媽將臉湊近哥哥們,開口說道。「難道……雖說不太可能……你們該不會真的被她迷住了吧?被葉流名那個笨女兒給迷住了,而且還兩個一起……」由兩位哥哥的模樣看來,他們並不打算否認,媽媽的怒火愈發熾盛。「笨……你們是笨蛋嗎?你們兩個真是……都幾歲的人了還像小孩一樣?只要對方長得漂亮一點,你們就鬼迷心竅啦?難道不覺得自己很沒用嗎?好好擦亮你們的眼睛!」

    「可是,媽媽,」按照慣例,這時還敢頂嘴的,絕對是世史夫哥哥,而當媽媽開始發牢騷時,富士高哥哥就會悶不吭聲。「不管是我或是老哥,只要有其中一人跟小琉奈結婚,你都應該會樂意接受才對呀!」

    「你、你說什麼?世史夫,你到底在說什麼?」

    「也就是說,」世史夫哥哥將方纔由琉奈姊姊那裡聽來的想法,當成是自己老早就這麼盤算了一樣,得意洋洋地說了出來。「大庭家的兒子和鍾之江家的女兒,如果能結合在一起,兩家之間的感情不就能變得和睦嗎?假如又生了曾孫,外公也會感動不已。或許會希望讓同為孫子的夫婦繼承淵上家呀!這件事情簡直就是上上策啊!」

    「別說假話了,事情如果這麼容易解決,人生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媽媽雖然抱持反對意見,但似乎對世史夫哥哥的主張(嚴格說來,這原本是我的主張)也頗能認同,因而露出動搖神色。她是在算計著,在目前的情況下,與其被極槌矢先生及友理小姐這些外人取走所有財產,倒不如與妹妹和解,同心協力地合作下去。「總之,你們兩個都給我振作一點,別再色慾意心了。還有Q太郎你也是,不要愣頭愣腦地張著嘴巴,一副完全事不關己的樣子。」我真是一頭露水,在這個時候,媽媽為何突然把矛頭指向我,牽連到我的身上來。「你也一樣,有一天也會遇到這個問題。屆時,如果你被女人的外表騙了,那可就糟了!要好好培養監賞女人的眼光。聽懂了嗎?如果不這麼做,你一輩子都會後悔莫及。」

    所謂的後悔莫及,是在講像爸爸一樣嗎?我雖然想說出這句話反諷回去,但這樣一來,或許會讓漸趨平靜的事態再度變得複雜起來,所以我選擇沉默以對。媽媽離去後,沒多久,富士高哥哥也離開了。從他離開的方向來判斷,應該是往琉奈姊姊的方向追了過去。世史夫哥哥略做思考後,聳了聳肩,回到餐桌前繼續用餐。先前的騷動讓桌上的盤子飛了出去,他切起盤子裡的烤魚放入口中,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對哥哥的這種行為感到吃驚又欽佩。這時,我忽然注意到,原本應該放在桌上的物品不見了,也就是——琉奈姊姊的耳環。先前因為舞姊姊的暴行,琉奈姊姊在驚嚇之餘,將它掉落在桌上。之後應該沒被撿起才對,因為當時琉奈姊姊根本沒那種閒功夫。照理說應該是如此,但是卻不見它的蹤影。到底是跑去哪裡了?該不會在舞姊姊跳上桌子掌摑琉奈姊姊時,不小心掉到地板上了吧?我一邊思考,一邊試著找尋,卻到處都找不到。世史夫哥哥見到在地板上爬來爬去的我,開口問道:「你這傢伙在做什麼呀?」

    我心裡有股不祥的預感。我不知道該如何具體描述,也不知道是怎樣的不祥,只覺得莫名不安。我心想,或許稍微轉換心情會比較好。我打算呼吸一點新鮮空氣,於是由開著暖氣的宅邪,緩緩走到中庭。外頭的冷空氣凍結了肌膚,我緊揪著無袖短外褂的兩側,在中庭散步。

    富士高哥哥和琉奈姊姊到哪裡去了?我突然在意起這件事。原本是打算今天要緊跟在兩人身後,卻因為騷動的緣故而分心,稍微不留神,就與他們失散了。

    可能又到別館去了……忽然想到這件事的我,雖然心裡不希望這樣,但還是從窗戶朝著別館的方向窺視。他們兩人果真在裡頭,樣子看起來與其說是驚訝,倒不如說是失望。他們並沒有沉溺在風花雪月之中,反而像是在討論什麼要事,表情十分嚴肅。我想應該是在談論有關舞姊姊的事。

    總之,這真是再好也不過了。我只要看守著別館人口,就能監視富士高哥哥和琉奈姊姊的動態。要是這樣能讓兩人到傍晚前都不接近主屋,就能平安迴避外公遇害的事件了。正當我放下心,尋找監視用的適當隱匿地點時,我的目光忽然被吸引到走廊方向。

    那是舞姊姊,她正從主屋的方向往本館走去。她的步履搖晃,有如沒有重量的魂魄般緩緩飄移著,而且失魂落魄地凝望著空中。

    舞姊姊為何要到主屋去……之前的不祥預感再度襲來。在大鬧餐廳後,想必她打算暫時回到自己的房間。但葉流名阿姨從她後面追了過去,她身為媽媽,打算要安慰她,然而,對女兒來說,媽媽之所以這麼做只會更加令她鬱悶。於是她出人意表地逃到主屋的方向——我想事情應該是這樣吧?如果真是這樣最好。

    問題在於,從舞姊姊的表情來看,她完全未從原本的激動狀態跳脫出來。不僅如此,我甚至可以感覺到,沉澱在她周圍的空氣相較之前更抑鬱沉重。既然這樣,她又為何要離開主屋,會走到那裡,不也是為了沉澱心情而躲藏嗎?而她完全無視於(立在中庭正中央的我,這點也顯得相當不自然。發生了什麼事嗎……那股不安的預感,讓我焦躁不已,我等待著騷動發生。但是,等了又等,宅邸內還是萬籟俱寂,絲毫沒有即將發生騷動的跡象。我開始覺得,或許是我想太多了!

    應該是什麼事也沒發生——我改變了這種想法。原因在於,如果這一輪必須和前一輪的時程相同,這時葉流名阿姨就會因為發現外公的屍體,而引起一連串的騷動。但是,宅邸內仍是一片寂靜。如此說來,或許會一如我當初的期許,安然無事地迴避外公遇害的事件……

    當我思考著這些事時,我總算發現自己出錯了。在前一輪,葉流名阿姨是為了商量遺囑的事,才進入主屋去找外公;而她會到主屋去,主要是因為留親姊姊告訴她,說是看見外公進入主屋;因此她成了屍體的第一發現者。而第一發現者,通常會是第一個被懷疑的,這可是犯罪搜查的第一步。「如果自己是第一發現者,那就不妙了。」——對於有這種想法的琉奈姊姊等人,葉流名阿姨當時的行動剛好讓他們順勢避嫌。但在這一輪中,至少不可能是琉奈姊姊他們殺了外公,他們並沒有這種時間上的餘裕,這我最清楚不過了。這麼說來,琉奈姊姊也無須刻意將葉流名阿姨引到主屋。最重要的是,阿姨現在只憂心舞姊姊,根本不可能去找外公商討大事。

    我回了本館一趟,穿過走廊,朝著主屋走過去,通過空無一人的廚房後,緩緩爬上樓梯。

    閣樓房的門是開著的,外公倒臥的身影映人了我的眼簾。外公的臉朝下,倒臥在棉被上。我量了量脈搏,發現他已經死了。與前一輪一模一樣。

    主要的不同處,在於這次不見蝴蝶蘭花瓶的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那個一升裝的清酒酒瓶。仔細觀察瓶身,便可發現表面沾著白髮以及類似血跡的物體。看這樣子,這東西可能被用來毆擊外公的頭部。

    另一個不同處在於,外公的姿勢雖然與先前相同,左腕壓在腹部底下,右手揪著榻榻米。不過,有個物體掉落在他右前方的地板上,那是個淺土黃色印章形狀的物體——琉奈姊姊的耳環。

    我跑下樓後,朝著本館的方向奔去,腦筋突然一片空白。一回過神時,發現自己走到友理小姐的房前。就在我正要敲門時,友理小姐打開門出現了。她圓瞪雙眼,望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似乎想問我有何來意。

    「警察……」我終於說出來了。「請叫警察來……」

    ——

    註釋:

    1這句世史夫哥哥之所以會聽錯,是因為日文當中的表示法,靈光一閃為(hirameichatta),剛好和比目魚的日文(hirame)相同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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