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史 正文 第八十六節
    天主是想好了,必須竭力在省上一闖,實在不行,他就要去北京鬧去了。這天早上騎自行車,他就往省委來。一直闖進去,在辦公廳裡,省委正在召開黨委會議,剛好散出。天主即刻攔住。衛兵、秘書等全上來拉住天主,天主不管,擋住了書記和省長,大講起冤枉來。二人聽完,指示其秘書,「把這事具體落實好。」才得下樓去了。天主就把所有的材料,給了那秘書一份。

    這事就像夢一樣過去了。天主出了省委來如同打了勝仗一樣,高興不已。這證明了他是行的,他的行動是對的,一直高興不已,騎車回涼亭村來。仍是失眠。第二天早晨,天主來到省招辦。那女的見了天主說:「你怎麼又來了?我叫你回去等著的!」天主一聽,就知找了省委書記、省長也無作用。說:「我剛從米糧壩來的,今早上剛到這裡。」

    那女的聽了,沉吟半晌,又看了天主一陣,生了憐憫之心,說:「我幫你解決了吧!你等著。」過一陣找了楊真主任來,說:「你們那裡還有沒有名額,把他弟弟這個解決了。」楊老師說:「我認識了。是該地區專業、文化分第一。有的。」打開文件夾。天主一見,有七個名額,才錄了一個。女的說:「你跟楊老師去吧!」出走廊上來,楊老師遞一張表給天主,天主填了富華的分數等。再回去,那女的說:「等調檔案上來,他又得等七八天了。乾脆先把錄取通知書填給他。」楊老師也說好。後那女的說:「你等著吧!我還要拿去給我們處長審批呢!」後回來說沒批成。和楊老師談了幾句,二人都對天主說:「你在這裡等著,頂多後天就把錄取通知書帶回去了。」天主大喜,謝了。出來就往郵電大樓跑,又蹦又跳,心情舒暢已極!當即發個電報給富華:「錄取,後晚即回。」又唱著歌跑回涼亭村。這一晚上才結束了長達兩個月的夜夜失眠。

    第二天天主去。已審批好了。錄取通知書要蓋章,沒蓋著,天主又謝過那女的和楊老師。欣喜而回。想這下等兩天也可,半月也行了。不由高興地作詩一首:

    天未甘就陶鑄出,地亦久懷破立情。

    一腔霸氣何揮灑,萬里海天氣蕭森。

    第三天天主去,拿了通知書。又謝了兩位。忙飛跑而回,買了夜車,急忙回家。一夜的夜車到了南廣。趕上昨夜昆明發往米糧壩的客車,又爬上去。臨到法喇村,才見富華已在昆明的班車上。天主驚問不及,他去了。天主回家。孫平玉、陳福英聽說,忙拿了一匹大紅來給天主披上,又忙去賒爆竹來放。天主說不能耗財費力,他們哪裡肯聽。孫平玉說:「人活就是活這一口氣!一定要放。」別的親友聽說了,也買了火炮跑來,一路的從黑梁子炸上去,炸了幾十封火炮。

    回家,天主才問富華何以去了。孫平玉說:「你發電報叫『後天』去。他一接電報就跑回來。急得哪裡還有點道理。」天主說:「是我發錯了。我說的是我後天回來。」因又問富民,孫平玉說:「今早上教育局打電話來蕎麥山中學,說叫我們去送富華的檔案去地區,要僅明天送到。張一行給富文說了。富文拚命地跑,邊跑邊攔車。還好人家一個司機停下。說他跑得可憐,也不要他的錢,拉攏法喇。他來說了。富民就去攔車,下城去了。他慢去半個鐘頭,你就來了。富文也又回學校去了。」

    於是煮幾個洋芋吃了。天主騎上自行車,到蕎麥山中學來。電話是鎖在張一行家的。天主到范傳雲家找到,說:「張老師,我打個電話嘛!」張怒氣沖沖地說:「你打嘛!」天主說:「你家門鎖著的,我怎麼打?」張也不站起來。天主也憤然,不打那電話了。自己收了收東西,要準備下城為富華轉糧轉戶口。

    下午,張一行在樓上慍怒地喊:「孫天主,你兄弟從教育局打電話來了。他說叫你小兄弟準備一百元錢,他明天送檔案去地區。我說你已回來了。他說叫你準備好,送到蕎麥山街上。」

    後又說:「你這兩個月怎麼辦?劉局長、宋局長天天打電話問我!按曠工的話,一月就開除了!何況兩個月?你自己拿主意吧!」天主說:「給你請過假沒有?」

    第二天早上,天主到了街上。客車來了,停了吃早飯。富民跳下車來,說:「我昨天下去。縣教育局長叫我簽了字,領了檔案。還問我你在昆明怎麼搞。我說不知道。」天主拿了錢給他,兩弟兄吃了早飯。富民就又上車去地區。天主搭了一輛客車下城。

    下午天主到了局長辦公室,劉朝文、宋顯貴正在。一見天主就喝問:「這兩個月你去哪裡去了?張一行那裡找你去上課,一直找不到。」天主說:「我去哪裡難道你們不知道?」劉朝文說:「你翻法律文件出來看:曠工一月開除,你曠工兩個月,怎麼辦?」天主說:「那你們就開除吧!」劉朝文一愣,說:「不是我們要開除你!是張一行那裡要有個規矩,沒有規矩怎成方圓?他當個校長,你曠工兩月都不處理,以後有曠工的怎麼辦?」天主說:「不消這樣假惺惺的了。反正你們是刀俎,我是魚肉!你們叫他開除就行了。」劉說:「你小伙子怎麼這麼頑固不通道理!我們為你做了好事你還不知道呢!還把我們當壞人!張一行又是打電話來,又是親自跑來,一個月前就說:『孫天主已曠工一個月了,我來請示局裡該怎麼辦?』我們趕緊為你說好話,說你的情況和別的老師稍有不同。你家境困難,兄弟都全靠你,再把你開除了。就更慘了。你的前途沒有,連你弟弟的也完了。叫他暫不要提。哪知你又是一月沒回來。他又來問,說全校教師都有意見了,要罷課!你想想,張一行為顧你,受了多大的壓力!我們又給張一行做工作,又給學校的老師做工作,才壓服下去了。都是為你,害我們費這麼大的力!都是為你好!救救你!真把你開除了,你有什麼辦法?你倒反把矛頭盯向我們了。」天主冷笑道:「原來如此。我根本不耐煩領你們這些虛情假義。我也不領會這一通騙三歲小孩的假話!」說完掏出錄取通知書來,說:「我來辦准遷證。」

    劉大吃一驚,沒料天主竟掏出這個來了。接過去看看,厲聲說:「哪裡來的?」天主不答。宋顯貴接過去,戴上眼鏡把兩顆公章鑒別了一番,自語說:「是真的。」就問天主:「檔案昨天才送地區,怎麼就錄取了?」天主說:「沒檔案難道就不能錄取了?」二人慌亂了,不明天主的來頭了。劉說:「沒檔案怎麼錄?你錄給我看看!」天主見此,想到底不如大大嚇他們一番,說:「省長下了命令,也還要檔案麼?」劉一聽,觸電一般地站起,歇斯底里地喊:「省長接見你了?」天主不理!見他思想陣線都要崩潰了。再看宋顯貴,也是被嚇了站起來,眼鏡掉在辦公桌的玻璃上,腳也軟了。很快二人大覺失態了,急忙收斂了坐下。宋有氣無力地撿起眼鏡,從桌裡拿出筆來,開准遷證。開好。劉朝文接過來,蓋了章,遞給天主。二人送天主出來,說:「趕快把你兄弟的事辦完,回去上課了。」

    天主到公安局,開了遷移戶口的證明。又忙搭車回蕎麥山鄉派出所,辦了有關手續。又到鄉糧管所開了糧食關係,又忙到縣城。在糧食局、公安局辦理好了。回家又借得一千元錢。天主實在四肢都累得不能動了。上車坐一天,下車就連雙腳都不能站立了。這些東西只好由富民送到昆明去。剛好大家在院裡稱麥子,天主說:「稱稱看,我還有多少斤。」一時吊在稱上,大家稱了,說:「五十公斤。」天主大驚,又少了九公斤了。

    此時萬事辦好,已有兩個月了。法喇人早知這事是省委書記、省長過問搞好了的。但以為省長比省委書記還大,都說:「省長幫忙打贏了的。」天主還在昆明時,整個涼亭村,如聽到炸雷一般。普成傑說:「外侄,姨爹是崇拜你呀!」秦國安說:「這下你爸爸對你的恩情,你已經超額的報完了!整個法喇村,沒人敢說你對不住你爸爸了。富貴,我們大家湊個幾萬塊錢給你做活動費,你調上省裡來,我們大家也有個依靠。」一時法喇人敬服之至。都要辦宴備酒招待天主,天主自是忙回家去了。

    消息卻被天主之前回村的人們傳回法喇村來了。全村聽了,目瞪口呆,大失其色。堂堂省長,何等高也!吳明義等說:「膽子小的,嚇都被嚇炸了。」謝吉林等說:「天呀,我們一聽見,魂都嚇落了,多少人一聽時,自己的心肝五臟擺在哪裡的,都不知道了。」崔繼海等人只是往口裡吸氣:「聽得牙齒酥呀!就像幾百斤的磨盤打在腦殼上一樣。」

    謝慶偉剛回家,聽說此言,失了魂魄。騎車到蕎麥山,已不知身下的自行車是怎麼跑的了。跑到鄉政府,人人都說:「謝慶偉來得早嘛!」謝慶偉一看表,嚇呆了,五十里下坡路,才用了一個鐘頭。才想起自己激動已極。下陡坡不剎車,也蹬著跑。說出他用了一個鐘頭時,滿屋的人說:「五十里路,你哄鬼!造什麼奇聞!」謝慶偉說:「這是真的!什麼奇聞!要說奇聞,我家法喇還有更大的奇聞:孫天主家兄弟,被省委書記、省長親自下命令:錄取了!」

    立時鄉政府院裡成了攻擊謝慶偉的口舌場。眾人大叫:「你盡說昏話了,省委書記、省長隨便一個人見得著的?全中國也就是幾十個省委書記、省長。就是烏蒙的地委書記、委員去,不是開會或匯報、會見得著,你莫吹大牛!」謝慶偉也不服:「有事實擺著!就是孫天主本人,沒有這事,他敢造成這個謠?我家法喇近千人在昆明打工!現在法喇都傳遍了!」眾人說:「不信!不信!謠言!謠言!孫天主的脾氣誰不曉得,盡拉大帽子來蓋人!倒是你少吹了!等一會派出所的來揪你去盤問,叫你蹲兩年監獄,你劃不著。」謝慶偉急了,說:「孫天主家兄弟都錄取了!我怕什麼?你們不相信,三天以後看!」王元景在旁,一味拉謝慶偉:「憨侄兒子!不要吹了!不要吹了!吹些虱子上身來爬,我怕你抖不落!」謝慶偉說:「大姨爹!你回法喇去看看。法喇村是天翻地覆了。法喇人誰不在吹?有得起這麼多虱子?」

    一時鬧到全院裡都盛傳這一事件。鄉黨委書記老宋、鄉長張恩舟及人大主席等,全吃了一驚,來問謝慶偉:「牛吹大很了吧!是不是真的?」謝慶偉說:「書記、鄉長!我哄你們做什麼?我有多大膽子,敢吹這麼大的牛。」但全院裡,仍無一個相信,就因為孫天主是一小小的初中教師,就是他窮盡一切辦法,也見不到省委書記、省長的!但見謝慶偉之言,半信半疑。老宋說:「我聽了,就有假!為什麼呢!他單找到書記或省長還可,不可能兩個都找到!」張恩舟說:「恐怕是這種:省上什麼廳長之類幫他解決了!法喇人不懂,以為是在省城裡解決好的!就是省長下令的!謠言就出來了!」眾人說:「這種說法,還差不多!」

    趙國平、吳耀慶等法喇人聽了,全轟去魂魄。王元景是先走一步,坐上輛馬車回法喇來問。一見那傳言之盛,便知是真的了。趙國平等都騎了單車回家,問得事實,大為嗟歎。

    僅僅幾天。米糧壩工作的崔紹武等,全知道了。大驚失色。消息又都從法喇而來,不容懷疑。各種想法,均匯上心頭。大家在一起,都談孫天主。都溯起孫家歷史來,又論及法喇歷史,都各各悲哀:「我們這些人不中用了。只能看這些小伙子了。」

    一時各人即使睡覺,也如同參禪一樣。就想法喇那塊土地,想孫家祖墳,又各有難過之處。崔紹武女兒未考取。吳光正為吳明道忙了一年,又調不下來。各自恨自己的後人不爭氣。

    法喇人正在這裡鬧。吳光釗家在昆明的外侄楊龍華來,此人見多識廣,聽了這麼一個偏僻之村,還有這一大新聞,就說:「你們以為就是一個孫家的學生被抹掉嗎?一個省幾千萬人!冤案多得很!你們只要去省上看,該考取而沒考取的,不下幾千,最終誰得錄取了?省委書記、省長親自批示錄取,更是沒聽說過!昆明幾百萬人的大城市,我這麼多年也從沒聽見一樁!所以不得了呀!」要來拜會這孫天主是什麼樣的人物。眾人說:「哪裡還在村裡,還在縣上給他兄弟忙呢!」到底這楊龍華到孫家來,看看孫平玉、陳福英都是質樸的農民,家境也糟糕,說:「你家這兒子不得了呀!我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回去就說:「要不是真有事實,看他那父母,怎麼也不可能信!真是叫人大開眼界,增長見識了。」

    天主回到蕎麥山上班。在縣城他就覺比昆明之陋不可言狀,心情異常壓抑。看看金沙江大峽谷四合,大山上通於天。頭上濛濛蜃氣,非得夜裡才能看見天之青色。今見中學更其荒涼,悲哀不勝。天主現在悲憤的是錢用光了,債背上了,身體也垮了。天主日日打針吃藥。此時即使有錢,他也踏不上告劉朝文等人的征程了。他要到遠方去創偉業的願望,再也不能實現了。

    孫富民送了孫富華的糧食、戶口關係到昆明,富華才得到昆明紡校來讀書。孫家如今兩手空空,債台高築。楊真也知道。富華就讀的班,是工藝繪畫班,就在城北郊。班主任任紹興見富華可憐,與學校領導講了。免了富華的學費四百元,又免了住宿費兩百元,學校又從其餘經費裡,濟助富華四百元。富華就用來做了書費。可憐行李單薄、衣衫破舊,交了這些就無一分錢。初進學校,已形同乞丐了。經此磨難,富華得讀書已是萬幸,人更成熟許多了。

    飢餓催逼著富華,他只有去搞裝卸、畫廣告,打工掙錢度日。富華在東站搞了一段時間裝卸,但生意不好。他又去跟蕭佐畫路牌廣告。富華幫蕭佐畫了很多廣告,但蕭佐從不付他工錢。後來富華也就去廣告公司聯繫廣告來畫。三年中他跑遍了全市一百多家廣告公司,有一年半多時間在校外畫廣告謀生,數十個夜晚穿梭在都市的大街小巷拆卸路牌,有數次差點從路牌廣告架上栽倒下來。富華衣著破爛,畫好後再拉去掛。公司都很不相信他,聯繫到的廣告也不太多。老師們都很關心富華,尤其任邵興老師將班上的困難學生補貼大多給了富華,楊真老師還專門叫富華寫了申請,想辦法解決了富華一個月的生活費。富華就這樣靠打工和老師們的關心維持著生活。

    陳興洪在趙在星走後,已升為教導主任。錢吉兆把兒子叫張一行「張爺爺」,叫張一行兩個女兒為「張娘娘」。張一行大喜,又拔了錢吉兆任教導副主任。張把副校長空著,目的不過在於誘惑這些人拚命地幹,陳、錢二人,干的很是賣力。但這蕎麥山,說到底是系不住人心的,埋頭干者,越發寥矣!

    孫天主與張一行,關係時好時壞。忽然幾天,二人互不相理了。又是幾日,哪一個先笑,又彼此笑起來。大抵是張買了肉來,叫上天主去吃時,都避其引起二人關係到如今的問題,談笑風生。那飯吃過,二人又互不理了。

    羅新成是極想當官了。跑去張一行處毛遂自薦,說安排他一個職務,他可以為學校盡些力。據說柳啟賢、許世虎等人,都去向張自薦過。柳啟賢更奇,向張一行說:「校長,你缺個強有力的管教學的副校長!你提我起來,我保證給你幹好!幹不好,你把我罰在拖雞小學去,或是粘上雞毛拉我游蕎麥山街都行。」

    一時這幾人跑官要官,傳為奇聞。說蕎麥山中學歷史上,還沒見過這種先例。羅新成要官不成,來訴苦衷:「日他媽的!萬人都在講我去向張一行要官當!我就承認:我的確很想當官!誰不想當官?我可以說,蕎麥山中學五十幾個教師,個個都想當!有的想當到夜夜失眠,睡不著覺,太多的雜種是想到命頭去了。」

    天主只眼看著這世上的諸多悲哀之事。到底誰智誰愚呢?張一行不設副校長,是人人眼裡看著的。為的是什麼?但竟又有人去向張要副校長當。不是自找倒霉,又是怎樣?

    何其鬆去年拼了一年,花去四五千元的火腿、酒,要調縣米糧壩中學卻不能。教書十幾年來的積蓄,全都干了。氣得大罵:「現在這些雜種,比大嘴老鴰還厲害!你只管送去,他只管張大口吃!不怕反貪局也不怕紀委,吃好了,不給你辦事,你有毬辦法?」但無可奈何,不接著干,去年的幾千元就白送人了。又借了錢,仍去活動了。這何其松智力過人。全校教師曾估評,說智商最高的,可能是鄒理全和何其松,其次是孫天主和張一行。何、鄒二人教書都教得極好。但於女人,也毫不放過。何到處勾搭女人,中學的、小學的教師,全然不管。不時聽見與這家男人持刀而戰,或與那家男人暗中互謀。鄒則是一些社會上流浪的女人,隔兩晚上帶一個來宿舍睡,蓋其女友榮昭已調了縣城。

    羅新成這日想來想去,跑來與天主說:「你與宋德高、張恩舟熟,幫我介紹一下,我去幹法喇村的村長算了!活動費要多少,我去借了來。」天主說:「莫發昏了!你現在一個月一百八九,村幹部每月六十元,你去幹個啥?」羅新成說:「你只看見這賬上的收入,你沒看見暗地下,隱性的收入。孫江才等人,每月才一百八九?」天主聽聽,不理他了。羅新成意天主必是鄙其回鄉敲詐法喇人,就說:「你莫傻了!吃虧的總是老子們這些農村人!從讀書到現在,一直受人踐踏!我比你大,二十六了!連戀愛都沒得談過!好東西都被別人占完了!剩個彎紅苕才歸老子們!我覺得你更劃不著!書有干毬的讀場?文章有干屁的寫場?現在誰重用你?最可惜的是柏毅格、由敏那些姑娘!你不揀白不揀。現在歸別人了,吃虧的是你!要是你隨便按住一個,你現在最屁也是個正科級,局長當起,有小車,有隨從了!可惜了!我要是你,不干翻一百個漂亮的姑娘,這一生人劃不著!」

    天主見他說得激動,咬牙切齒的,心內大駭:原來人心,可以到達這一步。羅新成說:「我等慘了,要調沒有關係,要好好教書,沒有出路!只有在這蕎麥山死挨了!」

    劉英軍在他屋內,聽羅新成在這邊演說於孫天主,有了同感了,就喊:「羅新成!你們兩個過來!就在我這裡吃飯了!好好地吹一通。」二人過去。劉已煮好了飯,叫他從家鄉農村帶來同居了的女人:「炒肉!炒菌子!切洋芋片片炒!今天要與孫兄、羅兄同醉一晚了!」就去打了酒來,擺上。說:「羅兄剛才說那一席話,我是深有同感。我是恨自己無能力!不然,不能天大的成功,就來個天大的失敗!反正人活一世,就是這四兩乾巴!幹完了算了!說起來真是慘!老子活了二十六了!現在才得抱著個女人睡覺!問題又是農村姑娘,又不漂亮,干了也如同沒有干!現在後悔得要死!」

    劉英軍性格懦弱。同為農村人,在歷來求學路上受踐踏時,像孫天主這類性格,越來越富於挑戰性,越富於單純的理想。而羅新成這種,越來越具備復仇心理,越不擇手段。而劉英軍,越來越畏縮,連與教師、學生交往都怕了。越發成為學校領導欺蔑的對象。他學的是歷史,但到蕎麥山中學來,差地理老師,叫他去教地理;差英語老師,叫他去教英語;差歷史老師,又要他教歷史。這種角色,在中學裡是最悲哀的。在同事、學生眼裡,都不成其為人。問題還在於無論要他去教,或不要他教了,領導都不和他商量過,或事先通知他。前學期初一沒班主任,張一行叫他去教英語,當了班主任。劉英軍大喜。蓋因教語文、數學、英語等中考科目的老師,更比教地理、歷史等科目的老師更受學生尊重。當班主任,更受本班學生尊重。但半年後,張一行就叫陳興洪去換了。只陳去班上與學生說:「你們的班主任,就成我了。」劉英軍尚且不知,去對班委說:「晚上來我宿舍開班會。」學生說:「這下我們要去陳老師家開,不去你那裡開了!」他才問:「咋個說嘛!」學生要戲弄他,與他兜圈子:「陳老師是教導主任,當然去教導主任家開。」劉英軍發怒,說:「胡說!班會就在班主任家開!」有可憐他的學生,才說班主任換了,陳興洪來宣佈過了。劉英軍一聽,精神支柱全然垮了,瘋子一般衝出來,回屋關上門就哭。全校教師都罵張一行、陳興洪:「這兩個雜種,惡的不敢惹!善的專門欺!連一點人性都沒有!像劉英軍這種人,人人可憐,都還要欺!」蓋人人覺二人欺劉英軍,就如一個人有意要去尋路上的螞蟻來踩一樣。劉英軍,又去教初一歷史了。

    劉英軍教書,不是太好,但也不糟,問題就是軟弱了。學生欺他個矮、形小,又戴眼鏡,取號「劉小眼鏡」。來蕎麥山四年了,時與天主說:「日他的媽!讀書把眼睛也苦廢了!戴個近視眼鏡,落這些小雜種笑。我要是像你一樣還有雙正常的眼睛,死了也值得了!個子矮倒是沒辦法,只能怪我爹娘了!鬼火綠了時,我的兒子,就去請個高個子來配出種來,我養大算了。」天主聽得肉麻,心想劉英軍是變態了。因忙走了。也很少到劉處去了。倒是劉又時常來與天主說:「你認識的姑娘多,幫我介紹一下。」天主說:「我並不認識!你見我認識幾個姑娘了?」劉說:「那些來找你的。或是寫信來給你的。你順便就介紹了。」天主想:「天吶!這怎麼行?人家奔我而來,拒卻人家,就已不好解說了。我且無臉見那些姑娘。再提介紹劉英軍給她們,無不以為我拿她們開心,不刻骨恨我,才是怪事!恨極了,不是她自殺,也要來戳我兩刀的。」口內只說:「好吧,好吧!」以後每有心幫劉英軍介紹,但口中哪敢與那些姑娘說?劉倒以為天主是不想幫他的忙了,又對天主說:「單位上的,恐怕再沒人看得上我了!你們法喇村的農村姑娘,也幫我介紹一個。」天主想這還是不錯,法喇村務農的農村姑娘,嫁著個單位上的,也就如進天堂了,比較好辦。就是幫劉英軍挑個最漂亮的也做得到。但又想:「眼見蕎麥山中學這些教師,倉促配就的婚姻,不打就吵。我介紹來的姑娘,嫁來天天吵,天天打,我更幾頭難為人。」也就只是應著,並不介紹而已。但沒多久,劉就從家鄉白卡鄉帶了這姑娘來,同居了。果然這姑娘很滿意。但劉已後悔,對她不打即罵。罵的又盡都是極淫穢下流的話。天主聽見,就想:「虧得我沒有介紹法喇姑娘給他,否則真難做人了。」

    這時喝了半天酒,劉哭起來,說:「我是太想做和尚去了!做人實在沒道理!又想我爹媽可憐!在農村苦一輩子,好不容易把我供了出來!我們劉家全族幾十戶人家,惟一我是大學生!一回家去,還個個把我當英雄看待!所以農民就是可憐!目光短淺,眼界狹小!」

    天主見二人只管大碗喝,忙退了出來。二人大喝大鬧、大講大評不絕。

    天主走到月光地下,無限悲涼。羅新成說的話,全激起了他的共鳴,要說失去的,他是失去很多了。從四歲起拚命讀書,如今二十四歲,已是剛好二十年了。二十年得了什麼呢?為興趣、為愛好呢?他近來也在厭書、厭寫作了,多是忍受寂寞、痛苦而寫作。這種生活要繼續下去,還是該終止了呢?他已打不定主意了。一夜呆望天上的月亮,滑向西去。後來陰雲蓋來天空,才回去。聽那邊,劉英軍已是醉了,嘩嘩地吐著。那姑娘在給劉英軍洗。天主呆坐著,望著桌子、書稿、牆壁。一動不動,直到天明。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