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舟揚帆,三五日之間,張儀便從琅邪南下入泗水、江水,進入了了雲夢澤。
在遙遠的洪水時期,長江中游瀰漫出了一片遼闊汪洋的水域,東起江漢平原,西至漳水下游,北接溳水下游,南抵湘水、資水、汨羅水,縱橫千里,竟是佔了當時楚國的三分之一!從長江西上,一入江漢交匯處,便見煙波浩淼雲遮霧障莽蒼蒼水天一色,水勢汪洋充盈,島嶼星羅棋布,氣勢宏大極了,揚帆其中,直如煙雲大夢!當世便呼之為雲夢澤。
張儀僱傭的小帆船,是越國有名的出海輕舟。船家水手對雲夢澤的水路也極是熟悉,根本不用張儀操心。郢都卻在雲夢澤西岸,從東向西橫渡雲夢澤,要整整漂流四五個晝夜。所幸雲淡風清,倒是一帆風順。張儀雖不是水鄉弟子,更沒有在茫茫水上連續漂泊的經歷,但由於經常出山遊學,遇水乘舟也是常事,總算還能支撐。只是緋雲大大的辛苦,在泗水平靜的水面時,尚能在船頭走動。一入長江,便覺得發暈,只得躺在艙中昏睡,進入雲夢澤,波濤洶湧舟行如浪,小船免不得多有顛簸,緋雲便覺得天旋地轉,不停的嘔吐起來,一日之間竟是吐無可吐,只有乾嘔了。
張儀著急,便請教船老大。船老大說,初涉大水都是一樣,慢慢會好的,一定要吃水物,只要吃得下,以後就沒事了。張儀便親自洗乾淨了一盤雲夢小白魚,連同一小碗紅醋端到艙中。緋雲兀自昏睡,面色蒼白。張儀笑著輕輕拍了拍緋雲的臉蛋兒:「咳,小哥兒,醒醒!」緋雲睜開眼睛,見張儀俯身咫尺之間,竟滿面通紅霍然坐了起來:「我,我又睡著了麼?」張儀不禁笑了:「我又睡著了麼?都睡兩天了。快來,雲夢白魚。船家說了,多吃白魚,水神護佑呢。」緋雲大是困窘:「張兄,我,我倒成了你的累贅了……」說著竟是要哭的模樣。張儀哈哈大笑:「跟主母讀了兩天書,就成小木頭了?來,吃了雲夢白魚,明日就好。到了郢都,吳鉤殺豬給你吃。」一說吳鉤殺豬,緋雲也忍不住「噗!」的笑了出來:「好,我吃。不能習水,緋雲如何跟張兄漂泊四海?」說著竟是精神大振,拿過盤子便用手抓起白魚吃了起來。張儀驚訝笑道:「哎哎哎,苦酒!蘸苦酒!白吃有腥味兒呢。」「不怕。」緋雲邊吃邊說:「就要這樣吃,將這水腥魚腥全吃熟了,誰怕誰吔?」竟是片刻之間將一盤雲夢生白魚淡吃了下去!張儀高興得拊掌大笑:「好!世有小子,其強若牛!夠氣魄呢。」緋雲卻驚愕的笑了:「不對吔!白魚有這麼香?」張儀驚訝:「你覺得淡吃香了?」緋雲困惑的點點頭:「對,怎麼回事吔?」張儀恍然大笑:「站起來,走走!還暈不暈?」緋雲小心翼翼的站了起來,走得幾步,竟是沒有絲毫的搖晃:「不,不暈了?吔——!不暈了!」幾步跑過來猛然抱住了張儀,兩人竟一起大笑起來。
漂得幾日,船到雲夢澤西岸。張儀付了佣金,船家便去另外兜回路客了。張儀主僕便安步當車,向郢都城而來。不消兩個時辰,已經進了郢都西門。張儀不去接待官員國使的驛館,卻找了一家上等客棧住了下來。他要先摸摸楚國情勢,再相機行事。
就張儀的使命而言,將越國這場「伐齊」麻煩引開,他便算南下圓滿成功了。北返齊國,張儀便是威風八面的齊國丞相了。可張儀想得深遠,深知齊國權臣世族之間傾軋甚烈,要在齊國站穩腳跟,甚至在齊威王身後也安如磐石,就必須將根基扎得更深一些。張儀的秘密盤算是:藉機進入楚國,將逃隱的上將軍田忌與軍師孫臏找出來,說服他們重返齊國,與他形成「張田孫鐵三足」,便能穩固的長久的鼎立齊國。根據他的觀察揣摩,齊威王對田忌、孫臏的出走已經大為後悔,丞相騶忌的權勢氣焰已經大為暗淡。只要他與田忌、孫臏同時回到齊國,騶忌一定會被貶黜,齊國的大振興一定會在他們三人手裡完成!三人之中,張儀肯定是丞相,田忌、孫臏兩人實際上合成了一個天下無敵的上將軍。更重要的是,這兩個人都屬於專精軍事而疏淡權力的那種貴胄名士,既不會擁兵自重威脅權力中樞,又能為開創大業建立汗馬功勞,確實是天下難覓的權力伴當。騶忌與這兩個人傾軋爭鬥,張儀感到騶忌實在是缺乏大器局,小聰明過了頭。兩人一走,騶忌捉襟見肘,丞相地位搖搖欲墜,何其愚蠢也!
這這一番打算要想實現,就必須借助楚國。春秋戰國數百年,已經形成了一個才士流動傳統:大凡在位名臣出走他國,只要他國接受,本國便不得干預;但出走名臣在他國無論隱居還是做官,要想重新返回祖國,都必須他國贊同放行;否則,出走者被殺被害,他國便沒有任何顧忌。中原名臣每每在遭受陷害時,多是逃隱楚國。當年的吳起,連同目下的田忌、孫臏,以及後來的趙國上將軍廉頗等,都曾經逃隱楚國。其中原因:一則是楚國縱橫遼闊山重水復,利於隱居藏匿,常有隱居多年而楚國朝堂尚不知情的名臣才士;二是楚國長期疲軟,用人見識偏狹封閉,吳起之禍後,楚國對中原的人才名臣一向無所謂,逃隱名臣大多不受糾纏。儘管如此,像田忌這樣的當世名將,要離開楚國,還是以穩妥為上,求得楚王的放行方算上策。難處是,張儀還不知道田忌孫臏隱居在哪裡?楚王會不會放行便無從談起了。一路思忖,張儀此時已經拿定主意,先見楚王,再訪田忌。
這時的楚國已經改朝換代,執政三十年的楚宣王羋良夫死了。年輕的太子羋商即位已經三五年了,這便是楚威王。中原各國對楚宣王是很熟悉的,也深諳如何與他打交道,但這個新楚王稟性究竟如何?張儀還拿不準。策士遊說,最根底的功夫,就是對遊說對象的基本瞭解,這便是「非其人,不與語」的準則,盲人瞎馬是策士最忌諱的。但如何對國君的志向做派進行判定,策士之間便大有不同了。
次日,張儀帶著緋雲,在郢都城外的村野田疇轉悠了整整一天,日落西山才回到客棧。第二日,又在城內閒逛,走商市,進酒肆,看作坊,僻靜街巷遇見老嫗老翁便討碗水喝著,天上地下的閒扯一通。天黑時分,張儀見滿城燈火,街市依舊熱鬧,竟饒有興致的拉著緋雲進了一家酒肆,飲了一壇藍陵酒,與臨座幾個楚國文吏熱熱鬧鬧的說了一個多時辰,回到客棧,已經是午夜子時了。緋雲侍奉張儀沐浴完畢,卻站在房中不走。張儀笑問:「還不困乏麼?休憩去吧,明日還有許多事呢。」
「整日價閒逛,不務正經。」緋雲突然紅著臉,氣沖沖冒出了一句。
張儀恍然大笑:「你個小子,吃飯不多,管事不少啊!那叫閒逛麼?」
「吔,不是閒逛?走東串西,閒話飲酒,還能叫甚?」緋雲兀自嘟噥著。
張儀正在心情舒暢,呵呵笑道:「你個小子坐好了,聽先生一課。那叫『入國四問』,明白麼?就是說,到了一個陌生國度,要知道國君品性,就問四種人:一農、二工、三商、四老。這是鬼谷子一門的秘傳呢,明白?」
「你問國君品性了麼?淨東拉西扯說閒話了。」緋雲依舊低著頭嘟噥。
「你個小木頭!」張儀又氣又笑,打了一下緋雲的頭:「那叫『勘民生,度民心,大問於天』!逢人便打問宮廷秘聞,那便是三流痞士。明白?」
「那如何不早說?」緋雲嘟噥一句,卻「噗!」的笑了。
「誰能想到,老娘派了個小家老?啊!」張儀哈哈大笑著拍了拍緋雲的頭。
「主母叮囑,『不守正,戒之。』緋雲不敢造次吔。」
「好了好了,收拾歇息吧,明日可要務正了呢。」
緋雲高興的去了。張儀卻在燈下踱步良久。雖說自己對這位年輕楚王的大作為已經有所瞭解,但他在「人」上究竟胸懷如何?還很難揣摩。畢竟,這個新楚王即位五年,真實面目還是雲遮霧障,沒有什麼大舉動令人足以判定其志向品性。楚國歷來是個很難捉摸的國家,國王似乎歷來有神秘做派的遺風,即位初期總有一段模糊時期,使人很難對他的趨向做明確判斷。最甚者,大概就是楚莊王的「三年不鳴,一鳴驚人」。其後,用吳起變法的楚悼王,頭兩年也是不知所云;後來大殺貴族為吳起復仇的楚肅王,開始很長時間也是隱匿極深,殺了貴族,卻又莫名其妙的復辟了舊制;再後來的楚宣王,更是篤信星相莫衷一是。現下這新楚王,已經是五年無大舉,模糊得就像雲夢澤的茫茫水霧!
楚威王接到了快馬急報,越國十五萬大軍從琅邪南下,向楚國東北部壓來!
楚國上層對吳越兩國已經淡漠了很長時間,數十年間,幾乎沒有任何邦交來往。從根上說,也是楚國與吳越兩國恩怨糾葛太多,最終導致了楚國與越國的斷交。春秋時期,吳國還地處震澤荒島,越國更是「文身斷髮,被草萊而居」的弱小愚昧部族的時候,楚國就是聲威赫赫的大國了。那時侯,吳越兩國都以楚國馬首是瞻,兩國間的磨擦也都依賴楚國調停。這一時期,楚國吞併了大小數十個小諸侯邦國,可是竟然沒有吞併很弱小的吳越兩國。從根本上說,一則是兩國都是水域蠻荒部族——吳國以震澤(今日太湖)島嶼為中心區域,越國以東海之濱為中心區域——楚國要消滅這些流竄在水域山林的部族,確實力有不逮;即便千難萬險的滅了兩國,也是無力治理,反倒成為累贅。對於志在中原的楚國來說,向北面淮水流域的良田沃野推進,自然要比與吳越糾纏有利得多。其二,吳越兩國素來臣服楚國,定期納貢,滅不滅一個樣兒,又何須大動干戈?那時侯,諸侯分封制是天經地義的王國樣式,就是做了天子,也就是求得個「諸侯臣服,四夷來貢」,人家已經是臣服之邦了,再要消滅就是有違天道的乖戾行為了。
楚國與吳越兩國的連環套恩怨,是從兩百年前的楚平王時期開始的。
那時侯,楚平王昏暗失政,竟奪自己親生長子(太子)建的新婚之妻!太子傅伍奢據禮力諫,被處滅族酷刑。伍奢在外領兵的兩個兒子伍尚、伍員逃奔到了吳國。按照吳國對楚國的臣服關係,伍尚、伍員自然不能在吳國藏匿,須得將「叛臣」獻給楚國。可這一回,事情卻偏偏出了差錯。吳王僚看準了機會,非但不交出伍員,還委伍員以秘密練兵的重任。後來,好歹交出了伍尚,伍員則謊稱逃竄無著。從這時候開始,楚國的大災難便接踵而至了。三年後,吳國將軍伍子胥,也就是那個懷著血海深仇的伍員,率領三千死囚犯練成的敢死孤旅做先鋒,吳王僚親率五萬大軍隨後,大敗楚軍,攻入淮水以北的楚國腹地,竟俘虜了楚平王的王后!楚平王惱羞成怒,封大將囊瓦為令尹,修築郢城,與越國聯手建立舟師(水軍),南下攻吳。不想伍子胥率領的吳軍卻抄了楚軍後路,一舉佔領了楚國的腹地重鎮鍾離、居巢,楚國又一次戰敗。這次大敗,楚平王聲名狼狽,竟是在只做了十三年國王的盛年之期活活給氣死了!
楚昭王剛剛繼位,吳軍又立即殺到。這次卻是楚軍將士合力,圍困了吳軍。這時吳軍發生了內亂,公子光遣劍士專諸於宴席間刺殺吳王僚,自立為吳王。楚軍將領聞吳國內亂,即行退兵,錯過了一舉滅吳的大好機會。這公子光,就是赫赫大名的吳王闔閭。他以伍子胥為大將,雄心勃勃的修築了闔閭城,使吳國有了中心根據地,準備全力滅楚。兩三年間,伍子胥率軍不斷襲擊楚國,楚國卻抓不住吳軍蹤跡,疲於奔命竟沒有一次戰勝之功。這時候,楚國感到了吳國真正的威脅,防禦這個昔日的臣服小國,竟變成了楚國最要緊的存亡大計。
但是,真正的大災難卻還剛剛開始!一年之後,兵家名士孫武到了吳國,吳王闔閭立即拜孫武為上將軍,對楚國發動了長距離的奔襲戰,三次攻入楚國淮北腹地。期間吳國又大敗越國,顯然成了江南霸主。吳王闔閭九年(公元前506年),吳國北聯中原晉國,對楚國南北夾擊。晉國聯結魯、宋、衛、陳、蔡等十餘諸侯,從北面壓制楚國。吳國則由孫武、伍子胥親率大軍越過大別山長途奔襲楚國腹地,在柏舉大敗楚國令尹囊瓦的大軍,並一舉佔領郢都!囊瓦逃亡鄭國,楚昭王逃匿雲夢澤,遭遇匪盜襲擊,又逃亡隨地。
這是楚國數百年來最深重的一次亡國危機!幸虧了那個申包胥,在秦國宮門外哭了七天七夜,秦哀公才發兵救楚。
楚國雖然沒有滅亡,卻從此在中原丟盡臉面,非但北上爭霸無望,而且不得不與吳越兩國開始了長期周旋。從這時開始,楚國扶植越國與吳國對抗。越國野心由此而引發出來,以楚國為後盾訓練軍隊,襲擾吳國。期間雖然也幾次打敗吳國,但卻總是無法遏制吳國對楚國的攻勢。吳王闔閭十一年,吳軍大敗楚國水軍,又大敗楚國的戰車陸師於繁陽。楚昭王恐懼之極,將都城東遷了數百里,在郡城暫時避難。至此,吳國成了真正的江南霸主!後來,便是那盡人皆知的故事——吳王夫差滅了越國,越王勾踐臥薪嘗膽,恢復越國又滅了吳國。
至此,楚國背後最大的威脅消失了。可是,被楚國扶植起來的越國,竟一點兒不念楚國之情,雖然沒有大舉進犯,卻也與楚國齷齪不斷。這時天下已經進入戰國,楚國在吳越爭鬥中歷經吳起變法,元氣已經大大恢復,重新將注意力轉向了中原。越國呢,對吳起變法時的楚國軍威頗為忌憚,也龜縮回震澤島嶼與東海之濱,遠避楚國鋒芒。
從此,楚越兩國便大大冷淡,幾乎沒有什麼邦交往來了。
今年春日,楚威王得報:越王姒無疆遷都琅邪,要北上攻齊!楚威王哈哈大笑:「越蠻子不知天高地厚,死期到了!」這才幾個月,如何便要調頭南下來找楚國的麻煩?正在疑惑間,又接斥候密報:中原策士張儀說動越國放棄攻齊,南下攻楚!
楚威王大是惱火,對這個張儀恨得咬牙切齒。原來,楚威王大有雄心,幾年來正在秘密物色人才,準備第二次變法,剛剛有得頭緒,卻又越國大兵壓境,一旦陷入戰事糾纏,誰知道要耽擱多長時間?楚威王如何不感到氣惱?
這天風和日麗,楚威王正在王宮湖畔練習吳鉤劈刺。說是練劍,卻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心事。越國既然來犯,不想打也得奉陪,可目下楚國連個像樣的將軍都沒有,卻是誰來操持這件軍國大事?楚威王第一次感到了窩囊:一個幾次做過天下霸主的堂堂楚國,竟被一個昔日附庸欺侮,當真是豈有此理?然則天下就是這樣,你不強大,就要受氣,就要受辱,就要挨打!看來,楚國不振作不訓練新軍是不行了。可是,遠水不解近渴,關鍵是眼前這場兵災如何消弭?想著想著,楚威王手中的吳鉤便偏了方向,一劍沒有劈到木樁,卻劈到湖畔石案上,「噹!」的一聲大響,火星飛濺,震得楚威王一個趔趄,手中吳鉤飛出老遠,竟「噗!」的插進了粼粼波光的湖水中!楚威王怔怔的望著湖面,甩著生疼的胳膊,沮喪到了極點。
正在此時,內侍急急走來:「稟報我王,中原張儀求見。」
「誰?張儀?他在哪裡?」楚威王牙齒磨得咯咯響,卻沒有轉身。
「就在宮門外候見。」
「讓他進來。」
「遵命。」內侍一溜碎步跑了出去。
片刻之間,布衣大袖的張儀飄飄而來。楚威王遠遠打量,見這個黑衣士子與自己年齡相差無幾,便不由冷笑幾聲,紋絲不動的站著。張儀自然將這位年輕國王的臉色看得分外清楚,卻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深深一躬:「中原張儀,參見楚王。」
「張儀,爾在列國翻雲覆雨,不覺有損陰騭麼?」劈頭便是冷冷一句斥責。
張儀不禁恍然笑道:「原來楚王為此不悅,幸甚如之!張儀周遊天下,彰天道而顯人事,使該亡者早亡,當興者早興,正當延年益壽,何能有損陰騭?」
「無須狡辯。」楚威王冷冷一笑:「將兵禍引來楚國,還敢張揚郢都,不怕絞首麼?」
「張儀給楚國帶來千里魚米水鄉,何由絞首?」張儀平靜的微笑著。
楚威王何其機敏,微微一怔:「你是說,越國是送上門的魚腩?」
「正是。難道楚王不以為然麼?」
「越國是江南大國,善鑄利器,悍勇好鬥,十五萬大軍壓來,豈是孱弱小邦?」
張儀哈哈大笑:「楚王何其封閉耳!今日越國,豈能與五十年前之越國相比?越國自勾踐之後,人才凋零,部族內鬥不休,非但無力北上,連昔日豐饒無比的震澤,也成了人煙稀少的荒涼島嶼。三代以來,越國遠遁東海之濱,國力大大萎縮。目下這姒無疆不自量力,卻要攻打楚國,豈非送給楚王大大一個利市?楚國滅越,其利若何?楚王當比張儀清楚。」
楚威王半信半疑:「若如你所說,莫非這姒無疆是個失心瘋不成?」
張儀揶揄笑道:「楚王為君,自然以為君王者皆高貴聰明了。然則在張儀看來,天下君王,十之八九都是白癡木頭。這姒無疆麼,除了劍道,連頭豬都不如呢。」
楚威王想笑,卻嘴角只是抽搐了一下:「既然如此,你為何將越國大軍引開齊國?難道不想在齊國討一份高官重爵麼?」
張儀在草地上踱著步子,侃侃道:「滅國大禮,天有定數。齊國雖強,滅越卻非其長。楚國雖弱,滅越卻是輕車熟路。百年以來,楚國與吳越糾纏不休,對吳越戰法也大是熟悉,水戰陸戰,楚國皆是吳越鼻祖。天道有常,越國向楚國尋釁,豈非楚國的雪恥振興之日?」
楚威王思忖有頃,拱手歉意笑道:「多有得罪,先生請坐。來人,藍陵酒!」
片刻酒來,楚威王頻頻與張儀舉爵,飲得一時,楚威王停爵笑問:「先生給楚國魚腩,難道無所求麼?」
「雖無無求,卻想與楚王做一交換。張儀一老友隱居楚國,卻是要請楚王高抬貴手了。」
「噢?先生老友隱居楚國?卻不知何人?」
「齊國田忌。」
「如何?」楚威王驚訝間不覺站了起來:「田忌隱居楚國?卻在哪裡?」
「請楚王高抬貴手,交換。」張儀沒有正面回答,卻只是悠然的拱手一笑。
楚威王繞著石案急促的轉著,突然止步:「莫急。放走田忌可以,也須得有個交換。」
張儀大笑一陣:「楚王但講。」
「田忌為將,率楚軍滅越。」
張儀頓時愣怔,心中飛快盤算,躊躇笑道:「此事尚須與將軍商議,不敢貿然作答。」
「羋商與先生同見將軍商議,如何?」楚威王顯然很急迫。
「這卻不必。」張儀笑道:「我能說動將軍,自來稟報楚王。楚王突兀出面,便有差強人意之嫌,這生意便不能做了。」
楚威王思忖一番道:「也是。只是先生萬莫遲延。來人,給先生備輕舟一條、快馬三匹、駟馬軺車一輛,隨時聽候先生調遣。」老內侍答應一聲,匆匆去了。
張儀卻是笑道:「多謝楚王,張儀還真不知用哪種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