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靜觀,看到動畫;
因為側寫,看到正身;
因為隨筆,看到朱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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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靜觀、側寫、隨筆下的朱侖。朱侖,我的模特兒,不多也不少,正像她的本身,不多也不少。「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四十公斤、一六七公分,世俗的標准,她太瘦了,世俗的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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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侖本身的比例上,由於兩腿修長,身材漂亮,相對的,她的軀體就比較輕薄、比較單薄,而她的一對小乳房,按照輕薄單薄的比例,卻又相當perky,比起瘦瘦的她,卻又是唯一的例外,可以把所有英文中好的字眼用在她身上,但最好的是perky,中文涵蓋不了它,是漂亮的、是傲慢的、是自信的、是活潑的,都不能涵蓋,因為perky不該只是形容詞,它該是動詞,perky,一對十七歲的淡淡小奶頭在上翹,perky是動詞。
我對朱侖說:「讓我們來『演出』,我用雙手蓋住你的小奶頭,證明我多麼保護你。讓它們不被我眼睛看到,你看,我的雙手是你的朋友,它們對你多好!」
朱侖懂了:跟她做朋友,原來從小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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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侖十七歲,美國學校十一年級,但她從西方中透也東方、從美國中透出中國。她是高二女生,她是一首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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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有四萬九千首,是哪一首?是李商隱尚未寫出來的那首、是賈島尚未寫出來的那首。朱侖是詩中的畫、朱侖是畫中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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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一句寫出的唐詩嗎?來搭一下朱侖。只有一句吧,那是「卻嫌脂粉污顏色。」化妝竟會給美麗減分,多麼天生麗質的底子啊。除了要畫出「冷艷」中的「艷」,朱侖只要「素顏」。「素顏」是唐詩式的中文,日本偷走了它,反動在藝妓的大白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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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後主一千多年後復活了,他跟我說,他寫那句「只是朱顏改」時,沒見過朱侖,如果見到,那句詞該是「只是朱顏在」。我建議李後主,快去查禁自己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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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只是朱顏在」的,會多麼老,因為她沒有老去。現在電腦是殺風景的,它可以虛擬出三十二歲自殺的瑪麗蓮·夢露(MarilynMonroe),如果活到八十二歲是什麼樣子,多討厭啊,這就是要打到電腦的一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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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位不知名的讀者,在網上流傳一張照片,他合成了我在自傳中那張單人裸照,把「猛男秀」似的我給勃起了,並且勃起的不是我原裝,倒十分黑人呢。看來不打到了。電腦電腦我愛你。不過,一旦你比照瑪麗蓮·夢露、合成出朱侖會多麼老,我還是要打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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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侖冷漠。冷漠深深。「深深深幾許」,我不要知道。偷看她的深邃,我會勃起,那一冷漠,多麼性感,我渴望強奸那一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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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奸,不是好字眼,但它對我有專屬的、超升的、特定的意義。九百年前的詩人,說他為了美味,願被毒死;九百年後,我為了創造外張內馳、創造對比,我聲言要強奸朱侖。
花解語、朱侖解語,她知道我不會真那樣,但她不知道,我真的要強奸花,在我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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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侖十七歲,送花給她,只要十六朵玫瑰。第十七朵花,就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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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侖不太笑,仿佛一片冷漠,若有所思,但她沒有愁容。「美麗與哀愁」是不及格的,朱侖只有美麗,沒有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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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淫著我的模特兒,我想她知道。她縱使一絲不掛了,卻還在霧裡。只有意淫,才是最好的贊美。勃起,可以進入畫面,只要也在霧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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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侖使我創立「魔術哲學」。
「魔術哲學」是唯一令我快樂的哲學。你知道魔術在騙你,但你不要知道真相,知道了就索然無味。你並不真的想知道,因為你願意被騙。你真的知道了,答案是你不但第二次被騙了,還沒第一次美好。朱侖和我都相信「魔術哲學」,謎底如是真的,為什麼自找無趣?如是假的,為什麼要解開它?
因為看到朱侖,我看到赤裸的鏡子。
鏡子不是赤裸,但它照出赤裸。
不照赤裸的鏡子,還是鏡子嗎?
鏡子的唯一缺點,是照了妖,它管的閒事太多了。
我家的鏡子不照妖,找另一面鏡子對著鏡子,鏡子會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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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赤裸」的字眼,別以為你看到了黃色或什麼的。「赤裸」不是、不全是、不只是單純的肉體層面,它也是、也許是、也應該是、也最好是復雜的精神層面,並且精神層面的赤裸也不止於一絲不掛,而是一片靈光。
朱侖的赤裸,是乍現在靈光,赤裸展現的,反是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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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試圖在她身上尋找她根沒有的,只能在她身上找你「你為有」的,而把尋找永遠當作過程、當作哲學家的黑貓,「以為找到」,或「以為會找到」。以為以外,有一種比「以為」不像自欺的方法,就是「假裝」找到、「扮演」找到、「演出」找到。因為找到不是憑空的,要有影像作為「支點」,所以,我要朱侖,和她的赤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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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有無中」,這是第一流的詩人描寫自然。
「情色有無中」,這是第一流的情人描寫自已。
第一流的情人不在展示多情,且在顯示無情。
他會有意的多情、也會有意的無情。
用無情拉開多情,有意的拉開「情距」。「多情卻似總無情」,第一流的情人不但會多情,也會多無情。十七歲的,沒有機會了,朱侖碰到了「無情男子」,赤裸是她唯一的計算,靠「有無中」的赤裸,她偷回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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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的奇妙、多麼的快樂,在宇宙比例中,和朱侖在一起的時間是那麼短暫,但卻是赤裸的。或者說,在一起穿衣服的時間與不赤身露體的時間不成比例,衣服對我們是什麼?是進門出門前的世俗禮儀、是氣象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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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起是一種洩漏,洩漏出我畢竟是自然現象中的男人,多少的修煉、多少的哲學,都沒有用,只要超過了界限,就出現了單獨行動。它不介意使我有點窘。對比之下,看在清純的模特兒眼裡,她反到顯得自然。清純不是視而不見、不是假裝不見、不是畏懼、不是憎惡,而是一種追認、一種對現實的承認。清純不是閃躲,清純是冷靜的面對,面露莊嚴。勃起與清純,形成了多麼強烈的對比,啊,朱侖,對比的雙方,都關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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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表情上,到底要不要顯示出淫蕩?這是一個重要的真善美問題。太多太多的人欣賞表情淫蕩的女人,從「卡門(Carmen)式」到「麗泰·海華絲(RitaHayworth)式」,不一而足。這是錯誤的。淫蕩的最倒人胃口處,在於不含蓄。純潔的十七歲、清純的十七歲、靈秀的十七歲、莊嚴女神般的十七歲,她怎麼淫蕩得出來?我喜歡她永遠沒有淫蕩的成分。我把以上的意思講給朱侖聽,她淺淺一笑,淡淡的說:「也許你錯了,十七歲也會淫蕩,床會證明我叫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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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句詩給你:「山常欲舞雪飛也;花不能言鳥代之。」這是一種宇宙萬物的代表現象、代為表達現象。雪替山舞、鳥代花言。朱侖,你要做雪呢還是做鳥?朱侖說:我嗎?我要做山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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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那一瞬。朱侖,我抓住你那一瞬。
攝影的發明在能傳神一瞬;攝影家和模特兒的出現在能傳神最美的一瞬——不但抓住那一瞬,還抓住特別為一瞬而pose出來的一瞬。
文字是攝影抓住的那一瞬。
我的文字是抓住攝影抓不住的那一瞬,也抓到你特別為我的那一瞬。
不靠畫筆、不靠雕塑、不靠鏡頭,模特兒坐在那裡,靠文字,把她傳神而入。不是入圖、不是塑像、不是內入照片,而寓形於文字,這是何等功力!用文字捕捉到畫筆、雕塑、鏡頭無能為力的,文字是它們的減法,文字席卷了它們達不到的抽離高度,文字是神出、文字是出神。
能使文字神出又出神的,是朱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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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喝一杯咖啡。」朱侖說。
「你好像健忘,你已喝了兩杯。」我說。
「我只喝一杯咖啡,就是第一杯咖啡。」
「第二杯是誰喝的?不奇怪嗎?」
「第二杯是第一杯喝的,要奇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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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神秘的偷走了一個詞兒,它叫「神秘主義」(mysticism)。宗教上的神秘主義不科學,我是科學的;宗教上的神秘主義有點丑,我是美學的。
科學出來的神秘主義、美學出來的神秘主義,又神秘,又站得住。像玉樹臨風,它讓風吹盡,墮入玄虛以外的神秘。
在所有神秘中,神秘的朱侖最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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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是要寫出對比的你:一個純潔冷漠的你;一個被「顏射」後的你,依然純潔冷漠。像潑墨式的藝術品,美麗的朱侖,你的素顏,是我的畫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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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現實,就有多少夢。
夜裡的夢是雜亂的、白日的夢才精致。把白日夢予以奚落或視同病態的,是凡夫俗子。
有多少現實濃縮,就要有多少夢來稀釋;有多少現實糾纏,就要有多少夢來解釋;有多少現實桎梏,就要有多少夢來開釋。
夢是另一半的現實。
朱侖是什麼?是我全部的現實,還是我全部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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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濤論畫,說「理無不入,態無不盡」。其實畫只能在「態無不盡」上發揮,要「理無不入」,得靠文字才行。
「態無不盡」,更可用來贊美女人的曲盡嫵媚,表現在床上的哀求叫床,都一一做到好到無法再添一分好,這叫「盡美」,盡是達到了極致、盡是沒有剩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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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到傍晚,晴在雨後山光,遠山藍中帶灰、白嵐處處;近山綠中帶墨、世界如洗,奇景入眼,前所未有。是看不到陽光的晚晴,是另一種晴。窗上雨滴未散,皆朝下移,而遠方白雲四起,雲外有山、山外有雲。
十七歲是雲。朱侖十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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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會處理情人問題的,是伊莉莎白女王。她主動不再同情人來往,但臨終時,卻呼喚情人名字。她的詩說:『讓我死,就能忘掉愛的含義。』(Ordieandsoforgetwhatlovearemeant.)雖貴為女王,竟為情困如此。」
「你臨終時會呼喚情人名字嗎?」朱侖問。
「會,不過最好她先臨終、她先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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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成過客。把我變成宇宙的過客,把人們變成我的過客。
對漫長的宇宙而言,我只是一閃又一閃;對一生、一年、一月、一天的我而言,人們只該是時而出現、時而不見。高人一等的生活方式,是主動操控人們的出現或不見。生活的常態,只是自己一人,孤獨的愉悅。與人卻「相忘於江湖」。像莊子,「獨與天地精神往來」;像愛因斯坦,獨自完成asolitarybeing。
但是,對靈光一閃的,卻是例外,但只是該是一閃,然後含笑而別,像合上裸照的畫冊,把美女壓回到平面。
朱侖是我一生中的例外,是最後的,也是唯一的。朱侖是平面中的三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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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朱侖,但不給她看到:
為什麼管這管那?
為什麼問東問西?
一切都不聞不問,
驚世,不必驚蟄。
只相信奇花照眼,
不想信舊歡重拾。
不要永恆,只要剎那,
剎那,流出永恆價值。
死亡對我已經太晚,
青春對我已經太遲。
我只要你最好的部分,
那每周給我的,兩個小時。
死亡對我已經太晚,
青春對我已經太遲。
我只要你最好的部分,
那每周赤裸的,兩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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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侖生在一九九ま,那一年,世界出現了朱侖,也出現了「沉默的羔羊」(TheSilencesoftheLambs)、出現了「忍者龜」(TeenageMutantNinjaTurtles)、也出現了「第六感生死戀」(Ghost)。我胡亂結合著這些,在特殊的時空裡,「沉默的」她,用著跪姿,對著「龜」狀的「忍者」。我們是「第六感」下的「生死戀」嗎?如果不是悲劇,我喜歡,那是十七加六十七的八十四,報告上帝:我們的一百就是八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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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哲學家從來沒說清楚「存在主義」。朱侖現身說了主義。仿佛真實的是:在牛仔褲和她之間,並沒有任何存在。真正的存在主義,是內褲不存在。沒有內褲的牛仔褲,才更原始。內褲是文明、牛仔褲是原始。牛仔褲是漂亮大腿的一部分,內褲只是視覺與嗅覺。內褲再見,對牛仔上身而言,你多此一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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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微妙,都從「十八歲以下禁止……」開始。正因為禁止,卻禁止不了,十七歲才有了微妙的快樂。
如果下限小了一歲,就失掉了這種微妙。
就因為禁止,但卻做了,是多麼微妙。
我願同十七歲一起目無禁令。朱侖,你是我的救贖,你使我暫置理性、回歸野性。當我在以劇烈的喉音嘶喊,我恨我太多的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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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這些,總題目是「模擬隨筆」。「模擬」兩個字,從中古中國走下來,走到我面前,賦予它新的定義。定義成「對模特兒的虛擬」,多麼巧妙,模特兒那麼肉體,我卻把它虛擬。可愛的朱侖,對我,她又肉體又虛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