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川從小就樹立了崇高的理想:這一生中要把到九十九個妹。
想起自己這個崇高理想時,易小川剛好開著他那輛火紅色的牧馬人闖入一片美麗的荒原。作為攝影師,美人和美景是最入他法眼的,他怎麼能錯過如此美景,於是拿起相機對著窗外的風景玩命卡嚓。
長焦鏡頭中忽然閃出一位童顏鶴髮、道骨仙風的老者,白衣飄飄,手持一根紅繩,孑然佇立,瀟灑如天外飛仙。易小川一愣,再仔細看去,卻只見荒草萋萋,哪來的什麼老人?
易小川心中一驚。這怎麼可能?自己明明是看到了,怎麼突然就沒有了呢?急忙查看相機裡的照片,卻只看到一根紅繩。
易小川露出了習慣性的「川氏」壞笑(說實話,這壞笑還是蠻帥,蠻有殺傷力的),壞腦子飛快轉動起來:嘿嘿嘿,難道這是牽紅線的月下老人?噢,不,日下老人,豈不是又有桃花運在前面等我…
「……啊!!!」
最後一個音,易小川居然尖叫了出來!
易小川猜錯了,在前面等著他的不是桃花運,而是……桃花樹!
就在他拐入山口的瞬間,這棵碩大的桃花樹凌空墜落在他車前!他下意識地猛踩剎車。
牧馬人瞪著四個圓圓的前燈,剎車片發出絕望的尖叫,車輪掀起無數碎石,抓入土地,左右扭動著身體,拚命掙扎……
終於,牧馬人停住了,不過它的進氣口已經貼在了盛開的桃花上,嗅著桃花的香氣了。它的發動機發出抱怨的咕嚕聲,心裡忍不住大罵易小川:老易,這哪是桃花運啊,這是桃花劫!幸虧我是頂級越野車,裝備了四輪平衡剎車,防抱死,和先進懸掛系統……
「幸虧,我反應夠快!」易小川粗暴地打斷了牧馬人的思路,此刻他已經下了車,查看起狀況來,「不然你就要TotalLost了!」
「偷偷,老死了?……這是啥意思?」牧馬人心裡嘟囔著。
易小川拍拍它的發動機蓋:「和你說英文,你也不懂,就是『報廢』了!」
牧馬人不服氣了:「小樣,老子是原裝進口的……雖然是在墨西哥組裝的,有種你說西班牙語!」
易小川當然不知道牧馬人的想法,他正在自言自語地為自己的運氣而沾沾自喜:「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易小川當然也不知道,還有一個人也在感歎他的狗屎運。
此人就在易小川頭頂正上方的懸崖上,拿著鐵鍬坐在樹坑邊喘著粗氣,桃花樹的墜落就是此君的傑作,他的綽號是「鞭子」。步話機裡傳來低沉的男中音,鞭子急忙抓起步話機匯報:「馬哥你放心,我一定做得乾淨利落,絕對像是意外事故!」
山谷裡的營地中,馬哥放下了步話機。他身材粗短,眼中閃爍出狡猾的殺氣,臉上有道長長的傷疤,再配上那性感的男中音,真是飾演黑幫老大的不二人選,但是他選擇了另外一項很有前途的職業:做一個真正的黑老大!
此刻,他正帶著十多個盜墓賊在山洞裡辛勤工作,努力挖掘尋找一座神秘墓室。易小川這時候來打攪他們,實在是讓人有點掃興。這也難怪馬哥生氣了,後果當然很嚴重。
桃花樹邊,易小川提起永遠吊在胯部的褲子,扣緊了從來沒扣緊過的皮帶,蹲馬步,氣運丹田,雙膀一叫勁,使出吃奶的力氣,哇呀呀呀…呀呀呀!終於抬起了樹幹。
偏偏此時,車裡的手機傳來了優美的鈴聲,「我是灰太狼,不差錢,不差錢,不差錢……」——這是小川自彈自唱的傑作。
小川頓時洩氣了,樹幹脫手落地。他轉身罵罵咧咧地走向牧馬人:「靠,誰這麼不厚道!」突然,他的背後傳來轟隆巨響,一朵桃花飄到他的面前。小川疑惑地、慢慢地轉過身,頓時兩眼瞪得比牧馬人的前燈還大!
一塊巨石砸在了他剛才站立的地方,把桃花樹砸得粉碎,漫天飄蕩著桃花朵朵!
易小川長吸了一口氣:「阿彌陀佛,天官賜福,上帝保佑,真主安拉。」
山頂上,滿頭大汗、筋疲力竭的鞭子趴在石頭坑邊,絕望地咬著自己的手指頭,努力抑制自己的悲憤:「媽的,是誰這麼不厚道!」
「我是灰太狼,不差錢,不差錢,不差錢……」鈴聲再次飄起,易小川從驚愕中醒來。
考古發掘現場,穿著白大褂工作服,戴著眼鏡的考古學博士——確切地說是即將畢業的博士研究生一大串……噢,對不起,是易大川先生,此刻正躲在考古坑的角落,腦袋貼著一匹馬的頭骨偷偷打著電話。
聽筒裡正響著「我是灰太郎……」彩鈴,突然小川無比激動的聲音爆發出來:「大川,你這個電話救了我的命!」
易大川耳朵幾乎被震聾,只好換了一邊耳朵:「小聲點,我在工作中!……救了你的命?你是不是又把高嵐惹火了,被追殺啊?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對女朋友要像對待文物,要溫柔一點,小心呵護!」
「剛才,剛才一塊巨石從天而降……」
易大川歎氣:「……差點砸到你?小川,你編故事的水平下降太多了!」
「我向毛主席保證……」
「我沒時間聽你編瞎話了,說正經的,別忘了我們的中秋節計劃!你一定要把媽騙來。今年咱們一定要吃個團圓飯!不好,老爸來了!我掛了……」
大川匆匆藏起電話,拿著刷子假裝工作。他所懼怕的老爸正是考古隊的負責人,考古研究所的所長易教授——極端嚴肅,不苟言笑,非常頑固的易教授——就像在背後盯著你幹活的公司老闆。
小川放下電話,自嘲:「我編瞎話也沒人信,我說真話還是沒人信,真是沒人性!」看看破碎的桃花樹,他又笑了:「這下搬起來倒是省勁了!所以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於是,他開始忙著搬開障礙,絲毫沒有注意到悄悄接近的鞭子。
鞭子不是浪得虛名的,他手裡的一條牛皮鞭那是出神入化,好比《奪寶奇兵》裡的印第安納瓊斯。此刻他正借助牛皮鞭爬下山崖,避開小川視線來到車邊,把一個竹簍裡面的東西倒進了車窗……
牧馬人又上路了,小川吃一塹長一智,全神貫注看著前方,卻沒有發現,一條火紅的赤練蛇正慢慢地爬上副駕駛座。當他準備換二檔的時候,摸到的不是檔把,而是一個冰涼軟滑的東西,他轉過頭去,正好看到火紅的赤練蛇一下咬住了他的右手……
全神貫注工作著的大川,忽然心中一驚,一不留神手指被一個破碎的陶器劃破了,頓時鮮血直流,一滴一滴地滴在陶罐上。他心中一擰:「難道小川真的出事了?」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易教授鬼神一般冒了出來,打斷了大川的思索,他掏出手帕,心痛道:「看看這血流的!」
「爸,我沒事!」
大川剛要伸手去接手帕,易教授卻蹲下身子,用手帕擦去陶罐上的血跡。
「你當然沒事!可惜了這陶器!」易教授舉起陶罐,皺起眉頭,「這是文物!兩千年的歷史啊!就這麼被你的DNA污染了,我將來怎麼做鑒定啊!」
大川無語,把手指塞入口中。
額頭冒著冷汗的小川正用力吮吸著被咬的傷口,吐出毒血,但是神智已經變得有些模糊,他拼盡全力踩下剎車,牧馬人嘶叫著轉了半圈停在了路中間。
小川用盡力氣才推開車門,剛跨出車門,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他捲起袖子,一條黑線正在他的手臂上延伸著。
「堅持,堅持!小川,想想你的偉大理想,想想沒還完的房貸,想想豬堅強,你要挺住!」
劇痛讓小川滿頭大汗,渾身顫抖,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扶著車子走到車後,顫顫巍巍地打開後備箱,找出登山繩紮緊了中毒的右手手臂,把急救箱裡的藥物倒在車廂裡,終於找到瞭解蛇毒的血清。他露出喜色,可是手忽然不聽使喚起來,捏不住小小的血清瓶,眼睜睜地看著血清從他的指間滑落,掉在地上,碎了。小川一下子癱倒在車邊,漸漸閉上了重若千鈞的眼睛……
遠處,鞭子放下望遠鏡,露出滿意的笑容。
山谷營地裡,馬哥也滿意地拍了拍鞭子的肩膀,山洞口傳來興奮的叫喊:「找到了,找到了!」沉穩的馬哥也不由得變色,二話不說,帶頭衝進了山洞。
山洞深處被挖出了一條甬道,點著一排火把照明。馬哥和鞭子在甬道裡走了很久才到了盡頭,擋住眾人去路的是一面青幽幽的石牆。
馬哥強作鎮定,把手中的能量探測器貼在了石牆上,深吸一口氣才按下開關。探測器感應到了石牆裡潛藏著的巨大能量,「嘀、嘀、嘀……」的計數聲越來越強,頻率越來越快,最後竟然成了不間斷的高頻尖叫。
然而,眾人爆發出的瘋狂歡呼卻遠遠蓋過了探測器的尖叫!他們瘋了一樣掄起鐵錘砸向石牆,轉眼間石牆就佈滿裂縫。
就在石牆轟然倒塌的瞬間,一股強勁的陰風從密室內撲面而來,剎那間吹熄了所有的火把,幽深的通道內變得一片漆黑。瘋狂的呼喊一下安靜下來,黑暗中傳來膽小者的哀號:「撞鬼了,撞鬼了!」
「擦」,打火機亮起,照亮了馬哥的臉,那道長長的傷疤更顯陰森可怖,他不慌不忙地點燃了嘴邊的香煙:「和我相比,鬼有什麼好怕的。」
火把再次亮起,馬哥帶頭鑽入了牆洞。很快,小小的密室被照得亮如白晝。
密室裡沒有棺木,卻供奉著一座石像:一位眼神深邃的中年古人雙手捧著一條項鏈,鏈子上有一個琥珀色的墜子。馬哥湊近觀看:墜子上雕刻的圖案正是一隻怒目圓睜的卷尾猛虎,在火光照射下散發出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光彩。馬哥露出一絲獰笑:「鞭子,給老闆報個信,虎形墜找到了!」
鞭子轉身鑽出了密室,來到山洞外的營地,調整起無線電台來……
小川從昏迷中一下驚醒,他感覺到自己呼吸急促,心跳快得彷彿要跳出胸口,低頭看去手臂的黑線又向上延伸了,幸虧被紮緊的登山繩擋住。小川咬著牙慢慢站起,鼓勵著自己:「豬堅強,想想豬堅強!你不會連它都不如吧!」
費盡力氣,小川終於爬進了駕駛座。他擦去汗水,努力瞪大眼睛,發動起汽車往前開去。一路上,小川不停地抽打著自己,自言自語:「再堅持一下,也許你就能碰到其他人……別忘了,你答應大川的,中秋節要帶老媽回去吃團圓飯!……你就要是放棄了,那個叫高嵐的野蠻女友,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牧馬人左搖右擺地在曠野中呈S形行進著,就像是喝醉了的酒鬼一樣。
鞭子鑽回了密室:「馬哥,老闆正朝這邊趕過來!」
馬哥取下嘴邊的香煙,在石像眉心上轉著圈按滅:「老兄,對不住了,為了八百萬,親娘我都可以不要了!」匪徒們爆發出虐的狂笑。
群魔亂舞之中,馬哥獰笑著取下石像手中的虎形墜,剎那間密室的四面牆壁噴射出白煙,笑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咳嗽和驚叫,更有人當場七竅流血而死。
恐慌中,眾賊向牆洞湧去,鞭子奮力推開眾人護著馬哥搶先鑽出牆洞。馬哥、鞭子和幾個盜墓賊剛鑽出石牆,密室就坍塌了下來,只聽到一片淒慘的哭嚎。馬哥他們驚魂未定之時,突然山搖地動,甬道也開始坍塌!慘叫聲中,一個盜墓者被墜落的石塊砸死,大家瘋了一樣奪路逃竄。全靠著鞭子奮力護駕,馬哥才一直跑在最前面。
眼看馬哥和鞭子就要逃出洞口,一塊墜落的大石卻將鞭子砸倒在地,鞭子的腿被死死壓住,他伸手向馬哥求助,馬哥卻逕自向洞外跑去。鞭子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哀求馬哥救救自己,誰曾想到,馬哥卻是冷冷一笑:「為了八百萬,我連親娘都不要了,還會管你嗎?」他拿起石頭一下一下狠狠砸向鞭子,一直把鞭子砸得頭破血流,鬆手為止。
馬哥終於跑出洞口,他轉身看著坍塌的山洞,再沒有人跑出來了。狼狽不堪的他卻舉起手中的虎形墜放聲大笑起來:「老天有眼,這八百萬是我一個人的了!哈哈……」
馬哥笑聲未停,一聲鞭哨響起,他手中的虎形墜被打飛出去。馬哥一愣神,長長的鞭子再次飛來,死死纏住了他的脖子。馬哥一下被拉倒,被鞭子一點點拖回山洞,他奮力掙扎卻無濟於事。
滿臉是血的鞭子咬著牙,一下一下把掙扎中的馬哥拉回了充滿慘叫的山洞,拉到自己面前。馬哥已經被勒得奄奄一息,鞭子大笑著,往他臉上吐出一口血水……
洞頂徹底崩塌,慘叫聲也徹底消失了,空蕩蕩的營地變得一片死寂。岩石封死了洞口,湮滅了一切痕跡,只留下虎形墜靜靜地躺在那裡。
山谷的寂靜很快被闖入者打破了,牧馬人搖搖晃晃來到了營地前。
看到眼前的營地,迷迷糊糊的小川露出笑容,還不忘記表揚一下自己:「小川,你做到了,你真是個純爺們!」
小川按下喇叭,刺耳的鳴叫在山谷裡迴盪,出乎他的意料,營地裡居然沒人應答。無奈中,小川爬出駕駛室滾到地面上,拄著一支鐵鍬才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搜索著營地,卻發現每個帳篷裡都沒有人,無線電台傳出一個男人的呼叫:「馬哥,馬哥!」小川抓起話筒,使出全力叫著:「救救我,救救我!」對方慌張起來:「你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喂、喂……」
一陣劇痛傳來,小川跌倒在地上,紮緊手臂的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脫落了,黑色血線已經來到了肩部,小川知道如果這條黑線延伸到心臟,即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他忽然覺得,現在死了,或許要比活著輕鬆;但是他又不甘心,我不該那麼短命啊,大好青春還沒過完呢,和諧社會還沒看夠呢,香車美女還沒拍夠呢,怎麼就掛了呢!
「我是灰太郎,不差錢……」電話鈴聲響起。小川突然笑了:最起碼,我也該先給大川打個電話,留下點豪言壯語,好讓大家緬懷吧。
蛇毒真是一種怪東西,它可以讓愛調侃的小川糊塗到要用自己的死亡來調侃一把,應該算是神經錯亂吧。不管怎樣,迷迷糊糊的小川開始滿世界找手機,迷糊中,他看到眼前有一個東西在發光,於是努力爬了過去,一把抓起來——他抓住的不是手機,而是突然發出紅光的虎形墜!
抓住虎形墜的一剎那,小川像是被電擊了一般,渾身一顫,接著全身的神經和血管開始劇烈抽動起來,他覺得全身好熱,就像掉進了火坑裡,不由自主開始脫起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