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一直下。
祗園裡的黑巷,淹沒武者的泥沼。
兩把刀,一長一短。
一條棍,計十一節。
武者,有兩人。
鬥氣,無盡。
「蜈蚣棍法!十一龍一閃!」兵五常一出手,就是最厲害的殺著。
好厲害的勁道,來勢猶如層層交疊的巨浪,一疊勝似一疊。
宮本武藏不敢小覷,也回敬自己的得意大技。
「二天——龍捲風!」
兩道漲滿刀氣的龍捲風吹向十一節棍帶起的十一道攻勢,兩股巨力在雨水中轟然撞擊,爆響連十一聲,刀氣潰散,棍勢也同時消於無形。
「好傢伙!」宮本武藏像一頭猛獅,大步衝進,左刀前,右刀後。
「……」兵五常感覺到整條手臂都在脫力顫抖。
刀與棍,棍與刀,綿綿密密。
大雨不斷被切開、潑開、掃開、割開、盪開,所有形而上的「內力」、「氣功」等語彙,在有形的雨水陪襯下變成非常具體的事物,一般人只要在旁邊被這些碎開的雨水給打中,非倒地咳血不可。
兩百招過去了,表面上是勢均力敵,但兵五常卻感到宮本武藏的刀勢之間似有留手,不斷出現誘敵的空隙,然而竭力與抗的兵五常卻心有餘而力未逮,無法直搗刀勢中的破綻。
宮本武藏的眉心,露出輕蔑的笑。他在試探著兵五常的本領。
可惡,若無法將距離拉開,十一節棍的優勢就無法充分開展。
兵五常藉著刀勢回彈,高高躍起,運起全身內力。
「蜈蚣棍法!十一天連雨!」
棍勢當真如雨,從天而降。
可惜,宮本武藏已經跳脫了武士刀只能近身作戰的藩籬。
「伏龍急蟠——守!」宮本武藏左手短刀築起一道無形的氣牆,將綿綿不絕的棍勢全都檔下,右手長刀往半空一刺,銀光疾射如鷹:「龍牙——刺!」
兵五常瞳孔放大,胸口一涼。
——刀氣,竟然可以飛斬到這麼遠!
有人說,宮本武藏之所以被稱作「劍聖」,其實是一種命運的僥倖。
如何說起?其人說,宮本武藏生平未逢敵手,乃因許多鼎鼎大名的劍豪,如上泉信綱、柳生宗嚴、富田勢源、東鄉重位等等,在宮本武藏橫行的時候,這些劍豪不是早就過世,就是已入遲暮之年,無法放在同一把秤做比較。
也有人更挑明著說,宮本武藏拿刀的一生,幾乎未曾尋找一流的高手比試,所以「無敵」二字還得加上註解——柿子挑軟的吃。
但,如果這些劍豪看見宮本武藏此時的刀法,他們會慶幸彼此輝煌的時代並不相同。
接下來的打鬥,完全沒有可觀之處。
豁盡僅剩的力氣,使出第五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十一龍十一閃後,兵五常的身上,已經找不到一寸完整的骨肉。
若非有驕傲的「無雙」支撐,兵五常早就昏了過去。
「這已是你的全部了?」宮本武藏已經看膩了兵五常的棍法。
不再用刀相逼,宮本武藏緩緩凝聚飄散在空中的殺念。
「……」兵五常何等驕傲,受不了這樣的奚落,卻又沒有力氣反駁。
他絕對不要死在敵人處決似的斬首,他要用戰鬥的姿勢死去。
於是,兵五常的十一節棍快速拼回了原先的黑棍,撐起了他殘破的身軀。
擺出,戰鬥的棍姿。
「失敬了。」宮本武藏點點頭,瞭解了兵五常的意念。
身為武者的巔峰,宮本武藏決定用最華麗的刀法為這位不相識的敵人送葬。
「還沒請教你的名字。」宮本武藏凝視兵五常的雙瞳。
「敗者之名,何足掛齒。」兵五常的視線模糊。
「好。」雙刀回鞘。
宮本武藏蓮花般的刀氣緩緩合起,隱藏在身體裡的最深處。
接下來的一刀,就是兵五常殞命之時。
宮本武藏吐出一口氣,殺念正動時,突然自己的肩膀被輕輕的拍了一下。
「誰!」
恐怕宮本武藏這一生都沒有這樣恐怖的經驗,猛然回頭,只見一個渾身血污的少年雙手插進口袋,再從自己的背後走向重傷的兵五常。
那少年像空氣一樣,怎麼自己完全沒有發覺?就算到了眼前,那少年也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人物。宮本武藏差點忘記呼吸。
一隻黑貓跟在少年的身後,輕輕一躍到少年的肩頭,少年拍拍貌的背脊,一瞬間,那少年好像重新活了過來——不,應該說,是形象整個清晰了起來。
「兵五常,你寧願犧牲生命,也不惜要把我殺死嗎?」那少年問。
少年的雙腳大腿,流著血……那少年自然是烏拉拉了。
「沒錯。」兵五常迴光返照似地,瞪著已無力殺死的烏拉拉。
「既然不怕死,為什麼不死在更有意義的地方?」
「……」沒有回答。
烏拉拉莞爾,拍拍兵五常快要塌下的肩膀,說:「還有力氣封印血咒吧?找間店好好大吃一頓,睡醒了又是好漢一條,你知道怎麼做的。」
一瞬間,兵五常身上的血咒破碎,經營已久的「無雙」溜進了烏拉拉的體內,而烏拉拉從紳士身上轉換提領的「天醫無縫」卻送給了兵五常。
「為什麼……這麼做?」兵五常非常憤怒。
「是啊,為什麼……他媽的,我後悔了。」烏拉拉的大腿上,還是刺痛得厲害:「總之,跑吧兵五常,有了活命的機會為什麼要死?這種場面就交給我了。」
兵五常,憤怒到全身發抖。
宮本武藏無言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尚無法釋懷自己剛剛怎麼會沒有發現那少年走到自己身後,還輕輕拍了自己的肩膀一下?如果少年不是拍肩,而是朝自己的頸子劃下一刀,自己真能躲過?
烏拉拉轉身,看著不發一語的宮本武藏。
「『無雙』打不過你。」烏拉拉若有所思,左手撫摸著肩上的紳士。
於是,烏拉拉將好不容易獲得的「無雙」送進了紳士體內,輕輕將「自以為勢」掛在身上,咬破手指,血咒紛飛。奇異的獵命師魔法。
「你是誰?」宮本武藏面無表情。
「獵命師的逃犯,烏拉拉。」烏拉拉從背包裡拿出一罐愛維亞礦泉水,大口大口喝下。旁若無人,從背包裡繼續拿出紅色的鞋子,藍色的衣服穿上。
「你剛剛是怎麼辦到的?」宮本武藏非常介意。
「那是我的能力。」烏拉拉隨口唬爛:「叫超高速瞬間移動,很酷吧。」
「瞬間移動?」宮本武藏愣了一下。
「想學嗎?我教你。」烏拉拉拍拍臉頰,翻身倒立。
宮本武藏的太陽穴,爆出了一條青筋。
兵五常看著烏拉拉的背。如果要完成任務,只要往前送上一棍——
「兵五常,不快走的話,我會打得非常辛苦的喔。」烏拉拉眼睛不敢離開宮本武藏,認真說道:「你希望一個獵命師死在一個吸血鬼的手上嗎?」
咬著牙,兵五常轉過身,慢慢踏出染血的一步。
這輩子,兵五常從沒有這麼矛盾。這麼憤怒過。
「有機會的話。」烏拉拉還是忍不住開口。
「……」兵五常閉上眼睛,一拐一拐。
「跟我一起把命,送在徐福面前吧。」烏拉拉笑道。
「……」兵五常還是閉著眼睛。
大雨傾盆,將整條街轟淋成一片奔騰張狂。
雷聲劈開城市的夜空,肅殺的光明一瞬。
海一般的雨中。
天下無敵的吸血鬼刀客,無所不謂的天才獵命師。
紳士跳下,一溜煙竄到屋簷下。
「剩下我們了。」
烏拉拉大氣不敢透,只能寄望「自以為勢」的力量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強大。
畢竟,烏拉拉從來就沒有這樣的對敵經驗。
眼前這男人,比哥哥還要厲害。
厲害太多。
「我敬佩你的義氣。」宮本武藏緩緩拔出雙刀。
「有一部漫畫,叫《二十世紀少年》。」烏拉拉苦笑:「裡頭的主角有句台詞很有意思。要是覺得自己有生命危險的話,就拔腿快跑,千萬不要客氣。」
「好句子。」宮本武藏一刀指地,一刀曲臂斜舉,說:「那麼,你現在覺得生命有危險了嗎?」
「豈止。」烏拉拉單手撕開包裝,將三粒藍波球泡泡糖丟進自己嘴裡。
「害怕嗎?」宮本武藏雙刀慢慢騰起,雨滴在半空中凝縮拒落。
「很怕。」烏拉拉嚼著藍波球:「但還沒有,怕到落荒而逃。」
火焰在烏拉拉的手掌中示現,直接燃縮成紫色的離火。
烏拉拉知道,這次他的背後,不再有逃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