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隨風飄湯,荷花綻放清香,一抹綠意籠罩著位於交通要道上的鄴城,時值春暖花開的爛漫季節。
位於鄴城東胡同底的宅子,建構宏偉,門前雄獅張牙舞爪,神態飛揚。大門朱漆新□,色澤亮麗動人。門上茶杯口大小的銅釘閃閃發亮,門頂匾額上寫著荊府二字,比劃雄勁有力,氣勢磅礡。大宅門前兩個僕役手持著竹撥掃帚,用力的將門前枯黃落葉掃除。
突然間一匹駿馬疾奔而至,馬匹全身烏黑,馬勒腳蹬都是爛銀打造,鞍上之人年約三十多歲,身穿藍黑長袍,頭帶白翎羽帽,腰間繫著一柄長劍,腰□筆直挺立,臉上顯現出英悍之氣。
門前僕人見馬匹站定,急忙上前牽住馬□,哈腰躬身道:「李總捕頭。」
李飛是鄴城府衙總捕頭,接位已逾五載,是荊鐵山卸任後第二任的總捕頭。荊鐵山擔任總捕頭有八年之久,其間鄴城夜不閉戶,一片安樂昇平之相。其中朱亦謀太守勤政愛民,為官廉潔,居功蹶偉。但是荊鐵山鐵捕無敵,宵小盜匪聞風而逃,功勞也是不小。韓雲娘深懂經營之道,數年間荊家行商致富,本來不用荊鐵山繼續任職,但是朱亦謀倚為重任,所以荊鐵山一直等到朱亦謀告老後才辭去公職,由於其威名遠播,後兩任總捕頭受其庇蔭,這段時間鄴城還算平靜。
荊府大堂之上,荊鐵山坐在太師椅中,正在閉目沈思。荊鐵山雖然人到中年,但是身體強健,精力充沛,不輸給年輕小伙子。但是韓雲娘兩年之前身染重疾,久病不愈,荊鐵山雖然遍尋名醫,韓雲娘依舊沒有起色。夫妻兩人結□越久,情意越深。荊鐵山憂心愛妻病情,眉頭緊皺,面有愁容,不復昔日英姿颯颯,豪邁爽朗的神情。
門外僕人領著李飛進來,荊鐵山見李飛來到,縱使心情沈重,也不能給小老弟臉色看。
於是荊鐵山強顏歡笑,站起身來拱手笑道:「李老弟,這麼久才來看看老哥哥,是不是嫌棄老哥哥啊!」
李飛當然知道荊府狀況,本來不應該再來麻煩荊鐵山的,只是此事關係重大,不得不硬著頭皮前來。
李飛回禮笑道:「小弟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專程前來麻煩荊大哥,我這總捕頭幹的真是汗顏。」
荊鐵山右手一請道:「李老弟請坐。」荊鐵山說完揚首道:「阿福,奉茶!」
李飛忙道:「荊大哥不必客氣,我這兒坐著行了。」
兩人寒暄一番,這才就坐。
荊鐵山心中有底,面色凝重的開口道:「李老弟,你今日是否為了滎陽之事而來?」
李飛點頭道:「荊大哥消息靈通,鄴城有您真是萬幸。」
荊鐵山微微一笑道:「不用客套,京裡派了按察使到各州郡視察,身邊帶著名震京城的四大名補,消息早已傳開。你不用多說,我知道怎麼做。」
李飛得到荊鐵山允諾,面露喜色,急忙起身一揖道:「多謝荊大哥相助,否則小弟難逃此劫。」李飛心中狂喜,語音竟然微微顫抖。
荊鐵山右手往前一阻,道:「鄴城平安無事,是百姓之福,小事一樁,不用多禮。」
李飛面色甚愉的和荊鐵山談了一會兒,起身告辭。
荊鐵山目送李飛離去,臉上笑容驟失,心情又沈重起來。
李飛走到大門前,一名錦衣少年,年約十八九歲,面貌英挺俊秀,劍眉入格,眼眸精光四射,只是眉宇之間,隱含著淡淡憂慮。
那少年看到李飛走來,展顏一笑,道:「李叔叔,您來找我爹啊?怎麼不多坐一會兒?」
李飛微笑道:「我有事麻煩你爹,怎好多叨擾片刻,天雲,你代你爹去收租啊?」
荊天雲頷首道:「對啊!李叔叔有空常來坐坐嘛!」
李飛客氣的道:「一定一定,我先走了。」
荊天雲微笑著揮手目送李飛離去。
李飛離去時搖頭歎息道:「這孩子早幾年轉性就好了,可惜現在遲了點。」
荊天雲是荊鐵山和韓雲娘唯一的兒子。荊天雲從小受到夫妻兩人寵愛,頑劣不堪。兼之朱亦謀夫妻又是荊鐵山夫妻的義父母,所以朱亦謀夫妻當荊天雲是孫子,這荊朱兩人在鄴城權傾一方,荊天雲更是目中無人。所以荊天雲不到十歲,就已經是鄴城惡名昭彰的小霸王了。但是荊韓兩人長年佈施行善,鄴城人都看在兩人面子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一直到韓雲娘病重,街頭巷尾盛傳是荊天雲剋死自己母親。荊天雲本來嗤之以鼻但是母親一病不起卻是事實。荊天雲心中忽然大徹,一改往日傑傲不訓的脾氣,開始學著父親為人處事的方式,每日循規蹈矩,安守本分。
荊鐵山見兒子走了進來,道:「你又把租金髮還回去了,是嗎?」
荊天雲面有愧色,垂首道:「是的。爹。」
荊鐵山歎口氣道:「施有所求,這叫市恩。」
荊天雲嚅喏道:「對不起,孩兒錯了。」
荊鐵山微笑道:「算了,我又沒怪你,你的孝心,你娘和我都很清楚。」
荊天雲想起剛才李飛曾到來,問道:「爹,李叔叔來做什麼?」
荊鐵山起身踱步道:「上個月滎陽縣一夕死了三百多人,傳說是吃了毒鹽而死。滎陽離京城近,消息傳到皇上那兒,皇上大為震怒,派了專使嚴加查辦。這各州郡莫不兢兢戰戰屏息以待,絲毫不敢馬虎。」
荊天雲想了一下,道:「李叔叔要爹爹抓些鹽梟交差是嗎?」
荊鐵山哈哈一笑,右手一拍荊天雲肩膀道:「錯。」
荊天雲眉頭一皺,問道:「不是這樣,嗯……喔,我知道了。」
荊天雲豁然明白,道:「李叔叔請爹爹警告那些鹽梟暫時銷聲匿跡,等風聲過了,再出來活動,是不是這樣?」
荊鐵山滿意的點點頭,道:「你學的很快。」
荊鐵山解釋道:「如果故意抓鹽梟交差,則朝廷必定會責怪以前執法不力,而且這樣做又得罪那些人。假設按察使真的抓到鹽梟,李捕頭可以硬說那是從其它城鎮逃來的。其實鹽梟這行,利潤高,幹的是殺頭的生意,常人牽扯不得。」
漢朝實施多項產品公賣,鹽是其中一種。當初公孫弘以目之所及,皆為王土,深山大澤,皆為國庫為由,實施專賣被指為與民爭利。因為鹽是民生必需品,所以爭議最大。鹽大概分為海鹽,岩鹽,湖鹽三種。海鹽因為取得容易又生產量大,所以市面上買賣的大多是海鹽。但是內陸因不靠海,所以衍生出偷運海鹽到內地販售情事,因為產地和當地價格相差數十倍,所以利潤可觀。但是鹽因為是公賣,私下販售罪同盜竊國庫,律法上是唯一死刑。所以鹽梟大多是強悍的盜賊,或是視死如歸的貧戶。
就因為如此,一般衙門捕快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能不理就不理。但是鹽梟畢竟是匪徒,有些鹽梟為了增加質量,在鹽中摻了雜質,有些雜質是有毒的,所以滎陽的慘事,有可能是百姓貪圖便宜,吃了有毒的鹽而死。
荊天雲搖頭道:「這些人真是人不淺,爹,我先進去看娘。」
荊鐵山面色一沉,道:「你娘好些天沒見著你,嘴裡直念著,你快去吧。」
荊天雲暫別父親後,舉步往西廂房而去。
韓雲娘病□久臥,臉頰深陷,骨瘦如材,尤其長時間未出房門,臉色蒼白的嚇人。
荊天雲來到母親床前,握著韓雲娘的手,輕聲道:「娘,我是雲兒,我回來了。韓雲娘聽到聲音,勉強的睜開眼睛,嘴早微微一揚,氣若游絲的道:「平安回來就好。」
荊天雲見母親日漸憔悴,眼眶不由的紅了起來。
此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名少女,手上捧著臉盆,年約十五六歲,雪白的臉龐,眉彎嘴小,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頭挽雙鬟,生的秀麗絕倫。
荊天雲見那少女進來,問道:「巧兒,你服侍我娘吃藥了沒?」
巧兒見到荊天雲,□首低垂,道:「啟稟少爺,夫人已經服過藥了。」
荊天雲低頭在母親額頭上一吻,道:「娘,您多休息,孩兒不吵您了。」
荊天雲轉身走了出去,經過巧兒身邊時,停下腳步,道:「巧兒,我娘就麻煩你了。」
巧兒頭垂的更低,小聲道:「奴婢知道。」
過了一會兒,荊鐵山走了進來。巧兒屈身一福,道:「老爺。」
荊鐵山右手一揮,要巧兒出去。
等到巧兒出去後,荊鐵山將韓雲娘扶起靠在胸前,道:「時間好像不多了,我想是該交代事情的時候了。」
韓雲娘睜開眼睛,雙眼因為久病的緣故,眼白顯現暗黃色。
韓雲娘無力的靠在丈夫胸前,道:「雲兒還小,他需要你。」
荊鐵山微笑道:「天雲不小了,我當年這個年紀,已經在戰場上衝鋒陷陣,挫敵無數了。」
韓雲娘搖頭道:「雲兒怎能跟你比,他從來沒吃過苦,需要人幫他的。」
荊鐵山輕撫著韓雲娘乾澀的頭髮道:「這一年來他表現得很好,很有男人的氣魄,我們該放心讓他自由飛翔了。」
韓雲娘哽咽的道:「這個家還需要你。」
荊鐵山紅了眼眶道:「我說過不論在何時何地,我都不會離開你的,不是嗎?」
韓雲娘待要再說,荊鐵山語氣堅決的道:「這事兒沒的商量。何況」荊鐵山語氣一轉,柔聲道:「多活這些年我們都該滿意了,等我們走後,義父會照顧天雲的。」
韓雲娘知道說什麼也改變不了丈夫的心意,心中既是情意纏綿,又是傷悲不已,眼淚不由的潸潸流下。
荊天雲到帳房將帳冊入庫後,步履蹣跚的回到自己的房間。房中一支大紅蠟燭,照的滿室生春。床上白色珠羅紗帳,輕縛在床邊。床前桌上擺著一張雕花石硯,筆筒中插滿了大大小小六七枝筆。壁上掛了一幅飛龍猛虎博的潑墨畫。荊天雲從牆櫃中取出乾淨衣衫,將身上的髒衣服換下。
忽然門上叩叩兩聲,僕人小石子在門外說道:「老爺請少爺即刻到夫人房中。」
荊天雲心中略感訝異,父親有什麼事這麼急著找自己,於是匆匆回答道:「等我換好衣服,馬上就去。」
荊鐵山看著兒子急急忙忙到來,身上衣衫尚未整齊,他心裡暗道:「這樣的孩子,我走的安心。」
荊鐵山臉色嚴肅,道:「坐下吧,我有事要告訴你。」
荊天雲看著父母親的眼神,感覺到氣氛不對,雖然坐下,但是如坐針氈的不安使的他打破沈默道:「爹,娘,您找孩兒有事嗎?」
荊鐵山慈祥的看著荊天雲道:「有一件事埋藏在我和你娘親心裡近二十年了,今天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會告訴你。」
韓雲娘知道荊鐵山正在交代後事,心頭一酸,將頭偏了過去,眼淚又流了下來。
荊天雲看見母親傷痛的模樣,心中驀然明白現在情勢,道:「爹,有什麼事等娘病好了再說吧。」
荊鐵山微笑道:「你知道我要說什麼了,雲娘,我們孩子多聰明。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韓雲娘難掩哀痛,緊閉雙唇,避不答話。
荊天雲霍然起身道:「爹,娘沒事的,我們再去請高明的大夫,一定。一定可以治好娘的病。」
荊鐵山左手輕揮著要荊天雲坐下,道:「我師父說今年是我的劫數,原本我以為是我自己,沒想到是你母親。天意如此,人力豈能抗衡。孩子,父親無用,有件事要你替我去辦。」
荊天雲按耐住心中的恐懼,只感到自己四肢不聽使喚的顫抖,嘶聲道:「爹,您千萬不要放棄。」
荊鐵山長吁一口氣,緩緩道:「你靜靜的聽我說,我和你娘本來住在曲阜,當年我……」
窗外日沉月起,月光輕輕的□在地面上。家家戶戶亮起燭光,正是辛勤一天後難得的休憩時光。
荊鐵山一口氣將事情說個分明,雖然這擔子壓在不經人事的兒子身上顯的沈重,但是他是荊家唯一的傳人,無論如何這責任都要他來扛。
荊天雲聽完父親的話後,心情異常平靜,道:「父親要孩兒照顧外祖父,想法子補償小沛梁家,孩兒一定遵從。」
荊鐵山頷首道:「你能明白就好。雖然我時時注意著你外祖父和梁家的情況,但是我始終提不起勇氣去見他們。本來在你及冠後,我和你母親想回去一趟,可是,唉……」
荊天雲抬頭望著父親,燭光柔和的照在荊鐵山臉上,原本剛□分明的輪廓顯的鬆弛無力,一時之間父親似乎老了十多歲。荊天雲從小對父親的映像就是永遠豪氣干雲,意氣風發。在眾多認識的人中,只有父親重情重意,內外兼顧,好似完人一般。自己永遠比不上父親,他有了這個想法,索性自暴自棄,惹的家中無一日安寧。只是現在眼前的父親,卻如此心灰意冷,甘於天命。
荊天雲胸中忽然感覺到熱血洶湧,豪氣頓生,他起身堅毅果決的道:「父親母親養我育我十九年,我卻只當了兩年荊家子弟,若不能報答親恩,孩兒枉生為人。」
荊鐵山聞言面露喜色,大笑道:「一朝聞道百花齊放,雲娘,你聞到滿室馨香沒有?」
韓雲娘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心想:「我這一生有生死不渝的丈夫,孝順懂事的孩子,還有什麼好遺憾呢?」
韓雲娘銜著淚水,道:「雲兒,你外祖父還要你多擔點心兒。」
荊天雲雙腳跪地,磕頭泣道:「爹娘請放心,孩兒一定竭盡所能。孩兒下輩子,一定還要作爹娘的孩子。」
荊鐵山深情內斂,僅僅點頭稱許。韓雲娘聽到兒子心中真情意,忍不住淚水滾滾而下。
荊鐵山感覺貼在身上的韓雲娘心情激動,生怕韓雲娘因此病情加重,因此忙著對荊天雲道:「天雲,你先出去吧,我和你母親還有些體己話兒說。」
荊天雲離開韓雲娘房間,雙眼含著淚水到了大廳。忽然小石子從門外急急跑來,道:
「少爺,有個老道士要找老爺。」
荊天雲心中一凜,忙道:「你快去請我爹爹。我去門口看看。」
兩人分頭而行,荊天雲來到大門前,一個三髻道人背對著大門,身穿青色道服滿頭銀絲,一柄拂塵斜掛身後,塵尾迎風飄起,顯得出塵不染。
荊天雲見那道人氣勢脫塵絕俗,不敢怠慢,上前拱手道:「請問道長法號,找我爹爹有何要事?」
那道人聞言轉身,嘴角一揚,道:「生死攸關之事。」
荊天雲看清那道人長相,眉發雪白,須長三尺,面容和藹,雖然年紀已有七八十歲,但是步伐輕盈,雙眸隱含柔和晶瑩之意,顯然內力相當深厚。
荊天雲心中立刻想到一人,他畢恭畢敬的道:「請問道長是……」
荊天雲話未說完,身後一陣勁風襲到,荊天雲一驚,往旁邊一閃,回頭卻見父親跪在地上,他心中有數,接著跪倒道:「徒孫拜見師組爺爺。」
來人正是三絕真人。三絕真人通曉天機,他早知荊鐵山今年劫數,此刻時機已到,三絕真人這才現身相見。
荊鐵山見師父風采依舊,身輕體健,激動的跪地伏拜道:「弟子好久不見師父,心裡想的緊。今日見師父金體康安,不勝欣喜。」
了塵右手撚鬚,面容慈祥的笑了笑,道:「進去再說吧。」
荊鐵山父子欣喜若狂,恭迎三絕真人入內。了塵往太師椅一坐,見荊鐵山站立下首,雙手輕拂,道:「你們兩人也坐下吧。」
荊天雲見荊鐵山點點頭,回身對著驚訝不已的小石子道:「你快要廚房裡準備素齋,還有,準備上茶。」
荊鐵山右手一拉要荊天雲坐在下首,接著說道:「師父這些年雲遊四海,弟子未能盡侍奉之職,深感不安。徒兒請起師父一定要在這兒稍歇,讓徒兒盡盡孝道。了塵微笑道:「打擾是一定要的,不過…」了塵話未說完,右手從懷中拿出一顆橘黃色的珠子道:「這顆避神珠,當初就要給你的,誰知你硬是不要,今日總算物歸原主了。」
荊鐵山一見此珠,淚水直滾而下。他上前跪下雙手高舉,將避神珠接在手中。荊鐵山的雙手因為興奮過度而顫抖著。
了塵歎息道:「生死命也,萬劫輪迴無止無盡。關山易度,情關難破。若非你這些年行善積德,這因緣也落不到你的頭上。」
荊鐵山淚水滴在地上,前來奉茶的小石子看的一愣一愣的,因為堅毅剛強的荊鐵山,從來沒在眾人面前示弱。可是了塵就像他的父親一般,什麼心思都被了塵一眼看透,既然遮掩無用,荊鐵山強忍的情緒如山洪爆發,狂奔不止。
荊天雲見狀亦是駭然,此時了塵兩眼看著荊天雲,荊天雲感覺兩到寒光直射入心田,全身起了一陣寒戰。
了塵道:「你是鐵山的兒子,叫天雲是嗎?」
荊天雲聽了塵問起,急忙起身跪倒。了塵頤首一笑,荊天雲身前似乎有一道無形的牆將荊天雲撐住,荊天雲雙膝一彎竟然跪不下去。
荊天雲心中驚異師祖驚人的內力,可是身形未動,勁力遠及二丈之外,這功夫令荊天雲感到不可思議,心想師祖人稱三絕真人,果然名不虛傳。
了塵點點頭道:「資質不錯,不過命帶桃花,災噩難解。」
荊鐵山聞言一驚,抬頭問道:「師父,您老人家說我孩子多災多難嗎?」
了塵見荊鐵山驚慌的模樣,起身右手一拍荊鐵山肩膀,道:「運命有如馬入夾道,不得不行。先別說這個,你將避神珠混著溫水給你夫人下吧。」
荊鐵山心中大喜,叩謝師恩後急忙大步跑回夫人房中。
荊天雲本來要隨著父親而去,了塵卻示意要他留下。
荊天雲戰戰兢兢的垂手而立,了塵語氣淡淡的道:「你坐下吧。」
荊天雲順意的坐下,可是他心中擔憂母親的情況,又惶惶不知了塵為何要留下自己,臉上表情自然有些尷尬無禮,坐立難安。
了塵解釋道道:「這避神珠服了以後全身淌汗,必須全身褪去衣衫,再以內力在週身按摩,疏血活脈。旁人不宜觀之。」
荊天雲聞言大悟,只是他被看穿心事,臉上慚愧的表情顯露無遺。
了塵微笑的無言看著荊天雲,大廳中幾乎可聞落塵之聲。荊天雲感覺了塵目光如炬,直要將自己燃燒透底,不由的渾身都熱了起來。
正好此時巧兒從偏門中進來,荊天雲見有人到來,鬆了一口氣。
荊天雲趁機轉頭問巧兒道:「巧兒,我爹娘還好嗎?」
巧兒低頭回答道:「奴婢不知。」事實上荊鐵山一進夫人房間便要巧兒離開,所以巧兒根本不知發生何事,她到大廳之中看到了塵時也是楞了一下。
了塵看了荊天雲的面相,忽然喟然歎道:「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
神雖王,不善也。」
荊天雲聞言一愣,心想師祖是在說我嗎?他思索一下後回答道:「德厚信□,未達人氣,民聞不爭,未達人心。夫天地之化,立天地而不足矣。」
了塵哈哈一笑,反手抽出拂塵起身,輕輕揮□道:「蕭然塵俗思民意,飄飄仙家虛若谷。」
荊天雲回答道:「碧落黃泉下,飄渺人間裡。」
了塵瀟□的走到荊天雲面前,仔細端詳了一下,道:「凡事切莫強求,該放則放。」
荊天雲心中明白,恭敬的回答道:「行所當行,止於當止。」
了塵聽了荊天雲的話,臉上一股淒涼蕭索之意。了塵抬頭瞑思了一會兒,道:「萬事皆有緣法,你自己要小心謹慎啊!」
荊天雲聽了塵語出驚人,心中惶恐不已,急忙跪下道:「師祖訓示,徒孫必奉行不渝。」
了塵搖了搖頭,笑著將荊天雲扶起道:「災惡之數,天定人為。」
巧兒雖然聽不太懂兩人的對話,但隱約知道了塵在說荊天雲大劫難逃,巧兒臉現憂慮之色,玉齒輕咬下唇,偷偷的用眼角瞧著荊天雲。
過了一會兒,荊鐵山從偏門中進來,他的右手正在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
了塵面容一變,嚴肅道:「鐵山,師父老實告訴你。這避神珠能擋這一次,三年後還有一次啊!不過,若能渡過此劫,百年不是難事。」
荊鐵山心中一片茫然,心想連連的厄運如何能解,他無助的跪下道:「請師父明示。」
荊天雲見父親下跪,他亦急忙跪下叫道:「求師祖救救我爹娘。」
了塵緩緩坐下,語氣徐緩的道:「辦法不是沒有,只是緣而已。」
荊鐵山父子聽了以後不明白了塵的話,互相對看一眼,四目交投都呈現難以理解的眼神。
了塵頷首一笑,道:「老道生平最會煉製丹藥。不過藥材難求啊!但是,鐵山你若能找到我指定的幾種藥材,或許可事情還有轉圜餘地。」
荊鐵山抱著噗通亂跳的心,求問道:「請師父說明。」
了塵不疾不徐,嘴角一揚,淡淡的道:「五毒回魂草,千年雪裡紅,赤焰火睛蟬,冰心玉蓮花,白江黑龍膽。這五味藥材,分屬不同區域,這是一難。其中冰心玉蓮花和白江黑龍膽要在取得後十二個時辰內服下,其它的用來煉製成丹藥。所以鐵山你必須與你夫人同行,這是二難。這些事要在三年內達成,這是三難。」
荊鐵山知道師父說的輕鬆,其實困難重重。但是韓雲娘的性命比什麼都重要,荊鐵山雙手緊握,語氣鏗鏘有力的道:「盡人事,聽天命。」
了塵神清氣定的頷首道:「你能明白就好。等你夫人將養十日後,我們就出發吧!」
荊天雲聽荊鐵山並沒有將自己納入之意,急忙道:「爹爹,請讓孩兒同行吧!」
荊鐵山見了荊天雲的神情,毫不動容的付之一笑道:「我交代你的事情,你這麼快就忘了嗎?何況這三年之中,家裡還要你照顧呢。」
荊天雲心頭一急,雙眉不住聳動,結結巴巴道:「爹爹,多一個人總是好的。」
荊鐵山搖頭道:「師父都說這是緣,人多又有何用。三年之期轉眼即過,若是我和你娘沒有回來,你也不用找我們了。」荊鐵山坦然一笑,荊天雲心中明白父親金石般的決心,雖然心中黯然,卻也不再多言了。
荊鐵山察覺師父臉上似乎有些憂慮,他關心的問道:「師父心中可有難解的疑慮。」
了塵宛如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道:「滎陽之事,透著古怪。」
荊鐵山忿忿不平的道:「鹽梟害人,已非一朝一夕之事。只是抓不勝抓,似乎沒有辦法可以抑制。」
了塵緩緩搖頭道:「滎陽之事並非鹽梟所為。他們只是被利用而已。」
荊鐵山阿的一聲,奇道:「非鹽梟所為?弟子不明白。」
了塵輕撫拂塵,眉頭緊皺道:「滎陽之人,中的是安樂一笑散。」
荊鐵山吃了一驚道:「安樂一笑散?那是皇宮禁藥,民間怎會有這藥,而且份量如此巨大,簡直匪夷所思。」
安樂一笑散是皇帝賜給臣子的毒藥,據說吃了後全身舒暢,但是一入眠後就此長睡不醒,死者臉上大多懷著笑意,所以被稱做安樂一笑散。
了塵沈思一會兒,問道:「那按察使徐廣元,你可認識?」
荊鐵山搖頭道:「徒兒不認識,但是此人出身草莽,徒兒確實聽過些許傳聞。據說此人心狠手辣,棧戀權謀,是個厲害角色。」
了塵點頭道:「皇上大概是因為禁藥外流才如此震怒。這以夷制夷的策略,給了徐廣元一個機會,若是讓他統一了鹽梟眾幫派,那麼他就成了名符其實的民間皇帝了。」
其時運鹽皆藉水道而行,於是乎鹽梟幫派三雄鼎立。
北有黃河流域的三江幫,幫主翻江神龍段武,兩個副幫主為袖中劍阮御風,破山刀司徒難。統管黃河口起的平原,甘陵,陽平,白馬,官渡,河內,滎陽,成皋,洛陽,澠池,弘農,華陰,新豐,長安,武功以至陳倉附近。可謂掌管中原精華之地。
中有淮水幫,幫主碧眼金雕尚崇龍,其下五位把兄弟,分別為鬼爪常天,玉面神簫單中立,無常劍蕭平,奪命銀勾巴東喜,笑面佛朱樂。淮水幫所統轄區雖然不如三江幫,但是淮水連接泗水,雎水,渦水,穎水,汝水等水道,其中城鎮如淮陰,□貽,壽春,汝南,豫州,許都,譙郡,陳留,小沛,徐州,琅琊等等市鎮,其密集程度在管理上又較三江幫優異。
南方的長江流域有鄱龍幫,幫主落龍鞭諸葛無雙,幫內十堂七十二分舵,統管建業,丹陽,蕪湖,濡須口,皖城,柴桑,江夏,夏口,江陵,長沙,豫章,白帝城,甚至漢中,巴郡,成都,梓潼等等,都在鄱龍幫的範圍內,掌管區域最大。
荊鐵山對此感到無力可施,無奈的道:「朝廷尚且無力,獨臂如何支天?而且弟子憂心內室,力有不逮。」
了塵右手一阻道:「為師並不是要怪你,這事兒還得靜觀其變。這十多年,為師技拙,耍了幾套功夫,趁這時候傳給你們兩人吧!」
三絕真人在十天之中,將自創的三絕劍法,擎天指法,拂花散手傳給荊家父子。
雖然十日太短,兩人難以融會貫通,但是三絕真人卻道憑著口訣和苦練,有朝一日必可克盡全功。
短短十日已至,韓雲娘面容已經恢復八九分顏色,荊家父子喜形於色,雖然前面路途艱難,父子兩人卻心意相通,不再為此掛懷。
韓雲娘正默默的收拾簡便行囊,巧兒從門外進來,輕聲道:「夫人找奴婢有何吩咐?」
韓雲娘坐在床邊,左手拍拍床沿道:「巧兒,你過來坐這兒吧!」
巧兒感到納悶,走過去輕輕坐在床邊,不解的看著韓雲娘。
韓雲娘和藹的看著巧兒,微笑道:「巧兒,荊家待你如何?」
巧兒心頭微感訝異,小嘴兒一張,道:「荊家待奴婢恩重如山,夫人視巧兒有如己出,巧兒無以回報,請夫人讓奴婢隨伺在側。」
韓雲娘雙手將巧兒的小手握在手中,道:「巧兒,你喜歡雲兒是不是?」
巧兒心事被當面點破,心中小鹿亂撞,霎時間滿臉通紅,害羞的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久久以後,巧兒紅著臉輕聲道:「奴婢只是下人而已。」巧兒不否認就表示她喜歡荊天雲,韓雲娘溫柔的看著這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當年自己也是這般年紀時和愛人分離的啊!
韓雲娘好像對著女兒說話般,輕笑道:「我從沒當你是下人啊!如果你能當荊家的媳婦兒,那是荊家的福氣。」
巧兒靦腆道:「奴婢無才無德,配不上公子爺。」
韓雲娘□首輕搖道:「你很好,我是怕雲兒生性頑劣,配不上你。」
巧兒心中猶豫了一下,道:「公子現在很好,又孝順又懂事,對人也不會像以前一樣趾高氣昂的霸道無理,我們現在都很喜歡公子爺的。」
韓雲娘歎口氣道:「若是雲兒早幾年變的如此懂事,我和老爺早就抱了你們兩人的孩子頤養天年去了。可是現在不知道有沒有這福氣。」
巧兒聽韓雲娘語氣深長的歎息,忙道:「夫人一定看的到的,夫人吉人天相,一定沒事的。」
巧兒話未說完,雙眸瞥見韓雲娘四笑非笑的神情,不由的大窘,急忙辯解道:「夫人,奴婢沒有這個意思,奴婢……」
韓雲娘看巧兒急的漲紅了臉,不忍心再戲弄她,韓雲娘笑著道:「瞧你急的,我和老爺離開後,雲兒就交拜託你了。」
巧兒淚水在俏目中打轉兒,她傷心如親娘般的夫人一去生死未譜,又不知以後該怎麼辦,不知不覺中兩手緊緊握著韓雲娘的手。
兩人細語不停的談論荊天雲,巧兒臉上暈紅未褪。忽而嬌羞含怯,忽而抿嘴輕笑。兩人一副婆媳薪傳之象。
荊天雲奉了父親之命,前來接母親到大廳。他一進房間,見巧兒哭的淚眼婆娑,心想這小姑娘對母親真是依戀,以後得多照顧她些。
韓雲娘見兒子走來,拉著巧兒迎上前去道:「雲兒,巧兒就交給你了。」說完右手拉著荊天雲的右手,左手將巧兒的柔荑放在荊天雲的手中。
荊天雲握著柔軟滑膩的小手,心中一蕩。但是他惦著父親的交代,沒有注意到巧兒粉臉通紅,一雙柔媚的眼睛正偷偷的瞧著他。
荊天雲放開巧兒的手,道:「娘的吩咐,兒子自當遵從。爹和師祖在大廳等候著娘。」
韓雲娘點點頭,荊天雲拿起行囊,和巧兒一起隨著韓雲娘來到大廳。
大廳之中,荊家奴僕三十多人齊聚一堂,準備恭送主人遠行。
荊鐵山拍了拍荊天雲的右肩,神情嚴肅的道:「你要保重。」
韓雲娘紅了眼眶,將兒子緊緊摟在懷中,心情激動的無法言語,但是母愛之情溢於言表。
了塵見時間不早了,輕輕咳了一聲,道:「走吧!」
荊鐵山輕柔的安撫韓雲娘,韓雲娘回頭看著丈夫,依依不捨的放開兒子。三人緩緩走了出去,門外一輛篷車正等著。
荊天雲跪伏在地,大叫道:「孩兒等著祖師爺爺和爹娘平安回來。」
荊家家丁亦全部跪下道:「小人等祝老爺夫人一帆風順。」
荊鐵山右手一揮,馬兒鐵蹄翻滾,春風吹起黃塵漸漸遮掩住車身。
荊天雲抬頭見篷車遠去,淚水不由自主的滑下臉頰。巧兒如小鳥依人般靠著荊天雲,玉頰上也是淚珠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