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鹿鼎記 正文 第十四章 錯亂陰陽還情債 顛倒乾坤幻冤孽
    彎腰曲背地進來一個瘦弱漢子:筆帖式。

    驍騎營的筆帖式。

    那個數年之前,為韋小寶將鹿鼎山藏寶圖的滿文譯成漢文的筆帖式!

    韋小寶恍然大悟:「怪不得鄭克爽小甲魚知道得那麼多,原來他順下牽羊,反手牽人,將筆帖式老兄牽了走了。

    老子做事太也馬馬虎虎,當時就應該殺人滅口才是——不過,為了幾個字便殺了一個人,這位筆貼式筆老兄死得未免太也冤枉了罷?」

    鄭克爽道:「鄂爾多,你認識這位爺麼?」

    鄂爾多恭恭敬敬地打千道:「都統大人,小的給你老請安。」

    韋小寶笑道:「好說,好說。筆老兄啊,你有天大的膽子麼?」

    鄂爾多急忙道:「不,不,卑職膽小如鼠。」

    韋小寶哈哈大笑道:「膽小如鼠的朋友,當時我給了你多少銀子哪?…鄂爾多道:「大人賞給了卑職五十兩銀子,大人還對卑職說:,這些希你媽的河,希你媽的山,你要是出去跟人說了,讓我一知道,立即追還你五十兩銀子,連本帶利,一共是一百五十兩銀子。』」

    韋小寶道:「筆老兄,你的記性好得緊哪,今兒怎麼說?」

    鄂爾多滿臉的苦色,道:「卑職答應了大人不說出去的。可是,可是……」

    鄂爾多膽戰心驚地看了鄭克爽一眼,卻不敢再說下去了。

    韋小寶心道:「筆老兄落在半人半鬼的鄭克爽小甲魚手裡,那滋昧大約也不太好受。」

    便道:「好了,沒有你的事啦,連本帶利一百五十兩銀子,這位鄭爵爺自然會代你還我的。」

    鄭克爽道:「韋爵爺,你怎麼說?」

    韋小寶心道:「他媽的,老子還能怎麼說?捉好見雙,捉賊見贓,筆老兄把老子證死了。老子要圓謊,可要費些周折。」

    眼角向鄂爾多瞟了一下,道:「說總是有得說的,不過……」

    鄭克爽淡淡地對鄂爾多說道:「沒你的事了,下去罷。」

    鄂爾多又打了個千,道:「是。」

    他剛剛轉身,鄭克爽端坐不動,「呸」地一口痰吐出,落在他的背心。

    鄂爾多朝前一撲,倒在地上,幾下抽搐,就此不動,死得挺了。

    輕輕的一口痰,便殺了一個人,鄭克爽的武功,真正是匪夷所思了。

    韋小寶大驚,道「喂。你幹麼殺了他?」

    鄭克爽冷然道:「這種事兒,少一個人知道,便少一分風險。韋爵爺,天地之間,就剩下了咱們兩個人,有話請講罷!」

    韋小寶心裡罵道:「他奶奶的小甲魚,你這叫殺雞鎮猴,殺人立威,老子不懂得麼?老子若是不說實話,你也給老子一口痰或者一根水箭,雖說有寶貝背心護心,只怕也死多活少。」

    鄭克爽道:「韋爵爺,你快些說罷,我還有些俗事,等不迭的。」

    韋小寶顯得害怕之極的樣子,道:「你快些將死人弄出去,老子最是見不得死人,心裡一害怕,便甚麼都忘得一乾二淨的了。」

    心裡卻在盤算:「性命交關,老子還是說了實話罷。雖說藏寶圖重要,掘了龍脈,也好像對不住小皇帝。不過甚麼財寶啊義氣啊,總是不如性命值錢。老子被逼無奈,小皇帝也得體諒。」

    韋小寶又轉念一想:「老子即便說了實話,性命也是丟了九成九。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事,老子經歷得還少麼?」

    韋小寶的心思來得極快,轉了這許多的念頭,卻也只在電光石火之間。

    鄭克爽卻是不大耐煩,他既沒去拖走鄂爾多的屍身,也沒有催促韋小寶快說,只是使勁地咳了一聲,韋小寶便嚇出了渾身冷汗。

    韋小寶道:「喂,你急甚麼?難道哪個院子裡的小花娘等你麼?」

    韋小寶暗罵道:「他媽的,老子前生作孽,遇到了小甲魚便要倒霉!……老子怎麼說呢?抵賴是抵賴不了的,只得走一步是一步了。」

    主意雖未拿定;卻也不敢怠慢,便迫:「鄭老兄,你叫我好生為難。你是國姓爺的後代,我是天地會的屬下,不說實話對你不住;可小皇帝待我不薄,我答應過他的,這事兒絕不告訴別人。」「「

    鄭克爽冷冷道:「韋爵爺有瞞天過海的本事獨步江湖,天下第一,這事兒康熙皇帝也不知道,可與他沒有甚麼干係。」

    韋小寶道:「有干係,大有干係。鄭老兄,你道我交給這位筆帖式筆老兄的地名,是哪裡來的?」

    鄭克爽道:「難道是皇上給你的麼?」

    韋小寶面露驚異之色,道:「咦,你怎麼知道的?難道皇上也給你說了麼?」

    鄭克爽道:「皇上能跟我說甚麼?嘿嘿,韋爵爺,講起來咱們倆都是公爵。你是鹿鼎公,我是海澄公,可你是炙手可熱的朝廷幸臣,我呢,一個降將。哼哼,朝廷但凡拿鄭家後代當個人,我鄭克爽哪裡能到今日這個不人不鬼的地步?」

    韋小寶要的就是引發鄭克爽的牢騷,他講的話越多,韋小寶思謀對策的時間就越長。

    韋小寶道:「鄭老兄,朝廷對你,可也太不公正,連我都看不下去啦。可是,你也不能全怪皇上,有一回我與皇上閒談,我說:『皇上,台灣的鄭克爽深明大義,率眾來降,咱們總得對得起人家才是。』皇上也像你鄭老兄方纔那樣冷冷一笑道:『深明大義?只怕不見得罷?』」

    鄭克爽默然。

    韋小寶又道:「我說:『見得,大大地見得。我親眼所見,鄭克爽一日三次,總是要面北三叩九拜,祝皇上鳥生魚湯,萬壽無疆。』」

    鄭克爽一怔,道:「甚麼鳥生魚湯?」

    韋小寶道:「鳥生魚湯就是一碗好湯,不是差勁之極的壞湯。總而言之,皇上最是喜歡這碗湯的。鄭老兄,我教你一個乖,你今後見了皇上,只要稱頌他是鳥生魚湯,便甚麼話都好說了。」

    鄭克爽道:「見皇上?只怕鄭家再也沒有這福氣了……喂,皇上後來怎麼說?」

    韋小寶道:「皇上道:『可有人奏報,說鄭克爽在海澄公府裡招兵買馬,企圖造反呢。』鄭老兄,你不要衝我瞪眼,這是皇上說的。你倒是猜一猜,背後裡捅你黑刀子的是誰?」

    鄭克爽咬牙切齒,道:「除了他媽的施琅,還能有別人麼?」

    (庸按:施琅是台灣鄭成功的兒子鄭經的舊部,是具有雄才大略的難得的將才。然而在鄭氏家族內部的傾軋之中,鄭經聽信讒言,殺了施琅一家,施琅孤身一人逃離了台灣,投降了清廷。康熙二十年——公元1681年——被康熙任命為水師提督的施琅揮師攻陷台灣,鄭經之子鄭克爽投降。)韋小寶讚道:「鄭老兄果然明白得緊。正是那個施琅。

    賣主求榮……」

    鄭克爽忽然覺得著了韋小寶的道兒,離題太遠了,說道:「施琅是個無恥小人,倒是不必說他。韋爵爺,還是接著方纔的話題罷。」

    韋小寶插科打渾的本事確實是「獨步江湖」,就這麼三扯兩扯,心裡便有了主意,從容道:「我可並沒有扯遠啊。鄭老兄,皇上派我帶兵去攻打羅煞鬼的事,你總是知道的了?」

    「羅煞」指的是俄羅斯。韋小寶帶兵出征俄羅斯,是當時清王朝的一件大事,鄭克爽自然是知道的。

    他不無譏刺他說道:「康熙派閣下帶兵打仗,足見器重閣下了。」

    韋小寶道:「器重是器重了,可你鄭老兄知道,我是小流氓小無賴,哪裡懂得帶兵打仗的方略?皇上便寫了紙條,說:『這是希你媽的河,可以屯兵;這是希你媽的山,可以圖積糧草……』甚麼甚麼的、我大字不識,他寫的又是滿文……」

    鄭克爽道:「是以你就將那棉紙,叫筆帖式翻譯成漢文了?」…韋小寶道:「好聰明的鄭老兄!不過,翻譯是翻譯了,畢竟是關係軍國大事,咱們不能洩漏了是不是?是以我當時便拿了五十兩銀子,買通了筆帖式筆老兄,叫他不要亂說。」

    鄭克爽連連冷笑,道:「編得好,編得好:可惜啊可惜!」

    韋小寶被他笑得心裡發毛,道:「甚麼編不編的?你老兄的話,我可是不懂得了。」

    鄭克爽道:「這個不懂得,我再說幾句別的,你一定懂得的了。」

    鄭克爽撇著腔調,學著一男一女兩個人的對話來。

    男的道:「我本來想猜,是不是你已拼好了圖樣呢?不過昨晚見到還有二三百片沒拼起,最快也總得五六天的時光。」

    女的道:「倘若偏偏是今天拼起了呢?」

    男的道:「你騙人,我才不信。」

    女的道:「相公,你來瞧瞧,這是甚麼?」

    男的大叫一聲:「大功告成,親個嘴兒!」

    鄭克爽學得維妙維肖,連韋小寶自己也聽得出來,這是那日雙兒將《四十二章經》中的藏寶圖拼製出來之後,自己與她調笑的聲音。

    韋小寶罵道:「我說那一天,老子的房裡怎麼有了一股子腥氣味兒呢!他奶奶的,原來裡頭藏著一隻老烏龜、一隻小甲魚。」

    鄭克爽黯然道:「寄人籬下,不得不處處小心,到處打探些消息,那也叫沒有辦法。韋爵爺,你還有甚麼話說麼?」

    韋小寶道:「你甚麼都知道了,老子還有甚麼好說的?

    好比賭錢,你是莊家,作弊擲了個至尊寶,他奶奶的通吃沒賠。」

    鄭克爽拿出「殺手鑭」,將素以滑頭、無賴著稱的韋小寶制服了,不免生了兒分得意。

    舊時那頤指氣使的公子哥兒脾氣又出來了,道:「韋爵爺,你方才說了,你與我台灣國姓爺大有淵源,咱們二人聯手取了寶藏,招兵買馬,在台灣舉起義旗,我依舊做我的延平王,你便是輔政公領軍師事,怎麼樣啊?」

    (庸註:「延平王」是鄭成功收復台灣之後,明朝分封他的王位。後鄭成功將王位傳給其子鄭經,鄭經傳其子鄭克爽。終至鄭克爽手中而滅。「輔政公」原來是鄭克爽的叔父鄭聰的爵位,鄭克爽如此說,真正是高抬了韋小寶了。)韋小寶驚道:「你,你要造反麼?」

    鄭克爽森然道:「造反又怎麼了?你當老子是甚麼人?

    老子投降了朝廷,也不過暫時屈從,以待來日東山再起。

    哼哼,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韋小寶怔道:」他奶奶的,燕雀是個甚麼雀?紅狐也不知是只甚麼狐?」」

    又想:「鄭克爽小甲魚不稀罕小玄子封給他的海澄公,要做燕雀那個雀,紅狐那只狐。

    老子可是不能與他攙合,老子知道小玄子的脾性,你犯了甚麼罪他都能原諒,造反卻是非殺不可。」

    鄭克爽道:「韋爵爺,怎麼樣啊?」

    韋小寶道:「鄭老兄,恭喜你做了燕雀之雀,紅狐之狐,韋小寶卻是做不了甚麼輔政之公。筆帖式筆老兄既然落在你的手中,藏寶圖自然也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便掘了寶藏,兵發台灣去吧,韋小寶還要留著這顆腦袋,喝酒賭錢玩女人呢。」

    鄭克爽豁然色變、冷笑連聲:「哼哼,哼哼!」

    韋小寶道:「老子說的是實話,你笑甚麼?」

    鄭克爽道:「怪不得人稱你是天下第一大滑頭,告訴你罷、我早已帶著鄂爾多將甚麼希你媽的河、希你媽的山掘地三尺,哪裡有甚麼寶藏?」

    韋小寶極是得意,心道:「你這只燕雀之雀、紅狐之狐,遇到了老子這個諸葛之亮,關雲之長,可就得退避三舍,退避六捨,退避三六十八捨了。」

    韋小寶面上卻露出詫異之極的神色,道:「找不到寶藏?他奶奶的《四十二章經》裡的藏窒圖,難道是假的麼?」

    鄭克爽冷冷道:「藏寶圖倒是不假,只是不完全。鄂爾多知道的,只是其中極少的幾個地名,那又有甚麼用處?」

    韋小寶心道:「老子早就防著這一招,將藏寶圖的地名叫雙兒寫在三十五張棉紙上,老子找了三十五個筆帖式分頭翻譯的。你抓住一個筆老兄,有他奶奶的狗屁驢子用啊?」

    韋小寶一副懊喪之極的神情,道:「鄭老兄,你忒也性急了些,不該殺了這位筆老兄。」

    鄭克爽道:「為甚麼?」

    韋小寶道:「你想啊,咱們連滿洲的地名都弄不清楚,筆老兄是唯一的知情人,說不定他先前糊弄了你,如今越發死無對證了。」

    鄭克災道:「糊弄?哼哼,數年之前,鄭克爽小王爺靠著國姓爺的庇蔭,與他媽的一個小流氓小無賴爭奪阿珂的時候,倒是無論甚麼烏龜王八蛋都能糊弄的、這兩年麼,嘿嘿,老子有本事將能糊弄老子的人,全都趕盡殺絕!」

    韋爵爺,你難道不聽一聽我是怎麼整治鄂爾多的麼?」

    鄭克爽的自光極是凶殘。

    韋小寶忙道:「這也沒有甚麼好聽的。」

    鄭克爽笑道:「好聽極了。我方才與你說過。我練的功叫做八卦十變泥鰍功。」

    韋小寶心道:「十七二十八頂綠帽功。」

    瓶克爽道:「天地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重為六十四卦。世間萬物,人身經脈;無不包含其中……」

    自從台情被朝廷收復、鄭克爽從延平王一下子成為降將,雖說康熙為了安撫台灣人心,封他做了T個徒有虛名的公爵,卻是受盡了欺凌,連相依為命、武功高強的師父馮錫范也死得不明不白(庸註:韋小寶奉康熙之命監斬「反賊」茅十八時,在法場巧施掉包計,馮錫范成了替死鬼。)鄭克爽飽嘗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又失去了師父馮錫范的庇護,反而激起了他男子漢的血性。他很為自己虛擲了時年華懊悔,痛下苦功,憤而修習了八卦十變泥鰍功。

    這門功夫以佛門「易筋經」的內功心法為根本,以水上功夫見長,能夠蟄伏水底數日,饑了生吃魚蝦,渴了便飲河水。

    更為高深的是他的招數怪異,功夫都在嘴上,一回「水箭」,甚或一口唾液、-口痰,只要貫以真力,便如暗器一般,取人性命,易如反掌。

    這門武功特別是內功心法高深莫測,尋常之人沒有十年八年難得初窺門徑。

    鄭克爽在台灣長大,自小便與水打交道,倒是對了路子。

    再則他往昔習武雖不下功夫,但師父的武功卻是一流的,耳濡目染,也有些根基。

    當然,至關重要的是他如「浪子回頭」,決意學了武功,以圖東山再起,復興祖業。

    真正是功夫不負苦心人,數年的時間,鄭克爽竟將神功練成。

    見韋小寶一片茫然的神色,鄭克爽啞然失笑:「與這不學無術的騙子流氓講論這些,也真正褻瀆了這籌高深的武功。」

    鄭克爽道:「簡單說罷,八卦十變泥鰍功共有十招,但是按八卦的父位,變招卻是無算。我那時神功初成,也沒有使用甚麼變招,只是將十招泥鰍功,一招一招地在鄂爾多身上施行。」

    韋小寶道:「你一口痰便要了筆帖式筆老兄的性命,哪裡還要十招?」

    鄭克爽道:「那又不一樣。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到萬不得已,咱們不能隨便殺人是不是?再者說了,一個對手若是被一口痰射殺了,不也太便宜他了麼?韋爵爺,我向你學了不少本事,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教對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韋小寶心道:「他奶奶的,鄭克爽小甲魚大約是要以甚麼之道,還治甚麼之身了。」

    鄭克爽淡淡說道:「那十招之中,變化繁雜,一時半會說它不清,韋爵爺大約也沒有多少興致聽。直說罷,它能使一個人在剎那問陰陽倒錯,季節顛倒。比如現下已然入夏,只要我願意,我馬上能讓韋爵爺你變得渾身如在冰窖裡一般。待得你冷得尚未舒但,又馬上到了三伏天氣。」

    韋小寶道:「那不是如同打擺子一般麼?滋味確也不大好受。」

    鄭克爽冷笑道:「韋爵爺太也小瞧了八卦十變泥鰍功了一冷一熱,冷熱相間算得了甚麼?嘿嘿,比起打擺子,我那功夫卻又高明了成千上萬倍了。韋爵爺,你信不信啊?」

    韋小寶急忙道:「信,信得緊哪。」

    鄭克爽又道:「再比如說,你韋爵爺本來是男的,我能立馬教你變成女子。」

    韋小寶笑道:「這門功夫有趣得緊。」

    鄭克爽道:「聽一聽有趣,真正嘗過的人,卻是個但求速死而已。」

    韋小寶忽然想起一個人來,笑道:「鄭老兄,我給你薦一個人,你將這門神奇之極的功夫,在他身上試一試,他準定歡喜得緊。」

    鄭克爽道:「是准?」

    韋小寶道:「江寧織造曹寅的孫子曹雪芹。」

    鄭克爽道:「哼哼,你拿曹寅來嚇唬我麼?曹寅的武功平庸之極,他孫子也高明不到哪裡。」

    韋小寶忙道:「不是這個意思啊,那個曹雪芹還是個幾歲的孩童,哪裡會甚麼武功了?

    只是那小子奇怪之極,身為男子,卻不願見男子,比老子還會胡說八道:『女孩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土做的骨肉。』你將他從臭男人變成香女子,他不是要給你狠狠地叩上十七二十八個響頭了麼?」

    越是危急關頭,韋小寶越是不放過括科打渾的看家本事。

    鄭克爽不屑一顧道:「長大了無非是個好色之徒而已,不配我使八卦十變泥鰍功。」

    韋小寶道:「配得上,配得上。」

    鄭克爽遲然打斷韋小寶的活,道:「韋爵爺胡說八道、插科打諢的神功,在下領教得多了,咱們還是言歸正傳罷。」

    韋小寶心內大怒:「甚麼插科打諢?那不是戲文上的花臉小丑麼?」他奶奶的,這世道越來越不成話了,兒子罵老子是小丑,真正的喪盡天良。」、鄭克爽卻不管對方想些甚麼,道:「鄂爾多嘗遍了我的十招神功,別說他手無縛雞之力,便是鋼筋鐵骨的英雄好漢,也不敢說一句慌言。」

    鄭克爽俯身道:「韋爵爺,我看你神色大是不以為然,咱們便試一試罷?」

    韋小寶道:「那就免了罷。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一陣子男一陣子女,也沒有甚麼好玩。」

    鄭克爽搖頭道:「還是試了的好。俗話說,不到黃河不死心,韋爵爺,只要你嘗試了區區在下的區區功夫,你便會主動將隱秘的心裡話都說了出來,不會讓區區在下多費口舌。」

    說著,手指便向韋小寶的下丹田點去。

    韋小寶大駭、道:「喂,你……」

    忽然住聲,下丹田中猛地湧進一陣說不清道不白的真氣,韋小寶的左邊身子倏地冷若冷霜,右邊身於卻熱如火炙。

    片刻之間,韋小寶又想打冷顫,又想扇扇子,說不出的難受。

    鄭克爽笑道:「在下初學乍練;手藝不精,韋爵爺多多包涵。」

    韋小寶罵道:「包你奶奶的涵!有種就將老子……將老子殺……殺了,折磨人的不是他奶奶的英……英雄好漢。」

    鄭克爽道:「殺了你太也不值!你想啊,你有數百萬銀子,還沒花完,有七個如花似玉的偷來、搶來、騙來的老婆還沒享受完,就死了,不是可惜得緊麼?還是將藏寶圖交出來罷!」

    韋小寶道:「小甲魚!你當老於是傻……傻子麼?交出藏寶圖……你過河拆橋,卸……

    卸磨殺驢,老子是個死,不交出來,老,老子只怕……只怕還能……還能多活些時、時辰。」

    鄭克爽冷笑道:「你倒是明白得緊。不過死與死不同。

    你若是說了實話。在下下手便利索些,教你死得痛快。若是死活不說,在下傾如折騰鄂爾多一樣,折騰你兩年三載再說。」

    韋小寶道:「死都要死了,痛快不痛快,也……也沒有甚麼不一樣。」

    鄭克爽不再說話,一股陰柔之力透過指尖,注入個小上的丹田。

    那冷熱相間的感覺立時消失了,韋小寶頓時覺得四肢百骸舒服之極,笑道:「多底是國姓爺的後代,顧念舊情,個下留悄。」

    鄭克爽含笑道:「是麼?」

    韋小寶正忽再恭維幾句,忽然那力道變得古怪起來。

    猶如一頭小鹿,在奇經八脈中亂衝亂撞。血脈猶如著火一般,燒得人總想做些事兒。

    到底想做些甚麼,卻又一時捉摸不出。

    韋小寶心道:「鄭克爽小甲魚做甚麼?十七二十八頂綠帽功除了發瘧子,別的倒是沒有甚麼可怕的。這麼快便甚麼驢技窮了麼?」

    韋小寶卻不知道,他的眼裡此時閃耀著異樣的光采。

    那光采如水面上的波紋,一圈接著一圈,越蕩越大,越蕩越大。

    他覺得有些不妥:「鄭克爽小甲魚這是做甚麼?施魔法麼?」

    慢慢的,他的眼前顯現出了揚州瘦西湖畔的嗚玉坊,鳴玉坊裡有個麗春院。

    麗春院裡,桃紅柳綠好風光。

    無數風流公子,接踵而來。

    韋小寶心中疑惑起來:「老子怎麼回了家了?哦,不對,老子被點了穴道,躺在地屋裡,晴兒小花娘折騰了半天,現下又歸鄭克爽小甲魚折騰了……啊,那不是我娘麼?她老人家的麗春院,如今好生興旺。哈哈,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

    韋小寶眼睛睜得大大的,卻精神恍惚:「我媽媽這個老婊子到底不是大手筆,捨不得花錢買些俊俏小花娘,一個個與她老人家一一樣的又老又醜。」

    卻有一群俊俏之極的美男子,一個個風流倜儻,結伴而來。

    韋小寶不禁自語出聲:「這些小花娘,哪一個能配得上風流公子?若是小奴在家,倒是可以將就……公子,奴家給你唱只小曲兒好麼?『一呀摸,二呀摸,摸到了風流公於的頭髮邊……』」

    韋小寶嘴上自言自語,心裡卻是異常明白,忖道:「辣塊媽媽不開花,老子怎麼拿自己做婊子了?這不是自甘墮落麼?」

    鄭克爽的手指,始終抵在韋小寶的丹田穴上,臉上露出一種古怪的笑容。

    韋小寶忽然悟到了甚麼,。道:「鄭老兄,你將老子弄成甚麼了?」

    鄭克爽道:「你這個人啊,風流好色,奪人所愛,強娶人妻,所造情孽大多,在下要給你變變樣兒,將一筆筆情債,通通還了出來。」

    韋小寶大為驚恐,道:「鄭小甲魚,你,你……」

    鄭克爽笑道:「曹雪芹說的真正是至理名言:女孩兒是水做的骨肉,臭男人是土做的骨肉。在下將你的骨肉顛倒一顛倒,那滋味美得緊哪。」

    韋小寶大叫道:「那可不中,老子稀里糊塗地做了婊子,每日裡在麗春院裡接客,可大也不成話了。鄭老兄,咱們有話好商量啊。」

    鄭克爽的臉上露出報復的快意,笑著說道:「時間有的是,在下先將你變成個不男不女的人妖,再慢慢兒商量不遲。」

    說著,催動內力,韋小寶眼前的幻象越來越清楚,看到許多的嫖客蜂擁而來,頓時心裡湧動起一陣奇怪之極的慾火,恨不得自己將自己扒光了……

    豈知韋小寶隨著心念一動,穴道竟爾通了,手真的抬了起來。

    韋小寶來不及多想,使撕扯自己的衣衫,衣衫撕開了便去挖自己的心窩,嗲聲道:「公子啊,我再唱一支《相思五更調》你聽,好不好啊?」

    鄭克爽笑道:「小婊子,好得緊啊。」

    韋小寶模模糊糊的,心道:「他說小婊子,小婊子是誰啊?難道是說老子麼卜……不管是誰,做婊子有甚麼不好,嘻嘻,舒服得緊哪!」

    慾火燒紅了眼睛,那動作更是不堪起來。

    忽然,韋小寶只覺背後「命門穴」上,傳導過一股陽剛之氣,靈台明亮起來,暗叫「不妙」:「老子是堂堂男子漢,欽封鹿鼎公,七個如花似玉的老婆,兩個頑劣之極的兒子,一個蠻不講理的女兒,自己怎麼做起甚麼婊子來了?

    啊,鄭克爽小甲魚在他奶奶的搗鬼!」

    心頭一亮,便去推鄭克爽的手。

    韋小寶武功一塌糊塗,雖則稀里糊塗地解開了穴道,出手之間也不知道去拿敵人的腕脈,如市井潑皮無賴打架一般,推鄭克爽的右手。

    哪知奇跡出現了:「轟」地一聲,鄭克爽身形飛起。撞破了屋門、被摔了出去。

    韋小寶大奇:「鄭克爽小甲魚又弄的甚麼玄虛?不管如何,老子穴道被解,還是逃命要緊。不然小甲魚再進來,將自己真正變成了麗春院的婊子,也實在沒有甚麼好玩的。」

    韋小寶站立起來,不知外面情況,不敢貿然行事,便吸了一口氣,想施展「神行百變」

    的神功,衝出去再說。

    豈知剛一發力,腳下卻是發虛,身子一動,地鋪竟然坍塌了下去。

    韋小主「哎呀」一聲,身子跌落……

    韋小寶屁股跌得生疼,正要張口罵人,便見前方微微閃動著一絲亮光。他勉力站起身子,發覺自己是在一個地道裡。

    雖被摔得頭昏腦脹,腦子還是未得極快:「原來地鋪底下是個暗道,不知被老子如何觸發了機關,這才落了下來。」

    又想:「老子的武功,畢竟大有精進,一推之下,鄭克爽小甲魚便摔了個七葷八素。等到下回再見到他,老子治得他自己將自己換成甚麼『水做的骨肉』,變成婊子,洩洩今日這口惡氣。」

    可又老是覺著這些推測有著老大的破綻,便自語道:「鄭克爽小甲魚當年與我老婆掉膀子的時候,倒是人模狗樣的一個小白臉兒,如今半人半鬼的如同一個糟老頭子,便是做了婊子,老子也沒胃口,實在沒胃口,還是不與他見面的好。」

    自說自語,朝亮光處走去。

    幾個拐彎,面前出現了洞口。韋小寶爬了出來,卻是在水邊。前面,蘆葦蕩遮大蔽日。

    正當午一輪紅通通的太陽,高高地掛在頭頂上。

    韋小寶回頭看去,一聲驚呼:「他奶奶的,老子這不是還在微山島上麼?」

    細一琢磨,已明其理:「我上了雯兒的小船,卻又被晴兒小花娘夥同鄭克爽小甲魚做了手腳——說不定雯兒也與他們串通一氣(韋小寶對雯兒叫他上船之後,那冷冷的一笑,始終耿耿於懷)捉拿了老子。老子的幫手極多,他們自然忌憚,自然要找一個極為隱秘的地方拷問老子的。」

    最隱秘的地方,便是微山島了。

    別說官兵,便是九難師太、玄貞道長這等老江湖,也絕不會想到,敵手擒了韋小寶,還會再次返回微山島這等險地。

    韋小寶心道:「老子又是學了一個乖:越是危險的地處,其實越是保險。不過,丐幫的王八蛋大也不成話了,老子是他們堂堂第十九任幫主,被叛徒勾結了外人這等欺負,丐幫卻是沒有一個人來相幫,不是要老子的好看麼?

    哼哼,幸虧老子神功蓋世,藝業超群,若是叫鄭克爽小甲魚將老子變成了麗春院的婊子,丐幫的面上不也是大大的無光麼?」

    胡思亂想一陣,不覺罵出聲來:「他奶奶的丐幫,一個個欺師滅祖!老子有朝一日清理門戶,一准將他們扒了褲子打屁股。」

    聲音未落,忽聽蘆葦蕩裡有人低聲道:「幫主,你老人家沒事麼?」

    韋小寶心頭一驚,道:「你是誰?」

    就見蘆葦蕩中,一隻小船輕輕地劃了出來。

    船頭上,立著一個頭戴斗笠、身背八隻布袋的老叫花子。

    老叫花子一拱手,道:「屬下八袋長老過山虎,參見韋幫主。」

    在爭奪丐幫幫主之位的爭鬥中,過山虎幫了韋小寶與雯兒的忙,是立了大功的。韋小寶放了心,道:「過長老,你怎麼在這裡啊?」

    過山虎擺擺手,低聲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請幫主先上船罷。」

    韋小寶依言跳上船,過山虎竹蒿一點,小船無聲地蕩了開去。

    稍頃,小船消失在茫茫湖面上。

    船到湖心,過山虎放眼看去,周圍不見船隻,也不見人影,這才說道:「幫主,屬下是奉了雯兒姑娘之命,守候在這裡的。」

    韋小寶道:「雯兒?她在哪裡?」

    過山虎道:「她從秘道裡去救你去啦。怎麼,你們沒見面麼?」

    韋小寶簡直被弄糊塗了:「老子親身經歷,是雯兒混騙了我,自多隆的大船上上了她的小船,她卻又一腳蹬翻了小船,老子這才落水遭擒,落在了晴兒與鄭克爽的手裡的……」

    他茫然道:「雯兒會救我?」

    爭奪幫主中,雯兒在過山虎的心中樹立了極高的威信,聽了韋小寶的話,不樂道:「自然是雯兒姑娘救你了,難道還有別人麼?」

    韋小寶搔搔頭皮,說道:「過長老,我被兩個魔頭折騰得一塌糊塗,頭都大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你從頭說與我聽聽。」

    過山虎道:」事情其實也是極為簡單。你上了官船之後,島上的人也各自走散了。雯兒姑娘見幫主的對頭大多,大不放心小,悄地尾隨而上。一天之後,她找到屬下。

    說是見到你老人家落在了敵手裡,她命我在這兒候著,自己便進了秘道救你去了。」

    韋小寶恍然大悟:「這微山島是丐幫的總舵,雯兒姑娘自然知道暗道機關了。老子還覺得自己神功精進,將鄭克爽小甲魚摔出了地屋,原來卻是雯兒在秘道裡,以內力打通了我的穴道,又使了甚麼隔山打牛、隔水打狗的奇妙功夫,將鄭克爽摔了個甲魚翻身。」

    可他心裡,還是覺得不安:「雯兒明明將我招呼到她的小船上,明明冷冷一笑,明叫一腳蹬翻了小船、找才落到鄭克爽小甲魚和晴兒小花娘的手裡,怎麼又出手救我?

    韋小寶忽然啞然失笑,自語道:「真正是個糊塗小子!

    老子被五個王八蛋扯手拉胳膊地弄得糊塗了,其實在小船上的不是雯兒,是晴兒小花娘。她姐兒倆生得太過相像,老子將姐姐誤認為妹妹,也是何的,又有甚麼奇怪的了?」

    過山虎道:「幫主,你說甚麼哪?」

    韋小寶道:「啊……沒甚麼。過長老,你說雯兒救了我,怎麼不見我呢?」

    過山虎忽然笑了,道:「幫主,你瞧瞧身上。」

    韋小寶低頭一看,自己身上的衣衫被自己撕扯得成了碎條條,一副衣不遮體的狼狽樣兒,不覺恍然大悟:「雯凡是個黃花閨女,怎能讓過山虎看到自己與一個近乎赤身裸體的男子在一塊兒?」

    韋小寶想到鄭克爽的「十七二十八頂綠帽功」,自己種種胡言亂語,種種不堪的情狀,雯兒一定盡數知道了,不由得面孔一紅。

    他掩飾地扯了扯衣衫,順手摸了摸懷裡,發覺自己的五件寶貝:匕首、銀票、手套、「含沙射影」的暗器、一包蒙汗藥都在,才稍稍心安。

    過山虎一直將韋小寶送出了微山湖,看著沒有危險,這才拱手告別。韋小寶上得岸來,找了一家小客棧,取了銀子,讓店小二幫著買了身衣衫,洗浴了換上,大魚大肉美美地吃了一頓,呼呼大睡了一覺。

    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日出三竿,韋小寶恢復了精神,這才決定行止,忖道:「老子孤身一人,可不是這一幫對頭的對手,得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可是,到哪裡去呢?

    韋小寶心道:「陶姑姑冒死送了信來,讓我小心,還有『四十二』甚麼的,不弄清太后與小皇帝的意思,京城還是暫時不去為妙。」

    韋小寶又想道:「親親好雙兒也不知落到甚麼人的手裡了?那丫頭對我可是忠心耿耿,忠心護主,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人家投了只桃子甚麼的,韋小寶也得報只李子甚麼的才是。因之目下第一等的大事,便是尋找親親好雙兒。」

    一想到雙兒,便想起其餘的六位夫人:「除了公主小婊子,她們一准尋訪雙兒去了……

    不過公主也不敢,甚麼眾怒難犯,還有甚麼隨波逐流,公主是裝模作樣念過幾天書的,這些道理她不會不懂。」

    韋小寶吩咐店小二去雇輛馬車,豈知微山島市面極小,馬車卻是沒有,好不容易雇了輛牛車,韋小寶也只得將就著坐上了。

    牛車「吱吱呀呀」地走了一天多,到了徐州府,韋小寶這才雇了一輛極為華麗的馬車,向南進發。

    這一日走在路上,正跑得痛快,忽然馬車急剎停頓,韋小寶身於一個趔趄,只聽提有人高聲道:「車上的小王八蛋,趕快給老子滾下來!」

    韋小寶大怒:「他奶奶的,『小王八蛋』這名兒,只有老子的媽媽才叫得,你是甚麼東西,也敢叫老子小王八蛋?」

    正要發火,便聽得另一個聲音道:「師弟不可造次,有話好話。」

    韋小寶掀起車帷,只見車前兩個身著短打的漢子,攔住了馬車。

    韋小寶拖長了聲音,道:「甚麼事啊?」

    一個粗短漢子道:「他奶奶的……」

    另一個文弱些的漢子卻將他拉到了身後,賠笑對韋小寶道:「對不起得緊,在下兄弟有些急事,想借尊駕的馬車用一用。」

    韋小寶道:「你有急事,偏偏老子的事就是慢事麼?不行不行!」

    文弱的漢子笑嘻嘻道:「出門在外,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尊駕通融些罷。」

    韋小寶道:「院子裡嫖姑娘還有先來後到呢,二位請便罷,不要耽誤我的『慢事』。」

    文弱漢子笑道:「師弟,這位爺不給面子。」粗短漢子一躍向前,伸手便朝韋小寶抓來。韋小寶將頭一偏,堪堪躲過。」

    文弱漢子一怔道:「原來尊駕是會家子,倒是失敬得緊了。」

    韋小寶笑道:「好說,好說。」

    心中想道:「這人的武功,我看也是稀鬆平常,比起老子來也強不了多少。不過老子在車上,卻是施展不了神行百變的神功。」

    心念一動,身子一晃,已是下了車來。

    粗短漢子一個「掃堂腿」,襲向韋小寶的下三路,與此同時,文弱漢子也已出手,一個「窩心拳」,擊向韋小寶的胸口。

    韋小寶喝道:「好朋友!說打便打麼?」

    身形一動,卻自二人之間閃了開去。

    就聽。『砰砰」兩聲,文弱漢子的拳頭後發而先至,正好擊在粗短漢子的胸口;而粗短漢子的下三路招數,也已攻到文弱漢子的腿上。

    兩人同時摔倒在地。

    其實,韋小寶並非於武功上贏了對手,而是靠的神行百變的靈巧、機變。若憑真實功夫,那師兄弟再是不濟,也比他高出許多。

    韋小寶一到打架,總是大敗虧輸,難得贏了這麼一次,不禁得意忘形,「哈哈」笑道:

    「咱們雖說初次見面,兩位也用不著叩頭啊。」

    粗短漢子道:「他奶奶的,誰給你叩頭啦?」

    說著,一躍而起,直眉豎眼地問他的師兄道:「你幹麼打我一拳?」

    文弱漢子道:「你不是也給了我一腳了麼?」

    粗短漢子直瞪瞪地望著韋小寶道:「他奶奶的,你會妖術麼?」

    文弱漢子急忙拽了師弟一把,道:「咱們不是這位爺的對手,走罷。」說著,向韋小寶拱手道:「青山長在,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韋小寶嘻嘻笑道:「甚麼後會有期?咱們還是後會無期的好。」

    文弱漢子面帶愧色,拉了師弟便走。

    韋小寶道:「不送啊,兩位走好啊。」自己也上了馬車,對車伕道:「咱們走罷。」

    車伕長鞭一甩,馬車向前行去。

    就在這時,韋小寶忽然聽到文弱漢子在馬車後面歎息道:「真正是天外有天從外有人。

    在鹽梟幫裡,咱們師兄弟的武功算是不錯了,今日卻在人家的手裡走不了一招。唉!……」

    「鹽梟」二字一人韋小寶的耳朵裡,他立即想到:「老子與雙兒就是被鹽梟的小賊抓走了,老子苦於找不到鹽梟,他們倒是憧上門來了。」

    韋小寶立即叫車伕停下車來,對鹽梟的兩條漢子道:「兩位朋友,請等一等!」

    兩人「呼」地轉過身,文弱漢子森然道:「尊駕放不過我們兄弟麼?」

    韋小寶跳下了車,笑嘻嘻他說道:「兩位這是甚麼話?

    我看你們也是條漢子,心下敬佩得緊。我這車裡又是極寬敞,兩位既然有急事,咱們便一塊兒乘坐,兩位說好不好啊?」

    文弱漢子極是感動,拱手說道:「鹽梟的交了閣下這個朋友。」

    韋小寶笑道:「好說,好說。」又取了一小錠銀子給車伕,道:「這兩位爺有急事,你便上上心,跑得快了,老子還有賞。」

    車伕憑空得了一錠銀子連聲道:「老爺們放心,老爺們放心。」

    車伕將馬車趕得又快又穩,在車裡,韋小寶問道:「兩位如何稱呼啊?」

    文弱漢子道:「在下張寶根,這位是在下的師弟,叫丁二虎。不敢動問尊駕尊姓大名?」

    韋小寶脫口道:「你老子……」

    文弱漢子道:「『倪老子』?尊駕的名字好得緊。老子是道家的祖師,姓李名耳。倪老子,倪老子,這名字大有出處。」

    韋小寶心裡暗笑,忖道:「這張寶根也是冒充斯文的料。我說的是你老子,卻是甚麼倪老子了?你既是認了,那也叫順坡上驢,老子只得勉為其難,做你幾個時辰的老子罷。待會兒老子問起鹽梟的甚麼事,兒子大約總不好意思向老子撤謊罷?」

    韋小寶道:「幸會,幸會。你老子常聽鹽梟的朋友談起二位……」

    突然覺得法螺吹過了頭,暗道:「老子的朋友遍天下,卻哪裡有甚麼鹽梟的朋友?辣塊媽媽不開花,這法螺只怕要破的不能再破了。」

    果然,張寶根問道:「不知倪老師在鹽梟的朋友是哪一位?」

    韋小寶道:「這個麼,」心裡卻發急,暗道:「老子說誰好呢?」

    一下子想出一個人來,笑道:「你老子的朋友,說起來是大大的有名,至於名字麼,你老子就不先說了,你老子說一說他的武功路數,二位猜一猜罷。」

    韋小寶想起的是劫持他的那個姓胡的鹽梟。他因不知道那鹽梟的名字,便讓他們「猜一猜」了。

    韋小寶道:「你老子那朋友的武功,真正是登蜂造極,泰山北斗。比如說罷。他掌緣在拳頭粗的纜繩上輕輕一劃,那纜繩便如刀切的一般,齊唰唰地斷了;他睡覺的功夫也是極大,能一氣睡個三天三夜;還有一門功夫更是邪門得緊,他將手伸到人家的袖子裡,對方的內力便發不出來了。」

    韋小寶說「掌緣在纜繩上輕輕一切」,丁二虎立即叫道:「斬釘截鐵功!」

    韋小寶說「一氣睡個三天三夜」,丁二虎立即叫道:「彌陀休眼功!」

    韋小寶說「他將手伸到別人的袖子裡」,丁二虎立即叫道:「這是……師兄,這是甚麼功啊?」

    張寶根微微一笑道:「師弟,咱們鹽梟做生意,練的是甚麼功啊?」

    丁二虎恍然道:「那是甚麼狗屁功夫,做生意討價還價罷咧。」

    張寶根道:「倪老師與咱們鹽梟幫胡達師父是至交好友,怪不得武功這等高強。在下師兄弟真正是失敬得緊了。」

    韋小寶心道:「那笑嘻嘻瘦高挑兒原來叫胡達。可惜落在了癆病鬼小叫花的手裡,沉在了微山湖裡,不是『胡達,,是『王八』了。」

    張寶根與丁二虎兩人對視了一眼。

    張寶根道:「不敢動問倪老師,你老人家是甚麼時候見到胡老師的?」

    韋小寶在心裡計算著時間,道:「大約也就是七八天之前,唔,就是八天罷,在一家小客棧裡,我與他忽然見面的。他還帶著兩個人,那兩位兄弟,你老子面生得緊的。

    喂,那二位叫甚麼啊?」

    他想:「雙兒便是被那兩個鹽梟擄了去了,只得著落在他們身上。你老子只要知道他兩個的尊姓大名,便有法兒抓了他來。」

    丁二虎道:「他們叫……」

    張寶根卻極是狡猾,截住師弟的話頭,道:「那兩個與在下師兄弟一樣,都是無名之輩。倪老師,那日胡老師與你說些甚麼了麼?」

    韋小寶道:「嗨,你老子與胡老兄數十年的交情,他甚麼事情瞞過我?」

    說著,他故意壓低了聲音,道:「他帶著那兩個兄弟,說是要去做一筆大生意。你老子道:『鹽梟也就是賣幾斤私鹽而已,不能做甚麼大生意了?』胡老兄道:『買賣私鹽,也就是十萬八萬銀子的生意,這筆生意麼,哼哼,那可了不得啦。』」

    丁二虎驚道:「他將那件事告訴你了?」

    張寶根斷喝道:「師弟!」

    韋小寶笑道:「張兄弟忒也小氣了些。丁兄弟,你就不要吭聲,讓你老子說一說,看看對也不對。」

    張寶根面孔一紅,道:「倪老師說笑話了。」

    韋小寶道:「你老子道:『甚麼生意比十萬八萬還要多,胡老兄,胡吹大氣罷?』胡達道:『這事可是鹽梟極大的機密,便是我們鹽梟之中,只有姓張、姓丁的與其他極少幾個人知道。我們至交,我才同你說。』——姓張、姓丁的,就是你們兩位麼?」

    丁二虎得意道:「除了我們,還有甚麼人?」

    張寶根雖說沒有吭聲,也是面有得意之色。

    韋小寶道:「你們那位胡老師悄悄與你老子說道:『我們是去賣一個人,那人的名頭大大,丐幫出了極高的價錢買他呢。』「你老子道:『丐幫的小子沒出息,窮瘋了,甚麼時候又做起了販賣人口的勾當?』「胡達道:『你老子倪兄弟手眼通天,江湖上甚麼事情瞞得過?我要說出那個人來,不要說我們小小鹽梟,便是你這位大富翁,只怕也要動心呢?』「我道:『你先不要說,讓我猜一猜,看看江湖上誰有這等身價?』」

    韋小寶故作思索的樣子,道:「你老子著實動了些腦子,道:『莫不是天地會的人?可是,天地會陳總舵主已是過世了啊。獨臂神尼九難師太?丐幫要她老人家做甚麼?

    再不就是甚麼王公貴族?』「胡達老兄哈哈笑道:『兄弟,你說的人物,倒是都還值得幾兩銀子。不過,又怎能與丐幫要買的人相比?你老子怎麼忘記了,還有個江湖之中、武林之上、古往今來、獨一無二的大英雄、大豪傑、大貴人,天地會青木堂的香主,鹿鼎公韋小寶韋爵爺啊?』」

    韋小寶信口扯柴,將自己吹得天花亂墜,張寶根將信將疑,道:「胡老師當真這樣說?」

    韋小寶道:「那還有假?不信,張老兄日後見到你胡老師,自己問他去。」

    心裡卻道:「胡達已經做了王八,你最好找他去,越快越好。」

    見張寶根沉吟不語,韋小寶道:「我也覺得胡老兄說話不盡不實。張兄弟,這個韋小寶韋香主到底是甚麼樣的人,真的值得這許多銀了?」

    張寶根道:「胡老師既是說值,便值罷。」

    他說得極為勉強,丁二虎卻道:「聽說韋小寶是個流氓小無賴,丐幫的人糊塗油蒙了心,也不知發的甚麼邪,要出大價錢買他。」

    韋小寶勃然大怒,心裡罵道:「他奶奶的,老子怎麼不值大價錢了?你罵老子是流氓小無賴,待會兒咱們再算帳!」

    張寶根問道:「倪老師,從那之後,你又見到胡老師了麼?」

    韋小寶道:「他是你們鹽梟的人,你老子尋常哪裡見得到?必定是綁了肉票,去自己伙裡分銀子了。」

    張寶根沉吟道:「倪老子師傅也不是外人,咱們明說了罷,胡老師沒有回去。」

    韋小寶道:「那他到哪裡去了?……唉呀不好,乖乖大事不好。」

    張寶根吃驚道:「甚麼事啊?」

    韋小寶冷笑連聲,道:「你老子與姓胡的相交數十年,他那個脾性你老子倒是知道的,只怕你們鹽梟再也等他不到了。」

    張寶根道:「還諸倪老師明示。」

    韋小寶道:「你老子有甚麼明示、暗示的?揚州有個麗春院,兩位想必知道的了?」

    鹽梟在江、淮一帶居多,聽口音張、丁二人也像是那裡的人,是以韋小寶這樣問他。

    果然,丁二虎道:「我知道,麗春院原來有個婊子叫韋春芳,如今將院子買了下來,自己做了老鴇了。不過裡面也沒有甚麼像樣的姑娘。」

    韋小寶暗暗搖頭道:「我媽媽就是不會做生意,又捨不得花錢買些姑娘,連鹽梟也看不上眼,又能賺甚麼大錢了?」

    韋小寶道:「你丁老兄看不上眼,張老兄看得上,張老兄看不上,胡老兄卻是看得上。

    二位,你老子說的是不是啊?」

    明、清時候,鹽課極重,官家對販賣私鹽的鹽梟看得如同強盜一般,抓住了要坐牢、殺頭的,是以鹽梟做的是刀頭舔血的勾當,賺了錢便醉生夢死,幾乎沒有不賭錢嫖院子的。

    一句話提醒了丁二虎,他拍腿道:「對,那胡……胡老師得空兒便朝麗春院跑,定是拿了丐幫的錢,送給相好的去啦。」

    韋小寶一挑大拇指,讚道:「咱們丁大哥真正是個明白人!」

    心裡卻又忖著:「麗春院若是教鹽梟陰魂不散地纏住了,我媽媽只怕應付不了。」

    韋小寶又道:「其實,依胡老兄的為人,如今腰纏萬貫、十萬貫,哪裡還看得上麗春院的老婊子、小婊子?說不准要貼上四季香的小紅寶了。」

    四季香在揚州是一家名聲極大的妓院,韋小寶小的時候便恨四季香搶了麗春院的生意,這時乘機燒了一把火,得意之極。

    張寶根道:「倪……尊駕對揚州的情形,倒是熟悉得緊啊。」

    韋小寶心道:「怎麼不叫倪老子啦?這世道越來越不成話,兒子管老子叫尊駕……不好,這小子八成起了疑心啦。」

    韋小寶道:「你老子常常去揚州做些生意,自然知道揚州的情形了。不過二位也不必太過擔心,胡達老兄能跑到哪裡去?憑著鹽梟的威勢,他就是到了閻王爺跟前,鹽梟也有本事拉他回來。」

    丁二虎不無得意他說道:「那是。白道黑道,誰敢惹咱們鹽梟?」

    韋小寶道:「就是。再者說,即便捉他不到,這筆生意只當沒做也就是了。你們鹽梟與胡老兄一起的兩個弟兄,下是還將韋小寶韋爵爺的老婆叫甚麼雙兒的搶去了麼?

    那小花娘落魚沉雁,閉花羞月,傾國傾城,賣到哪家院子裡,不都賣個好價錢?」

    丁二虎道:「哼,這是甚麼話!你太也小瞧了我們鹽梟廠,難道老子窮瘋了麼?我們是做大生意的,誰耐煩向院子裡賣婊子!」

    韋小寶道:「得罪,多有得罪。不過捉了姓韋的時候,順手牽羊、反手牽美人甚麼的,順帶著賣幾個零花錢也是有的。」

    丁二虎撇嘴道:「甚麼叫順手牽羊、反手牽美人?倪老子不是咱們鹽梟的人,你哪裡知道,那雙兒是韋小寶最喜歡的老婆,一樣也是有人出了大價錢買的,一樣賣了個好價錢。」

    韋小寶搖頭道:「我不信,丐幫的人可是只買男的,不買女的。」

    丁二虎道:「哼,江湖上販賣人口的,難道就丐幫一家麼?」

    韋小寶漫不經心道:「還有誰啊?」

    丁二虎道:「還有江……」

    張寶根斷喝道:「師弟!」

    了二虎猛然掩住了嘴,臉憋得通紅,半晌道:「這是我們鹽梟的機密,不能說給外人的。嘿,你當丁二虎是傻二虎麼?」

    韋小寶笑道:「你不傻,你精得緊,聰明得緊,呱呱叫,別別跳。」

    張寶根拱手道:「多謝尊駕援手,在下兄弟,就此告辭了。」

    韋小寶笑道:「你老子與二位投緣得緊哪,怎麼說走就走?閣下還是留下來罷。」

    張寶根豁然色變,道:「你……」

    忽然,張寶根不吭聲了。他的腰眼上,硬邦邦地頂著一把匕首,雖然他不知道那匕首甚麼樣兒,但一股冷颶颶的寒意,使得他心頭發顫,知道中了敵人的暗算,將到口的話重又嚥了下去。

    丁二虎奇道:「師兄,你說話怎麼這等不爽快,吞吞吐吐的?」

    韋小寶嘻嘻笑道:「你師兄肚子餓了,向你老子討東西吃呢。」

    話剛出口,突然探出手來,將一把蒙汗藥,迅即塞進張寶根的嘴裡。張寶根嗆了一下,那蒙汗藥便從鼻孔裡、嘴裡吸了下去。

    丁二虎道:「師兄,你吃炒麵麼?」張寶根「啊啊」地嗯了一聲,昏睡了過去。了二虎大驚,喝道:「你給我師兄吃的甚麼?」

    韋小寶身手極是快迅,一看張寶根昏倒了,將他推倒,匕首卻又遞到了丁二虎的背後,笑道:「你老兄到底是要你師兄死啊,還是要他活?」

    了二虎罵道:「你奶奶的,倪老子給我師兄吃了古怪之極的炒麵,卻又關我甚麼事?」

    韋小寶道:「你奶奶的,你師兄貪吃,自己嗆了個半死,你若是要你老子出手施救呢,你老子便勉為其難,救他一條小命;若是不要你老子救他,一時三刻之內,他便要死得不能再死了。」

    丁二虎畢竟是慣走江湖的,立即明白了,道:「倪老子,劃下道兒罷。」

    韋小寶道:「痛快!丁老兄,你只要告訴你老子,你們鹽梟將那個雙兒賣到甚麼地方去了,你老子便即刻施救,保你師兄無事。」

    丁二虎遲疑道:「你打聽這個做甚麼?」

    韋小寶道:「不瞞老兄說,你老子長了這麼大了,還沒有老婆,聽得你那個胡達胡老師說,那雙兒生得極是美貌,你老子想買了來做老婆。」

    丁二虎道:「倪老子,你忒也傻了,老婆有甚麼好?有了錢,不會去院子裡嫖姑娘麼?」

    韋小寶笑道:「丁老兄,我們倆倒是志同道合,嫖院子確實有趣得緊。不過,你老子世代單傳,若是不娶老婆,不生兒子,斷了香火,可就應了古人的那句話:甚麼有三,甚麼為大了。」

    丁二虎似懂非懂地點頭道:「倪老子,那個雙兒的身價貴得緊,人家花了十萬白花花的銀子呢,只怕等閒不肯讓給你的。」

    韋小寶拍著胸脯,道:「這個倒是不怕,你老子有的是人緣,朋友遍天下。你別看他花了十萬銀子買了雙兒小花娘,哼哼,你老子只要張口,他白送了再倒貼十萬銀子,也是有的。這回書叫做『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丁二虎將信將疑,道:「那我就告訴你罷,買主是江寧一個姓曹的,聽說是朝廷的大官。」

    韋小寶吃驚道:「曹大花臉?」

    丁二虎道:「他不是四個字的名兒,兩個字,叫甚麼我真的記不住了。」

    韋小寶忽然將匕首猛地一抵丁二虎,喝道:「快說,姓曹的買了雙兒做甚麼?」

    了二虎叫道:「哎呀哎呀……你的喪門刀子鋒利得緊,想殺了老子麼?姓曹的買了小花娘做甚麼,老子哪裡知道?說不定他與你一樣,也是世代單傳,買了小花娘做填房、生兒子呢。」

    韋小寶怒極,道:「滾你臭鹽梟的成鴨蛋罷!」

    丁二虎喊道:「放你奶奶的狗臭大驢屁!」

    韋小寶順手將丁二虎推下了馬車,又將張寶根一腳踢了下去。丁二虎在地上叫道:「他奶奶的倪老子,你說話不算話,留下我師兄的解藥……」

    韋小寶卻一句話也沒聽清,付道:「曹大花臉面子上一本正經,骨頭裡卻色迷迷的不是個好東西。那一回便守著老子,一把將雯兒妹子的肩頭衣衫抓下了一大塊。親親好雙兒那等美貌,他莫要真的拿她做了老婆。天底下甚麼都能要,就是綠帽子要不得。」

    韋小寶一拍車伕的肩頭,道:「小的們,快馬加鞭,兵發江寧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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