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緊緊地盯著地上的樹枝。
那樹枝筆挺剛直,因此,若是太陽直照下來,那麼樹枝就不會再有影子了。
此時已近午時,地上的枝影在慢慢地縮短,到剩下錢幣大小時,獨孤抬頭看海,海上仍然是蒼茫一片,沒有半點船的影子。
獨孤心下漸漸地感到焦急起來,他不知這段樹枝是何人留下來。
若是楚天姬留下來的,那麼楚天姬定然已去找尋劍魔,無論劍魔在什麼地方,她午時必然會趕到這個海島。
也可能這段樹枝是劍魔留下來的,那麼劍魔的武功當真已到了深不可測之境,她不但帶走了楚天姬,而且留枝遺簡,自己於沉睡間卻毫無所聞,若她想要向自己暗施偷襲,自己只怕是早已成了這離魂島上的遊魂。但是這樹枝無論是楚天姬留下來的,還是劍魔留下來的,獨孤都不擔憂,他所擔憂的是這段樹枝不是楚天姬和劍魔留下來的。
那麼楚天姬定然是被掠走了。
獨孤正自胡思亂想,猛然覺得身後發出「曝」的一聲輕響,這響聲輕微之極,有如一粒細沙落在地上,又好似人們常說的「一葉落地」,但是卻被獨孤明顯地感覺到了。
獨孤不是聽到這響聲,而是感覺到了這響聲,他知道有人來了,但不知來人到底是不是劍魔,低頭看時,插在地上的樹枝恰好已經沒有任何影子。
獨孤沒有回過身來,但卻把手放在玄鐵重劍的劍柄上,他知道來人若是劍魔,他此舉自是多餘,但來人若是其他武林高手,他冒然轉身便可能會遭到致命的一擊,那無疑是拿生命作賭注。
是以他只是把手按在劍柄之上,凝立不動,卻聽得身後一個聲音說道:「在這離魂島上,你不必這麼小心在意,那些慣使偷襲伎倆的人,不會有膽子到這小島上來。」
獨孤聽到說話之人,噪音嘶啞尖細,正是自己在海邊上所見到的那個劍魔的聲音,便放心地轉過身來,將手垂在身側。
來人正是劍魔,她站在離獨孤五丈遠的地方,醜陋的面孔上一雙明亮之極的眼睛緊緊盯著獨孤,那眼神之中竟然隱含著淡淡的憂傷。
她穿的也是白色衣裙,但她的白色衣裙卻甚是潔淨,不似楚天姬的衣裙,經歷了熔岩島上的那場磨難之後,被弄得滿是髒污,又經海水一泡,留下鹽漬,若不是楚天姬天生麗質,只怕是有礙觀瞻。
劍魔道:「我們非要動手不可麼?」
獨孤道,「是的。」
劍魔道:「可是我們已經動過手了。」
獨孤道:「那時強敵環伺,你我形同鶴蚌,都沒有盡到心力,所以不能算數。」
劍魔歎了口氣道:「江湖人事,稱我是劍魔。可是在我看來,這劍魔的稱號我是不配的,倒是獨孤少俠更配一些。」
獨孤道:「前輩分什麼會這麼說?」
劍魔道,「劍中之道,可以修身、可以養性、可以寄懷、可以求名,凡人練劍,必在此四項之中,求得其中一項,唯獨獨孤少俠.全不為此,只為劍之本身,那還不能稱作劍魔麼?」
獨孤從沒想過.自己練劍到底是為了什麼.自入江湖以來,不到—年時光、自己便經歷了諸多坎坷。
他還沒有明白,自己想要幹什麼,便被推到今天的地步,若說他練劍是為了修身養性,他沒有這個必要;若說他練劍是為了寄懷,那也是毫不相干的事情,因為在他的思慮之中,有著濱紛的心事和諸多的面孔,他更沒有想到要用劍來求名。
那麼他練劍當真只是為了劍的本身麼?
想到此節。獨孤言道:「我也不知我練劍到底是為了什麼,從我十二歲開始.我做的每一件事,幾平都是被別人、強迫著做的,唯有—件事不是被強迫的,那就是和前輩比劍。」
劍魔聽了獨孤的話,怔了半晌,說道:「據我所知,這件事你雖然不是被迫的,但也是為了遵守諾言。」
獨孤道:「我仔細地想過了,即便不是為遵守諾言,這件事我還是要干的。」
劍魔道:「為什麼?難道獨弧少俠也熱衷於江湖上的虛名麼?」
獨孤道:「我自問不是為了虛名,但是人做一件事情,既然他做了,他就要知道自己這件事情做得好還是不好,不管他做這件事的最初動機如何。」
劍魔道:「好。我明白了,那麼說你若是將我打敗了,還會再去找別人?」
獨孤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我會那麼做。」
劍魔道:「那麼你若是敗了呢?」
獨孤道:「我若是敗了。我倒並不是很在乎,因為那證明這件事情我沒有做好,沒有做到盡善盡美,因此我還可以繼續做這件事情,直到把這件事情做好為止。」
劍魔歎息一聲道:「你這樣想,當真是很不幸的一件事情,因為終有一天,你會覺得自己很孤單,到天下所有的人,都被你打敗了,你更會覺得了無生趣,因為我猜對了,你單單只是為了劍本身,才練劍的,而不是為了別的。」
獨孤默然,他心中想著香姑、想著雪兒、想著公冶紅,甚至想著最近認識的楚天姬,因此他覺得自己思慮重重。
但是,一旦這些人誰都不想的時候,他應該幹什麼呢,他當真的不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因為從小的時候,沒有人教他博取功名,及到拜師學藝,那些教他本事的人,都懷著自身的目的,沒有人告訴他學好了本事應該去行俠仗義、懲惡揚善或者是為民造福,他自己也並沒有一個長遠的目標,覺得自己學好本事之後,應該去做一件什麼事情。
他所要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為他心愛的人做事,那是一件很現實的事情,並非是一件很長遠的事情。
想到這裡,獨孤道:「我希望前輩能夠打敗我。」
劍魔點頭道:「這也是我所希望的,因為那樣的話,我們兩個人就都有事情可做了。」
獨孤將玄鐵重劍抽出來,看著劍魔,劍魔卻走上幾步,走到獨孤面前,將地上紫桐樹枝拔出來,握在手上。
獨孤一驚,問道:「怎麼,前輩要用這段樹枝……」
劍魔道:「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獨孤頓時心下憤然,若是劍魔帶得赤玉劍來,以獨孤現在的心境,獨孤未必能勝得了劍魔,可是眼下劍魔所用的一段樹枝,雖是剛挺之極,終竟是一段樹枝,在任何武林人物看來,那都是對自己的輕視,獨孤亦不例外。
這一下立時激起了獨孤豪情,獨孤將玄鐵重劍一挺,說道:「前輩小心了。」
劍魔道:「請吧。」
獨孤重劍一揮,「鳴」的一聲,便已攻了上來。
但一招才使到中途,卻不禁臉色大變。
不知為什麼,他的玄鐵重劍在這一剎那之間,好似絲毫沒有了份量,倒似是他手中所拿著的是一段樹枝一般。
驚詫之間,那劍魔手中的紫桐樹枝已是挾著一股勁風,劈面刺到。
獨孤急忙閃避,但是滄促之間,人雖然閃開了,衣服卻已被劍魔的紫桐樹枝「噬」
的一聲刺開了兩個洞。
劍魔站開,眼睛盯著獨孤看著。
獨孤怔住了。
他料不到是這個結果。
他看看劍魔手中所拿著的紫桐樹枝,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玄鐵重劍,不相信似的將重劍拾起來,揮動了幾下。
那重劍同適才一樣,仍然是沒有半點份量。
獨孤抬頭望空,心中惱怒之極,只在不到半個時辰之前,他尚自以為自己對勝敗是無所謂的,可是眼下自己在一招之間便即敗了,那份傷心難過及沮喪的心情,令他幾乎不欲再生。
他若是已經傾盡了全力,被劍魔打敗了,他的心情或許會好受一些。可是眼下他心中只能有太多的懊悔和沮喪。
獨孤揮起玄鐵重劍,惱怒之極的向一塊巨石上劈去;那塊巨石被他一劍劈為兩半,玄鐵重劍雖然已經沒有了份量,但卻仍然是玄鐵重劍,威力不減,獨孤惱怒之間,亂砍亂所,亂石灘上的大塊巨石,倒有一半被他劈碎了。
獨孤劈了一陣,停下手來,卻聽得劍魔說道:「你並沒有失敗,我們可以再來比過。」言罷,不待獨孤說話,竟是挺起那段樹枝刺了過來。
獨孤揮玄鐵重劍迎了上去,重劍和樹枝相交,非但沒有將樹枝削斷,反而發出「噹」
的一聲響。
獨孤心下一驚,卻再也不敢大意,展開靈蛇劍法和自創的玄鐵重劍劍法,同劍魔相鬥。
這一下獨孤有了心理準備,小心應付,五十招之內,居然再也沒有讓劍魔佔到便宜。
但是劍魔手中的一段紫桐樹枝凌厲之極,又輕巧靈動,而獨孤手中的玄鐵重劍,卻沉重之極。
只要獨孤將內力運於劍上,那劍頓即好似沒有了份量,與往常大異。
因此兩人鬥得愈久,獨孤吃虧愈大。
那玄鐵重劍獨孤初用時,覺得沉重之極,極到用得稱手,便如普通兵刃無異,不但靈動之極,而且有重劍的威力。
可是此時重劍在這離魂島上,猛然之間,怪異之極的減輕了份量,卻讓獨孤感到極是彆扭,招式使出來,也變得極不準確了。
平時刺出的一劍,剛猛凌厲之極,因此是一招攻守兼備的妙招,可是,同樣是一招「蛇吐雙信」,此時刺出時卻輕飄之極,頓感胸前門護大開,留下老大破綻。
獨孤心下氣惱,不再向劍魔發出攻擊,而是揮起玄鐵重劍,向一塊石上劈了過去。
那塊巨石立刻被他擊得石碎紛飛,有如暗器一般的,劈面向劍魔打到。
劍魔將紫桐樹枝一揮,數十塊石塊,立刻在她一招之間,被打成了一片煙塵。
劍魔一驚,正欲出言安慰獨孤,卻見那獨孤又是揮起玄鐵重劍,向一塊石上擊了過去,又有數十塊石頭,向劍魔飛來。
劍魔只好揮起紫桐樹條,又將石塊擊作一片煙塵。可是尚自沒等她喘息過來,但聽得尖嘯之聲不覺於耳,數十百塊石塊,如狂風暴雨一般的向劍魔飛了過來。
劍魔將紫桐樹條舞成了一片光幕,將自己罩在其中,竟是將這些石塊盡皆擋住了。
獨孤將更多的石塊,擊得飛向劍魔,劍魔則用紫桐樹枝條抵擋著獨孤的進攻,兩人就是這樣以這種聞所未聞的方式展開了一場驚世駭俗的激戰。
獨孤擊得那些石塊不絕地飛來,劍魔便是想接近獨孤也不能夠,只好就這樣揮舞著枝條抵擋著那些石塊。
一時間但見石塊紛飛,煙塵瀰漫。
只一會兒的工夫,劍魔腳下便厚厚地堆積了一層石粉,那些石粉在不斷增多、加厚,把劍魔的腳已埋在了裡面。
可是獨孤仍是不斷地用重劍挑起石塊。
那些被獨孤劈碎的石塊,己被獨孤用劍挑得罄盡,獨孤便一面用劍去劈碎那些巨石的岩石,把岩石剁成石塊。一面將石塊擊得飛向劍魔。
這一下他雖然是做兩項工作,但是那些飛向劍魔的石塊卻不見減少。
劍魔初時以為獨孤用重劍擊石,頗耗內力,他堅持不了多久,卻不料他竟然越戰越勇,那些飛向劍魔的石塊,不但絲毫不見減少,而且破空之聲好像越來越響。
劍魔心中驚駭萬分,只好繼續揮舞技條,但她卻不再去擊碎那些石塊,而是將石塊挑得向獨孤飛了回去。
她只道這樣不但可以省去自己許多內力,而且能夠向獨孤反攻。
不料被她挑得飛回去的石塊,又被獨孤用重劍擊得飛了回來。
這一下劍魔大是吃虧、那些飛向她的石塊,在瞬然之間,增加了一倍還多,劍魔再也來不及將那些石塊擊碎,更來不及將那些石塊挑得飛回去,只好將那些石塊用枝條接了,拋在地上。
只是片刻之間,劍魔腳下已是碎石遍地,縱躍起來也是極不方便。
這時候,那獨孤不但將石塊挑得繼續飛向劍魔,而且腳下踏著五行步法,縱躍如飛。
但見四面八方亂石盡皆飛向劍魔、有如滿天花雨。
本來劍重技輕,獨孤和劍魔兩人相鬥,獨孤頗為損耗內力,現下獨孤甩重劍碎石擊石,重劍合當其用,為獨孤省去了不少內力。
而劍魔用樹枝撥石碎石,卻是大為損耗內力的。
因此兩人長久相戰,劍魔大是吃虧。
劍魔也想明瞭此節,但她究是無法脫身。
那些石塊不斷飛來,不用說是讓她停下手來,就是她稍有不慎,不是骨斷筋折,便是皮開肉綻,你叫她如何能停得下手來。
劍魔正在苦思脫身良策,而此時獨弧卻像瘋了一般,只顧用重劍擊石。
劍魔腳下的石塊越積越厚,簡直已經到了令她無法立足的地步,劍魔再也忍耐不住,猛然間,一聲長嘯,縱身而起,向海灘躍去。
但是,她雙腳剛剛落上沙灘,尚自沒有站穩,猛然聽得「膨」的一聲響,一蓬黃沙挾著勁風,又是迎面擊到。
劍魔只得躍起身來;這一次她卻是躍向了海水之中。
但是,身體尚自沒有落下來,劍魔已開始有些後悔了。
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獨孤時的情景一一
那時候,丐幫和明教正自相鬥,無法罷手,是獨孤在海水中掀起滔天巨浪,令眾人皆驚,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來。然後獨孤便從海水之中走了出來,身上衣衫,滴水不沾、纖塵不染。
果然劍魔一落入海水,便聽得海潮之聲驟然而起,睜眼看時,一座巨浪湧起達三丈餘高,已是迎面撲了上來。
劍魔避無可避,將內力盡皆傾注到紫桐樹枝上,向那巨浪迎了上去,但聽得「啪」
的一聲響,那枝條競自斷了。
劍魔怔住了,海上巨浪頓消。
獨孤站在齊腰深的海水之中,雙目一眨不眨地看著劍魔。
劍魔長長歎了口氣,聲音嘶啞的道:「是我敗了,不過我是敗給了獨孤少俠,而不是敗給了笑魔。你用來打敗我的已經不是那笑老兒的功夫,而是你自己的功夫了。」
獨孤道:「我用的確實是笑魔教我的功夫,今日與前輩一戰,雖然是驚險萬般,但我確實沒有用其他功夫。」
劍魔道:「胡說,那笑老兒何時懂得五行相生相剋之法?即便是他懂得五行相生相剋之法,卻又如何懂得五行反克之道?」
獨孤道:「我不知道前輩所說的五行相生相剋之法到底是一種什麼方法,也不知道五行反克的道理,但我所用的確實是我師父的功夫。」
劍魔道:「看你一臉誠懇,卻原來心地這樣奸詐,你既不知五行相生相剋之法,卻如何用那些石頭,來對付我的木劍?」
獨孤道:「我無意之間,將一塊巨石擊得飛起來,見那巨石被擊碎之後,石塊紛飛甚劇威力,便這麼做了,至於這中間隱藏著什麼道理,我確實不知道。」
劍魔道:「那笑老兒可給你講過,他同我在這離魂島上比武的情形?」
獨孤道:「沒有,他從來沒有講過。」
劍魔又是長長歎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此島叫做離魂島,處在海水中央,水旺生木,因此島上紫桐木,堅韌之極,不下於中原所帶來的任何神兵利器,但是卻有一條,世上一物降一物,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剋,便是這個島上的石頭,屬旺水之金,能夠克得了此島之木;而適才我手中的木劍,沒有被石頭擊斷,反而被海水擊斷了,便是這個五行反克的道理。水本生木,但是水旺木弱,水為海水,木為枝條,遂成其反克,所以樹劍便斷了……」
獨孤心中暗驚,靜靜地聽著。
劍魔歎口氣道,「若是那笑老兒自來,只怕是今生今世他終是難以勝我。」
獨孤道:「我沒有前輩懂得的那麼多,但我師父的自然神功,除了遵行大道,有其獨特的練功法門之外,其中最為講求的就是『一切認其自然。萬物當其所用』。在此荒島之上,面對前輩神技.重劍怪異。無以施展,能夠取用的,便只有這些石頭了。」
獨孤亦是歎息—聲,繼續道:「所以,前輩終究是敗在我師父的手裡.而不是敗在晚輩的手裡。」
猛聽得劍魔仰天大笑.其聲其哀。
劍魔笑畢言道,「今日一戰,不能說是你敗、但也不能說是我敗了,更不能說是那笑老兒勝了我。」
獨孤吃驚地看著劍魔。
劍魔道:「我要你到這海島上來,原是為了讓你的玄鐵重劍發揮不了威力,卻不料倒成了我作繭自縛。反而吃了大虧。兩月之後,我在焦山紫霞洞相候少俠,到時再論。」
言罷,竟是轉身遁入海中,沒了蹤影。
獨孤料不到劍魔說擊便去;心中暗驚她水性了得、想到劍魔適才之言.終於明白了笑魔對他所說的「你要打敗她,再打敗她」到底是什麼意思。一月之後,河南洛陽,黃河幫的總舵。
今天是黃河幫大喜的日子,因此幫眾盡皆喜氣洋洋,興高采烈。
本來,黃河幫老幫主在一月之前,突然亡故,江湖上眾說紛紛,黃河幫的幫眾們不但臉上陰雲密佈,心中也滿是陰影和猜忌。
但是,今天的日子實在是一個非同一般的日子,所以幫眾們盡皆笑逐顏開。
今天是他們新任幫主屠門英就任的日子。
今天也是他們黃河幫的第一高手屠門英與他們老幫主的女兒榮萍成婚的日子。
這是雙喜臨門,目的是為了沖一衝黃河幫喪失龍頭的晦氣。
本來江湖人物,便不受什麼禮法約束,現今有了這個理由,更覺得若是不在今天舉行這個婚禮,倒似是對他們老幫主大為不孝了。
所以,儘管黃河幫的老幫主去世才不到一個月,她的女兒就和新任的幫主成婚,卻仍然是賀客如雲,江湖上許多成名人物和各大門派的主要首領都到了。
黃河幫畢竟是江湖上第一大幫。
一時間,聚客廳上人聲吵鬧,匯聚了有二百多人。
大廳的左首,坐著各幫各派的頭面人物,其中比較著名的有鐵掌幫的幫主上官劍南、巨斧幫的幫主公孫立、五毒門的門主孫萬生、長槍會的龍頭青也等。
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或是靠著一技之長,或是靠著幫會門派壯著神威,在江湖上可以算是響噹噹的角色,因此,這些人便被排到上首之位。
右首坐著的是來自江湖上的散仙獨神。
他們沒有加入什麼門派,但卻都有各自的一番藝業。或是獨霸一方的豪傑,或是獨來獨往的怪客,比較著名的人物有從西方白陀山來的歐陽鋒、陝西的萬獸神魔、百變美女司馬紅雲、湖南的笑面佛東門簡、湖北的太湖神龍吳波,甚至連混世三魔之中的羊舌之和司馬食,兩人也都到了。
眾人之中,不時有人把眼偷看那羊舌之和司馬食,私下裡悄悄議論著為什麼這兩個大魔頭也會來參加黃河幫幫主的婚禮。
司馬食和羊舌之,卻只是在那裡吃喝,好似絲毫也沒有感覺到什麼。
猛然聽得一名黃河幫的幫眾,高聲喝道,「幫主到!」
廳上群豪,除了司馬食和羊舌之仍是坐在那裡,其餘眾人盡皆站了起來。
但見門簾掀處,走進一個衣飾華貴的青年,他臉色有些蒼白,但目光卻明亮之極,正是黃河幫的新任幫主,亦是黃河幫的第一高手屠門英。
一時間廳上群豪歡聲雷動,但是當眾人看清楚,隨在屠門英身後進入大廳的人的面貌時,便立刻變得啞口無言,他們如見鬼臉一般的臉現驚駭之色,定定地看著,竟然忘了自己是來貿喜的。
那些不認識屠門英身後之人的,仍在捧場歡呼。但是馬上他們就感覺到了異常、相互看著,停下手來,亦是怔怔地站在那裡。
一時間廳上群豪,鴉雀無聲,不相信似的定定地看著屠門英和他身後那人。
屠門英抱拳一揖。朗聲說道:「在下謹代黃河幫和在九泉之下的老幫主,向各位致謝,望各位在此豪飲三日,為敝幫助興增輝。」然後回身微笑看了身後那人—眼,高聲說道:「在下的義父、大金國的第一高手完顏傷。久慕各位英雄之名,有心結識,還忘各位看在我黃河幫薄面.不要見棄。」
來人正是完顏傷,仍是一派書生打扮。聽得屠門英介紹完了,儒稚之極地走上前來。
抱拳上前恭了一恭。
眾人初時見到完顏傷。好多人竟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因此都怔在那裡。及到聽了屠們英的介紹、方始知道他確是完顏傷無疑。
完顏傷向眾人恭身行禮已畢.眾人竟是怔在那裡,沒有人應聲還禮,一時之間甚是尷尬。
屠門英臉色更加蒼白,但卻鎮定心神.高聲說道:「武林本一家。何論國與族!義父所愛慕的是眾位英雄的胸懷,所以他老人家不避金漢之嫌,不遠千里前來與各位英雄結納,這份胸懷在下自歎弗如。」
聽得屠門英如此說,那些與黃河幫交好的幫會門派群起響應,巨斧幫的幫主公孫立和長槍會的龍頭青也,兩人叫得尤其響亮。
一時間廳上歡聲雷動。
完顏傷再次抱拳鞠恭向眾人行禮,但聽得辟辟啪啪的一陣亂響。廳上群豪都來還禮,倉促之間,由於坐得擁擠,竟是將幾十條板凳倚子踢倒在地上。
完顏傷平靜地說道:「各位英雄、眾位豪傑,適才我義兒已經說過了,天下武林,本是一家,中原武術博大精深、源遠流長,中原武術的精神,在於揚善抑惡、立身為本,我乃一介陋疆草民,若蒙各位英雄不棄,倘有用得到在下之處,在下赴湯蹈火,鞠恭盡瘁、死而後己。」
群豪正自歡呼,完顏傷這幾句話.竟是不急不徐的,送列各人耳中。
這段話倒好似他附在每個人的耳邊輕輕敘說一般,這份高深的內力,把群豪盡皆震駭得怔在那裡。
完顏傷說完了,大廳上靜默片刻,接著暴發出轟雷也似的彩聲。
完顏傷面露微笑,頻頻額首。
屠門英蒼白的臉上,亦是現出了一抹紅潤。
猛聽得門外高聲報道:「鳴風幫幫主公冶紅到!」
屠門英聽得這一聲喊,微現紅潤的臉上,頓即變得蒼白。緊接著又「騰」的一下,變得通紅。
廳上群豪大都聽到過公冶紅的名字,知道她號稱第一美女,聽說她來了,一時間都睜大了眼睛,看著廳門。
—門簾掀處,眾人眼睛盡皆一亮,但卻立時怔了一下。
門外走進兩名紫衣少女,都是艷美之極。
眾人正自驚諤,卻見又一名紅衣女子,緩步走了進來,面如桃花,長睫修目,眼神如霧,一身紅裝,當真艷美之極,令人一見失魂,正是公冶紅到了。
公冶紅身後仍是跟著兩名紫衣少女。
四名紫衣少女都是腰懸長劍,神態嬌美,正是與公冶紅形影不離的鳴風四香,夏香和春香在前引路,秋香和冬香手捧一隻紅色玉盒,跟在後面。
廳上群豪見公冶紅進來,都是斂息屏聲,內中有人不慎將桌上的一隻筷子,碰到地上,竟是發出輕脆之極的響聲,那人趕緊慌惑之極地彎腰拾了。
公冶紅向屠門英斂襖一禮道,「恭賀屠幫主雙喜臨門。」
屠門英萬沒想到,公冶紅會前來給他貿喜,一時間神情癡癡呆呆地怔在那裡。
公冶紅卻向秋香和冬香點了一下頭,秋香和冬香緩步上前將手中的玉盒,放在屠門英面前的案上。
屠門英仍是怔怔地。
公冶紅道:「區區薄禮,不成敬意,請屠幫主過目。」
屠門英這時方才緩過神來,早有黃河幫弟子上前將玉盒打開了,捧到屠門英面前。
「
屠門英一見玉盒之內的物事,大驚失色,看著公治紅,顫聲說道:「這是真的?」
公冶紅道:「當然是真的,幫主雙喜臨門,莫非我們還能捧了一個假的玉馬不成?!」
屠門英的臉一下子又變得蒼白之極,呼吸也變得粗重急促,他猛然將玉盒舉起來,向廳上群豪展示了一圈,高聲說道:「眾位請看!」
廳上群豪見那玉盒之中,竟然放著一隻紅色玉馬,盡皆一驚。
內中有知道底細的,高聲喝道:「赤玉馬!此乃鳴風幫的鎮幫之寶,能避百毒,真乃價值連城。」
一時間廳上群豪又是歡呼雷動。
但是,此時的屠門英卻已然有些後悔,因為人前焰寶,此乃江湖大忌,輕則惹來無盡的煩惱,江湖上的許多情仇恩怨,便是由爭奪寶物所引起,重則招來殺身之禍。但是,實在是屠門英適才太過激動,才會犯此江湖大忌。
乍一聽到公冶紅到來,他只道公冶紅是來找麻煩的,而且可能帶得極厲害的幫手,及到看見公冶紅只帶了鳴風四香前來,他又立刻變得心猿意馬。
因為那天傍晚,公冶紅代替獨孤,女扮男裝,前去與他比武之後,他的一顆心,便整個都繫在公冶紅身上,但是,公冶紅卻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獨孤身上,對他竟是睬也不睬。
所以他絕對沒有想到,公冶紅會真的來給他賀喜。
他只道那玉盒之中,定然是裝著毒蛇、毒蠍之類的東西,卻不料那玉盒之中,竟然是貨真價實的赤玉馬。
因此他想也沒想,便把赤玉馬向廳上眾人展示,那一半是由於他的心情激動,一半卻也是在炫耀。因為江湖上還沒有聽說,第一美女公冶紅給誰送禮貿喜的。
若是按著江湖的規矩,他無論是收到任何禮品.都不應該在眾人面前展示.因為那樣做大有嫌疑。若禮物輕時,會使送禮之人面上無光;若禮物重時,又會使其他送禮之人,心下猜忌犯疑。似這種價值連城的禮物,就更不該在眾人面前炫耀了。
屠門英衝動之間,心下狂喜,哪裡還能顧得上這許多、但是,瞬間屠門英又冷靜下來。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公冶紅為什麼會送這麼重的禮物給他。
他冷靜地盯著那玉馬看了一會兒,抬頭向公冶紅道:「聞說這玉馬,不但能避百毒,而且療傷也甚具靈驗,不知是否如此?」
公冶紅微微一笑,向秋香點了點頭。
秋香獨出腰間佩劍,撓起衣袖,在臂上一劃,嫩藕般的玉臂上,立刻被劃了一道口子,鮮血流了出來,臂白血紅,極是醒目。
廳上眾人見了,都是驚呼出聲。
雖然廳上眾人都是身經百戰,對殘酷血腥的場面已經見得太多,但如今天這般的,那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竟是舉利刃自殘手臂,而不稍皺眉頭,卻是誰都沒有看過。
因此,竟然盡皆驚呼出聲。
那秋香把手臂劃得出了血,立即還劍入鞘,微笑著走到屠門英面前,言道:「屠幫主,請借玉馬一用。」
那屠門英把玉馬捧到秋香面前,秋香伸手接了玉馬,在手臂上抹了幾抹,蹭了一蹭,便把玉馬仍舊放著屠門英捧著的玉盒之內,回轉身來,面向群豪,高舉手臂。
廳上群豪見了,又是歡聲雷動。
秋香手臂上的血跡,竟然奇跡般地消失了,而且她的手臂仍然光滑如玉,竟然連傷疤也沒有留下。
廳上群豪彩聲良久不絕。
屠門英的面上終於露出笑容,對公冶紅道:「公冶幫主,如此重禮;在下當真有些愧不敢受,今後你我雙幫修好,倘若有用得到在下之處,在下定然赴湯蹈火,全力施為。」
公冶紅微微含笑,緩緩說道:「不用今後,便是眼下,我有中事相求,也不用幫主赴湯蹈火,不知幫主能不能康慨大度,答允本姑娘。」
屠門英立刻怔住了,廳上群豪也立刻靜了下來,大廳上一時間又變得鴉雀無聲。
完顏傷一直靜靜地看著公冶紅和屠門英,這時竟然是面露微笑。
屠門英呆怔半晌,終於回過神來,好似在這一剎那之間,變得清醒了,雖然面孔上仍然是含著微笑,但是話語間,卻已經平靜了許多,道:「不知公冶幫主所說的是什麼事情?」
公冶紅道:「沒有大事情,只是想向屠幫主要一匹馬。」
此言一說,廳上群豪盡皆大笑。
屠門英一怔之後,也即刻笑了,聲音又變得不似先前那般冷靜,說道:「公冶幫主漫說要一匹馬,便是十匹馬,一百匹馬也無妨,黃河幫共有馬三干四百二十四匹,可以任由公冶幫主挑選。」
公冶紅道:「我所要的是那第三千四百二十五匹馬。」
屠門英立刻又怔住了,廳上群豪又變得鴉雀無聲。
屠門英收斂了笑容,冷冷說道:「公冶幫主是有意為難在下麼?明知我幫共有三干四百二十四匹馬,卻非要那第三千四百二十五匹馬?」
公治紅道:「不是我有意為難你,貴幫確實有這第三干四百二十五匹馬,那是一匹白馬,是貴幫的弟子在東海之濱撿到的。」
屠門英臉上立刻又現出一陣蒼白,聲音竟是變得冰冷之極,說道:「此馬非為敝幫所有,既是敝幫撿到的,它日定會有失主前來認領,敝幫若是將撿來之馬;送之於人,豈不是失信於江湖麼?!」
公冶紅輕輕一笑道:「適才我聽屠幫主說,你我兩幫修好,又說什麼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怎麼現下竟然又變了,居然為區區失信於江湖之小事擔起憂來?」
廳上群豪已是有人發出「噬哧」的笑聲,但是,旋即又忍住了。
屠門英道:「公冶幫主差矣,在區區在下看來,赴湯蹈火事小,失信於江湖事大,大丈夫行於天地之間,怎能失信於人?」
屠門英一番話說出來,鏗鏘有聲,話聲一落,廳上群豪正刻喝彩。
公治紅待得吵鬧聲小了。廳上群豪又靜下來看著她,緩緩說道:「既然是失信於江湖事大,那麼屠幫主剛才當著眾多英雄之面所說的肯於為了本姑娘赴湯蹈火,現下卻為了一點小事,畏懼退縮,難道就不是失信於江湖麼!」
屠門英股上一陣紅一陣自,居然被公冶紅搶白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公冶紅繼續說道:「再說,那白馬非為貴幫之物,乃是在下友人之物,若是那馬的主人前來向貴幫要馬,屠幫主只說那馬已經讓本姑娘帶走了,由本姑娘代為收管就便了,卻何談失信於江湖?」
屠門英道,「江湖眾人皆知,那白馬為敝幫所得,若是那馬的主人前來向敞幫索取,敝幫卻拿不出白馬,推三阻四,那還不是失信於江湖麼?」
廳上群豪又是有人捧場,但只是零零落落幾聲。
公冶紅道:「可是眼下眾位英雄面前,屠幫主將那白馬交由鳴風幫收管,那馬的主人自然不會再來向貴幫要馬。屠幫主難道信不過鳴風幫,還信不過這廳上的眾多豪傑麼!」
屠們英又是怔住,正自不知如何回答,猛聽得門外又有人叫道:「香姑娘前來賀喜……!」
屠門英道:「有請香姑娘!」其實這個香姑娘到底是誰,他跟本不知道,他是順口將「有請香姑娘」說出來,他只是為擺脫他尷尬的處境。
廳上眾人聽得來的又是一個女子,知道又有好戲看了,都是睜大眼睛看著門口。
卻不料門簾掀處,進來的卻是一高一矮兩個男子。
這兩個男子高的精瘦,矮的肥胖,卻都是穿著女人服飾,身上衣衫花裡胡哨,甚是滑稽。
他們兩人才一定進廳門,廳上群豪便即有人笑了出來。
卻見他們兩人才一進門,便即閃在兩旁,矮的肅手恭立,高的掀起門簾,兩人的神態,便如兩個侍女。
鳴風四香見了,先自忍不住笑了出來。
廳上群豪更是發出嘩然大笑。
但是,鳴風四香認清了兩人的面目時,瞬即便止住了笑容,轉目看她們的幫主公冶紅。
公冶紅此時亦是全神貫注盯著廳門,神情竟然顯得有些緊張。
廳上群豪正自笑著,猛然之間盡皆止住了。
但見門外又是走進一名白衣女子。
這女子亦是艷美之極,雖是身穿白衣,不若公冶紅那般艷麗,但自有一股超塵脫俗的韻味,直如仙女下凡一般。
和公冶紅不同的是,這位白衣女子面帶憂色,好似有著不盡的心事。
來人正是香姑。
廳上群豪心中暗驚,目光在香姑和公冶紅之間,來回掃視,不知何以能夠在一日之間,見到兩位如此絕色的女子。
公冶紅一直把眼光定定地看著香姑身後,但是香姑身後再也沒有人走進來。
香姑見公冶紅亦在廳上,向她點了點頭,然後對屠門英道:「屠幫主雙喜臨門,小女子特來道貿,請幫主怨小女子不速之罪。」
屠門英面孔漲得通紅,正自不知如何回答,卻聽得又有一人說道:「我師妹大老遠的來給這人道喜,怎麼這個人粗脖子紅臉的,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說話的人正是那個矮胖子公羊博。
高個子公羊淵道:「只怕是這屠幫主取了一個老婆還不夠,還想再娶,見了小師妹美貌,光在那裡打主意,卻忘了說話也是有的。」
屠門英臉色又是一陣紅一陣白,正欲發作,早有黃河幫的弟子,按耐不住,向他兄弟兩個衝了過去。
可是也不見他兄弟兩人動作,但見人影一閃,那名黃河幫的弟子,衣衫竟是脫得精光,渾身赤裸的便被兄弟兩人從廳中扔了出去。
那名黃河幫的弟子,發出淒厲已極的慘嚎,接著,那慘嚎之聲便去得遠了。
顯然那名黃河幫的弟子是因為懼怕,受了驚嚇,才發出如此駭人的慘嚎之聲。
香姑道:「兩位不得無禮。』
公羊兄弟立即肅手站在一旁,神態謙恭已極,顯得極是嬌憨可愛。
這一下鳴風四香又是「癡癡」地笑了起來,而廳上群豪卻再也沒有笑得出來。
屠門英本欲發作,見了兄弟兩人神態,竟是發作不出來。
香姑又道:「小女子也有賀禮獻上,請屠幫主過目。」說著,向公羊兄弟點了一下頭。
公羊兄弟變魔術一般地,不知從哪裡竟是掏出一個藍色玉盒,兩人爭來搶去,最後竟是四隻手指著那只精巧玉盒,謙恭地走過去,放在屠門英面前的案上,然後又退了下來。
公羊兄弟方自退下,那邊早有黃河幫的弟子,上前把藍玉盒打開,捧到屠門英面前。
屠門英小心翼翼地張目向那玉盒中看了一眼,惟恐那玉盒之中,躥出一條毒蛇來咬他一口。
可是,才只一看,他立刻驚得神色大變.急忙雙手捧過玉盒,盯著玉盒看了半晌,然後向著香姑道:「姑娘大恩,在下必當重報。」言罷,竟是謙恭之極地向香姑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