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境。
緊臨著山區不遠的一座小鎮上。
是日。
四個鼻青臉腫、披頭散髮、衣衫破碎,就像剛從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中,僥倖逃出的餘生者,在哀哀呻吟中,住進了小鎮唯一的客棧中。
這四個模樣淒慘狼狽的半大娃子一出現,立刻引起小鎮居民的好奇與注意。
這四人當然正是風神幫那四位風神得意的偉大幫主是也!
只是,依他們四人此時的扮相,他們實在是風神不起來了。
不只是客棧老闆和夥計在猜測他們四人究竟遭遇了什麼事,就連鎮上的百姓,也紛紛放下手邊工作,結伴擁到客棧門口,七嘴八舌地交換他們各人的看法與心得。
「格老子,他們該不會是遇上了土匪吧?」
「遇上土匪哪還有得活命?依老子看,他們準是離家的小孩才會如此狼狽樣。」
「我看他們倒像是互相殘殺,打了場狠架,才會變成這樣於。」
「他們若是自相殘殺打狠架,又怎會走在一塊兒?」
「小孩子嘛!打完架又和好如初了,當然還是走在一塊兒了。」
「徐老闆啊!我看這幾個小鬼的來路好像有問題,你可得注意點。我懷疑他們是不是有錢住店?說不定呀,他們吃飽睡足之後,就趁著半夜偷偷地溜走了。」
其他的人也紛紛附和這個看法,惹得老闆也開始擔心起來。
於是他連忙吩咐夥計,要把這四個小鬼看牢,別讓他們有機會偷跑了。
話說小癡他們既然躲得過血手會的放火燒山,又怎會搞得如此狼狽地進入四川呢?
小癡等人進了上房,連忙身子一躺,在床上休息起來了。
小秋哀哀叫道:「哎唷?我的骨頭都快散開了。小白癡,你應該為自己的失策負責,賠償我肉體上的痛苦!」
「怎麼賠?難道要我替你馬殺雞?」同樣筋疲力盡的小癡趴在床上,乏力道「再說,我的計劃本身沒有問題呀!誰知道你們之中,哪個人帶了掃把星,才引起山崩,這怎麼能怪我?」
原來,小癡算準了血手會會在大火熄滅之後進行搜索,因此,趁著那場大雨掩護,他們自洞口而下,施展壁虎功溜向谷底。
谷底原有一條小溪,因為大雨而水勢暴漲,小癡找來了一截倖存的巨木當作獨木舟,四人便乘著枯木順流出山。
這趟泛舟之旅,雖是在大雨之中進行,但是奔騰的溪水,尚稱平穩。因此他們一路享受著騰雲駕霧的快感,直朝下游快速衝去。
沿途,他們四人還興奮地扯直喉嚨,大聲叫喊。
可是,好景不常
正當他們得意忘形之際,全然未注意到身後的山坡,因森林遭大火焚盡,經不起大雨的沖刷,引發了山崩。
大量崩落的土石阻斷了上游溪水,最後在豪雨不止的情形下,轟然一聲,山洪爆發了。
大水災帶著阻道黃泥、枯木和亂石,轟地衝向下游。
待小癡他們驚覺情況不對時。黃濁的洪水已經捲襲而至,原本得意的四人,還來不及棄舟,便已遭到洪水追殺。
他們四人所乘的枯木舟,剎時變成根本柴棒似的,在洪水中衝撞滾騰。
等到他們挨到一處水流較為平穩的河面時,終於擺脫了洪水的肆虐,但他們的臉上、身上均已留下諸多亂石與碎木和他們熱情接觸的痕跡了。
小悅仰躺在床上,呻吟道:「我現在可明白了,為什麼我爺爺常說,人一得意,災難就跟著來,這一次的親身體驗,可真讓我痛骨銘心!哎唷……
「現在,我只想好好洗個熱水澡,換套乾淨的衣服,再叫一桌上等料理狠吃一頓,然後大睡三天……」
「對了!」二凡插嘴道:「咱們進來這麼久了,夥計怎麼連熱茶都不送來?」
小悅打個哈欠道:「就憑咱們這一身鬼樣,人家肯讓我們進來住店,我也感到很奇怪。
想享受服務,就得看咱們的表現了。」
小秋哧哧笑道:「我看,剛才老闆和夥計大概是被咱們這德性嚇住了,才一時失了主意,忘了叫咱們滾出去。現在,他們大約正在研究該如何趕走咱們吧!」
小癡抱著棉被道:「想要我走路?門都沒有!我決定誓死賴在這張床上!」
「連澡都不洗?」小秋戲謔地問道。
「不洗!」小癡肯定地回答。
「太誇張了!」
小悅和小秋異口同聲地道。
小癡卻沒有回答,因為……因為他已經累得先去夢周公了,而且,還微微打著呼嚕呢!
其他三人對望一眼,無奈地聳肩笑笑。
「唉!他還年輕,身體還不行!」
掌燈時分。
風神幫的列位幫主洗過了一個好澡、經過一場好睡,並穿上小悅以十兩銀子打發夥計去準備的合適衣服之後,重親恢復了體面的風神模樣,更顯出四人的風采與不群。
尤其,他們身上與臉上的青紫與割傷,經過小癡的妙手整修之後,幾乎見不到早上狼狽的痕跡了。
當他們四人再度出現於鎮上唯一的一家飯館中時,他們外貌的改變,也再次引起一陣紛紛議論。
不少人在他們身後,又是搖頭又是驚奇地指指點點。
小秋不禁納悶道:「奇怪!難道咱們臉上全開花啦?不然,這鎮上的人為什麼都盯著我們瞧?」
小癡拉住堂口跑堂的夥計,問道:「喂!老哥,你看我們臉上有花嗎?」
「沒有啊!」
夥計的表情活像是碰上了個瘋子。
「既然沒有……」小癡指著四周的人,問道:「這些瘋子幹嘛用那種奇怪的眼光打量我們?」
夥計恍然笑道:「因為大夥兒都很納悶,聽說今兒個早上,小兄弟你們入鎮時,模祥可真是狼狽。怎麼才大半天的工夫,你們就變了個祥,好似沒受過傷!不知道你們是使了法術,還是有特別的本事懂得治病療傷?」他突然壓低了聲音道:「小哥,如果你們有人真懂療傷治病的話,也許就會有機會發財嘍!」
小癡見他一付神秘兮兮模樣,覺得好玩,也學著他的神態,故作神秘地沉聲低語道:
「你倒先說是哪門子的財路?我別的不會,就是會治一些別人治不好的跌打損傷,而且保證有效。如果有賺頭,我不會忘了老哥你的中人費!」
「真的?」夥計興奮道:「小哥,你夠爽快,我就說給你聽!」
他索性落了座,道:「事情是這樣子的,咱們川北有間出名的川威鏢局,前陣子他們在保一趟鏢時遇著了強人劫鏢。雖說那些強人終究被老總鏢頭的天雷彈炸死,所保的鏢沒被奪去。但是,老總鏢頭的兒子卻被強人所傷,至今昏迷不醒。所以老總鏢頭便貼出了告示,只要是能救得了他兒子的人,他願意致以重酬。」
小秋一聽,興趣缺缺地道:「這事沒啥刺激的嘛!難道四川就找不出有本事的郎中來領那份重酬?」
夥計連忙補充道:「聽說總德頭是中了很特殊的內傷,一般郎中根本就束手無策。就連一個叫什麼九指華陀的高明大夫,也因治不好總鏢頭的傷,再自斷一指,變成八指華陀啦!」
二凡不禁訝道:「乖乖!連九指華陀呂不渝都治不了的傷,恐怕就不是普通傷勢。沒想到咱們才在山裡待了幾天,江湖上就添了這樁新聞。」
小秋問道:「為何九指華陀那麼有名?」
小悅笑道:「如果一個人敢誇下海口,救不回一人寧願自斷一指,而且行醫三十餘年,到今天才砍掉第二根手指,他能不出名嗎?」
小秋同情道:「他只剩八次機會了。」
二凡轉問沉默良久的小癡:「這趟混水你趟嗎?呂不渝都搞不定的事,只怕是吃力不討好。」
夥計岔言道:「各位小哥,瞧你們對這些江湖人、江湖事好像都很熟,難不成你們也是道上混的嗎?」
「天雷彈?」小癡若有所思地哧哧笑道:「我記得這好像是火器老祖雷震子獨門秘器,不知道這個川威鏢局的老總鏢頭和他有什麼關係?」
小悅尋思道:「據我所知,雷震子有一個徒弟姓辛,若依年齡推算,大概也在六旬上下……」
夥計搶言道:「對對對!川威鏢局的老總鏢頭就是姓辛,叫辛華武,年初才過六十大壽。他只有一個獨子,就是總鏢頭辛天潤,今年二十九歲,只生了一個女兒,還沒有兒子。
所以,老總鏢頭才會不惜一切地想要挽回總鏢頭的命,否則,只怕辛家就要絕後了。」
小癡露齒一笑,道:「老哥,你知道得真詳細!」
「這沒什麼。」夥計不好意思笑道:「因為剛巧咱們鎮長是辛老的遠房表親,所以鎮上對川威鏢局發生的事也都挺關心的嘛。小哥,你如果能夠救得了辛總鏢頭,也算是做了一件功德,我那中人費倒是沒什麼重要啦……」
「好!」小癡一拍夥計肩頭,呵呵笑道:「衝著老哥你這點心意,我就非救這位辛總鏢頭不可。而且,不論事成與否,我都要付你十兩銀子的中人費!」
不待小癡使眼色,小悅已將銀子塞入夥計手中。
「有好吃的、好喝的快快送上來,咱們吃飽喝足之後,還得趕去救人。」
夥計拿著銀子又驚又喜地拚命哈腰道謝,趕忙招呼廚房上一桌上等的酒菜。
小秋笑道:「小白癡,看不出你挺會做人情的嘛!」
「我做了什麼人情?」小癡故作不解道。
小悅接口笑謔:「你這小白癡明明是看中了天雷彈,想利用救人為條件交換,何必假裝自己受夥計感動?真是個施捨快樂的偽君子!」
小癡扮個鬼臉道:「施捨快樂的偽君子,總比偷姑娘芳心的花花公於善良多了!」
小悅聞言頓時漲紅了臉:「我哪有偷人家的心?」他又自嘲地加了一句:「我才是被人偷走了心的純倩受害者呢!」
說著,他忍不住泛起了一絲甜蜜的笑容。
「嘖嘖……」小癡等人異口同聲嘖笑道:「好肉麻喲!」
小悅寧可重溫自己的相思夢,也懶得再理會這些不懂情趣的呆人。
第二天清晨。
小癡等人在小鎮鎮長千托萬謝之下,離開了小鎮,朝位於縣城內的川威鏢局而去。
隔日午後,他們已來到城內,很容易便找到了位於東大街口的鏢局。
重金尋求高明大夫的告示,依舊張貼在緊閉著的大門上。
小癡滿意道:「很好!辛天潤還沒死,也還沒活。這樣一來,天雷彈的製造方法,我是學定了!」
小秋嗤謔道:「等你把死了一半的人,救得完全活過來了,再做夢也還不遲。」
二凡已經上前敲門。
小悅也嘀咕道:「小白癡,你還真狠!不但想要人家的彈,就連人家下蛋的雞都打算一網打盡?」
小癡無奈道:「光拿蛋遲早有吃光的一天,帶著下蛋的母雞一起走,可以隨時補充彈源,比較有保障嘛!再說我用他下種的兒子換他下彈的秘密,這也是很公平的事。」
「是呀!」小秋皺鼻謔笑道:「用人家的兒子換人家的秘密你可真是一點也不吃虧!」
小癡笑道:「白癡才做虧本的事,我是天才,當然不能吃虧嘍!」
此時,鏢局大門咿呀而開,一名勁裝打扮的下人探頭出來,看到門口四個半大不小的小大人,直覺地以為他們想來投鏢。
「對不起!小兄弟,敝局因總鏢頭負傷,暫停營業,不受理保鏢。」
小癡順手揭下告示,塞入對方懷中,道:「告訴你家老大人,他兒子有救了!」
這人有些懷疑地打量小癡,總算他在鏢局內也聽多了各種人不可貌相的古怪事,才沒敢將門關上。
他反倒客客氣氣地將小癡等人請入正廳,隨後,入內去通知當家的老主人。
小癡呵呵一笑:「看在下人這麼客氣有禮的分上,不治好這位總鏢頭,就太說不過去了!」
小秋輕笑道:「我爹也常說,視其奴而知其主,看來,這鏢局的主人做人應該不太差才對,這下至少不用擔心救錯人了。」
「多謝小哥兒抬愛了!」
一個體態健碩,發須微白面帶憂容的花甲老人自裡行出,含笑朝小癡等人拱手為禮。而他身後緊隨著一個馬臉、一個似猩猩的二名精壯漢子。
小癡也不離座。只是拱手還禮道:「辛老總,咱們剛從上面的柳林鎮下來,令郎之事已經聽說了,所以客套的話可以省下,還是直接談談和治病有關的事如何?」
辛華武落座之後,他身後二人也逕自在下首就座,足見此二人並非辛華武的侍從,而他們對小癡如此大馬金刀的態度,不太滿意地瞪了一眼。
辛華武卻爽快道:「小兄弟真是快人快語。好!想來你也知道九指華陀呂本渝曾經診治過天潤的傷,卻斷指而去之事。只要你有把握治好天潤,診金多少儘管開口。」
小癡眨眼笑道:「辛老總,你比你身旁那兩位仁兄上道多了。說話的調調,也正是我喜歡的樣子。不過我得稍稍修正你剛才的話。」
下首那兩名漢子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卻礙於老總鏢頭的面,沒有發作。
辛華武淡笑道:「小兄弟要修正老朽哪一句話?」
小癡哧哧一笑,道:「我鐵定治好你兒子。只要你捨得收我當天雷彈的製造傳人!」
「什麼?」
辛華武顯然未料到小癡會有此要求。
馬臉漢子沉喝道:「狂妄小子,你有什麼本事保證鐵定治好總鏢頭?」
猩猩大漢也怒道:「你這小子連總鏢頭的傷都未見到,便如此口出狂言,未免太可笑了!」
小癡瞪了兩人一眼,懶得理會。
辛華武擺擺手制止發怒的二人,冷靜道:「胡鏢頭、許鏢頭,這位小哥既然明知九指華佗的失敗,還會來作此要求,定非信口開河。」
他看著小癡略帶興奮接道:「據聞武林三奇仙逝之後,其傳人已出現江湖。想必這位小哥便是癡道長的嫡傳,故對自己的醫術有如許的自信?」
小癡呵呵一笑:「辛老總,你的眼睛的確很亮,隨便猜猜,就知道我是誰了。」
辛華武激動道:「天見可憐!你果真是皮小哥?看來吾兒有救了!」
「他就是皮小癡?」
胡鏢頭和許鏢頭聞言剎時像是被鴨蛋哽住喉嚨般張口結舌。
小癡呵呵直笑道:「我怎麼不知道自己已經出名了?」
辛華武急步上前,握著小癡雙手,語聲微啞道:「皮小哥,你原本可用解救天潤為交換條件,迫我交出天雷彈的製作方法,但你卻顧及老朽師訓門風,寧願拜入我門下。給老朽一個方便傳授,而又不違師命的好退路,你真是巧智慧心!」
小癡眨眼笑道:「這種事總要雙方面都心甘情願,才能盡得真傳嘛!我可是真心想替雷展子老前輩光耀火器之祖的名聲!」
辛華武會意笑道:「皮小哥,你可真是有心人啊!」
小癡戲謔道:「當然!善良的我還不想做那種沒良心的人。而且,為了你的下一代著想,咱們還是廢話少說,先去看看病人如何?」
辛華武當然樂於從命,他立即起身帶領小癡等人行向後跨院所在。
寢捨裡。
辛天潤血氣正常地昏睡於眠床上。他的妻子滿臉憔悴地側坐在床沿,淚然地摟著三、四歲大的小女兒,一付愁雲慘霧的悲淒模祥,令人看了好生不忍。
她一見公公帶了一大堆人進入房內,急忙擦去頰上淚痕,起身招呼眾人。
辛華武語氣欣然道:「倩玲,天潤有救了!」
辛華武的媳婦吳倩玲驚喜之中,帶著詢問的神情望著自己的公公,靜候下文。
果然,辛華武滔滔不絕地接道:「你知不知道誰來了?是武林三奇之中癡道阿達散人唯一的嫡傳——皮小癡小哥兒來了!如果這世上還有誰能治癒九指華陀所無法救治的病人,那就非他莫屬了。」
吳倩玲立即福身拜道:「皮公子,請你救救天潤……」
小癡笑岔道:「大嫂子,我是專程來這裡認師兄的,你對我那麼客氣,會嚇倒我的喲!」
吳倩玲不解地望著他,小癡將解釋此話的工作交給辛華武去解決,自己則走到床榻旁仔細地診視昏迷的辛天潤。
半晌之後。
「奇怪?」小癡皺著眉頭嘀咕著,他鬆開替辛天潤把脈的手,納悶地搓搓下巴,陷入沉思之中。
小秋靠近道:「怎麼,神醫變庸醫啦?如果你搞不定這位未來師兄的傷,你可就太遜啦!」
「誰說我搞不定?」小癡瞪眼道:「問題是這位未來的師兄大人,根本沒有受傷,就算他真的受傷,也早被九指華陀給治好了,還輪不到我來表現高人一等的醫術。」
「什麼?」
這下眾人全都瞪大了眼睛。
小秋問出眾人心中的疑惑:「既然他並沒受傷,那為何這位未來的師兄大人至今仍是昏迷不醒?」
「這要問辛老總才知道了。」小癡瞄了瞄辛華武。
辛華武滿頭霧水:「問我?為什麼問我?我怎麼會知道天潤昏迷不醒的原因?」
小秋恍然大悟道:「哦!小白癡大概是想問你,你們究竟遭何方神聖劫鏢?其間雙方動手的詳情又是如何?」
小癡呵呵笑道:「你越來越像我肚子裡的蛔蟲了!我正是此意。」
小秋嗤鼻戲謔道:「童言無忌,大風吹去!」
辛華武臉色凝重道:「唉!不瞞各位,其實……敞鏢局至今仍無法查出劫鏢之人的身份。」
按理說,一般鏢局因為所從事的工作之故,往往需要人面廣、見識博,對於黑白兩道上的人物,就算不認識,也要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物。
因此,連鏢局也查不出來歷之人,只怕不是普通神秘而已!
小悅不禁好奇道:「連你們都查不出對方的身份來歷?難道是劫鏢之人刻意隱藏身份?」
二凡亦道:「就算對方隱藏身份,總也能設法從他們的武功路數上看出點端倪吧?」
辛華武苦笑道:「對方自稱天外雙神,穿著打扮和常人無異,但是所使的武功路數卻似苗疆土著那般悍野原始。既無固定招式,也不按常理出手,功力卻又高得出奇,老夫的局內各位鏢頭多方打探的結果,不論是中原武林或是苗疆人士,都不曾聽聞過如此二人。」
「這就難了……」小癡搓著下巴沉吟道:「看來,我這位未來的師兄至今昏迷不醒的原因,只剩下一種可能了。」
「什麼可能?」屋內眾人同聲追問。
川威鏢局的人自是憂心如焚,才會急急詢問,而小秋他們卻是因為好奇,才想知道答案。
小癡眨眨大眼,哧哧一笑:「還會有什麼可能?他這情況是見鬼的昏迷不醒。既然連鬼都見了,當然就是撞邪嘍!」
辛華武哭笑不得道:「小癡哥,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鬼話連篇?你這不是在尋人開心嗎?」
小癡故作正經道:「誰說我是尋人開心?是不是撞邪,只要我一試便知。」
眾人半信半疑道:「怎麼試?」
小癡突然大喝一聲,彈跳落地,腳下踏著急速又詭異的步法,呼喝比劃道:「天德助我,前後遮羅,青龍白虎,左右驅魔……朱雀前導,使吾會他,天威助我,六丙除阿……急急如玄女律今……急急如玄女律令……」
不一會兒,小癡像觸電般渾身打顫,口中咿咿唔唔地唸唸有詞。
所有的人全都傻了眼!
「哇塞!」小秋雙眼發亮道:「他還會乩童呢!」
小癡像開始時一般突然停止顫抖,嘻嘻笑道:「怎麼樣?我學乩童的樣子夠像吧?」
「皮小癡!」
小秋衝上去揍他一頓道:「你居然敢戲弄我們!」
小癡抱頭逃竄道:「哎呀!我是看你們每個人都緊張兮兮的,所以特地拚命演出,以期博君一笑嘛!這叫工作不忘娛樂呀!」
辛華武老臉發綠,道:「皮小哥……你這未免太……」他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小癡阻止了小秋的追殺之後,輕鬆笑道:「老總鏢頭,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啦!你兒子真的是中了邪,才會昏迷不醒。或者,我說他是中了茅山攝魂邪法,你也許比較容易接受這種說法。」
辛華武一怔,道:「攝魂邪法?天潤真的是中了妖術?但是怎麼會呢?」
姓胡的馬臉鏢頭蹙眉道:「可是,一般的茅山妖術若要攝人魂魄,不是必須要有受害者的頭髮,或指甲這類玩意兒,才能施法作怪嗎?」
小癡擺手道:「還要靠外物才能施法,那算是最差一級的法術,只有幼兒園的程度。真正高等的茅山秘法就類似一般的迷心術、迷魂法,只要在兩人四目相對的片刻,就可以將對方的三魂七魄勾走。」
他頓了頓又接道:「我剛才替辛老哥把脈時,發現他血脈平穩正常,但是氣息出入有異。再觀他臉上氣色,卻是滿面青灰,而非一般傷後的眉宇黯青。這正是相術上所謂:面現青灰,魂魄離體,有入無出,氣息將絕,是呈死相也!所以才斷定他是中了攝魂邪法。」
辛天潤的妻子驚悚泣問:「那……那潤哥還有救嗎?」
「當然有!」小癡拍著胸脯道:「有我皮小癡在,不管他是重傷還是中邪,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想死可沒那麼容易!」
小秋興奮異常道:「真的?那我們該怎麼做?」
小癡笑道:「奇怪了!這是在救人命,又不是在玩辦家家酒,你幹嘛這麼高興?」
小秋毫無窘色道:「好奇嘛!我早就聽爹說過一些有關茅山道術的稀奇古怪事兒,可還是第一次碰上這種事,我當然想知道,茅山道術是否真如傳說中那麼玄。」
是夜,子時。
小癡為應觀眾要求,果真在川威鏢局後院搭起法壇,準備作法招回辛天潤的魂魄。
他雖保證定能將人救醒,其實,只有他自己心裡明百,這場秀到底靈不靈光,有一大半還得靠老天爺幫忙。
只見法壇供桌上,不僅鋪著鑲有太報圖形的黃桌巾、香燭、銅鈴、黃符、桃木劍、黑狗血、七星燈、甚至連草扎的小人也一應俱全。
光看這些琳琅滿目的法器道具,確實有幾分唬人的架式。
小癡居然也頭頂道冠,身著道袍,有模有樣地停立供桌前,太過認真地檢視所需用品,顯得有些出神。
眾人自是不敢出聲打擾他。
誰也不知道小癡的失神,是因為他正在心中暗自祈禱,自己最好知道眼前這些林林總總的道具該如何使用。
畢竟,想要將僅由書中看過的理論,實際上搬出來運用,的確要點特殊天分——一點點東拼西湊,加上些許想像創造的天分!
此時,川威鏢局的後院,除了風神幫眾幫主和辛總鏢頭,及列位鏢師之外,局內的趟子手、下人和僕役也都聞訊而來了。
他們縮頭縮腦地擠在一邊湊熱鬧,若說他們是對少主人的關心,實在是比不上對看人作法的好奇心強烈。
小癡盯著桌面良久,小秋已顯得有些不耐煩。
他壓低聲音問身旁的小悅道:「喂公子哥,小白癡他真的會這一套茅山秘術?」
「你問我,我問誰?」小悅苦笑道:「我和光頭跟他整整有十來年沒見面了,誰知道他這十年來,究竟跟老癡爺爺學了些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二凡搔搔光頭,低語道:「我們除了肯定老癡爺爺不會教他習武之外,想猜出他究竟教給小癡哪些古怪雜學,簡直和拜託我師公別發瘋一樣困難。」
小秋悶聲道:「我倒是可以肯定,至少他不懂火器彈藥的製造,否則他也不必如此費心想弄醒辛天潤了。」
小悅語含佩服道:「對不會武功的人而言,天雷彈的確是一項方便又有效的防身利器,難怪他非得繞上這趟路,耽擱如許時間來學它的製造方法。」
「那是說……」小秋皺鼻道:「他得先弄醒辛天潤才行,但我覺得他準備的時間未免太長了點吧?這小子好像在發呆,該不會是有什麼問題吧?」
二凡和小悅也感到有些不對勁,正猶豫著要如何不露痕跡地和小癡交換意見之時,驀地——
「當——」
街頭傳來了起更的更鼓聲。
木然中的小癡忽然像收到什麼訊息般,突兀地抓起木劍「啪!」地一敲桌面,沾起一道黃符引燃投向夜空之中。
隨即,他手舞木劍,腳踏連環,便在後院廣場上架式十足地呼呼舞弄開來。
「哇!」小秋歎為觀止道:「這小子來真的也!」
隨著招魂鈴響起刺耳的叮噹聲,小悅和二凡終於想到要閉上因錯愕而大張的嘴巴。
二凡噓口氣道:「和尚早該知道,癡道的傳人當然會作法事,就像癲僧的傳人一定會唸經是相同的道理嘛!」
「那可不一定!」小悅習慣性地反駁:「據我所知,老癡爺爺和玩符錄的術士一派並無淵源,他的宗門似乎比較接近武當清修的流派。」
小秋天真道:「小白癡不是武當派弟子?我還以為只要是牛鼻子,就算是屬武當派管呢!」
小悅哧哧笑道:「你這話要是被青城、華山和點蒼派的人聽到,鐵定將你揍一頓。他們可也算是屬於道家一派的門派,但是論起武林地位,卻是和武當派平起平坐的喲!」
小秋吐吐舌道:「自古以來,九大門派一直是以武當、少林為首,我當然把這幾派算在武當的下面啦!」
這時,小癡驀地斥喝,吸引了在場眾人的注意。
只見桌上那個小草人忽地隨著小癡這聲斷喝彈身坐起,屋內同時隱約傳來一聲沉悶的呻吟。
眾人在一驚之下,隨即爆出一片歡呼。
而小癡卻是形同抓狂了般,既激動又興奮地亂吼狂跳,就是吃了迷幻藥的乩童也比不上他此時的瘋狂。
激動之餘,小癡索性拋開桃木劍,衝上前抓著小秋等人大跳踢死狗,以慶祝自己的實驗成功。
小秋等人固然因小癡的作法成功而高興,卻不明白小癡為何如此激動,怔忡之下,他們已被手舞足蹈的小癡轉得昏頭轉向。
小草人失去外力的牽引,重新又無生趣地癱回桌面。
屋內,傳出了辛天潤妻子的惶然驚呼,辛華武尚不及抹去老臉上的興奮之情,匆匆掠人屋內探視。
片刻,他帶著滿臉的驚懼衝向猶自狂歡於自己成就的小癡。
「皮……皮小哥……」辛華武急道:「天潤他……他怎麼才要醒轉,便又吐血昏厥了?
而且好像內腑受傷不輕,氣息微弱呢!」
小癡一怔,這才猛然想起自己犯了大忌了。
他不該在作法施術中半途中斷,否則必定導致所救治之人體魄衝突,無法順利返魂覆命,甚至並發劇烈內傷。
他是因為太過於陶醉於自己首演的成功中,一時疏神,犯下了任何懂得作法之人都不會犯的忌諱。
總算他臉皮厚、反應快,而且對醫術又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因此立刻決定,還是不要公開這件意外烏龍比較好。
「安啦!」小癡拍拍辛華武的胸膛,笑道:「吐血是正常的事,如此更可以證明我那未來師兄還魂有望。只有死人才不會吐血,對不對?如今他吐血了,老大人你應該高興才對!」
辛華武信以為真,終於又露出笑容。
倒是小悅和小秋覺得這話好像不太對勁,卻又想不通毛病出在哪裡。
他們二人皆以疑惑的眼神望著小癡。
小癡也衝著二人扮出一個神秘兮兮的微笑。
他可不打算讓這兩個滑頭精知道他究竟是耍的什麼把戲。
他朝二凡招招手:「光頭,我剛剛因為功力不夠,無法同時招回辛老兄的三魂七魄,這次你助我一劈之力,好將我那未來師兄的魂魄,一舉擒回他的身體裡。」
二凡一拍光頭,呵呵笑道:「你要和尚如何幫你?唸經還是繞匝?」
「匝你的頭!」小癡戲謔地賞了二凡的光頭一巴掌,笑道:「咱們現在是道士在作法收魂,不是你家和尚的超度亡靈。你只要貼著我背後送點力氣過來就行了。至於唸經那一套,你暫時保留,咱們以後有機會慢慢再用。」
他已經想到將來如果混不開,弄得沒飯吃時,至少可以在火葬場或殯儀館裡面打工或兼差。
他幻想著自已和二凡正在替死人作法,而小悅和小秋則在一旁充當助手的滑稽模樣,便忍不住失神直笑。
小秋見他忘我的德性,一副神經兮兮的樣子,便一巴掌打醒他的太虛之遊。
「喂!小白癡,要秀抖也得看時間、看場合,眼前長夜漫漫,天還沒亮,你做哪門子白日夢啊?」
小癡哎唷一叫,回過神來:「小秋仔,你好大膽子,居然敢打我!到時候被我推入火坑,你可別怨我!」
他講的是道法之中,一項叫過火的儀式。
小秋氣呼呼地瞪他一股:「老子還想將你賣到妓院去呢!神經病!」
「什麼跟什麼嘛?」
小癡這才發現自己的話又被誤解了,只好無奈地苦笑連連。
辛華武心急地忿言道:「沒什麼!沒什麼!皮小癡,天潤的魂兒,還得你叫回來呢,可別再耽擱時間了。」
二凡一聽辛華武如此—說,順俱接道:「叫魂還好,要是叫春就麻煩了!」
「什麼?」
眾人同時瞪著這個一鳴驚人的小和尚,不由得懷疑他是否真如外表那般老實?
「沒!算我沒說!」二凡忙摀住嘴辯白。
小秋即已一路「嘖嘖嘖……」嘖到底,表達了風神幫列位幫主對另外這位幫主的評價。
二凡哭笑不得地轉移話題道:「偉大的白癡幫主,你不是要和尚我助你—臂之力嗎?準備好開始了沒有?我要先聲明,我可不懂剛剛乩童那套舞步喔!」
小癡早就想再重溫適才作法成功的成就感,自是大方地接受二凡的改變話題,不再繼續笑他。
小癡拍拍二凡肩頭:「一回生,二回熟,這次我也不用再做一遍暖身操,咱們可以直接進人情況,憑著咱們優良的默契,你會知道我在什麼時候需要幫忙。」
他隨即轉頭警告其他旁觀之人:「剛剛我看在你們第一次見識到茅山法術,所以會比較激動的分上,不計較你們的鬼叫。不過,作法時最忌分神和打擾,待會兒你們可千萬要忍住興奮,別再出聲了!」
小秋嘀咕道:「哼!剛剛不知道是誰叫得最大聲呢!」
他忽然靈光一閃,旋即想通有關辛天潤吐血的原因何在。
小悅也正發出若有所思的呵呵輕笑,他和小秋對望一眼,已經猜出小癡剛才比別人興奮、激動的原因了。
小癡重拾桃木劍,煞有其事地直指法壇供桌,二凡便站在他身後,單掌抵著他的靈台穴,準備隨時運功幫助小癡。
正如小癡所言「一回生、二回熟」,有過第一次體驗,他已經明白茅山道法最重要的關健了。
那即是在於清靜思緒、集中精神與意志,藉著秘咒與自己所要召喚的神秘力量結合為一。
當下,他清淨靈台,腦中專注於秘咒的默頌。不過片刻,一股從天而降的強大暖流自他頭頂頂輪緩緩注入,慢慢充滿他的體力,徐徐環繞運行。
二凡抵在小癡後背的手掌感覺到這股奇異的勁流,不禁暗自驚訝道:「奇怪!小癡明明不曾習武,體內怎會突然有內力生成?而且這內力並非源於丹田,反倒像是從頭頂出現。普天之下,大概還找不出有這種運行路線的內功心法,這小子到底叢哪裡學來這些稀奇古怪的功夫?」
二凡在心中暗自嘀咕,忽而,他察覺小癡體內那股運轉的勁流,正透過他的手臂緩緩進入自己體內。
引發自己海底丹田處的氣機,帶動他全身內力的運轉,再循臀回到小癡體內。
不過剎那間,二凡與小癡兩人已氣機相融。
小癡頓感精神十足,腦筋更是清楚敏捷,昔日書中曾經讀過的諸多有關收魂攝魄的知識,此刻彷彿就活生生地呈現眼前。
他毫不猶豫地即刻依法而行。
一股看不見的無形之立,恍忽中透過他手中的桃木劍貫注於桌前那個小草人的身上。
桌面上,小草人霍地站起!
這時眾人總算因為小癡事先的警告,勉強忍住了險些脫口而出的呼聲,緊張又新奇地瞪著法壇上的發展。
忽然數道黃符無風自動,啪啪直響地裹住小草人。小草人驀地騰空縱入盛滿狗血的大碗中,冒起咕嚕咕嚕的水泡聲。
頓時,後院內狂風倏起,打著迴旋帶起飛沙走石。
令在場之人幾乎眼不能睜,迷濛中,小癡木劍連揮,口中一邊發出斷續沉喝,他的喝聲方歇,狂沙走石亦立即停止。
屋內——
「潤哥,你醒了?」
辛天潤之妻驚喜的呼聲,立刻引起後院之內所有的人歡聲雷動。
小癡和二凡卻是汗透衣衫,一副長途跋涉的疲憊模樣。
然而,小癡卻顧不得自己體力透支,半是跌撞,半是踉蹌地衝入寢室中,驗收自己此生——十五年來,最為得意的實驗成果。
看到恢復神識的辛天潤,小癡爆出一聲得意至極的嘯聲。
蜂擁而入的小秋、小悅和二凡等人,也立即發嘯相應,以慶賀此一歷史性的成功。
只是,小秋他們卻不知道,小癡的嘯聲是得意自己將有火藥可以對付血手會而發的。
當別人還在享受眼前的快樂時,小癡卻已經預見了未來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