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仔沉穩一笑,故做毫不在乎樣:「大叔,我是答應為你完成心願,而且本來並沒有說要陪你去峨嵋山,不過,咱們既然有緣,陪你走一趟也沒啥鳥蛋關係,只是這時間……可不能隨你說走就走,畢竟,我也是忙人,我離開太原要去辦正事。」
獨孤羽不悅道:「哪來恁多的廢話,憑你一個小娃子,小乞丐,有何正事可辦?」
山仔對獨孤羽雖有一份無名的好感,偶爾也會懾於他身上自然散發出來的殺氣,但是,山仔外柔內剛的個性卻不容自己毫無原則,隨便屈就他人。
此時,山仔骨子裡那股傲氣已發,他抬起頭平靜地面對獨孤羽,沉著道:「一個小乞丐是沒啥正事可辦,但是為了朋友,他自然有非去辦不可的正事。」
獨孤羽微訝於山仔此時說話的口氣與態度,那種鎮定、深沉的樣子,與他原先估料的山仔相差頗遠。而不可否認,獨孤羽比較喜歡眼前這種態度的山仔,他彷彿在山仔身上看見小時候的自己。
獨孤羽以一種較為和緩的口吻問道:「好吧!你有什麼天大的正事要辦?如果可能,就先辦完你的事,再去峨嵋。」
獨孤羽的讓步,使山仔有種打了一場勝仗的感覺,他不禁微笑道:「我要到洞庭湖去找乞丐頭子理論。」
獨孤羽詫異道:「你要去找湖裡青龍向天笑理論?!」
他以目光上下打量山仔後,接著又問:「莫非你是丐幫弟子?不,以你的種種表現,絕不可能是丐幫門下弟子所敢為。」
山仔吃吃笑道:「大叔,你自問自答的樣子真鮮,我當然不是丐幫的人……」
「哈哈……」
獨孤羽驀地仰首大笑,打斷山仔尚未說完的話。
這回,獨孤羽確實打心底笑將出來,他沒想到,憑自己病書生這跺腳可亂江湖的人物,竟會被形容為樣子真鮮。
這的確是破天荒的評語。
山仔搔著頭,莫名其妙道:「我說錯了什麼?」
獨孤羽邊笑邊咳,同時伸手拍拍山仔肩頭,有趣地道:「你沒說錯什麼,告訴大叔,你要找向天笑理論何事?」
山在受到鼓勵,同時也想起在太原遭受的委屈,登時氣湧如山道:「他奶奶的!我要問問那個乞丐頭子,他究竟是怎麼管理手下的人,也虧他丐幫號稱天下第一大幫,居然只會欺負我們這種弱小民族。」
山仔將自己和古董等人在太原所受的種種欺壓,約略敘述一番。
獨孤羽聽得連連點頭,沉吟道:「嗯,丐幫如此做法,的確是太不像話,不過這也不能怪向天笑治屬不嚴,畢竟,丐幫家大業大,成員更是多如牛毛,而所謂天高皇帝遠,他哪能管得到全部的乞丐,何況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九流弟子。」
山仔不服氣道:「他管不著也要想辦法叫人管呀!人家說,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如果這種事他都解決不了,我看丐幫這一大鍋,還是趕快自己倒掉,免得丟人現眼。」
獨孤羽莞爾道:「你不但有脾氣,倒也有三分見識,可是這件事你為何不找丐幫太原分舵舵主?要處治你說的那個狗頭,舵主的權利就足足有餘,也不需要千里迢迢到洞庭湖去投訴。」
「你懂什麼!」山仔大言不慚道:「要找分舵主而不被狗頭發覺哪有這以容易,而且,萬一太原城的舵主和狗頭是同個德性的傢伙,那我豈非自投羅網,會死得很難看也!」
山仔喘口氣,繼續道:「再說,我要解決的事可不光只是讓狗頭倒霉,最重要的是,我要讓四小龍以後在太原能和丐幫分舵分庭抗禮,這樣我們往後的日子,才能過得安穩又風光,所以,我一定要直接找丐幫的頭頭談判,如此才有辦法一勞永逸,安享餘年。」
獨孤羽似笑非笑道:「有志氣,不過,你既然已經將朋友的未來安插好,所以也不用急著到洞庭湖去,我們依照原先計劃,先前往峨嵋。」
山仔覺得他笑得有些詭異,卻又不明白究竟有何不對的地方。
山仔仔細考慮一下,眨眨眼道:「對了,大叔,你好像認識乞丐頭子是不是?你說他叫向天笑?」
獨孤羽低沉輕笑道:「等我們在峨嵋的事辦完,我若尚在世間苟延殘喘,自然要陪你上一趟洞庭湖,這就是你心裡在想的事,對不?!」
山仔怔眼道:「哇爆!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怎麼就已經猜到我最後想說的事?」
獨孤羽沉穩笑道:「做人要懂得聽言外之意,尤其是別低估他人的心思,你還小,看的人世還很單純……」
「唉……」獨孤羽忽爾幽幽歎道:「複雜的人生過得久了,也就膩了,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在這樣的環境裡,也只有身不由己過下去……」
山仔似懂非懂地看著獨孤羽,不知道為什麼只這一下子的工夫,獨孤羽又變得如此消沉、落寞?
獨孤羽似是已經忘記身邊還有個山仔,他又變回山仔初次看見他時的模樣,遙遠的眼神不知望向何處。
山仔就如此怔怔地看著他舉步走出廟外,好似正看著一個幽靈飄向荒郊野外。
等山在想到該追去時,一縷淒幽的蕭聲再度響起……
狂風呼嘯,捲起漫天飛舞的枯葉和濛濛塵沙,呼嘯湧向遙遙的,路的盡頭。
那裡,已可看見一片聳起的城廓,以及其間連綿錯落的房舍。
這個城鎮雖然不如太原城那般繁華興盛,但是規模也還算不小,估摸著該有家像樣的客棧或飯館,能供歇足。
「奶奶的!走了這幾多天,總算又看到自己的同類啦!」
山仔指著遠方城鎮,掩不住興奮地叫嚷著。
獨孤羽仍然是淡寞如恆的表情,不帶興趣地開口道:「有人的地方就有問題,便有紛爭,有何足以興奮。」
山仔數日來與獨孤羽相處,已知道他略帶憤世嫉俗的個性,不以為然道:「有人的地方就有吃的、住的,總比天天喝風吃水來得舒服。」
獨孤羽不語,畢竟在他飄泊江湖的歲月中,他早已習慣各種不同形式的生活,餐風露宿或是華服美屋對他而言,已無太大的差別,也引不起他任何情緒。
在獨孤羽的心中,日子就是這麼回事,你不去過它,它便來打發你,如此而已。
山仔的心境卻是大大不相同,別說他是第一次出遠門,可謂開盡眼界,就是以年齡、心情而言,他對這花花綠綠的世界,可真充滿了好奇與探索的熱誠。
每一件事對山仔來說,都是一種嶄新的經驗,日子永遠是那麼刺激,那麼的令人期待。
他們兩人雖然同時在大風沙中度過數日,然而,獨孤羽在風中翻飛邋遢的長髮和衣衫,依舊是些塵不染,顯得乾淨舒爽。
倒是山仔早已被漫天風塵,吹刮得灰頭土臉,模樣就像剛從泥坑裡打滾出來的小豬一般。
叫任何人看了,誰都不會相信他們倆竟是一路同行而來的伴當。
城裡。
二條大街呈十字交叉,貫通這座半大不小,熱鬧異常的城鎮。
時值午前,正是各家大祭五臟廟的好時光。
酒樓、飯館幾乎處處客滿,座無虛席。
獨孤羽信步走向最近一家掛著閣來坐招牌的酒樓。
此時,酒樓樓下座頭食客眾多,毫無空位,喧嘩之聲嚷成一片,酒菜香與汗臭氣混成一片充斥在這忙碌的樓面。
他進入酒樓後,眉頭微微一皺,舉步便待朝樓上行去.忽然——
「去、去、去!正是上坐的時候,你這小乞丐在這裡攪和,什麼!」
獨孤羽回頭一瞥,正好瞧見店小二動作粗魯地想將山仔推出門外。
他沉喝道:「住手,這孩子是跟我一道,誰敢趕他出去?」.山仔趁著那夥計發怔之際,舉起光腳狠狠地朝夥計腳背猛力跺去,同時人也一溜煙藏向獨孤羽身後。
「哎喲!」
山仔猶自獨孤羽背後探出腦袋,對著那名正抱著腳板亂跳的夥計大扮鬼臉,十足一副你奈我何的德性。
獨孤羽屈指敲了山仔一記響頭,像是要說給別人聽似的:「年紀不大,膽子不小,仗得就是有我撐腰.」
山仔吃痛地摸著頭,吐吐舌頭道:「誰叫他狗眼看人低,難道做孤魂野鬼的,就不能有個當城隍的朋友不成?」
樓下食客不禁被山仔這個荒謬的比喻,逗得哄堂大笑,有些好事之徒更是鼓掌稱讚山仔反應機靈。
山仔索性抱拳對眾食客做個羅圈揖當謝禮,而眾人再次被他那笑迷迷的大花臉,偏又做出十足跑江湖架式的頑皮樣子逗得哈哈大樂。
獨孤羽見他鬧得差不多,小二已經有氣無處可發,便拎著山仔的後衣領,硬將他揪上二樓,尋了一副座頭落坐。
山好拍著獨孤羽的手背,誇張地喘氣呼道:「大叔,可以放手啦!否則……咳咳,我就要被你上吊啦!」
獨孤羽忽然鬆手,將山仔咚地掉落地板,沉聲道:「什麼不好學,盡學些亂七八糟的用字遣詞。」
山仔隨意拍拍身上塵土後,往板凳上大刺刺一坐,委屈道:「又沒人教我,我怎麼學得好,當然得靠自己東拼西湊,湊和著隨便說說而已。」
他這話暗示著要獨孤羽教他。
獨孤羽故做不知,不予理會,只是逕自招過小二點些酒菜。
山仔瞅了獨孤羽一眼,在心裡偷罵道:「老狐狸,小氣鬼,我才不信你不懂我的意思。」
獨孤羽當然明白山仔的心思,在他沒有完全確定山仔究竟值不值得他付出心血來教導之前,他根本不會有任何表示。
上了酒菜後,山仔賭氣似的埋頭苦幹,不多時已將桌上東西,全部吃得盤底朝天。
獨孤羽仍是退逕低斟淺酌,一副不急不徐的樣子。
山仔摸摸圓鼓鼓的肚皮,咋著舌抹了抹油嘴,正待開口,消遣獨孤羽幾句……
忽然,兩名夥計再度捧著比先前更加精緻美味的菜餚上樓,朝他們的桌上一擺,便退了下去。
獨孤羽這時方始舉筷,慢條斯理道:「笨鳥先飛,就是指像你這種表現的人而言。」
山仔登時傻眼,那張嘴宛若離水的魚張得大大的,他可被獨孤羽擺了結結實實的一道。
獨孤羽的確是在教他,而且順便消遣他一頓而已。
山仔好不容易擠出兩聲「嘿嘿!」乾笑,他摸著鼻子道:「大叔,你的確高竿,我怎麼敢學不會呢?」
山仔已在心裡打定主意,有機會可得想辦法報仇,否則就太設面子啦!
他捧著吃撐了的肚皮,斜瞅著對面的獨孤羽細嚼慢咽的品味每一道精緻菜餚,偶爾還會發出讚美的嘖嘖聲。
山仔早在心底罵翻天,表面上卻得保持一副輕鬆、無所謂的態度,直到今天,山仔才知道光是眼睜睜看別人吃東西,也會有當場暴斃的可能.當然,死因一定是被氣死無疑。
獨孤羽花費近半個時辰的時間,總算結束這場對山仔而言,是無比酷刑的午宴。
正當獨孤羽拎起濕手巾,優雅地輕拭嘴角和雙掌時,驀地,樓梯響起一陣沉重急促的雜亂腳步聲。
剎時間,一群手持大砍刀的黑衣大漢,個個神情凶悍地擁上二樓,將獨孤羽和山仔兩人團團圍住。
山仔只覺得訝異,倒不驚慌,他看獨孤羽仍是一派氣定神閒,不打算理會這群彪形大漢的樣子,於是,開口問道:「喂,這些老兄,你們在於什麼?是演野台戲,還是唱平劇的全武行?」
「小兄弟,這裡沒你的事,你趕快離開這裡,以免被誤傷。」
隨著這陣和藹的話聲,一名年約六旬,面色紅潤,蓄著半尺美須,黑長袍,金束腰的花甲老人,赫然出現於樓梯口。
山仔終究也是在下九流的環境之中打混出身,他不用多想就已經猜到這便是他早已耳熟能詳的江湖尋仇場面。
他心底暗自高興,這口總算有機會親眼見識這種場面的真實畫面。
只是,山仔想不透為什麼這此的神惡煞似的江湖二大爺會找上獨孤羽尋仇?他更擔心憑獨孤羽一介文弱書生,怎能應付得了這些人?
山仔腦筋一轉,笑嘻嘻道:「大叔,那位老爺子說這裡沒咱的事,咱們快走吧!」
樓上原有的客人早在黑衣大漢上樓不久,便跑得精光,此時整個酒樓裡只剩他們這一桌的兩人。
若說沒有他們的事,那究竟是誰家的事?!
獨孤羽自然明白山仔心意,他只是對山仔露出一抹讚賞的淡笑。
那名黑袍老人乾咳一聲,爾雅道:「小兄弟,老夭只說沒你的事,你可以離開,但是,你這位大叔必須留下來,我和另外幾位朋友要和他敘敘舊。」
一個尖細難聽的嗓音桀桀笑道:「嘿嘿……病書生是出名的孤僻,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他豈會是你這個小乞丐的大叔?小乞丐,你未免太朝自己臉上貼金啦!哈哈……」
山仔抬頭順著這聲音看去,只見一名長相乾癟瘦小的金衣老頭,手持一支烏黑細長的釣竿,不知何時坐在酒樓天花板上的橫樑蹺腿剔牙。
山仔看這個金衣老小子就是不順眼,這老小子的話更讓他聽得不順耳。
於是,山仔故意以極端不屑的語氣,諷刺道:「奇怪,你這老小子又不是我大叔的兒子,也不是他的孫子,你怎麼知道他有沒有朋友、親人?你說我朝自己臉上貼金,總比你強攀關係,朝自己身上貼金有面子多。」
這金衣老小子不是別人,正是江湖殺手中少數幾個頂尖人物之一,外號被稱為鬼釣叟的吳琴。
他唯一的僻好,就是貪金、好炫,所以,故意用純金絲線織就這身金衣穿做招牌。
如今,吳琴被山仔無心揭露瘡疤,惱羞成怒道:「桀桀……小子,你很會說話,這種舌頭用來下酒,味道一定不錯。」
山仔故意吐吐舌頭,逗弄道:「哎喲!你嚇到我啦!你瞧,我舌頭都被你嚇得往外吐,這樣子你要割大概比較方便。「
鬼釣叟吳琴大怒,揚手揮動釣竿,咻地輕響,釣竿上所纏那條烏溜細微的魚線猝然射向山仔左眼。
山仔猶不自知發生什麼事情,只見獨孤羽探指做剪,輕描淡寫的一比,桌面登時飄落十數截比人發稍粗一點的烏絲。
「誰敢動這個孩子,我就讓他屍骨無存!」
獨孤羽的聲音冷似十二月的冰雪,直吹進在場每一個人的心窩裡,凍得眾人全都不自覺地打個寒顫。
這句話不只是警告,根本就是宣佈一項事實,一個絕對的結果。
山仔被獨孤羽話聲中的冷酷嚇了一跳,過去幾天以來,他一直覺得獨孤羽外表雖然冷寞,但對自己總是有種說不出的慈愛和溫柔。
如今,他終於見識到獨孤羽真正酷厲無情的一面,他不禁有些茫然,甚至懷疑,剛才那些話果真是出自他的獨孤大叔口中?
眾人之中,震駭最深的該是鬼釣叟吳琴,他雖然早由種種傳聞中得知獨孤羽的武功可謂驚世駭俗,但是心中多少不大相信。
而今獨孤羽只在一招之間,便空手剪斷他的成名兵器烏竿玄絲中的玄絲,那是一種韌性僅亞於天山冰蠶絲的玄蠶絲,產於苗疆內陸,在貫注內力使用時可以穿金洞地,無堅不摧。
然而吳琴深具信心的玄蠶絲,碰上獨孤羽卻變得像麵線,輕易就被他徒手剪斷。這份功力,如何不使得名列十大殺手中的鬼釣叟心底忐忑。
獨孤羽冷冷環顧在場所有的人,最後將目光定在黑袍老人身上,沉緩道:「你就是神刀門主,余天賜吧?既然請來恁多幫手,索性叫他們全進屋來坐坐。」
獨孤羽微頓一下,接著不屑道:「尤其是守在屋頂那三個痞子,他們究竟是守,還是躲?獨孤某人向來沒有從屋頂進出的習慣,守在那種地方,未免太過荒謬。」
獨孤羽諷刺的話剛說完,三條人影自窗口翻身而入。
他們全是一身水藍勁裝,披風斜掛,肩背三尺青鋒,就連三人的臉蛋,也是生得一模一樣,原來竟是三胞胎兄弟。
獨孤羽膘了來人一眼,呷口茶,不以為奇道:「原來是幽冥三劍韋家兄弟,難怪恁般見不得人。」
幽冥三劍之一,冷惻惻開口道:「病書生,要耍人王到別人面前去耍,我韋家三劍可不是被唬著長大,不吃你這一套!」
獨孤羽頷首道:「好氣魄!不過,希望等會兒動上手時,你還記得這股氣勢。」
山仔已自怔愕中清醒,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問:「獨孤大叔,他們真的是來找你麻煩的?」
「你說呢?!」獨孤羽依然面色不改,平靜地反向山仔。
山仔抓抓頭,納悶道:「可是……他們都是江湖人物嘛!大叔你不過是個生病的書生,怎麼會和這些江湖爺們糾纏不清?」
「哈哈……」
一陣銀鈴也似的嬌笑猝然響起,香風起處,山仔不禁眼前一亮。
只見一名風姿綽約,衣著火辣大膽的美婦,擺動著水蛇也似的纖腰,風情萬種地步上酒樓。
「我說小哥兒,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你這位生病的大叔,可是咱們江湖裡的一塊天吶!」紅衣美婦道。
山仔瞪大雙眼,毫不掩飾地直瞧著朝他們走近的這個紅衣美人,大吃豆腐道:「乖乖!
若知道江湖也有這麼騷的娘們,我早就混江湖去了。」
獨孤羽突喝道:「夠了!血蜘蛛姚菁,你別走得大近,獨孤某人雖然不在乎你的消魂藥,但是這個孩子還是只小童子雞,可別糟蹋了他。」
山仔聞言大窘,只得揉揉鼻子,糗大道:「大叔,有些事知道就好,幹嘛說得那麼白?」
姚菁停下腳步,卻笑得花枝亂顫道:「喲!小哥兒臉皮還挺嫩的吶,我……」
「找死。」
獨孤羽臉色倏沉,左手猝揚,一股狂濤也似的掌風驀然撞向血蜘蛛姚菁站立的方向。
登時,酒樓上斥喝連連,姚菁在驚呼中連滾帶翻,勉強躲開獨孤羽這犀利的一擊。
獨孤羽依然沉穩地坐在桌前,逕自斟上一杯微涼的茶水,眼不稍抬,冷哼道:「姚菁,這只是警告你最好安份點,否則就算再多的人出手搭救。獨孤某人要你的命,你根本躲不掉!」
隨著獨孤羽的出手,原本尚嫌空曠的樓面,登時又湧進不少人,一下子佔滿樓上。
姚菁在一群紅衣女郎的扶持下,狼狽不堪地站起身來,憤恨道:「獨孤羽,你再張狂沒多久,這回姑奶奶敢來找你,不是打沒把握的仗。」
山仔看著乍湧而入的人群,吹聲口哨道:「乖乖!場面越來越熱鬧,大叔,看樣子你真的很有面子,否則怎麼會這麼多人來觀見你。」
「這只是普通的場面而已。」獨孤羽深沉道:「以後若有機會,你還會看到更精彩的。」
他微微一頓,朝身旁點點頭道:「坐過來這裡,大叔替你介紹些有頭有臉的角色,好讓你也沾些觀見的光。」
獨孤羽最主要的是要山仔待在他所能護衛的安全範圍之內。
山仔不急不緩地起身繞過桌邊,在獨孤羽身旁坐定,戲謔地道:「大叔,要不要我替你傳人上殿?」
獨孤羽對於山仔能夠在面對如此爆烈的場面時,依然保持沉穩鎮定和輕鬆自如的表現,感到一絲安慰,不知不覺地對山仔又多了一點欣賞之情。
這時,一名高逾七尺,濃眉怒目,滿臉虯髯,身著漁裝,手提一面佈滿尖銳倒鉤銀亮漁網的粗野大漢,一步一撼樓地走上前,戟指叫喧道:「我操你娘的,你們兩個不知死活的兀那小子,還當這裡是戲班子,他娘的,什麼叫觀見?憑你獨孤羽也配?」
沒有任何暗示,獨孤羽驀地射出一支竹筷直取這提漁網野漢門面,而他的人便在筷子出手的同時,也詭譎閃身,騰空掠出。
「老二小心!」
鬼釣叟吳琴驚怒地叫聲和他手中烏黑釣竿齊時而發。
獨孤羽身形微然偏折,輕易避開宛如急電飛刺而至的釣竿,以及一片令人目眩神昏的耀目銀光。
他在眾人尚不及反應之前出手,每個人都清清楚楚看見他舉起左掌直豎如刀.卻沒人看清是怎麼回事,他已在一聲淒厲可怖的慘號中,翩然翻身回座。
「此人外號惡漁火,姓寒名辛,是我無法忍受的那類粗人。」
獨孤羽盯著砰然倒地的寒辛,口裡閒閒地對著山仔說話,好像他未曾出手將寒辛那顆毛茸茸的腦袋一劈兩半,血漿迸濺,死相淒慘一般。
所有的人都被獨孤羽如此迅捷、慘酷的殺人手法震駭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山仔一張臉白得似雪,他拚命嚥了幾口乾沫,仍壓抑不住急驟的心跳。
半晌,他才幹干地擠出一絲聲音,沙啞道:「大叔,他……的死相……的確叫人寒心!」
獨孤羽幽幽冷笑道:「第一次見著如此的死人難免心驚肉跳,但總比不上第一次殺人那麼恐懼,只要等會兒你多看幾個相同死法的人,自然就會習慣。」
山仔在心裡大叫道:「媽咪呀!多看幾個就會習慣?這……是在殺人吶!怎麼可能看得習慣?!」
獨孤羽沉冷道:「余天賜,你大概是為了你師弟那段樑子才來找獨孤某人的吧?難不成你花錢請來的打手就讓他們閒在那裡看戲?」
在場多人都是江湖中出名的殺手,或黑道惡梟,怎堪讓獨孤羽如此污蔑而不吭聲?
鬼釣叟吳琴首先衝出,狂吼道:「病書生,還我二弟的命來!」他抖手便撒下漫天竿影朝獨孤羽和山仔當頭罩落。
幽冥三劍亦同時欺身而上,三輛長劍交織成一張致人死地的劍網,自左、右及後方包圍向獨孤羽及山仔。
獨孤羽雙眸亮起兩道如刀似刃的寒光,淡然道:「怕嗎?」
山仔怔了一下才明白是在問他,他舔舔唇,澀聲道:「說不怕是騙人的。」
獨孤羽豁然長笑,兩手驀然翻展如輪,拋斬出一道道、一股股,看不見卻宛如凝聚成形的勁風。
勁風帶著鬼泣般的刺耳尖嘯,由下而上有成一個半圓裹住獨孤羽和山仔,正好迎上吳琴等人聯手之擊。
「轟隆!」巨響·
整座酒樓為之震動不已,樓上所有的桌椅全然粉碎,並隨著四溢的勁風如矢般四處激射。
圍殺獨孤羽的眾人,不得不各自散開躲避如此劇烈的勁道反擊之力。
唯獨,山仔他們所坐的那副座頭,依然完整無缺,便是連桌上的殘菜殘湯也沒有潑濺出一絲半毫。
「山仔,你這可是首次開眼界吧?」獨孤羽含笑輕撣衣袖,一點也沒有與人動手過招之後的樣子。
山在張大嘴,整個人完全傻住,根本沒聽見獨孤羽的問話。
獨孤羽側頭一瞧,不禁為之失笑,他伸手輕拍山仔肩頭,山仔驀地整個人彈跳而起,驚叫道:「什麼!」
獨孤羽搖頭嘖聲道:「定力太差。」
山仔見自己反應過度,訕然地抓抓頭重新落坐,他掃顧四周,輕噓道:「大叔,我是不是在做夢?剛才的事是真的嗎?」
獨孤羽軒眉道:「你說呢?」
山仔喃喃道:「我的乖乖,這就是江湖?!簡直比他媽的看戲還過癮,什麼刀光、劍影、掌風,全是真材實料吶!」
他忽然道:「也,其他的人呢?難道都被大叔你的掌風吹跑啦?」
獨孤羽沉沉一笑,斷然道:「他們回來了。」
「了」字猶在獨孤羽嘴裡打轉,驀地,一陣強弩彈簧的刮刮聲響,無數利箭自酒樓外飛射而入,飛向樓中的兩人。
獨孤羽挾起山仔不往上衝,反而以暗勁猛地下跺,登時樓板在嘩啦聲中,傾墜而下。
獨孤羽帶著山仔自塵煙瀰漫的墜落裡輕靈閃身,已然掠出酒樓,直向城外而去。
山仔驟覺耳際風聲呼呼,四周景物都在倒退中迅速消逝。
他哇啦大叫道:「獨孤大叔,怎麼你打贏了,卻要逃跑?這樣太沒面子啦!」
「誰說我要跑?」獨孤羽速度不減,氣息平穩道:「江湖人行事總是不喜歡太過於驚世駭俗,所以我故意要遠離城鎮,等到了荒郊野外,也好替那群人找個風水絕佳的地點送他們的終!」
「早說嘛!」
山仔原是被獨孤羽挾於肋下,此時他扭頭看著獨孤羽臉龐,好奇問道:「大叔,那些人你好像都很熟,你和他們究竟有什麼過節,彼此非得做個生死絕交?」
獨孤羽調整一下挾帶山仔的姿勢,淡然道:「不是他們,我和神刀門門主的師弟開天刀崔桂虎有一段樑子,那姓崔的有回在洛陽城裡大放厥詞,自誇神刀門如何了得,正巧我在場而且心情不好,所以就給了他一點教訓,如今神刀門主余天賜要為他師弟討回公道,如此而已。」
山仔不解地道:「你給那姓崔的什麼教訓?為什麼神刀門主要如此勞師動眾,找那麼多人來圍殺你?」
獨孤羽平板冷漠道:「我不過廢掉崔桂虎使刀的右手罷了,至於余天賜為何要如此勞師動眾,那是因為他知道他要對付的人,是江湖公認的第一高手,若不多找些打手,他憑什麼討公道。」
山行沒好氣道:「對了,大叔。你實在很不夠意思。」
獨孤羽輕笑道:「因為我沒告訴你,有關我是江湖人的事?你為何不問?」
「問?」山仔嚷嚷道:「你那模樣誰瞧了也會以為你不過是個病……窮酸,誰會想得到,原來你是真人不露想,我看你八成連生病都是假的,故意裝出來騙我。」
山仔原本想說病癆鬼,卻及時想到獨孤羽可是個殺人不用刀的真人,還是不惹惱他比較安全。
獨孤羽意味深長道:「這就是告訴人你,別太輕易相信一個人外表所呈現的面貌,外表是可以改變,甚至偽裝,看人要朝更深一層去看,至於我的病……事實上我是真的有病。而且已經病了許久,你不是聽他們都叫我病書生嗎?」
山仔疑惑道:「哇塞,你算有病,怎麼可能跑這麼快,而且臉不紅、氣不喘,好像沒事似的。」
獨孤羽一臉苦笑:「這事解釋起來挺囉嗦,你也不太容易瞭解,等將來,你我若是有那個緣分在一起夠久的時間,我再慢慢告訴你。」
山仔望著獨孤羽的神色恢復成自己所熟悉的淡漠,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口,最後。他還是閉上嘴,決定不再多話。
不多時,獨孤羽帶著山仔掠上一道殘剝的土堤,在那土堤之後有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荒地邊緣是一大片濃密的相思林。
獨孤羽挾著山仔躍上一株約摸丈高的大樹樹梢,將山仔藏在濃密的枝杈間。
「好好待在這兒,別讓我分心.」
山仔識相地點點頭道:「我不會讓人逮著。」
獨孤羽讚賞地拍拍他肩頭,隨後飄然落地,施施然走向樹林前的荒地。
山仔在樹上找了處既可觀望荒地動靜,又不至於被人發現的枝幹隙縫,隱好身形,等著觀賞好戲開鑼。
獨孤羽面向上堤站定之後,取出玉簫逕自吹奏起來。
沒多久,數條人影掠上土堤停頓數秒,這才躍落荒地,小心翼翼地朝獨孤羽緩緩接近。
片刻後,更多人紛紛趕到。
獨孤羽宛若未見一般,依舊簫聲不斷。
以神刀門主余天賜和鬼釣叟吳琴為首的眾人,成半圓形將獨孤羽圈在其中,但是他們距離獨孤羽丈尋之外便已停下腳步,不再逼近。
畢竟,適才獨孤羽的出手。讓他們不得不心驚。
吳琴轉著一雙老鼠眼,尖聲問道:「姓獨孤的,另外那小鬼呢?」
獨孤羽理也不理,只是繼續吹奏出悲涼哀怨的蕭聲,簫聲在冷冷的秋風裡飄散,為本已陰沉的午後,更增添幾分肅殺的氣息。
吳琴碰了一鼻子灰後,冷凜道:「獨孤羽,用不著裝出那種瘟樣,爺們今天既然和你卯上,就不打算讓你繼續稱王。」
「唉……」
獨孤羽長歎口氣,歎息的聲音猶在風中飄蕩,他人已電射而出,玉簫直取鬼釣叟吳琴,左掌卻橫掃血蜘蛛姚菁和她門下女弟子。
「吳琴,我實在聽膩你的廢話,你的兄弟惡漁夫已經在黃泉路上等你多時,你何苦讓他等得太久。」
獨孤羽這話說完,已經換過七招十三式,不但逼得吳琴狼狽不堪,同時更將余天賜和幽冥三劍,以及其他數名功力較高的對手,全部圈入攻擊範圍。
此時,一名手持判官筆,面目黝黑,年約三旬的黑衣文士,沉喝道:「獨孤羽,你想以一敵眾,未免太狂妄!」
獨孤羽冷澀道:「鐵筆定生死紀如風,獨孤某人何時不是以一敵眾,就是狂妄,也已經狂妄十數春秋,可有人奈何得了我?不過,你我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你趟上這趟渾水,也該師出有名吧!」
紀如風手下不停,揮筆連點獨孤羽渾身上下七十二處大小穴道,口中寡絕道:「好讓你得知,余門主是我姊夫,這回我們是經過仔細計劃,才找上你的,你就認命了吧!」
獨孤羽傲然長笑,偏身避開判官筆,右手玉簫「噹!」地點開一柄流星錘,他瞥眼一看,是個沒照過面的漢子,此時此地,也不容他去探問此人來歷。
接著他旋身一轉,左掌猝然拋揮,一溜溜急若利刃的掌勢逼退本待進擊的血蜘蛛姚菁,氣得這個血蜘蛛咬牙切齒,一點也不復見原先那股嬌媚狀。
山仔在樹上看著荒地上人影你來我往,越轉越急,不禁有些昏頭轉向。
他急忙閉上眼睛休息休息,心裡佩服地想:「獨孤大叔真不是蓋的,他一個人同時對付那麼多人,居然受得了,不過江湖上不是講究光明磊落的決鬥嗎?他們這種群毆加車輪戰,算他奶奶的哪門子英雄?」
便由此時起,山仔對於江湖,有了新的認識和瞭解,而這種體認,使得他對所謂江湖,不再存有什麼美麗的幻想。
那不過是個弱肉強食,憑能力生存的現實環境罷了,就像他在太原討生活是相同的情形,而且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陣斥喝與掌勁互擊聲,使得山仔急忙睜開眼睛再度盯向戰場。
獨孤羽方才以左掌硬架幽冥三劍和血蜘蛛四人聯手之擊,雖然被逼退一步半,但卻將對手四人震得倒跌三尺。
山仔在樹上看得幾乎忍不住要為他大聲喝采加油,而此時,山仔只恨自己不識武功,未能下場幫助他的大叔傾力與敵人一搏。
當然,以山仔如今的程度而言,他並不太瞭解所謂高手過招,外表看來從容不迫,動作流暢,事實上卻是在每一次閃挪縱躍之間,徘徊於生死邊緣,只要有一點點遲疑、疏忽,就是生與死的分野。
驀地——
獨孤羽發出一聲穿金裂帛般的激昂長嘯,使得圍殺他的人心神為之一凜。
就連遠在樹幹上的山仔,也幾乎把扶不住,險險栽下樹來。
嘯聲未歇,獨孤羽忽如大鵬展翅,雙臂橫掠,身子隨即旋起。
登時,千百隻似虛若實的掌影,帶著泣血般的淒厲尖嘯,轟然湧現。
獨孤羽急旋的身形,著來就像一尊自幽冥幻現而出的千臂修羅,揚散著飛舞的長髮,向四周的人伸出索魂的魔掌。
「修羅幻現,快躲!」
神刀門主余天賜驚駭狂吼著,領先撲地以刀護身連連翻滾而出。
「修羅幻現……例無完魂!」
獨孤羽淒冷寡絕的聲音,在飛旋中一字一頓地蹦自唇間齒縫,他這八字剛剛說完,幻現的掌影,驀然向四面八方凌厲無匹地彈射而出。
頓時——
大地宛似崩潰了般,嗡嗡雷鳴,又似受到惡魔的咀咒,狂飆倏起,抖顫連連。
原本陰沉的天空,在掌影與掌影緊密的銜接間,在勁氣與勁氣的充斥間,彷彿失去了應有的些微光亮,陡然變得更加昏沉晦暗。
地獄之門彷彿也在如此呼嘯的狂飆中開啟,晦暗只是剎那的事,而死神的影子卻已在這瞬息之間帶著獰笑卷掠天地。
「哇……」
此起彼落的恐怖長嚎,是死神得意地狂笑。
如密雷般的劈啪聲,摻合著骨骼拆斷的脆響,漫天灑落的鮮血和粉碎的人肉,向荒地四周迸濺飄揚……
獨孤羽長髮散亂地遮去大半臉孔,只見他胸口急促地喘息,他那隻手……天!
獨孤羽那只原本白皙削瘦的手掌,此時齊肘以下變得殷紅刺眼。
但再仔細看去,那殷紅卻不是染血的紅,而是功運極至的異相。
在他四周,幽冥三劍只留下三柄斷成數十截的殘劍和三顆佈滿驚駭表情的頭顱,而他們三人的屍身,卻已不見。
或者,在那一堆堆蠕動的肝腸,一灘灘糜爛的血肉中,勉強可以拼湊出他們三人的殘骸。
鬼釣叟吳琴的烏竿扭曲成一團,他瘦小的身軀不知是否是獨孤羽的慈悲,仍然保持完整。
但是,慘白的斷骨參差不齊地穿膚而出,閃著令人做嘔的淡光,這噁心的淡光立即被濃濃的鮮血淹沒。
血蜘蛛姚菁和使流星錘的傢伙,卻是碎裂成段段,東一截、西一塊地散落數處,肌肉的絡緯仍在赤紅的鮮血浸濡下抽動,花花綠綠的肚腸猶自緩緩滑落野地,那兩隻如核桃般大小的瞳仁已突出目眶,正帶著血絲,無神地瞪向灰茫茫的天空。
更有數不清的黑衣、紅衣屍塊,雜落在十丈方圓內的各處,除了少數幾名倖存的神刀門所屬,唯有的活口卻是余天賜與幻如風。
只是,此時的紀如風亦是髮髻蓬散,渾身血漬,然而不知傷於何處,正俯臥著昏迷於地。
神刀門主卻是毫髮未傷,他手中成名金刀已不知去向,如今他臉上佈滿融合著極端驚懼、無助和悔恨的淒倫神情。
原本坦朗的荒地,如今卻變成一座地獄屠場,天空的雲更灰、更沉,呼嘯的風也變得音啞低泣。
彷彿連天上的雲、地上的風都不敢破壞這片荒野的死寂,彷彿它們也怕得罪那個卓立在屠場間的無情修羅。
「大叔,你還好吧?」
山仔連喊帶叫半爬半滑溜下大樹,跑向荒地,跑向獨孤羽。
當他真正看清荒地上的情形,山仔「哇!」地張口便吐。
獨孤羽平穩了氣息,看著山仔,無奈地微微搖頭暗自輕歎。
畢竟,他並不太希望山仔以為他是個殘酷的殺人魔王,至於他為何會有如此感覺,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是為什麼?
獨孤羽注視著茫然望天的余天賜,面無表情道:「余門主,獨孤某人暫留你一命,只是想告訴你,你們自認為布下天羅地網,在獨孤某人的眼中,其實不比一張蜘蛛網強多少。」
余天賜彷彿在這短短時間內老了十幾歲,他疲憊地收回目光,直直凝視著獨孤羽,啞聲道:「病書生,你究竟還算是個人嗎?人的下手,豈有如此慘酷,血腥的呢?」
不待獨孤羽回答,余天賜忽而神經質地狂笑道:「不,你當然不算是人,你是來自黑魔林的鬼呀!哈哈……」
獨孤羽雙手輕負背後,漠然瞧著余天賜宛如泣血般的悲涼嗆笑。
半晌,獨孤羽冷漠道:「夠了嗎?余門主,該是你上路的時候。」
余天賜長吸口氣穩定心神後,不自覺地朝昏迷中的紀如風瞟去。
獨孤羽似是明白他的心思,沉緩道:「獨孤某人只是震傷他內臟,使他暫時閉氣昏迷而已,待時辰一到,他自會清醒,再調養個把月便可痊癒。」
余天賜微見激動道:「余某在此代他謝過閣下手下留情,畢竟,他是紀家三代單傳,我也不願他為此遭受橫難。」
獨孤羽不耐煩道:「余門主,你可以過去拾回金刀,再與獨孤某人做次公平的較量。」
余天賜絕望地閉了閉眼,他深吸口氣沉著地拾起方才失落的金刀。
「大叔,等一下!」
山仔一張臉蛋帶著嘔吐後的青白,他舉袖拭唇,朝獨孤羽身旁走近。
獨孤羽冷漠的神色,明顯地為之舒緩,和悅道:「好些了嗎?大叔不是叫你待在樹上別下來?」
山仔真摯道:「我怕大叔吃虧嘛!他們那麼多人,又個個如狼似虎的凶狠。」
獨孤羽傲然輕笑道:「如狼似虎?你太看重他們了!」微頓後,他接著道:「你先到一旁休息,有事待大叔打發這個正主兒上路之後再說」
山仔猶豫道:「大叔……你要殺他?」
獨孤羽瞟眼道:「怎麼?難道他不該殺?」
山仔看著神刀門主蒼老淒惶的神色,宛如看見一匹被遺忘在戰場上無主的老馬,顯得恁地無助,不知何去何從。
他忍不住說情道:「大叔,這整件事聽你說來,是為了你斷去崔桂虎的右臂才引起的,對不對?」
「沒錯。」
「其實,你只因為心情不好,就折了人家混飯吃的傢伙,說起來是比較過份了點,這位神刀門的門主為他師弟討個公道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嘛!大叔……你何不放了他?!」
「放了他?」獨孤羽微溫道:「余天賜他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竟敢收買十大殺手中的人,妄想圍殺我,我若是放過他,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是怕了他,這豈不是弱了病書生的威名?」
山仔耐心道:「可是大叔,那些來圍殺你的傢伙都已經翹了,你既然能放過那個拿毛筆的傢伙,為什麼不乾脆連神刀門主都放過?這非但不會減損你的名聲,反而會讓江湖中的人稱讚你有風度吶!」
此時,余天賜拎著金刀怔然呆立一旁,聽著山仔他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互相駁斥,倒使他成為無關緊要的第三者一般。
獨孤羽憤然道:「哼!我獨孤羽行事,向來只憑自己高興隨心所欲,根本不需要他人來讚賞我有風度與否,何況,余天賜他若想不開,找其他更多的人再來找這種公道,我豈非煩不勝煩?所以只有宰了他才是最一勞永逸的方法。」」
「大叔……」山仔耐著性子勸道:「你剛才不是說,他們布下的天羅地網對你而言,只是像蜘蛛網一樣嗎?就算余門主想不開,再來—次好了,你也不用怕他呀!」
「我當然不怕。」獨孤羽冷冷哼道:「但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再說,暫草不除根,哼哼!只怕春風吹又生。」
山仔開口欲言:「大叔……」
「好了!」獨孤羽神色冷峻地截口道:「我決定之事向不輕易更改,你不用再多說。」
山仔被斥喝的為之一窒,自他懂事起,向來就是他叫人不用多說,哪有被人如此吆喝的時候。
他卯起性子,板著臉孔道:「我為什麼不說?明明是你理虧,難道你想否認,還是你以為可以殺人滅口,就此掩飾自己的不公平?」
獨孤羽不料山仔竟以如此惡劣的口氣和他頂嘴,他大怒道:「公平?江湖中贏的一方就是對的,談什麼公平正義都是狗屁,更何況,我獨孤某人以一敵眾,難道他們就算公平?!」
山仔強硬道:「他們不談公平,那是因為他們是狗熊,大叔你是英雄,英雄就該明白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怎麼可以和不講道理的狗熊比?」
「哈哈……」獨孤羽驀然仰首狂笑。
半晌,他目光如刀地瞪著山仔,惡狠狠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對我說話,你以為我不會殺你?!」
山仔心頭一涼,登時想起躺在地上那些粉身碎骨的模樣,但是話都說出口,就算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啦!
山仔雖是心裡發毛,但表面上仍然不動聲色地暗想道:「他奶奶的,反正現在才改口裝孬也太沒面子啦!不論好歹,豁出去賭他一回算了,睹贏就可以多吃幾年白十飯,賭輸了……只好十六年後又是個山仔。」
他決定之後,索性大刺刺地將兩手往腰間一插,擺出夷然不懼的神情,大聲道:「獨孤大叔,咱們認識已經有好些天,說熟是不很熟,但是也不算太陌生,我之所以那樣和你說話,是為了進忠臣之諫,你若聽不入耳想殺我,那我只好變成死諫讓你殺了。」
獨孤羽眼底閃過一抹笑意,他實在受不了山仔如此亂用成語。
另一邊——
神刀門主余天賜卻被山得如此慷慨激昂的表演,感動得無以復加,眼眶裡的老淚,只差一點就要滾將出來。
山仔表面鎮定,心時忐忑的等待著獨孤羽決定性的回答。
獨孤羽只是冷眼瞅著山仔,彷彿要將山仔的五臟六腑全部看透才干休。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獨孤羽的沉默使得山仔和余天賜兩人將心都提到喉頭,簡直就快要從嘴裡蹦跳出來似的。
「江湖之大……」獨孤羽語如冰渣,迸自唇間,一字一頓道:「你這小子是第一個如此對我說話之後……仍留得住性命的人。」
山仔和余天賜不約而同,同時呼出口大氣。
獨孤羽繼續沉著聲,冷厲緩緩接道:「但是……不要以為下次你還有同樣的機會,而且,余天賜……你自己留點紀念再走。」
山仔心有不忍,想再求情,卻見獨孤羽神色尚存不悅,也不敢直接開口。
他故意轉頭環顧四周,語氣顯得頗為猶豫淒惻道:「大叔……今天的血,已經流的太多,你既然願意原諒余門主,又何必多造血腥……算了好不好?」
他以祈求的眼神,深邃地望著獨孤羽。
獨孤羽皺起眉頭,本想說些什麼,但是看到山仔充滿希翼的眼神,心中不自覺地放軟,有感而發道:「傻小子,你終究不是武林中人,不瞭解生存在這圈子裡的規矩,唉……江湖若不是流他人的血,就是被人流血的無情世界,你知不知道?!」
他不等山仔回答,漠然對怔站一旁,已是老淚縱橫的余天賜道:「余門主,看在這孩子幾番為你周全的份上,獨孤某人今天破例讓你全身而退,你走吧!下回獨孤某人是不可能有這般慈悲的肚腸。」
余天賜做夢也不敢想,自己不但從鬼門關上來回一遭,竟然連根頭髮也沒少,就得以自病書生面前離去,這簡直是破天荒的幸運。
他激動地托刀拱手為札,語聲硬咽音啞地向山仔謝道:「小兄弟,此番恩情余某永生不忘,今後有任何差遣,神刀門上下誓死以效。」
余天賜接著轉向獨孤羽,誓言道:「獨孤大俠,余某和神刀門上下,若再與閣下有所衝突,余某便如此刀……」
「噹啷!」一聲脆響,余天賜手中金刀被他以內力攔腰震斷。
山仔雖然不太明瞭余天賜此舉的嚴肅性,但獨孤羽卻非常清楚,從此神刀門與他之間的過節,不但一筆勾消,甚至,神刀門遇見到他,勢必高迎高送,客氣之至。
獨孤羽神色淡然道:「余門主好說.請吧!」
余天賜再次抱拳為禮,返身背起昏迷不醒的紀如風,招呼過倖存的門下弟子,三兩次縱躍後,消失於土堤之外。
山仔滿面春風地豎起大拇指:「哇塞塞!大叔,你的確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獨孤羽沒好氣地哼道:「用不著拍馬屁,看不出你這個小子,倒是頗懂得做人情。」
山仔涎臉笑道:「大叔,其實你本來就不是很想殺余門主,否則,你也不會將其他對手都刺得七零八落,唯獨留下姓余的對不對?我這個人情,也不過是順水推舟,讓你們都有台階下,大家皆大歡喜一場嘛!」
獨孤羽反駁道:「我何需台階下?若不是看你這娃兒還有三分骨氣,哼!我要殺掉姓余的,不過是舉手之勞。」
山仔吐吐舌頭,嘻嘻憋笑:「誰說我只有三分骨氣?我是天生傲骨,外加勇氣十足,所以是標準的十分骨氣。」
他擺出一副泰山石敢當的模樣,斜瞄著獨孤羽。
獨孤羽古怪地瞅著山仔,半晌,他終於忍不住地展顏笑罵道:「賊頭賊腦的小傢伙!」
山仔先是得意地抿著嘴偷笑,漸漸……他和獨孤羽無言地會心對視之下,兩人盡情放聲哈哈大笑。
這一瞬間,這老少兩人在心靈上,彷彿又縮短了許多距離。
山仔純稚的臉龐上散發著誠摯的喜悅光彩,愉快地笑著,他暫時遺忘身旁週遭猶是一片血腥狼籍。
獨孤羽卻在朗笑中自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孩子為何會與他如此投緣?
時間的流逝是無影無形的。
但是,在這看不見的變換中,卻能留住些有情的事物。
轉眼,獨孤羽和山仔結伴而行,又經過十數日。
那個昔日以冷漠、孤傲著稱的病書生,如今卻是笑容常開,他臉上那股蒼白鬱抑的神采也較以往少有流露……
獨孤羽這一切的改變,只因為他身邊多了一個說話時常瘋瘋癲癲的山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