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柱個性爽朗健談,一路之上說了不少野聞趣事,逗得小桂等人大開耳界,笑不攏口。
日落黃昏之際,天邊雲霞一片服紅。
張大柱終於將三人送抵山腳,此時,他們已越過山嶺遠離宮道,但也遠離了三人本擬前往的渡口。為了不再洩露行藏,三人並未言明自己等人真正想去的地方;因此,當三人知道最近的渡口,竟是在山的另一邊時,著實哭笑不得。
樸實爽朗的張大柱半天下來,竟和三個聊出了感情,無論如何一定要親自送小桂他們到最近的小鎮,才肯放心。
三人一聽,這還得了,若真進了小鎮,辛辛苦苦隱藏的行蹤,豈不又得曝光?
最後,三人實在擺不脫張大柱的熱情糾纏,只好暗施手腳將他點昏,留下三匹馬和全副鞍轡給這位偶然巧遇的熱情朋友,自己等人則藏於暗處,等待張大柱離開。
張大柱醒來不見小桂等人,驚疑不定,以為小桂等人出了意外,直到他在馬錢鞍袋中找到小桂他們的留書,言明三人已先離去云云,這位大柱兄趕忙察看鞍袋,看過之後,忍不住大聲驚叫,隨即朗空猛拜,口裡直嚷著神仙降世大慈大悲!
原來,先前在路上,張大柱與三人聊得投機,不知不覺談到婚事,說自己和弟弟年紀已老大不少,但因家計較緊,雖夠生活卻無力娶妻,言下不免頗多感慨。
小桂等人因喜歡他爽朗的個性,不僅將三匹上等駿馬送給了張家,以報答一飯之情,另還留了百兩白銀做為張氏兄弟二入的賀儀.有了如許厚賜,張家這兄弟倆非但有錢娶妻,還可以搬到小鎮上做生意,未來生活何止改善千倍,他豈有不驚不喜之理。
張大柱朝空拜了又拜,終於歡天喜地的上了馬背,牽著另二匹大馬,循來時之路,匆匆趕回家報喜訊去。
待他走後,小桂三人自藏身處行出,忍不住對剛才所見把著肚皮哈哈大笑!
小桂道:「做人熱心是很不錯啦!不過,如果熱情的太過頭,也真叫人難以消受,」
客途呵笑道:「現在,咱們是不是得再走回頭路,翻過山的另一邊,到江邊渡口去?」
小千反問道;「除此之外,你難道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沒有!」客途苦笑不迭。
「所以啦!」小千雙手一攤:「除了回去翻山越嶺。咱們別無選擇了。兄弟!」
小桂抬頭望天,解問道:「還好天空看來滿晴朗,今晚的月色應該不錯,咱們來趟踏月夜遊也是挺有情調的事。」
幕色漸沉。
天空雖是明月高掛,繁星閃爍。
但山林之中是除了偶而透林而入的細碎月光,四下一片擔黑,並不如小桂所認為的易行。
入冬的時節,山上的夜格外清冷,空氣中的冰寒凍得人直打哆咦。
三人雖已精祆加身,仍不時搓著膀子叫冷。他們這才悔不當初,早知如此或該等天亮之後才上路。
不過,三人仗著自己功力不差,每個人都有一隻獵頭鷹般的夜眼,倒也不將林中的昏暗放在眼中,一路行來尚且嘻嘻笑鬧不停,不時驚得棲鳥撲翅亂竄,打破山林的寧靜。
小桂咯咯直笑:「若有人此時撞見咱們,准為自己撞見了夜遊之神。」
小千嘻嘻道道:「你想當夜遊神,還早得很響!人家若不把你當做山魈魑魅,就算看得起你啦!」
走在最前面的客途突然停下腳步,覺聲道:「說到收拾這些山魈魑魅,可就是請你這位茅山小道出馬才管用了。」
小千未覺有異,得意笑道:「哪還用說,若真碰上這些玩意兒,交給我來發難沒錯。」
「哪麼……」客途讓身道:「就請你上去露一手吧!」
小千一怔,抬眼望去對數丈前果然站著一個有影無實,彷彿隨時可參飄然消失的白色大影。小千不愧見慣此等場面的茅山小道,乍見白色人影.並未驚慌駭然,反而踏前一步,皺眉問道:「何方遊魂在此現身?難道不知陰有陰法,陽有陽規,陰陽殊途,非彼此有緣,不得相見?」
一個清雅的嗓音可笑響起:「好個陰有陰法,陽有陽規!既然相見,當屬有緣。」
白色人影無風自動,足不沾塵的飄近三人。
三人凝目細望,不約而同失聲叫道:「殷士民!」
白影正是書生打扮的殷士民,他此刻的模樣正和小桂他們下葬之前所見,完全一模一樣。
小桂歡愉道:「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擺出那副鬼樣想嚇唬誰呀?」
小千瞪眼道:「你不是入士為安,超生去了嗎?怎麼又會變成孤魂野鬼,半夜跑出來遊蕩?」
客途笑道:「難不成,是二位道長法未失靈,沒把你送走?」
「非也!非也!」殷士民的魂魄擺手一笑:「二位道長法力無邊.合力施為豈有失誤定理。我既現身此地,實乃因緣是也!」
三人聽他滿口酸氣.忍不住齊齊哧哧失笑!
殷士民語若冬烘,反應卻頗見機伶,立刻機辯笑道:「古人者,作古之人也乎?抑或是百年存貨之古董人類之謂?」
「隨便啦?」小桂非常欣賞他的反應,哈哈大笑:「反正你們當鬼的,橫豎都有本事猜中咱們做人的心裡話,不是嗎?」
「非也!非也!」殷士民插頭晃腦道:「吾已有言,道長法力並未失靈,故此小生卻已獲得超生,不列鬼籍矣!」
殷士民爾雅一笑;「此事說來話長,吾等不如邊行邊敘如何?」
「可!」三人再度一起開口,他們自己都覺得佩服如此良好之默契,不禁咯咯好笑。
小桂謔道:「反正長夜漫漫,聽鬼故事,或是聽鬼說故事,都一樣刺激。」
三人再次開步走,殷士民問他們欲往何處?
「江邊渡口嘛!」小千道:「我們招惹了點麻煩,正在當逃犯。」
殷士民笑道:「汝等之事,吾已知矣!不過,欲往江邊,汝之方向搞迷也,且隨我來。」
三人互覷一陣,聳肩隨行。
客途徑噴一聲:「殷老哥,你似乎知道不少事哦!」
「然也!」殷士民輕笑:「吾於酉時三到來此,已先向此地山神打探過爾等行蹤。是以明白爾等今日之遇,本來否已隨爾等之後前往西麓育興小鎮,卻於鎮上追尋下著爾等蹤跡,是乃請教當地土地,方知而三人返行入山矣,吾遂盡快追來,與三位見面也。」
殷士民呵呵一笑:「吾確已受封但非駐地山神,而是司職記錄人間善惡之八方夜遊之神。」
「夜遊神?」小桂想到先前自己的玩笑,嘿然道:「我剛剛才說著,怎麼就來了個真貨,可真是巧也!」
小千道士出身,自然明白這夜遊之神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有資格受封,而是要累積相當功德之後,方有可能受到選派。
「恭措你啦!」小千開心道:「殷大哥,這個位置可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受指派。足見老天仍然有眼,知道你殷家福蔭深厚,理當封此職位。」
客途和小桂聞言,亦為殷士民高興,不住向他道賀。
殷士民笑道:「其實,否能有此機緣就任夜遊之神,實乃小桂之功也。」
「何以故?」小桂好奇反問;「吾未曾相助絲毫功德與汝,何言為吾之功也乎?」
這小鬼心血來潮學著殷士民口氣咬文嚼字一番,逗得其他二人愣神笑得直打跌。
殷士民笑飽了方道:「汝雖未曾相助功德與吾,但卻用天地奇寶——月靈石晶珠,為再陪葬,是否?」
「然也!」小桂笑道;「那月靈珠本來就是殷家之物,還給你陪葬,乃合情合理之事,這豈有什麼功勞可言?」
殷士民笑道:「你可知此寶生人得之,有何妙用也?」
「知道。」小桂道:「二位道長解釋過.我們也才知道那個惡道明靈子為何會那般心狠手辣。」
殷士民點點頭,不厭其煩問道:「如此,二位道長必也解釋過,若人往生得此珠陪葬,可享百世富貴?」
小桂也耐著性子,點頭回:「說過。」
殷士民感情豐富道:「而妝寧願放棄如此垂手可得之異寶,將之交予一名嗣亡魂陪葬?
汝可知,因你之念冊封之福?此非法之功勞也乎?」
「原來如此!」小桂三人恍然大悟。
殷士民接道:「冊封之時,冥王渭吾可於陰間判官夜遊神祀,二者選其一而讓任也。否因甚為懷念古宅之中,不求封神受職。冥王有感於吾等因緣殊勝,特准吾析,更因封吾為八懲之依據。」
小桂彈指而笑:「這麼說來.你的職位相當於人間的八府巡案嘍?」
殷土民點頭稱是,小桂直叫高官!高官!
三人再次向他恭穆道賀,殷士民連稱托福!托福!
他不正是托了小桂之福,方有此日,這句客套之詞,倒也實至名歸。
客途笑道:「如此說來,以後殷老哥倒是每天晚上都可以和咱們見面了?」
「非僅夜晚。」殷士民含笑道:「因吾乃貪命之遊神,非一般陰魂也,故而日夜皆可現身示人。但因吾成魂日短,功力尚淺,是以不宜太早現身於白日陽氣正之時,待日後功力加深,自是隨時可與三位小兄弟相聚。」
小桂眨眼道:「想增加功力有何困難?叫小老千用那個什麼護體咒,多給你出幾道,你不就功力立增。」
小千笑罵道:「你想的倒美!」
殷士民哈哈笑道:「吾神功力之增,貴在自我修煉,憑籍外力,終究有違自然,非正道也,如此豈是吾神應為之舉?」
小千訕笑道:「小鬼,聽見沒?人家殷大哥才不像你這麼皮,凡事盡想不勞而獲。」
小桂扭個鬼臉:「你以為稱兄道弟就能拉攏殷老哥?你如此喜新厭舊,不怕他為之齒冷?」
小千哧哧笑道:「殷大哥雖是夜遊之神,便仍是明魂成就之身,缺少陽氣勢力,他會齒冷實屬正常。他的齒若不冷了,咱們可就要恭喜他,那表示他已修練得道,名列仙班哩!」
客途呵呵失笑:「也只有你這種術士,才知道殷老哥的牙齒冷不冷有何差別。」
殷士民與小桂他們相聚不過頓飯工夫,卻已感受到無盡的歡笑和輕鬆,獨自渡過百年孤寂的他,不禁深深覺得自己的選擇沒錯,往後的日子他不會再是一個人沉悶的熬度光陰。
他們三人一齊踏著清朗月色,漫步笑談於荒野林間、其情不可不謂詭異之至,但是氣氛卻又懲地溫馨熱絡,如此奇特的因緣,別說幾人難以置信.便是神鬼之界亦大歎奇也怪哉!
小桂他們因有殷士民民領路,在山區不再瞎撞亂闖,著實省下不少找路的時間。
不過四更剛過交鼓時刻,三人已隨殷士民來到山腳下。
殷士民指著一條極易辨識的蜿蜒小徑,道:「爾等沿此小徑前行,可直抵江邊,隨即左折再行里許,即有一戶船家,船老大姓雷名超,為城信可靠之老實人,且孤寡一人無所牽絆,汝等可雇其舟溯行至九江,之後上岸改由陸路西行往九宮山方向矣!」
小桂他們毫不訝異地如何知道船老大姓啥名何,為人如何,所謂「神通」大就是這麼回事了。
小桂問他不一起走?
殷士民含笑:「為免驚世駭俗,為兄不宜公然亮相,汝以為然否?」
三人知他神人無蹤,自有其律法,若是該出現時自然會現身,凡事不可勉強,以免觸犯無條。因此,他們三人帶著認識.「特殊」朋友的興奮心情,愉快的向殷士民揮手告別。
殷士民爾雅一笑,拱手回禮,剎時化作一陣清風消失無蹤。
三人逐乃按照殷士民的指點上路,果然約半個時辰後,他們抵達江邊。
此時,天際已有些微的朦朧,濤濤的水聲給人一種振奮的感受,透過薄薄的晨霧,遼闊的江面隱約可見。
三人沿著江岸左轉西行,嘩啦盈耳的江濤蓋過人語,是以三人索性閉嘴不談,省下和江濤比吵的力氣,施展輕功具法掠向目的地。
里許地的距離對三人而言,不需盞茶時光即已抵達,這還是他們怕到的太平,船家尚在夢中大會周公,因此放慢速度以緩延時間。
否則,誠如小桂狂言:「里許地,算什麼距離?我一跨步就到了。」
當然,小千不忘回他一句:「尼塞仔兒!」
三人在百丈開外即已遙遙望見那處渡口,他們收住身影放緩腳步,踩著晨間的露水行向渡口。
這個所謂的渡口,其實只是一棟黃泥茅草屋,加上一座數塊薄板拼成的簡陋碼頭。
一艘帶篷的小舟,用麻繩緊緊繫於碼頭的木樁上,隨著滾滾江浪起伏有效的輕晃著。
一個四句左右的中年漢子,身著青布粗衣,正蹲在碼頭邊上,就著江水漱洗。
直到小桂他們來到他背後丈尋以內的範圍,這位船老大仍未察覺有人接近,顯然他並不清武功。
三人相望一限,小千故意放重腳步弄出些許聲,走近雷超。
雷超聞聲回頭,看到居然是三個半大孩子,不禁和善招呼:「早呀!小兄弟,這麼趕早去哪兒?」
小千笑道:「我們昨晚迷了路,這會好不容易才還到一戶人家睡!」雷超一聽是迷路的小孩,更加關心的追問三人打哪裡來,耍去哪裡?」
有了前一天和張家獵戶相處的經驗,這回小千可不敢將放事編得太過火,免得又換來一頓無微不至,但關懷過剩的熱心照料。
他只道自己等人住山上,要到九江探訪親戚,只是下山之後,一路上沒看見有渡點,只得沿著江邊走了一夜,好不容易才找到此地。
雷超雖然直覺他們三人的氣質、並不像普遍山上的人家,但看他們身上全都背著個小包袱,確實是外出的打扮,暗裡猜想也許是翹家路出來的小孩、這會兒迷了路想打退回府去了。
他呵呵笑道:「這附近十來里地,只有我這一里小船,你們當然看不到別的江船。還好你們懂得沿江而走,要不,附近還真的沒有別的人家哩!」
三人和雷超談妥展船事宜,因為一夜未歇,只想上船睡覺。
他們要雷超準備妥當之後,逕自啟程,不用招呼他們。但是,雷超偏就要為他們弄些早點,要他們吃過熱食才去好好休息。
小千喝著地瓜小米粥,嘴裡啃著黑饃饃,不禁感觸萬千:「其實,這世間的好人還是滿多的嘛!像咱們昨天遇上的張獵戶和今天這位船老大,雖然熱心得有點過於固執,卻也都是出於一番善意。比過讓湖上那些奸險狡詐之徒,不知可愛多少倍吶!」
小桂稀哩呼嘈喝下大半碗粥,道:「現在你那套什麼狗屎現實人性的謬論,應該不攻自破了吧!所以我告訴你,人如果把自己的心放開些,放寬點,自然會發現,人人是好人,日日是好日。」
小千嘻笑道:「少那麼一副老氣橫秋的德性跟我說教,老子不吃你這一套。」
客途笑道:「聽你剛才感慨萬分,莫非你後悔淌入江湖?」
小千攢眉想了想,搖頭否定道:「不!不管這個江湖變得多麼糜爛,我絕不後悔攪入這趟混水。說實在的……」
他忽然呵呵失笑:「如果有一天,師父不准我去闖江湖,只准我做個規規矩矩的抓妖小道土,我想,我一定會無聊而死。」
客途輕笑:「我師父曾說,人各有定命。一個人生來要進入哪一行,都是前世注定之事。就算以外力強改命運,也只是改變一時,有一天終究得回到原點,經歷人生原本應走的路;這也就是所謂的天意了!」
「所以說……」小桂拍拍吃飽的肚皮,抹著嘴道:「順天者昌,逆天著亡。想瞭解這個天的意,還真是一門學問哩!」
小千抬槓道:「可是,有句俗話叫人定勝天,這又怎麼說?」
小桂笑嘻嘻的拍著他腦袋:「這只是安慰人的話,懂嗎?笨蛋!」
小千撥開他的手,笑罵道:「不准設大沒小的,屁蛋!」
小千在茅山派裡當了一輩子的「小師弟」,難得碰上個比自己年輕的「小鬼」,此時逮著機會耍耍威風,他發現這感覺真爽。
他不禁心裡暗付:「難怪那些師兄有事沒事就愛擺出這副臭架子,原來是擋不住的感覺作怪吶!」
老成持重的客途,已然擺出大哥大的架式,催道:「不管你們二個是什麼蛋,如果再不開始談的話,乾脆留在這裡孵小雞算了!」
二人立刻風捲殘雲的清光早點,收拾妥當.準備上路。
小桂低著嗓門,黠謔狹笑道:「老貓發成了!」
「老貓?」小千噗哧失笑,隨即猛點其頭,表示贊同此一封贈。
二人不再拖拉,出門上船。
船艙裡,雷超已細心的為三人準備妥鋪蓋,吃飽喝足的三人相信殷士民對雷超的評語,因此進了船艙,不管三七二十一蒙頭就睡,將其餘瑣事安心留給雷超處理。
一覺醒來,已是日漸西斜的時刻。
三人伸足了懶腰,方才各自起身,鑽出船艙會和掌舵的雷超閒聊。
此時,遼闊的江面上不乏漁舟往返,搖格的船家若是遇見熟識的朋友,總是隔江嗆喝招吆,此起彼落的呼喝聲.和著濤濤江水鳴響,將夕陽下江面的氣氛點綴得十分熱鬧。
雷超笑著為他們解說:「此處已經快接近赤湖了,就咱們今晚泊船的地方。在赤湖的此岸,有一個靠船吃飯的朋友們所組成的幫會,叫大筏幫。他們人多勢眾,常理著赤湖和右近數十里地的水陸營生,因為打這裡開始往來的船隻多數屬於大筏幫,他們相互認識,見了面自然要招呼,所以江面上就特別活絡了。」
客途笑問道:「雷老伯,你為什麼不加入他們?有人做伴不是強過一個人生活?」
雷超呵呵笑道:「不哦!人幫會是年輕小伙子幹的事,我哪有興趣湊這個熱鬧。再說,我聽入了幫的朋友提過,幫會裡有一套自己的規矩、家法,人幫就得聽令行事,有時為了搶地盤.奪生意,還得跟人動刀動槍,拳腳相向。
我這個人天生就不喜歡跟人爭,又不愛人家管,哪能習慣過那種日子?還是一個人,自由自在。」
想起自己等人的「逃犯」身份,小千對江面上如此頻繁的船隻往來,總覺得避開為妙,於是暗示小桂和客途回艙中提談,以避人耳目。
「赤湖到了!」雷超在船尾叱喝:「三位小兄弟,你們不出來瞧瞧?這時辰正是赤湖最美的時候哩!」
一半是出於新鮮,一半則是為了避免雷超覺得自己等人行徑怪異,於是三人紛紛自船篷裡探出頭來欣賞出山光水色。
小船在雷超靈巧的掌控下,打個轉折滑入一片開闊延展的湖面。湖的四周,群山環繞,只有在遙遠處,山頭才開始分開。
北方的山麓,果然有綿瓦的建築隱露青山之外,北岸的碼頭也特別的繁忙,此時已淚滿大大小小的船隻。
日已西沉,天邊仍殘留著一道夕陽餘暉,將湖面染成一片躍動的金黃。暮色中,環抱著湖水的山頭是一片殷綠,山邊已有點點燈光逐漸亮起。
小桂他們托詞北岸船多,自己三人討厭睡覺時人聲吵雜,要求雷超將船駛向人煙稀少的南岸。
雷超有些意外三人竟不想上岸住店,反倒以窩在船上過夜為樂。而且。以他們如此年齡的大孩子而言,既強出家在外,有機會到處多看著逛逛.怎會不想去?
雷超這才開始覺得,眼前這三個小兄弟果真有點與眾不同。
雷超將船泊在一處長落於平的淺灘,此時蘆花正開,晚風中銀芒搖動,沙沙有聲,遠處偶而傳來野鴨輕嗎,襯著細碎水聲,別有一份出塵的寧溫。
「瞧!」小桂笑道:「這種韻味,可不比北岸那頭旺噪的人聲強多了?」
雷超心想:「這韻味若是我這個四十歲的老頭來品嚐,還說得過去。你們不過是十幾來歲的半大孩子,心性哪有這麼老成,懂得欣賞?」
他想歸想,臉上笑笑,嘴裡不說,以免得罪客人。
既然小桂他們三人們得上岸,便取了銀兩托雷超到附近帶點吃食回來。
打發了晚餐,三人坐在船頭處聽雷超說些行部的所見所聞,倒也趣味盎然。時間不知不覺的飛逝,直到起更時分,眾人方才各自入睡。
正當大夥兒睡得迷濛蒙之際,客途突然驚醒,他凝神細聽,但覺水聲有異,彷彿正有人小心謹慎的撥水泗近。
客途輕踢了小桂一腳.小桂已然衝著他直眨眼,表示自己早醒了。
小桂翻過身,朝小千的後頸呼呼吹了口氣,小千立刻清醒,輕聲問於什麼?
客途傾耳凝聽部外動行,撥水聲在丈尋開外停下,接著在一陣「潑啦!」輕響之後,四周安靜下來。
他豎指朝船下比了比,表示來人潛水而來。
小千聲如吶問道:「要不要下去?」
客途尚未回答,湖畔忽然毫無徵兆的刮起一陣旋風,將三人所乘之船吹向另一處無人的湖岸。
小桂他們對望一眼,知道大概是殷士民動的手。
雷超感覺到小船的飄行,揉著眼醒來:「船怎麼飄走了?我明明下了錨啦!」
他有些迷惑的坐起身子,正巧,殷士民於此刻突然出現於船頭。
雷超定睛瞅向殷士民,忽然意識到眼前的白影。可不是自己船上應有的客人。
「鬼呀!」他放聲尖叫,猛翻身,反射性的跳入湖中逃命去也!
殷士民怔了一下,無奈苦笑道:「吾實乃無心矣!罪過,罪過!」
「跑了也罷。」殷士民接著道:「此乃天意也,是謂雷超並非惡徒,不應為爾等之劫而受牽連,故此脫走,免遭的噩。」
小千扮個鬼臉;「殷大哥,莫非你此來,是為報凶訊而來?」
「非也!非也!」殷士民擺手道;「應劫凶訊,實屬無機,不可洩露。汝等需小心以對,方能有驚無險,否則危矣!吾乃為另一大事也。」
「是何大事!」三人異口同聲催問。
殷士民輕嚷道:「此去西南八十餘里處,有鎮名望江。明日將有陽間八府巡持微服私訪.互子稍早得知.有不宵歹人欲不利於巡按.特來通知妝等。汝等或於起更之前趕至望江小鎮,解八府巡按之危,非僅於功過簿上多添功德一筆,且可托此巡控化消纏身官司,可侵一舉二得。汝等宜速去也!」
他說完之後,不待三人反應,立即消失不見。
「你先別走呀!」小桂叫道:「咱們的船夫跑了,我們如何速去?還有你說今晚的凶劫,又是怎麼回事?你說清楚了再走嘛!」
小千道:「不用剛了,殷老哥現在大低已經在十萬八千里之外。今晚他解咱們之危在先,又透露有人謀刺入府巡控之事在後,已經洩露了不少天機,其他的事最好別再追問,否則反而會害了他。」
「如此說來……」小桂推手一笑:「咱們可得應敏自強。但辦法自己救自己了?」
客途忽然呵呵笑道:「希望二位已經想妥自救之道了。」
小桂和小千不用問什麼,因為他們也已經實黨,原本寂靜的赤湖上,此時有無數大小船隻正緩緩駛向自己等人所乘之船的方向.
看這些船隻行進的航線,他們正以高超的操舟技巧,將三人的小船團團圍困。
小千吹聲口哨:「乖乖!現在湖面上最少也有百八十艘船隻,動用如化浩大的場面迎接咱們,可見這個大筏幫倒是挺看得起咱們的哩!」
客途孤疑道:「就為了一千兩銀子,值得如此勞師動眾嗎?」
這時,圍困三人的船上開始亮起一簇簇的火光,不過片刻光景,火光在湖面上散延開來,少說有三、四百支火把齊燃。
躍動的火光映著邊跳波光,彷彿無數星辰墜落潮面,蔚為壯觀。
小桂高興的鼓起掌來:「好看!好看!看在他們提供了如此一場燈火奇觀的份上,我可以考慮別對他們太苛。」
客途補充說明道:「這小鬼的意思是指,他可以網開一面,不用太計較。」
小千搓著下巴道:「嗯,對方不愧是靠水吃水的行家,探舟佈陣的本事的確有一套。」
來船在距離小桂他們約十丈開外,紛紛定住,不再懇行。而且,船隊甚有組織的分為六隊。在七艘豎有大旗的快部帶領之下,內三層、外三層困住小桂他們的船,另一隊剛緩緩行接近小船,大約是為首談判者的坐船。
光憑如此老練的包抄泊技,就顯示出部隊訓練有素,久經陣仗,因此小千方有先前之說。
赤湖湖面雖寬.坦因夜深人寂,來部肅靜,因此小桂他們這廂的一言一語,皆清楚的飄過湖面,傳入船隊所有人之耳中。
那隊接近小桂他們的船隻,在首船一名大鬍子示意之下,亦在三丈開外停船。
大鬍子站在船頭,雙手插腰,洪聲道:「三位小哥得罪了,在下大鬍子桑濱,為大筏幫外堂堂主,有事請教。」
小千望了望客途和小掛,他們二人微微額首,表示要小千上去對陣。
小千朝對方棋棋手:「路過貴寶地,未能及時前往拜候貴當家的,實是小弟們失禮之處,但不知桑堂主有何事?竟以如此浩然之排場接待兄弟三人。真是過意不去!過意不去!」
小千這話說得甚是婉轉,雖然語多調佩,明擺著告訴對方.自己可也是老江湖,不吃他拒人這一套。
桑濱聽得明白.暗自慶幸自己沒有搞錯,對方雖然只是三個弱冠之齡的大小孩,但既然敢出來闖,又不怕死的惹上官家,搞得懸賞捉拿,定非易與之輩,多帶些人來,果然是明智之舉。
「小哥兒客氣了!」桑濱打個哈哈道:「桑某想請問三位小哥兒可曾去過豐亭縣?可是剛從南關驛道那邊翻山而來?」
小千不置可否的反問:「是的話如何?不是的話,又如何?」
桑濱哈哈一笑:「桑某不過想驗明正身罷了!如果三位小哥兒不是我們要找的人,很抱歉深夜打擾,我們就此告退而已。如果你們正是我們要找的人,那麼……三位小哥應該知道為的是什麼了。」
小桂調佩道:「大鬍子,你們大筏幫可真鹹風!三更半夜下水摸船不成,乾脆明者圍人。如果找對了人,就以多欺少,以大欺小的拿人;如果找錯了,卻拍拍屁股,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的走人。你們這可真是橫豎不吃虧吶!」
桑濱老臉微熱,但強詞奪理道:「大筏幫托道上朋友的抬愛,賞了赤潮方圓百里地混口飯吃,我們自然有責任協助擒拿一干宵小,若是因此得罪朋友,也只有說聲抱歉了。」
客途溫和笑道:「小老千,你不是說江湖上的朋友,大多已不得高官府遠遠的才好?可是,人家大筏幫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哦!」
小千對桑濱仗勢欺人的言詞起了反感,因此冷笑道:「這大概是因為他們尚不成氣候,所以得拿著雞毛當令箭,巴結巴結官家罷了!如果大筏幫上得了檯面,我怎會連他們幫主的名號都沒聽過?」
小千此言一出,船隊中群情嘩然!
這些大筏幫的弟兄當然不服氣如此被貶,一片喊打聲已起!
桑濱冷冷道:「小兄弟,你說話可得多斟酌,否則,得罪了我無妨,侮辱了本幫當家的,事情可不能如此善了!」
小桂吃吃笑道:「一次出動了四百多人的場面,你又何嘗想要善了?大鬍子,我們也不是豆腐筋,你何必睜著眼睛說瞎話,自欺欺人呢?」
桑濱身後一個壯若枯牛的三旬漢子,粗野道:「三哥,何必和這三個小鬼囉嗦,反正拿下了交給趙頭兒,他自然有辦法整治這些小鬼。」
「嘖嘖……」小桂笑得可開心:「好凶呀!原來大筏幫為達目的,根本不顧是非黑白。」
客途溫然一笑:「小老千,難怪你會對江湖失望,以咱們這第一類接觸的情況看來,如此江湖的確有整頓、改造的必要。」
小千撇撇唇道:「現在你可相信了?我一定也沒有胡說。」
「既然如此……」小桂清朗一笑:「咱們整頓江湖,就由大筏幫開始。」
桑濱看出他們想要動手.立刻指揮船隊衝向三人所乘之船.打算來個短兵相接。
大筏幫船隊尚未開戰,卻人人擊架喊殺。愛時,湖面上一片殺聲震天,聲勢驚人。
只可惜,如此陣仗碰上有真功夫的小桂他們,聲勢是夠精彩,不過驚人的效果就差多了。
小千哭笑不得道:「他們在幹啥?演戲嗎?」
「管他們幹啥!」小桂促狹道:「我倒要看看,到底誰殺誰。」
話落,他不待船隊接近,人已騰空而起,直掠數丈外桑濱的座船。
小桂如此輕功一露,桑濱使知此番只怕是踢到超硬鐵板了!
不容桑濱多想,小桂已在大筏幫數百人的驚呼聲中,凌空虛渡,落在桑濱面前。
桑濱身後衝出二人,一個手持分水刺猛砍,一個手握著三尺魚又狠刺,齊朝小桂身上招呼。
小桂嘻嘻一笑,狹謔道:「好狠呀!」
只見他雙手一分,偷襲的二人莫明奇妙碰地被震落湖中。
桑濱大吼一聲,劈掌踢腿,有模有樣的攻向小桂。
小桂腳下後退,輕鬆避開,口中嘖嘖有聲,笑弄道:「哎喲!伏虎神拳也!原來你是少林俗家弟子!」
桑濱雖然學的是少林虎拳,不過,他卻是少林俗家弟子開館收徒的無緣弟子。三十六路伏虎輩學完了,但是,學錯的地方比學對的地方多。
小桂看得直搖頭:「這麼基本的一套拳,你都沒學好,可見你若不是資質太差,就是練功太混了!仔細看,這套拳應該這麼打。」
說著,小桂毫不客氣的動起手來,每一拳、每一式,不但架式十足,甚且虎虎生風,果真有幾分伏虎的威凜出現。
桑濱對這套拳熟的不得了,但不知為什麼,看著小桂攻來怎麼也躲不開,才打到第八式,他已被小桂揍得鼻青臉腫,總算小桂嫌他本事太差,做得繼續玩下去,索性一拳將他打落湖中,他才有機會喘口氣。
與桑濱同船的其他人,見自己的堂主都被接得恁般淒慘,他們豈敢再往上湊。一看小桂又躍另一艘船。
一股水柱,亦隨著小桂衝起的身形,衝向半空。
原來,這小鬼用力跺腳,目的不是藉勁騰掠,而是故意破壞船隻。
桑濱看到船遭毀,在水中驚怒狂吼,但他還沒劃到破船邊,小桂已如虎入羊群般,拿人當繡球拋,一個個丟下水後,再以同樣手法毀船。
另一邊——
小千和客途在小桂動手的同時,也已分別撲向幾艘帶頭的船隻而去。
他們擒賊先擒王,破壞了為首的旗船,果然引起其他船隻的恐慌,船隊開始動搖。
總算小桂他們心狠手不辣,知道這個大筏幫實在沒有能人,只能勉強算是江湖中的九流小幫,因此未開殺戒,只將對方教訓一頓,弄壞那些幫眾吃飯的傢伙,令對方心疼無比而已。
小桂邊動手邊嚷嚷:「小老千,有沒有更省時省力的方法教訓他們?」
小千眼珠子一轉,呵呵直笑:「有!看我的。」
他奪下一艘船,探手自隨身乾坤袋中摸出一把黑漆漆的豆子,口中唸唸有詞:「天將領天尊,率九天神將雄兵降臨,急急如律令!去!」
小千將手中黑豆撒向船隊,忽然夜空之中響起一聲清脆霹靂,一道電光凌空直落,剎那之間湖面上出現數百雄兵,在一名赤眉環目,表情凶悍的丈高巨人帶領下,持槍披甲衝入船隊,將大筏幫那些早已驚呆了的幫眾悉數打落湖中泡冷水。
不過片刻光景,數百人的場面變得一片淒涼。
後又一聲雷響,那些小千施法請來的天兵天將,化做一股輕煙消失。
小桂和客途雙雙掠向小千身邊,讚歎道:「哇!撒豆成兵也!好厲害。」
「小意思!」小千得意笑道:「不過真正厲害的不是我,是我師父練的豆子。」
「瞧你得意的德性。」客途打趣道:「我看,下次你大概會弄個移山倒海的場面,讓我們見識。」
小千黠游笑道:「移山倒海是樊梨花的本事,有風度的男人絕不與小女子爭強。」
「扯屁!」客途好笑道:「不會就直說嘛!」
小桂高居奪來的船首,望著湖中數百人載沉載浮的場面,氣勢凜然的插腰而立,大馬金刀道:「大筏幫的朋友們聽著,想在江湖上混,至少也要保持些格調。像你們這樣,本事不見強,偏又想仗勢欺人!橫吃十方,未免也太不自量力。這次遇上我們兄弟三人,只給你們一點小教訓,算是你們幸運。」
「沒錯。」小千接道;「真正在江湖上闖的硬角色,沒有幾個是吃齋念佛的大善人。就憑你們如此不問青紅皂白,便擺出偌大陣僅想恐嚇人,換成別人,他們不會只將各位趕下去泡泡冷水澡就算了,早已經讓你們血染赤潮。再赴上岸去拆了大筏幫的總舵。我們三人念在上天有好生之符,這次不和大筏幫計較,但是貴幫氣焰,若不稍加收斂,離著倒霉的日子就不遠了!」
泡在湖中的大筏幫幫眾,早已冷得牙齒直額,但是個個供若寒蟬,沒人敢開口回話;因人多勢眾,獨攬赤湖左近地面的航運營生,若論功夫,全幫只有幫主翻江龍史校一個人算得上數。其餘幫眾,何曾見識過真正的功夫?
如今,他們第一次開眼界。就碰上小桂他們這三個將要改寫武林歷史的超級新星,豈有不嚇得發呆之理。
更何況,小千剛才那一手「撤豆成兵」的絕活,更是個大筏幫這群自大的兒郎們,嚇得魂不附體,直叫妖法,哪還有人敢對小桂他們教訓的言詞表示意見?
客途溫吞吞一笑,道:「就算大筏幫真的窮瘋了,只為了區區一千兩賞金,就背上一個欺凌弱小的罪名.各位認為值得嗎?奉勸大筏幫,若要在江湖中立足,什麼銀子都好賺,就是高官家的賞銀遠一點,會比較容易受江湖朋友歡迎的。」
這時,湖面有人低聲咕味:「他們果然是那三個小通緝犯。」
「他們還不知道懸賞自己的價碼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