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山之麓,祁靈和叢慕白敘述了飛來峰的奇遇之後,兩個人便分道揚鑣,各行其事,祁靈隨著妙手空空古長青,去尋回春聖手逯雨田,再去找那十載陳雪水,百年黃連根,準備為千面狐狸靳一原治療眼睛。
叢慕白姑娘卻是獨自一人,根據祁靈在分手之前,再探水蓮村,知道魯穎姑娘灰心北上,極有可能是往八公山附近的舜耕山,投奔一位方外比丘,從此遁跡紅塵。所以叢慕白的去向,則是前往舜耕山尋找一座涸沒無名的尼庵,尋找魯穎姑娘,希望從她那裡得到一幅天都峰的要圖,叢慕白叩別恩師,與祁靈分手便獨自一人,欣然就道。
夕陽餘暉已盡,微月未升,浮雲掩盡星輝,大地顯得一片昏黑。叢慕白策馬馳騁,倒是給這舜耕山附近的寧靜田野敲破一派寂寞。
田野間,疏林處處,搖著村莊的燈火,叢慕白的坐騎蹄聲,也引起不少村人,掩扉驚視,指指點點。
叢慕白忽然自己也不禁在馬背上笑了起來,既然已經到了舜耕山附近,也正是到了魯穎,隱居的附近,如此蹄聲震地,往來馳騁,豈非有意暴露自己身份?
一念既罷,叢慕白徒馬到一叢樹林旁這,飄身下馬。輕輕地拍著這匹性極通靈的「雪蓋靈芝」,這匹「雪蓋靈芝」不愧是金沙伯樂白完元的寶馬,深知人意,不嘶不叫,只輕輕地挨擦著叢慕白的手,微微地點著前蹄,和叢慕白親熱了一會,忽然一折身,獨自輕馳碎步地跑走了。
叢慕白如此「一葉渡江」越過了攔路的河流,不曾稍歇,便向前面疾奔而去。
河岸相去山丘,也不過數十丈之遠,叢慕白可消片刻,便已經停身在一片翠竹林處,凝神望著竹林裡那一座小得可憐的茅庵。
庵門半掩燈光外瀉,而且隱隱約約可以看出,有一位灰衣老尼,此刻正跪在薄團之上,誦經禮佛做晚課。
叢慕白見庵內老尼正在做著功課,又不便進去驚憂。叢慕白只好站在這一片竹林之外。駐足而立等待老尼做完晚課再進去不遲。
但是,叢慕白此刻又有了猶豫不決之情,進去進入尼庵究竟用何種態度和老尼講話?如若她對魯穎的下落,推辭不知,將又如何?
正螋她意念完,主意未定之際,忽然,隔著竹林,前面燈光一亮呀的一聲,庵門悠然而開那位灰衣老尼,正站在庵門之內,面對竹林屹立而立。
叢慕白心裡一驚,不禁暗自忖道:「難道這老尼已經發覺了我的行跡麼?」
叢慕白隔著竹林,人是站在暗處,她估計站在燈光之下的灰衣老,是看不見她的。她鎮靜下心情,運足自力,打量著對面相隔數丈的燈下老尼。
垂眉閉眼,寶相莊嚴,瘦矮的身體穿著一襲灰衣,站在那裡的卻有一種令人無形之中肅然起敬的感覺。
叢慕白心裡暗暗吃驚,暗下忖道:「看去這位老尼,功力精湛,道行極深,如果說是魯穎藏身此間,倒是令人匪夷所思,無法想出其間的道理來,難道她與天都峰也有什麼關連麼?」
想到這裡,心裡驚覺又生:「她如此當門而立,是發現我的來臨,抑或是另有所事?」
叢慕白正在思考看,究竟是挺身而出相見?還是另俟時機,再進庵門?」
忽然,那灰衣老尼抬頭來,睜開一雙眼睛,在黑暗中,彷彿是有兩道精光,倏地射出,正是看著叢慕白所站的地方。單手立胸,低低地喧了一聲佛號,緩緩地說道:「林外女施主!既然有事光臨小庵,何不請進待茶?庵外夜露風涼,殊非老尼待客之道。」
叢慕白此時的驚詫,已不止是這位灰衣老尼發覺到她的所在,而是現驚詫她出口之際,指明她是:「女施主」,這真是駭人心神的事。千面狐狸親傳的易容之術,竟然被這位名不見經傳的老尼,在昏黑夜裡,隔著竹林一言道破,這幾乎是說來令人難以相信的事。
但是,叢慕白的驚詫只是一瞬間的,頓時她應聲而出,飄然穿過竹林,來到庵門之前,立定腳步,拱手一躬謹聲說道:「晚輩叢慕白深夜驚動大師,荷承不加責斥,反勞示意想迎,使晚輩既愧且感。」
那灰衣老尼打著問訊還禮,口念「阿彌陀佛」低低地說道:「叢施主人中之鳳,夜至荒庵,蓬篳生輝。請施主移駕庵內,稍作敘述如何?」
這灰衣老尼雖然說話聲音低沉,卻是字字入耳,清晰有力。而且她這次雖然沒有說明「女」施主的字佯,卻在字裡列間,仍然把叢慕白當作女客看待。當時叢慕白心裡一動,絲毫不露聲色,抱拳拱手,朗聲說道:「深夜驚擾,已是抱罪良深,何敢再去瀆犯淨地,憂亂大師靜修?晚輩只有一事,請教於大師之前,如能獲得大師一言相告,晚輩即刻拜辭,所有冒瀆之罪,容待他日,踵前當面謝罪。」
灰衣老尼微微地一頓,緩緩地抬起頭來,看了叢慕白一眼,又喧了聲佛號,低聲說道:「叢施主所有尊意,老尼恭敬不如從命。」
叢慕白連稱「罪過」接著說道:「晚輩敢先請問大師上下怎麼稱呼?」
灰衣老尼說道:「老尼一了,靜修此間,結茅為庵,禮拜佛祖,叢施主尚有他問否?」
叢慕白點頭說道:「請問大師,黃山天都峰水蓮村一位魯穎姑娘,是否住在大師庵內?」
一了老尼眼神一亮,接著說道:「三天之前,確曾住在小庵。」
叢慕白聞言精神一振,但是,立即又有一絲失望的「啊」了一聲,接著問道:「聽大師言下之意,魯姑娘如今已經遠離此地?」
一了老尼點點頭說道:「三天前,她離開荒庵,另到」
叢慕白沒有等到一了老尼說完,不由地脫口叫道:「大師此話當真?」
這句話剛一出口。叢慕白立即又察覺到自己言語有失當之處,當時緊接著說道:「大師信人,自然不打誑語。晚輩可否能請問大師,魯姑娘她現在何處?能容晚輩一見否?」
一了老尼低喧了一聲佛號,低低地說道:「一念歸我業真,靈台清淨無塵,懺悔前因,種善後果。往事盡化灰塵,權當鏡花水月。叢施主!你如此深夜,尋找魯姑娘,是有極深嫌隙,還是另有他圖,老尼不當此問,卻又無法不作此問。施主如不能作答,老尼先當謝罪。」
叢慕白搖搖頭說道:「晚輩與魯姑娘之間」
這句話說到此處,叢慕白頓住了,她與魯穎之間,談小上有任何嫌隙的,至於魯半班的血海深仇,乃兄行為,與乃妹何干?但是,如果說魯穎與叢慕白確實沒有嫌隙,在叢慕白的心中卻對於魯穎,始終耿耿在心,難釋於懷。
這一點微妙的情感,是無法為外人道的。
叢慕白如此一怔之際,一了老尼微微睜開雙眼,對叢慕白說道:「叢施主易容之術,當今無二,必是出身名家,一身功力自是更屬不凡,定能寬闊胸襟,稍遠一步。對於一位業已回頭紅塵的人,尚請叢施主多存佛心,多種善果。」
叢慕白心裡一動,而且臉上也隨之微微一紅,立即搖搖頭說道:「晚輩與魯姑娘之間,原無嫌隙。」
一了老尼立即低喧了一聲佛號,眼睛裡閃起一剎異樣的光芒,頃又緩緩地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叢慕白接著說道:「晚輩如此行,只在尋找一件東西,去了結武林一宗公案。大師能否告知晚輩,魯姑娘離開此地,何去何從?」
一了老尼沒有睜開眼睛,只是緩緩地說道:「跳出紅塵三千里,便是還她自在身」
下面的言語,便低聲不能辨聞。
叢慕白心裡霍然一振。拱手當胸,朗聲說道:「晚輩愚蒙,不諳禪機,不明佛理,大師能使頑石點頭,奈何晚輩無領悟之得。』但是,晚輩但知佛家有雲,除惡人即是行善事。晚輩只要找到魯姑娘,獲得所祈望之物事,了結武林公案,免卻多少生靈塗炭,除祛多少流血傷亡。我佛慈悲,渡人救世,大旨不相違,大師何不能助此一臂之力?」
一了老尼此時睜開眼睛,望著叢慕白,露出微笑說道:「叢施主!老尼斗膽陳言,施主之意會悟錯了!」
叢慕白朗聲說道:「晚輩會悟錯了,大師何以正我?」
言猶未了,突然竹林之外,遠遠有人應聲叫道:「叢姊姊!休要如此頂撞大師。」
語音一落,身畔一陣微風閃動,一條人影悠然飄落,和叢慕白並肩而立,對一了老尼拱手躬身。
叢慕白一時驚喜意外,立即叫道:「靈弟弟!你何來到此地?」
剛一問完這句話,她又臉上顏色一變,拂袖埋怨地說道:「靈弟弟!你說話就是如此口沒遮攔。」
來人正是在黃山和叢慕白分道揚嫖,和妙手空空古長青隨同找回春聖手逯雨田,尋找「十載陳雪水、百年黃連根」的祁靈。
祁靈如此突然出現,對於叢慕白而言,倒是極大的意外。但是對面的一了老尼,卻是平靜依然,毫無驚異之狀。
祁靈用手輕輕拉住叢姊姊的柔荑,不讓她再說下去,自己卻轉過身來,向一了老尼深深一躬,說道:「晚輩祁靈,來得魯莽,尚請大師大量海涵。」
一了老尼輕輕地喧了一聲佛號,一雙老眼,在祁靈身上看一下,然後垂眉閉眼,緩緩地說道:「祁施主你就是當今武林第一大奇人神州丐道的高足麼?」
祁靈立即肅然垂手,應聲說道:「晚輩正是。」
一了老尼點點頭,又睜開眼睛,對二人看了一遍,說道:「祁施主和這位叢施主,正是一對壁人,是乃天作之合,穎兒一縷柔情,空付飄渺。總算她能及時回頭,把這大千世界的煩惱,付之天外。不過,情絲難斷,紅顏薄命,自古皆然,穎兒又何當獨能例外?」
一了老尼說到「一對璧人,天作之合」,叢慕白不由滿臉飛紅,羞意無限。可是,一聽下面那幾句話,又不由地為之霍然心驚,回頭一看祁靈,只見祁靈也正是神色黯然,淚光隱隱,微有顫抖之意,低沉地說道:「請問大師,莫非這魯穎已經跳出紅塵,在這舜耕山下,長伴青燈古佛,了此一生麼?」
一了老尼頓時一雙有,停在祁靈身上,突然光芒四射,凌厲驚人,語氣一變而為沉重,嚴厲地說道:「祁靈施主!老尼尊你為當今第一奇人門下,所行所為,均是正大光明,所以在這茅庵之前,才待之以客禮,你若如此虛情假意,老尼荒庵之前,不容如此無情之人立足。祁靈施主,請你和這位姑娘,立即離開此地。」
一了老尼突然如此一變嚴厲無情,倒是大出祁靈和叢慕白的意外。
叢慕白本是對於這位老尼,再三顧左右而言他,不說出魯穎的下落,心中已經老大不快。但是,叢姑娘敬老成性,才沒有輕易變臉相對。如今一聽一了老尼如此無端斥責,一腔怒火已經按捺不住,正待挺身上前,厲聲相對,這時候祁靈卻是手下一使勁,將叢姑娘拉住,他自己卻拱手向一了老尼說道:
「大師斥責,晚輩自應領受。但是,晚輩在自省之餘,毫無所謂虛情假意之處,大師何以正我?」
一了老尼忽然歎了一口氣說道:「祁靈!老實說,這是現在,要在數十年前,只怕容不得你如此問話,早讓你橫屍眼前,喋血林邊。如今老尼讓你走,已經是天大意外,你還問它作甚?」
祁靈朗聲說道:「晚輩不肖,尚不願有辱師門之事,如確有背情悖理之事,即使大師破格寬宥,晚輩亦當自絕謝罪。但是,大師如今不加說明,晚輩難能如此含冤而去,尚請察諒下情,是為晚輩所盼。」
祁靈這幾句話,說得義正詞嚴,大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概!
一了老尼聞聽祁靈如此一說,倒是高喧一聲佛號,微微點頭,說道:「你說得對,不教而誅,難免使人心有不服。待老尼問你幾項問題,然後再說明此事,但願如你所言,你所行所為,無背理悖情之事,毋使你師門玷辱,毋使老尼庵前,飛起腥風血雨。」
說到這裡,一了老尼頓了一下,忽然聲音變得極為凝重地說道:「祁靈!
你在赴魯穎千招之約,前往黃山水蓮村之時,知否魯穎姑娘對你的一份真情?」
祁靈慎重地答道:「人非草木,孰能無知?魯姑娘一份盛情,晚輩何當不曉,只是此事若非大師在這種情況之下,晚輩不敢如此妄憑猜測,以免辱及魯姑娘。」
一了老尼點點頭接著問道:「然則,你對魯穎可曾有」
祁靈不等一了老尼說完,便朗聲疾呼,正色說道:「晚輩前往黃山赴千招之約,一則不願失信於魯姑娘,魯姑娘約略說出對乃兄行為存有隱憂,晚輩才頓起同情之心,至於」
一了老尼哼了一聲,接著說:「方纔老尼說到魯穎姑娘看破紅塵,跳出是非,你為何如此激動?你有何解釋?」
祁靈聞言長歎,對一了老尼搖了搖頭,沉聲說道:「大師此言差矣!人與人之間,除了男女情愛的情之外,情之範圍大矣哉!魯穎姑娘與晚輩雖識之不深,情誼不夠,但是,對於魯姑娘能處於污泥不染的品德情操,至為欽服,對於魯姑娘能深明大義,且能遠抱隱憂,更是存敬於心。」
祁靈一口氣說到此地,稍微頓了一下,平靜了一下微有激動的心情,才接著說道:「魯姑娘約晚輩前往黃山,作為天都峰水蓮村之賓客,用心即在冀求晚輩能伸以援手,解決她內心難以解決的衝突。她曾說過,魯半班對她,不僅是兄妹,且有師徒授世之恩,她不能背叛於魯半班,但是,她又不忍令魯半班如此逆天行事,將來要斷絕魯氏後裔的香煙。但是,晚輩當時愧未能有絲毫相助」
一了老尼忽然插言說道:「當時你對於魯穎的用心,恐未必有今日知之如此之深。」
祁靈點點頭,說逍:「但是如今思之,魯姑娘如今遁隱世外,永伴青燈古佛,以錦繡年華,永此悠悠孤寂歲月,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淒慘人寰的事」
祁靈一口氣說到此地,忽然心裡一震,望著了一了老尼,忐忑不安,尷尬不已,呀嚅著說不下去。
一了老尼立掌當胸說道:「阿彌陀佛!祁靈你不必有所顧忌,老尼雖然禮佛誦經,數十年生涯未有一絲變化,早已習以為常。但是,老尼依然認為這種生涯不應該讓一位金色年代的少女,擅自定下誓願。果然如是,誠如你方纔所言。那是淒絕人責之事,需要多大定力,經過多少魔劫,才能明心見性,靈台無垢,四大皆空?所以,老尼對你所言一切,附以同感。」
祁靈囁嚅著說道:「晚輩一時失言。」
一了老尼搖頭說道:「說下去!毋須介意。」
靈接著說道:「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魯姑娘如今跳出紅塵,晚輩能不為之一時失態?大師以為這是常情否?」
一了老尼緩緩地閉上眼睛,良久才接著低喧一聲佛號,沉重無比地說道:
「祁靈施主果然是性情中人,胸襟磊落,情真意切,情與愛,分隔井然,光明正大,為老尼所少見,不瞞祁施主說」
祁靈攔住說道:「大師武林前輩,能宜呼晚輩名號,為晚輩之榮。」
一了老尼微微睜開雙眼,略略地頷首,便說道:「老尼一聽祁靈如此面有戚容的說話,心裡頓生厭惡,以為你是為要急取老尼同情,再騙穎兒情感,好讓此行稱心如意,才如此故作姿態。」
祁靈不由地急得滿臉通紅,急忙說道:「大師!」
一了老尼睜著眼睛,慢慢地說道:「老尼知道你們此行的目的,難免不作此想。」
祁靈和叢慕白兩人相顧而驚,說不出話來。他們相信一了老尼的話,必然不是話出無因,但是,他不明白一了老尼何以知道他們此行真正的用意。」
一了老尼轉身肅客,說道:「門外如此對立而談,殊是有失人之常情,祁靈和這位叢姑娘,請到荒庵之內,再作詳談。」
因為叢慕白也知道自己行藏,早經為人識破,所以對於這一聲:「叢姑娘」,也就毫不為意,她和祁靈稱謝之餘,隨著一了老尼進入這間茅庵。
這一間茅庵,其簡陋之情形,為祁靈等所少見。一尊佛像,一盞長明燈,一座香爐,一個蒲團,余為四壁。不過在這空徒四壁之中,卻是不塵不染,清潔已極。
祁靈看到這種情形,心裡頓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他彷彿是看到了一個似錦年華的少女,孤燈雙影,跪伏在佛像之前,淒涼無限,而這個人正是由於他而至如此。想到這裡,心頭的沉重,使他步履遲滯,神情黯然。
一了老尼舉手說道:「靜室不便請進,佛堂只有席地而坐,其實近數十年來,兩位是到達這座荒庵佛堂的第三個人。」
祁靈說道:「請問大師,這前一位有幸到此的人,可否見告是何人?」
一了老尼說道:「她就是魯穎這孩子。」
祁靈問道:「是大師像今天一樣,允許魯姑娘擅闖此地麼?」
一了老尼搖頭說道:「是老尼到黃山水蓮村內,接引魯穎到此,老尼只告訴她一件事。魯半班聰明自誤,將來他自己死不足惜,為魯氏門中帶來滅門之禍,魯穎應該有此遠慮,如不能勸阻乃兄,稍殺狂妄的野心,退而求之,也要為魯氏門中,為以後留下一脈香煙。」
叢慕白正待張口說話,祁靈卻及時恍然大悟,啊了一聲說道:「怪不得晚輩當初前訪水蓮村之際,魯穎姑娘就隱隱約約表露出此意。」
一了老尼點頭說道:「魯穎這孩子一雙慧眼識人,她把老厄這幾句警言,化為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而且還將一縷情絲,傾懷以寄。」
祁靈不安地叫道:「大師」
一了老尼說道:「老尼知道,魯穎當時沒有明白表示,而你,祁靈已經表露出為了叢姑娘,不惜冒天都峰無邊的危險,大有以身相殉的決心,魯穎還能說什麼?」
叢慕白低頭看到自己一身儒衫,倒是忍不住羞意滿臉,輕輕地說道:「大師武林前輩,慕白豈能再相欺?」
一了老尼點點頭,說道:「那就好!叢姑娘!你方才是有何種疑問,未及啟口麼?」
叢慕白遲疑了一會,霍然抬頭說道:「方纔聽大師之言,對於魯半班的魯氏門中,似乎特別關懷,否則,大師何致親往水蓮村,接引魯姑娘,指引迷津?」
一了老尼神情忽然變得黯然,沉吟了一會,說道:「叢慕白姑娘!你說得不錯,老尼與他們確有一種不同於人的關連。姑娘此時一定急於知道,但是,請恕老尼未能於此時柏告,如果有緣,日後自知。」
一了老尼與天都峰魯半班的兄妹一家人,有何關連?
她是魯家的人麼?但是從她的言行中看來,她對於魯氏兄妹,雖有關切之情,卻無血統關係之親。
她是魯穎的師父?昔日在水蓮村,魯穎曾經當面告訴祁靈,她的一身功力,是乃兄魯半班所傳授的。
除了這兩種關係之外,還有何種不同於人的關係?這真是費人思量,思想不透的事。那也有等待日後有緣,讓一了老尼自己說明不過,叢慕白仍然關切著魯穎的下落,禁不住問道:「祁靈!你是聽了老尼這一段說明之後,才關切魯穎的下落?還是全然與此無關,只是為了你此行的目的?」
祁靈正色說道:「晚輩當初在天都峰,只因急於知道叢姊姊的安危禍福,以致未能有助於魯穎千招相約之用意,一直為此而心中耿耿難安,此所以關切魯姑娘下落原因其一。另則,晚輩此行目的,在尋找魯姑娘,此所以關切魯姑娘下落原因之二。」
一了老尼點點頭,歎了一口氣,說道:「祁靈!你很誠實,老尼豈能相欺?魯穎這孩子來到舜耕之後,萬念俱灰,但願以一身遁世,誦念佛經,為乃兄稍減罪行,因此立志閉關三年,然後削髮遁入空門。」
祁靈禁不住輕輕地脫口「啊」了一聲,神情不禁為之黯然。如今千真萬確地證實魯穎姑娘的確以錦繡年華,遁歸寂寞歲月,如何不令人為之同情一歎?祁靈沉默良久,霍然起身拱手說道:「晚輩要向大師告別了。」
一了老尼略有詫意地問道:「祁靈!你們不是還有此行的目的未遂麼?」
祁靈說道:「魯姑娘既然閉關三年,痛心代兄贖罪,我們豈能擾亂清修?」
一了老尼說道:「祁靈!你和叢姑娘在此稍候,老尼到後面靜室去去就來。」
說著打個問訊,緩緩地立起身來,走向後面去,外面剩下祁靈和叢慕白兩個人,心情都有相同的沉重,一則為了魯穎的遭遇,流露出同情,一則為了這幅要圖,無法獲得,這一趟舜耕山之行,便是一無所獲。
良久,忽然傳來一聲低沉的佛號,不知何時,一了老尼已經站在兩人身旁不遠,合掌當胸說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尼尚要請兩位在荒庵小待一時,以便了結久存心中的一個事結。」
祁靈和叢慕白都沒有答話,只是靜靜地望著一了老尼,不知道她尚有何事,要他們在此地小作停留。
一了老尼伸手袖中,取出一塊潔白的羊皮,緩緩地抖開,竟有兩尺見方大小。她將這塊羊皮攤開拿在手裡,旋轉了一個方向,對著祁靈和叢慕白,緩緩地說道:「祁靈、叢姑娘!你們請看。」
祁靈和叢慕白兩人凝神一看,頓時異口同聲地「呀」了一聲,脫口說道:
「天都峰要圖詳解。」
一了老尼她自己也低下頭來,對這張羊皮上面看了一眼,點點頭說道:
「對了!這就是天都峰上魯半班苦心經營十餘載,設置的各種機關埋伏的圖解,雖然這上面都是奇怪的符號,但是,能夠有一個識者,自然一目瞭然,於是,按圖行事,天都峰便成為不堪一擊。」
祁靈和叢慕白對那張羊皮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符號和圖形,看了一下之後,互相微微地點了點頭。
一了老尼又緩緩地將這張羊皮對折疊起來,拿在手中,抬起頭來,望著祁靈和叢慕白說:「兩位一先一後,來到荒山小庵,目的是不是為了這張羊皮圖解?」
祁靈立即應聲說道:「是的!因為」
一了老尼伸手攔住了祁靈說下去,她接著說道:「只要是的,那就對了!
這張天都峰的圖解,是魯穎在閉關之前,托付老尼,留給你們二位,靜待你們前來拿取。」
一了老尼這幾句話一說,祁靈和叢慕白都不禁不不住同時怔住了,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而且是荒誕不稽的事。
魯穎如何知道他們要這份天都峰的要圖?又何以知道祁靈他們要到舜耕山來尋找她?這一切都是沒來由的事,難怪使祁靈和叢慕白之雙雙怔住了。
一了老尼望著祁靈和叢慕白,那一份驚疑的神情,點點頭說道:「兩位也毋狐驚詫,相信說明原委,你們便會覺得這是順理成章的事。」
說著伸手又讓他們坐下,一了老尼也緩緩地走到蒲團之前,盤腿跌坐,然後接著說道:「魯穎這孩子雖然水蓮村失意傷心,但是,她對於祁靈,並未失望,她相信你在天都峰上會化險為夷,而且日後天都峰也一定是要在祁靈手上掃蕩夷平。」
祁靈搖搖頭,覺得這是不可理喻的事。他不知道魯穎這種心理,是根據什麼?」
一了老尼接著說道:「祁靈不要奇怪,天下事有許多是不可以常理衡量。
如果魯穎當初對你沒有信心,何致在黃蓋猢畔,約你到天都峰水蓮村,作千招之鬥?這種情感上的認識,祁靈你當仔細揣磨,當不覺得她是毫無根據。」
這幾句話,說得叢慕白心裡頓生同感,想當初在紫蓋峰頭,她乍一見祁靈之時,便將報復父母血仇的希望,寄之於祁靈身上,這又豈是常情常理所可以說明的麼?
但是,這道理卻是祁靈無法理解的。他仍然是充滿了惘然。一了老尼輕輕地喧了聲佛號,接著說道:「祁靈!你當她是偶然罷了。魯穎她相信你會再去水蓮村,她相信你會需要這張天都峰的要圖,於是」
祁靈激動地接下去說道:「於是她在水蓮村留下了話,告訴了她的去向。
於是她在大師這裡留下了這幅天都峰要圖,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魯穎姑娘有如此聰明才智,如今倒是天下奇才」
叢慕白聽了這句話,不情同情地點點頭。一了老尼輕輕地說道:「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佛門講究因果循環,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說罷將手上那張白羊皮,交到叢慕白手裡。
叢慕白在一驚之餘,立即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雙手將這張白羊皮接到手中,但是,一了老尼忽然將手按在這張羊皮之上,向著叢慕白說道:「叢姑娘!你知道老尼將這張圖交給你的意思麼?」
叢慕白回頭望了祁靈一眼,微微地搖搖頭,輕輕他說道:「晚輩愚蒙,大師明示。」
一了老尼收回自己的手,合掌當胸,神情肅穆地說道:姑娘與這祁靈應該是無分彼此,交給你或是交給祁靈,都沒有兩樣。」
叢慕白一聽,不由地臉上為之一紅,將一顆螓首,緩緩地垂下。
一了老尼緊接著又說道:「但是,老尼此刻要將這份關係重大的要圖,交到姑娘你的身上,是有老尼一點私心。」
叢慕白一聽,心裡立即一震,叢姑娘也是聰明透頂的人物,她還聽不出一了老尼說話時的弦外之音麼?當時心裡就禁不住暗自忖道:「看來是這位老師太還有附帶的條件,放在這張圖上。果然是這樣,我叢慕白也不是三歲孩提,豈能任意聽人擺佈?雖然這張圖,關係重要,我卻不能為了這張圖,接受別人任何無理的要挾。」
叢慕白想到這裡,主意早已拿定,便抱拳拱手,朗聲應道:「大師世外高人,武林前輩,所有意見,自必是合乎大理,順乎人情,晚輩焉有不聽從之理,大師儘管言之當面,晚輩洗耳恭聽就是。」
這幾句話說得極有分寸,將自己的腳跟站得穩穩的。
一了老尼低低地喧了一聲佛號,合掌當胸說道:「姑娘!老尼既不敢當這世外高人的稱呼,更不能以武林前輩來說話,誠如姑娘所言,但願老尼能不背天理,不悖人情,這一點私心,尚請姑娘能稍給老尼一份薄面。」
話說得愈來愈明瞭,叢姑娘顯然也有些緊張起來,凝神視著一了老尼,沒有立即答話。
一了老尼合掌依然,緩緩地說道:「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憐憫之情,老尼願在此地向叢姑娘求一份人情。」
叢慕白一聽之下,立即神情大力激動,不覺脫口說道:「大師之意是?」
一了老尼平靜依然地緩緩說道:「老尼之意,請姑娘在來日大破天都峰之時,手下留情,留魯半班一條性命。」
叢慕白此時激動得眼含淚水,雙唇微顫地說道:「大師是為魯半班講人情,但不知是大師之意?抑或是旁人之意?甚至是將這幅天都峰要圖作為交換?」
祁靈怕叢慕白過於激動,言語之間,對一了老尼有了頂撞。當時便搶著說道:「叢姊姊!你暫時休息一會,待小第來說明這件事的始末。」
說著話,便轉身向一了老尼拱手說道:「大師有所不知,這萬巧劍客魯半班,不僅是為害武林,罪惡多端,而且是晚輩叢姊姊的不共戴天仇人。晚輩叢姊姊一家滿門」
一了老尼點頭,連聲念著「阿彌陀佛」,沉聲說道:「這一筆冤仇血債,老尼深深明瞭,否則,老尼尚不致向叢姑娘討這份人情。」
叢慕白接口說道:「大師!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晚輩嘔心瀝血十餘年,唯一只求一了這個心願。大師之命,晚輩歉難遵行了。」
一了老尼沉聲悅道:「姑娘,報仇之道,並非僅限於頭落地、流血橫屍。」
叢慕白也沉聲說道:「大師之意,寬客仇人,撒手不管,才是報仇之道麼?」
祁靈一聽趕即叫道:「叢姊姊!你不可以如此和大師說話。」
一了老尼歎了口氣,說道:「只怕如此冤冤相報,不但永無了日,也不是上體天道。祁靈!你不必怪責叢姑娘,父母之仇,難共戴天,乃人這常情。
老尼只不過是要求姑娘以大智慧、大勇敢,來看這次仇恨,為武林減少一份暴戾之氣,為自己造一份未來之福。如此而已,老尼何敢陷姑娘於不孝?」
叢慕白姑娘似乎看去神情平靜許多,但是,從那閃動的淚光當中,仍然不難看出,有一份憤怨難消。
祁靈卻在此時若有所動地深沉地說道:「大師語重心長,應為晚輩當頭棒喝。但是,此事牽涉甚大,魯半班為害眾家,恐非晚輩叢姊姊一人應允,所能符合大師之意。」
一了老尼露出一絲苦笑,合掌說道:「祁靈!老尼話說在當頭,這只是老尼一點私心所請,沒有絲毫相強之意。祁靈你和叢姑娘不必為這件事,感到為難。天都峰要圖既已交到叢姑娘手中,老尼心願已了,荒庵不便久留二位。」
說著話,便站起來合掌送客。
祁靈眼見得話不投機,此地也實在難再留下去。雖然他也覺得一了老尼的話,說得不元道理,但是,對於叢慕白姊姊的血海深仇,他如何能勸她應允呢?雖然,祁靈心裡對於一了老尼,存有幾分歉意,也只好如此告辭而退。
叢慕白姑娘的心裡,卻突然有一個不同的想法:「一了老尼所指的問題,沒有得到解決,就如此令我們分手,難道這其中有詐麼?如果說有詐,那應該是詐在那張天都峰的要圖上。」
想到這裡,叢慕白不由自主地捏緊手中那張羊皮,正在她心裡疑竇叢生之際,忽然身後聽到了一了老尼沉聲喚道:「叢姑娘!」
叢慕白心裡一震,立即回過身來注視著一了老尼,問道:「大師還有何教言。要晚輩洗耳恭聽麼?」
一了老尼喧了一聲佛號,低沉地說道:「老尼現在想起一件題外疑問,就便請教姑娘。」
叢慕白愕然一怔,立即應聲說道:「大師有何指示,何言請教二字,豈非令晚輩無法承當麼?」
一了老尼沉中沉吟了半晌,合掌站在那裡,雖然是垂眉閉服,卻不難看得出那平靜的臉上,已經了不平靜的激動。
祁靈此時也略有詫異地回過身來,看著一了老尼。
一了老尼沉吟了半晌,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才綴緩地睜開眼睛,向著叢慕白姑娘說道:「老尼今日對姑娘,諸多冒瀆,尚祈姑娘,勿為介意,老尼才能作此一問。」
叢慕白沉著地說道:「大師如此說話,晚輩為之汗顏。晚輩不才,尚知長幼尊卑,大師有何疑問,晚輩知無不言。」
一了老尼點點頭,低沉地喧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後向叢慕白說道:
「姑娘易釵為牟,維妙維肖,不露絲毫破綻,無論是面容化裝,乃至於行動舉止,等閒人只有撲朔迷離,莫能一辨真偽」
言猶未了,叢慕白滿面通紅,羞意不盡地說道:「大師謬獎!在昏黃之夜,大師遠隔數丈,便能認出,晚輩這易容之術,其粗劣情形可。」
一了老尼搖搖手說道:「姑娘!並非老尼誇口,老尼這一雙眼睛,對於這易容之道,與眾稍有不同,老尼有心,而姑娘無意,遠觀行動,近看面容,任何易容之術,難逃老尼之眼。故而老尼對姑娘這易容之術,仍然是由衷佩服,姑娘年齡如此之輕,能有如此成就,太過不易,非高人指點,何能如此。」
叢慕白點頭心服,也立即說道:「晚輩僥倖蒙一高人垂青,稍作傳授,只是晚輩質資魯鈍,所學微微。」
一了老尼點頭讚道:「姑娘不必太謙,憑姑娘目前這種易容之術,衡諸當代武林,雖然老尼不明武林實情,相信能與姑娘在這易容術上一爭長短的人,恐怕已經為數不多了。」
說到此處,一了老尼略略一頓,復又緩緩地極其平靜地說道:「請問姑娘,傳授你易容之術的高人為誰?可否見告?」
叢慕白沒有料到一了老尼在這臨別之前,叫住她就為了問這樣一個不相於的問題,心情為之一鬆,立即應聲說道:「這位高人名為靳一原,外號人稱千面狐狸。」
一了老尼聽了以後,緩緩閉上眼睛,口中喃喃地說道:「靳、一、原!」
叢慕白一見老尼這情形,心裡止不住一動,立即接著說道:「大師莫非對於這位武林高人,有所認識麼?」
一了老尼搖頭說道:「老尼僻居這間茅庵,數十年來,從未涉足武林一步,對於武林人物,毫無所識。若不是魯穎這孩子對老尼敘述傳介,老尼對於當今武林三大奇人,都是漠然無聞。」
叢慕白啊了一聲,心裡對於這位老尼,又有了深一層的不解。她心裡想道:「恩師和姚師伯,以及神州丐道老前輩,成名武林數十年,如今聽她之意,竟在恩師成名之前,便歸隱此間了麼?」
她實在想不透眼前這位老尼,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
一了老尼沉默了一會,彷彿已經忘記了祁靈和叢慕白他們兩人的存在。
忽然,她又抬起頭來,望著叢慕白說道:「叢姑娘!這位高人除去易容之術以外,他還有何種絕藝在身?大凡天下奇才,多半是博學多聞,身懷各種絕藝,姑娘能就所知見告否?」
叢慕白說道:「靳老前輩確是天縱奇才,一身絕藝,獨步當今。除了易容之術稱為一絕之外,一手醫道,更是通神,以晚輩揣測,任何疑難病症,經他著手便會回春。」
叢慕白話尚未說完,一了老尼忽然雙眼圓睜,神光四射,看得叢慕白心裡一震,覺得她凌厲怕人。一了老尼如此一振之下,立即接著叢慕白的話說道:「姑娘!這位靳一原他還有一手精工巧絕的技藝,能製作天下奇怪巧絕的機關暗器比美鬼斧神工,令人歎為觀止,不知對否?」
叢慕白聞言大驚,說道:「大師!你原來認識這位靳老前輩麼?」
一了老尼此刻神情,似乎是異常激動,口中喃喃地說道:「認識!認識!
一原、一原、?千面、千面?」
一了老尼這種失常的舉動,使得叢慕白和祁靈,都為之愕然大驚,兩人心裡,都止不住同樣的地想道:「難道數十年前,縱橫江湖的千面狐狸靳一原,與這位一了老尼之間,有何種重大的過節?否則為何她如此激動?
兩人正在面思不得其解的想著,突然一了老尼沉聲道:「叢姑娘!這千面狐狸靳一原,他現居何處?」
一了老尼如此一問。叢慕白心裡警覺頓生,她忽然想起,千面狐狸靳一原對她的恩惠,想到千面狐狸靳一原關係到今後掃蕩天都峰的重要,更想不到千面狐狸如今是一個雙目俱瞽的盲人。叢慕白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一股勇氣,立即朗聲說道:「大師打聽靳老前輩的居處,究為何事?是否於此時先告訴晚輩知道?」
一了老尼頓時一怔,她沒有想到叢慕白會反問她這樣一句話。
但是,在這樣一怔之餘,一了老尼立即搖搖頭,微笑說道:「叢姑娘,你休要誤會老尼用意,老尼向你打聽靳一原的居處,並非為了對他有何不利之行動,而是要了卻一筆舊帳。」
一了老尼當時微笑一收,雙眉微蹩,搖搖頭說道:「叢姑娘!這是關係老尼個人的事,姑娘你如此問來,是否稍有失禮之處?」
叢慕白依然毫不為動地說道:「晚輩若任意道出靳老前輩居處,為靳老前輩帶來生活上困攏,更不是晚輩這等身受恩典之人,所應有的為人之道,較之失禮,更為多多,大師為然否?」
祁靈也忍不住在一旁拱手說道:「靳老前輩歸隱多年,過著清淨無為的生活,晚輩實不能為其增添困擾,大師定能寬宥晚輩等之處境。」
一了老尼聽了叢慕白和祁靈這等拒絕相告的話,倒是沒有一點怒意,反而微微地點點頭,似乎是有讚許之意,緩緩地說道:「叢姑娘!你的要求,老尼不能目之為過份,但是老尼這一段往事也確有不便相告之處。姑娘!老尼可以如此保證,老尼打聽靳一原的住處,決無不利他的意圖。」
叢慕白一聽一了老尼如此懇聲說來,心裡倒是為了一動。但是,她立即又想道:「奇怪!她為何如此近乎哀求,要我說明靳老前輩的居處?」
心裡如此閃電一轉之際,又決然說道:「大師武林前輩,世外高人,一言千金,晚輩豈有不相信之理?但是,晚輩對靳老前輩而言,也斷然如此冒然相告,如果靳老前輩今日並非隱居,則晚輩早已奉告大師,何需如此再三違抗大師之意?大師易地相處,也必以晚輩之行為為是。」
一了老尼默然想了半晌,忽然抬起頭來說道:「靳一原豪爽一世,英雄半生,難道如今竟然變得如此膽怯?不敢再見昔日故人一面?而如此再三叮嚀於你們麼?」
叢慕白沉聲說道:「大師!請勿如此侮慢靳老前輩。」
一了老尼忽然冷笑一聲,說道:「既然如此,何需你們為他如此掩蓋?
不敢讓他露出行藏?」
祁靈拱手說道:「大師!確欲知道靳老前輩的居處麼?」
一了老尼點頭說道:「靳一原如果知道你們如此為他遮掩,只怕不會感激,反會為之憤怒,行俠仗義於武林,奈何還有如此婦人之仁?」
叢慕白勃然說道:「大師!晚輩尊你為武林前輩,又對晚輩有贈圖之恩,不便於冒犯,大師如此一再相逼,晚輩若有失禮處,大師休要見責。」
祁靈攔住叢慕白說下去,轉身向一了老尼說道:「大師即使不能詳細說明,找靳老前輩為了何事,至少可以稍加說明這一筆舊帳的大概,使晚輩也好心安,才能相告,大師以為如何?」
一了老尼冷冷說道:「祁靈!休怪老尼說句狂話,你們兩人,如果不說出靳一原的居處,今夜你們無法離開老尼這座荒庵。」
祁靈聞言面容一動,正待說些什麼,叢慕白卻於此時為之勃然大怒,伸手將那張羊皮繪製的天都峰要圖,遞出胸前,朗聲說道:「大師既然如此說話,晚輩先將這天都峰還給大師。」
一了老尼微微一愕,問道:「怎麼?你們不要這張圖了麼?」
叢慕白厲聲說道:「我們做事,恩怨分明,絲毫不會含糊。方才礙於你贈與天都峰要圖的情面上,不便翻臉作罷,如今你將這幅圖還給你,所有點滴之惠,一概無存。」
說豐話,將那張羊皮要圖放於地上。
一了老尼此於突然又閉目無言,良久才緩綴睜開眼睛,對慕白說道:「姑娘!你這種恩怨分明的行為,使老尼為之感動。老尼一時急於要知道靳一原的往處,幾乎口不擇言。」
說到此地,一了老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低聲喧了聲佛號,才接著說道:
「常言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老尼隱居此間數十年,靜修養晦,依然不能祛除雜念,住自己靈台無垢無埃,真是說來慚愧!」
一了老尼此刻一變而為慈祥無比,合掌當胸說道:「姑娘!老尼最後只能告訴你,老尼與靳一原之間,這筆舊帳是友非友,是敵非敵,姑娘能告知老尼,於你良心,大可元礙。如果」
一了老尼說到此處一頓而停,兩眼神光一閃,繼續說道:「如果姑娘仍然堅持不告知老尼,請兩位即時離開此地,老尼願為方纔之事,閉門思過。」
祁靈忽然問道:「大師知道靳老前輩現在已經雙目俱替,失明已達十餘年的事否?」
一了老尼聞言大驚,睜大眼睛說道:「祁靈你說此話是真的?」
祁靈點頭說道:「晚輩豈可背地對靳老前輩信口雌黃,有失敬意?晚輩說此事之意是希望大師如有舊仇債恨,也可看在靳老前輩雙目失明的份上,將往事一筆勾銷,誠如大師方才勸導晚輩叢姊姊所言,如果都是怨怨相報,何日了結?」
一了老尼點頭說道:「祁靈!你說得對!如果老尼與靳一原之間,存有仇恨,要看在他雙目失明的份上,一筆勾消。但是,老尼與靳一原之間,所存的不是仇恨,而是友誼,又將如何?」
祁靈斷然說道:「如此大師應該前往天柱山飛來峰上三擔種,卻見靳老前輩。」
一了老尼聞言高喧一聲佛號,突然身形一閃,祁靈和叢慕白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一了老尼已經身如閃電,從兩人身旁一掠而過。
當時叢慕白一看地下,不覺大驚失色,脫口而呼,原來地上的羊皮要圖。
就在這一閃身之間無影無蹤,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