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靈突然發現自己右手齊腕以下都變成淡紫顏色,幾思思慮,除了昨夜順翠柳谷內古樹枝上,與人硬對一掌之外,別的再也找不出任何原因。
雖然,這變成淡紫色的右掌,沒有感到任何一點異樣的不適,這一個突如其來的現象,卻無法不使祁靈感到詫驚,如果說是昨夜那人互對一掌而變成這等模樣,那又是一種什麼功力,使人皮膚變成這等模樣?
祁靈正在煞費思索之際,忽然,遠處嘯聲又起,一如昨夜一樣,由遠而近,是那樣的悠遠低回,動人心弦。祁靈頓時心神一凜,旋身一掠,直向茅捨後面那棵古樹枝上飄去。
正在他凌空向後掠去的時候,他發現紫蓋隱儒所居住的木屋,已經亮起了昏黃的燈光,依然是那麼平靜與安祥。
祁靈心裡倒是為之一慰,暗自忖道:“還好,早來一步,否則來人不聲不響搶在我前面,倘若驚擾了紫蓋隱儒,我豈不是罪過大焉?”
想到安慰處,一停身形,剛一翻轉過身來,望到一個人影,電閃飄風,疾掠而至。
祁靈一看,便立即認出仍然是昨夜那位行蹤古怪的夜行人,穿著一身黑衣,像幽靈一樣,直奔過來。來人已經電射而至,呼地一聲,單掌直落祁靈的肩頭,勁風如削,凌厲的掌力,似乎已經超過了昨夜落掌攻來的威勢。
祁靈既限於原地不能擅離之規定,眼見來人迎頭攻來一掌,無法閃讓,右掌一圈,就像昨夜的情形一樣,揚掌上迎,硬接一招。
不過今天祁靈雙掌蓄勁,早有存心,所以當來人閃電掌劈來,立即右臂提足八成以上真力,揚掌一招“撩雲望月”,照准來人手掌硬印上去。
說時雖遲,那時實快,雙方手掌“叭”地一聲,一觸之下,彼此微微一震,兩人又在樹枝上暗運內力,互較高下。
雖然彼此未分上下,但是,祁靈的手掌所感受到的熱力,較之昨夜,更為燙人,而且還不斷地湧進掌心,使祁靈撤掌離身不是,忍受火炙不是,頓時激得火氣大盛,突然閉口悶哼一聲,功力提到十成,猛攻過去。
就是這樣巧,剛一提足真力,來人又像昨天一樣,撤掌飄身巧演一式“流雲倒轉”,閃開五七丈遠,凌空一折身,又是悠然逸去無蹤。
要依祁靈的心理,立即追上來了,拼個上下高低。可是,又想起紫益隱儒一再叮嚀的話,不能擅離原地一步,當時不由地長噓一口悶氣,站在那裡,望著昏黑的遠方。
忽然,祁靈有一處異樣的感覺,立即抬起右手,動用眼力仔細一看,晚然不出祁靈所料,右手手掌比較起昨天,又有了顯著的不同,那一層紫色,更為濃厚。
祁靈微微地抖動右手,而且散去全身功力,也覺不出任何異樣的感受,既非受傷,又非中毒,祁靈捧著右手,想不起這到底是一種什麼原因。
站在那裡,怔怔地想了許久,這個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事,使得祁靈空有絕頂聰明,想不出一個道理來。
星移斗轉,不覺又是曙光漸露,天色大明,祁靈照例轉過身去看一看古樹枝上那座小木房子,昏黃燈光已滅,寂靜如恆。祁靈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不自覺地低下頭去身中手看了一正好,慨然掠身而起,回到茅捨之前。
祁靈剛一落身茅捨之前,推門進去,只見銀須虯叟端坐在當中這間屋子的木榻之上,一聽祁靈推門進來,便抬起頭,睜開雙眼,含著一絲微笑,說道:“夜來露重,祁娃娃你辛苦了。”
祁靈連忙拱手應道:“多謝老前輩關注晚輩。””
銀須虯叟卻閉上了眼睛,揮手說道:“祁娃娃!你一夜不睡,應去休息,待你睡醒時,我老人家請你一頓翠柳谷中的佳餚。”
祁靈一聽,立即心裡一動,隨即搶著說道;“老前輩知道晚輩一夜未睡麼?”
銀須虯叟聞言大笑,霍然地睜開跟睛,看著祁靈笑道:“如果連你兩夜未歸,我老人家都是毫無所聞,我還能住在這翠柳谷前麼?”
祁靈點頭說道:“如此說來,老前輩已是知道晚輩每夜外出的原因了?”
祁靈上前一步正顏說道:“晚輩今日有兩點疑難之事,請教老前輩,尚望老前輩指點,以開茅塞。”
銀須虯叟始而微微一怔說道:“你娃娃今日之在翠柳谷,也算是賓客之位,有何疑難之問,只要是有關南岳翠柳谷的,我老人家按理是應該知無不言。不過,如果是你娃娃不當問的事,我老人家也就不便作答了。”
祁靈當時拱手說道:“請問老前輩,紫蓋隱儒名列宇內二書生,威震武林,譽滿宇內,生平難免有不少在江湖上走動,這仇人二字,是無由而生。”
銀須虯叟又用手輕摸著胡須,沉下語氣說道:“如果說許老前輩他有仇人。那是數十年前曾與令師有過三掌換一劍之舊技,除此之外,我尹滕追隨許老前輩達十數年,從未見過他與人動手過招。”
祁靈意外的“啊”了一聲,從銀須虯叟這一番話,祁靈驚異地是年輕如紫蓋隱儒這樣瀟灑的儒士,在數十年前就與恩師有過三掌換一劍的交往,尤其驚詫的是數十年來這是紫蓋隱儒唯一的敵對交手。
祁靈驚詫之余,不由地又產生了無端失望,他滿以為從銀須虯叟的敘述中,了解紫蓋隱儒過去的仇家,也好尋找線索,追尋夜來怪客的底細,不料銀須虯叟是如此的答復,祁靈斷然不能相信是恩師到這南岳衡山的翠柳谷內。
祁靈人在沉吟著,銀須虯叟卻站起身來,笑呵呵地說道:“祁娃娃!你夜來勞累,應該前去休憩,休要在此胡思亂想。”
祁靈忽然靈機一動,暗自想道:“我真一時糊塗透頂,放著他不當面問來,還有什麼避諱之處?”
當時也站起身來,說道:“接連兩夜,深入翠柳谷,與晚輩對手換招的那位蒙面怪客,其人為誰?”
銀須虯叟聞言,霍然一變臉,沉聲說道:“方才我老人家說過,你當問則問,不當問,則無法回答於你。”
祁靈急著說道:“晚輩奉命夜守此間,接連兩夜遭人攻擊,來人竟能越過翠柳谷前輩制重重,襲擊晚輩,而不知為何人,晚輩固然慚愧,老前輩駐守此間,便難逃失察之責,老前輩是知而不告,抑或是根本無知?”
祁靈一口氣說到此處,銀須虯叟突然歷喝一聲:“住口!休要胡言亂語。”
接著又緩著語氣,說道:“娃娃!你不能如此藐無禮數,我老人家方才說過,事情有當問不當問,不當問的事,你以為這樣一說,我老人家就會告訴你麼?”
祁靈恭謹地落地一躬,說道:“晚輩出言無狀,失禮之極。但是,另有一事,卻是晚輩生平少見。”
說著話,一抖右臂,褪去長袖,露出手掌,遞向銀須虯叟面前,說道:
“晚輩於兩夜之間,硬接來人兩掌,手掌變成紫色,舉世未曾聽聞,請幫晚輩探聽來人為誰,這是一種什麼功力?不知此事是否當問?”
銀須虯叟一見祁靈伸出右手,霍然一震,不自覺地退後兩三步,瞪著眼睛,望著祁靈那只帶著紫色的右手,嘴唇微微顫動,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銀須虯叟臉色漸漸地回到正常,緩緩地說道:“這件事,你不當問,我老人家無法告訴你娃娃!”
祁靈止不住叫道:“尹老前輩!”
銀須虯叟搖頭說道,“祁娃娃!我老人家說不能告訴你,言出法隨,斷難變更。不過,當你離開翠柳谷之時,一切疑問,均獲釋然,此刻無須多問,且去休息,待回頭我老人家要招待你一頓佳餚。”
說著話,不等祁靈說話,一拂大袖,飄然回到隔壁房內,掩上房門,頃刻寂然無聲。
祁靈坐在那裡暗暗地思索,從銀須虯叟的談吐當中,仍然獲得線索。
其一:銀須虯叟深知此事,必然無疑,既然知道有人深入翠柳谷,此人是友非敵。否則,銀須虯叟斷然不能讓外人深入谷中,何況正是紫蓋隱儒閉關期間?惟有來者系友人,尹滕才漫不經心。
其二:手變紫色斷然無害,否則,銀須虯叟不會說是出谷之日,自然了解。
問題非常簡單:這人系何人?深夜入谷,一觸即赤,則來此何事?
祁靈捧著自己那只右手,想來想去,忽然意念一決,知言自語地“哼”
了一聲,說道:“今夜如何?定有分曉。”
意念決定之後,雜念澄清,酣然入夢,這一覺睡得十分甜香,直到銀須虯叟朗聲叫喚之時,才醒轉過來。此時,已經是第三天的日暮昏了。
祁靈翻身一躍而起,笑道:“果如老前輩所言,昨夜稍感到困頓,一覺睡來,不覺竟是一天過去。”
銀須虯叟搖搖頭說道:“年輕的娃娃如此貪睡,不像是練武者應有之現象,午餐早過,娃娃無此口福,晚飯只有黃梁米飯。”
祁靈應聲說道:“如此深山僻谷,能得黃梁米飯,較之山珍海味,應無遜色,能得一盤,願之足矣。”
祁靈說到此處,忽然又驚訝地說道:“晚輩在熟睡之際,果真一睡如死乎?為何老前輩舉飯做飯,熟調佳餚,晚輩毫無所覺?果真如此,晚輩靈智已失,何談練武習技?”
銀須虯叟搖搖頭,呵呵地笑一聲,沒有理會祁靈的話,只是指著木凡中的米飯說道:“吃完晚飯,你娃娃剩下時間不多,不要盡在此處疑神疑鬼。”
說完這兩句話,飄然走出茅捨門外,祁靈搶上前一步跟在後面問道:“老前輩!此刻到何處去?”
銀須虯叟霍然回頭,雙眼一睜,精光迸射,說道:“這是你娃娃不當問的事!”
言猶未了,一陣震天地哈哈大笑,人在笑聲中,飄然腳下流水行雲,轉眼逝去。
祁靈目送銀須虯叟飄然去後,心裡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想法,懷疑接連兩夜硬對一掌的怪客,就是銀須虯叟。
想到這裡,祁靈也不禁自己失笑起來,銀須虯叟無論如何不會有如此瘦長的身材!而且蒙面客在面具之外,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銀須虯叟雖然眼神充足,但是,絕沒有這人發樣明如九月濘潭,那樣光彩奪人。
而且,蒙面客手掌柔滑如脂,豈是銀須虯叟這等才皮厚的手9掌所能比擬?
祁靈無須再多尋理由,說道:“且休管他是誰,今天夜裡,不來便罷,只要蒙面人來,我定然要他露出盧山真面目。”
想罷,匆匆吃完一木盤米飯,步出茅捨,仰望蒼穹,清淨湛藍如洗,數點明星,已閃耀天上,西邊晚霞漸轉灰暗,卻是一個難得的無風無霧的星光之夜。
約莫走了一杯茶的光景,祁靈剛剛走到古樹之下,忽然低嘯之聲又起,嘯聲回蕩,余音環繞在翠柳谷內,歷久不散。
祁靈暗暗叫聲:“來了!今夜斷然沒有那麼便宜讓你離去。”
心裡主意早定,微一翻身,落到古樹橫枝上坐下來,留神前面來路。
嘯聲悠然未杳,果然從每天來的同一方向,一條黑影一閃,輕靈閃電,一掠如飛,從一路柳樹伎頭,騰挪飛舞而來。
今天,祁靈特別看得仔細,第一夜,祁多太過於意外,第二夜,祁靈幾乎落在這人身後。只有今夜,看得分外清楚。
祁靈心裡也暗暗吃驚,來人的輕功是已經達到踏雪無痕登萍渡水的地步,眼見得從柳樹梢頭,一式“掠水穿簾”,極其輕盈美妙地,微張著雙臂,平展著身形,剪分雙腿,活靈活現的一雙巧燕子,掠水而回,穿簾而入的姿態,祁靈不自覺地輕輕叫了一聲:“好身法!”
這一聲叫來,雖然聲音不太大,來人顯然意外地一驚,一收身形,落在樹枝之上,和祁靈面對而立。
祁靈沒有等到來人停穩身形,便拱手說道:“朋友!接連三夜你都深入翠柳谷來到此地,是否有何見教?祁靈雖然不是翠柳谷中人,至少要以為尊駕傳達意旨,尊駕可否告之在下?”
那人仿佛根本沒有聽到祁靈的說話,只待身形一定,右手遽然一招“磐石天飛”挾帶著輕微的嘯聲,向祁靈當頭拍去。
祁靈依然如法泡制,右掌一揚,上翻一招“舉鼎打山”,掌力只提七成,朝上迎去,雙掌一觸,“叭”地一聲,又是掌心互對,互較內力。
這一招顯然大出來人意外,立即一撤右臂,足下同時用力,飄然就向後面撤步,祁靈早就料到有迷一著,右手比他更快,一撤腰中七星紫虹桃花劍,唰地一聲,劍出人到,凌空“餓鷹撲食”抖出一圈劍風,追蹤向來人迎頭罩去。
這一招太過突然,來人雖然飄身極快,但祁靈搶了一著,劍鋒有如閃電追風,早就貼近來人雙腿“三蕉陰”削到,眼見得來人難逃如此一招,主不要傷在祁靈的七星劍下,忽然,半空中有人叱喝一聲。
“住手!”
隨著這一聲叱喝,從樹梢飄然落下一人,低聲叱道:“你忘了我的囑咐麼?”
祁靈聞言,頓時一收長劍,躬身說道:“老前輩!請恕晚輩放肆,這人連番相擾,晚輩才莽然出手”
紫蓋隱儒上前兩步,望著祁靈,忽然長歎一聲說道:“祁靈!你這小娃娃心計太過機靈,我願意要等於七天之後,再向你說明,如今只好先說了,至於你的成就如何,回頭再看吧!”
祁靈霍然一驚,聽紫蓋隱儒的口氣,每天夜裡來人互較掌力,竟是他有意安排如此,而且是別有用心,這究竟是為了何事?如何自己莽然打破紫蓋隱儒的計劃,是否不能見諒於紫蓋隱儒呢?
祁靈惶然在那裡,一時大有手足無措之概。
紫蓋隱儒半晌才說道:“隨我來!看來這事我勉強不得,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隱瞞於你。”
說著話,便轉身向古樹上那間木屋掠身過去。
紫蓋隱儒拉開房門,站在裡面,向祁靈說道:“雖然此地從無外人進入,今天情形特殊,我准你進來。”
祁靈應聲稱是,這才緩緩邁步,走進這座建造特別的木屋之內。
剛一跨進這座架設在樹枝上的木屋,祁靈頓時眼睛一亮,心神為之一爽,這間木屋從外面看去,覺得它構造精致非常,巧奪天工,但是,進得門來,便覺得這是神仙世界。房裡周圍,不知道用什麼樹,漆成雪白無垢,反映著周圍的濃密樹蔭,蔚成一種淺綠淡浮,悅目已極,入眼舒暢。
靠窗的兩側,整齊排著兩個書架,形式古老,顏色光華,上面整整齊齊地擺著書籍,側面放置幾張滕椅,牆上掛著一幅不知出知河人手筆的淡墨山水,對面的牆腳,相成地放置一張小木幾,烏亮如鏡,光亮照人,木幾柏面,放置著一個錦鄉蒲團,木幾之前,放置著一座三腳吞獸小香爐,殘香繞爐,清煙裊裊。
斜對的牆上,式分左右,懸掛著一張古琴,和一柄古色斑點的長劍。
靠近書架之間,一盆不知名的小花,嫩綠枝葉,淡黃花朵,夾雜在焚香之間,飄蕩著一陣陣似有似無的幽香。
房板上,鋪著一層厚厚的草,人走在上面,柔軟如棉。
祁靈出身書香門第,家道富有,富麗堂皇的裝飾,見過多少?祁靈自幼喜愛游山賞水,幽靜出塵的地方,又見過多少?但是,從未見過這間木屋裡面這等一見忘俗,悅目清心的陳設。
從這間木屋朝裡看去,祁靈料定裡面是紫蓋隱儒的臥室,不便多看,走進房來,揀下首滕椅坐下。
紫蓋隱儒緩緩地到小木幾後面,在錦張蒲團上會下來,撥了一下前面的香爐,忽然露出一絲笑容,抬起頭來,向祁靈說道:“祁靈!你知道我叫你每天坐在大樹枝上,是何用意麼?”
祁靈立起身來垂手朗聲答道:“老前輩雖然明言責承晚輩屋前護法,以晚輩大膽愚見,老前輩系別有用心?”
紫蓋隱儒點頭說道:“你能知道我這別有用心,是對你是善意,抑或是惡意?”
祁靈略有惶恐之意,抬起頭來,望著紫蓋隱儒一眼,緩著語氣說道:“前輩如欲加害於晚輩,南岳衡山翠柳谷,豈容許晚輩有一線生機乎?隨時可死,隨地可死,何必要以假深夜護法之名?”
紫蓋隱儒笑了一笑,說道:“祁靈!你天資不惡,而且明晰事理。但是,你說我對你毫無惡意,如此我命你深夜護法屋前,而且限令不得擅動,對你究竟有何益處?”
祁靈一時閉口無言,慢漫地抬起右手,看著那深紫如染的手,搖搖頭說道:“晚輩愚昧,未能體察老前輩之用心。”
忽然,紫蓋隱儒停下身來,對祁靈說道:“祁靈!你無法了解我的用心,你自然也不會認識每夜前往擾亂於你那人了,你是否願意一見這位蒙臉怪客。身手不凡的怪人呢?”
祁靈頓時一震,心裡立即閃電一轉,暗自忖道:“我為何如此愚矗,每夜前來對掌之人,定然是紫蓋隱儒所派遣,何至於蠢到要他說明呢?”
祁靈一想到這裡,臉上不由地一紅,說道:“晚輩一時愚昧,不曉得是老前輩派遣前來,試探晚輩心誠之人,一時險下毒手。”
紫蓋隱儒含笑點頭說道:“你不遵守我的規定,擅自動劍,擅自離開原地,按說違命之外,你應當受罰,但是,念你心只為我閉關之安危,不無可恕之處。我必須先告訴你,你突然一劍,是出人意料,否則,你那一招平淡的“餓鷹撲食”,未盡然就能占得上風。”
祁靈漲紅關臉,看著紫蓋隱儒,說不上話來。
紫蓋隱儒回身到木幾後面坐下,突然向裡間叫道:“慕白!出來見見這位與你連對雙掌的神州丐道門人。”
祁靈不自覺的側過身來,突然一個人現身在燈光照耀之下,黑色衣襟,緊身裹著,頭上蒙著黑頭巾,臉仍然是蒙著,只露出那一對明澈如鏡的眼睛。
祁靈正待走上前一步,表示歉意,紫蓋隱儒卻先著手說道:“叢慕白!
是我徒兒!”
祁靈這才上前一躬到地,說道:“小弟不知是叢師兄,夜來多有失禮之處,叢師兄念在不知之罪的份上,萬勿怪罪。”
紫蓋隱儒輕輕地笑了一聲,向叢慕白說道:“慕白!你不是頗為欣賞祁靈的功力和他剛正不阿的為人麼?那為何人家向你致以歉意,你都閉口不答呢?”
叢慕白一聽師父如此一說,大眼睛當時向祁靈一轉,便真的放下手,就靠近紫蓋隱儒的身旁,席地坐下。
祁靈心裡止不住陣陣地奇怪,他真沒有想到,與他連對兩掌,功力極為精湛,竟是紫蓋隱儒的門人,更沒有想到是這樣的一位稚氣未除的人。
紫蓋隱儒忽然沉吟半晌,才抬起頭向祁靈說道:“祁靈!你還記得我在你乍來翠柳谷之時,說過兩句話麼?”
紫蓋隱儒說道:“我曾對你悅,當今之世,去那些隱世不知名的世外高仙之外,能在功力上折服宇內二書生的,只有神州丐道。但是,神州丐道能勝過宇內二書生的,不是他那柄譽為天下第一的七星紫虹桃花劍,而是他那鋼柔的三陽棉掌。”
祁靈點點頭,他想起紫蓋隱儒當時說這句話的神情。
紫蓋隱儒又接著說道:“你當時我說過,神州丐道為何不傳你三陽棉掌麼?”
祁靈搖搖頭說道:“前輩當時似有不便直言之虞,沒有告訴晚輩。”
紫蓋隱儒說道:“祁靈!你願意知道你師父為何不傳你三陽棉掌的神功其中的原委麼?”
祁靈一聽,當時神情一震:慨然說道:“晚輩恩師定在高見,晚輩不敢亂加猜測。”
紫蓋隱儒點點頭說道:“為弟子者,不應猜測長輩意圖,理之當然。不過,今天我卻要告訴你,神州丐道不傳你三陽棉掌神功,是為了要你前來南岳,學習我的紫蓋掌力。”
紫蓋隱儒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道:“這是神州丐道用心良奪,其間因果說來話長。”
說著話,轉過頭去,向叢慕白說道:“慕白!你去倒兩杯茶來,讓為師將這一段因果,詳細說來,你也不妨聽聽,讓你知道,武林之中,真正的高人是立意打破冤冤相報的武林陋習,正可以作為你們這些年輕後輩之借鑒。”
紫蓋隱儒似乎凝神在思索一件往事,臉上神色凝重,忽然竟飛起一層酡紅,良疚,才恢復常態,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道:“在若干年以前,有一對師兄弟,雙雙在天山之陽,和一位高人習藝,天山十載,不僅深得師門真傳,兩人的感情,也與日俱增。”
說到此處,紫蓋隱儒緩緩地閉上眼睛,似乎有不勝回憶之情,霍然,紫蓋隱儒輕輕地咳了一聲,兩只眼睛遽然一睜,神光迸射,神情為之一振。接著說道:“這兩個師兄弟,情感之好,情逾骨網同胞,他們共同誓言,終生不下天山,侍奉恩師,而他們兩人,也就如此終生廝守。”
叢慕白在一旁禁不住要張口說話,忽然眼睛一看祁靈,頓時又將話縮回去。
倒是祁靈在旁輕輕地贊道:“這兩位武林前輩,能夠隔絕塵埃,真是深識人生三味了。”
紫蓋隱儒搖搖頭說道:“隔絕塵埃,享受清福,在當時,他們兩人確是如此,每天除了侍奉恩師,練習功課之外,剩下的時間,便是遨風嘯月,游山玩水。可是,好景不長,在他們天山習藝十年之時,恩師坐化。恩師在臨坐化以前,囑咐他們師兄弟,要結伴下山,前往中原,行道武林,多積善德,以不負一身所學。
就在下山之前,他們又發生一件意外的事。”
情節轉變到此處,似乎是奇峰突出,聽得祁靈和叢慕白兩人目不轉瞬,一眨不眨地看著紫益隱儒。
紫蓋隱儒說道:“其中師兄在無意之中。發現天山一株駐顏靈芝,人若服用之後,便可是以青春永駐,顏容不老。師兄拿到這一株駐顏靈芝,不願獨享,便和師弟雙雙服下,從此二人容顏不老,青春長在。便是可惜師兄在下得天山之後,受不住塵世聲色犬馬之誘惑,不但沒有行道武林,反而為武林增加了禍害,師弟言盡義至,只有獨自遵守師訓,仗義武林,行道江湖。
從此,武林之中,突然出現這兩個天山高手,雖然二人名列同時,卻是一善一惡”
紫蓋隱儒一口氣說到此地,身旁的叢慕自突然驚叫起來說道:“恩師!
師傅!你就是那數十年前伏劍下天山其中的師弟!”
紫蓋隱儒此時已經禁不住長歎出聲,青衫淚濕。
祁靈也站起身來,恭謹地說道:“老前輩原來是數十年前天山雪叟的衣缽門人,如此晚輩大膽猜測,北岳秀士姚雪峰,他就是紫蓋隱儒點點頭說道:“正是天山門下有辱門風的師兄。”
紫蓋隱儒歎聲說道:“我雖不是空門子弟,卻是靈台無垢,心境清明,今天為了要說明神州丐道的用心,才又述起這一段往事,塵心未淨,道心不夠。唉!”
祁靈沒有想到北岳秀士和紫蓋隱儒,名列宇內二書生,實際上卻是同門師兄弟,而彼此德性又相差如此之遠,真是令人無法想象。
紫蓋隱儒靜下稍有激動的心情,又微微帶著一絲苦笑說道:“說了半日,我還沒有說到神州丐道為何不傳你三陽棉掌,這其中的原因,不免要牽涉到二十多年以前。那是,我們師兄弟同下天山,中途分手以後的第一次見面,那天姚師兄正在為惡不當,我及時趕到。可是,比我先到一點的,卻是脾氣古怪,疾惡如仇的神州丐道。”
祁靈點點頭,說道:“晚輩恩師自然和無與北岳秀士起了沖突,因此,老前輩便進退兩難,一邊是同門師兄,另一邊卻是仗義武林的神州丐道,老前輩如何處理這種局面?”
紫蓋隱儒苦笑了一下,說道:“神州丐道與我師兄一言不合,動手相搏,不相上下,後來我師兄棄劍用掌,原以為仗著他獨練的陰靈掌,來取勝神州丐道,沒有想到弄巧反成拙,令師三陽棉掌堪稱是獨步空前,一掌互震之下,我師兄樁步浮動,氣息頓失均勻,這情形我看得清楚,畢竟是”
紫蓋隱儒說到此處,忽不住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畢竟是同門師兄,我不忍見他頃刻傷在令師掌下
祁靈驚而起身說道:“老前輩因此與晚輩恩師動和過招麼?”
紫蓋隱儒搖搖頭道:“師兄為惡之事著實昭彰,我豈能夠以一己之私,助紂為虐麼?”
叢慕白在一旁接口問道:“那該怎麼辦呢?”
紫蓋隱儒回頭看看叢慕白,用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說道:“我一出現,我師兄愧意頓生,而我和丐道三掌換一劍之後,神州丐道也停手不攻。於是,我向神州丐道提出一項口頭保證,天山門下,能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從此江湖不再出現天山門人為惡事情。”
叢慕白仰頭問道:“神州丐道就此撤手了麼?”
祁靈卻在旁邊從容地說道:“晚輩恩師雖然性如烈火,倒是通達人情,自然會同意老前輩的保證。但是,恩師自然顧慮,如若北岳秀士不能如老前輩所言,又將如何?”
紫蓋隱儒點頭說道:“祁靈與你恩師相處,也不過短短月余光景,卻能知之極深,令師當時尊重我的意見,但是他要說出,其後果不如所言,要負責為武林除害。否則,神州丐道仍舊不惜動用三陽棉掌絕技,傷人取命。”
祁靈躬身應道:“晚輩至此已然明了,北岳秀士未能深體老前輩之用心,再度出現江湖,為非作惡,有負老前輩一番深意,晚輩恩師這才讓我有來求老前輩”
紫蓋隱儒搖頭說道:“神州丐道近年來歸隱江湖,遁出世外,不願仲手江湖恩怨,偏又遇上你這個天生奇材,才動收徒之心,繼承他的衣缽。”
叢慕白閃著那一雙大眼睛,看了祁靈一眼,仰起頭向紫蓋隱儒問道:“神州丐道既然要祁”
說到“祁”字,叢慕白竟然一時口吃頓住,說不下去。大概一時不知稱謂什麼才好。
祁靈一見叢慕白說不下去,立即接口說道:”小弟祁靈。”
叢慕白臉上一紅,接著說道:“神州丐道既然要祁師兄砂繼衣缽,為何不傳以三陽棉掌,去逕找我師伯?而要到南岳衡山來求學於師父呢?”
紫蓋隱儒點頭說道:“這正是神州丐道用心良苦與可佩之處,他不欲以三棉掌取勝北岳秀士姚師兄,而是希望紫蓋掌力傳你,為武林正道增一絕頂武功的高人。”
這一席話說得祁靈與叢慕臼,兩個人都低頭無語,雖然各有想法不同,卻是都有感慨萬千。
紫蓋隱儒忽然向祁靈說道:“祁靈!我願意在你無覺之中,為你奠下紫蓋掌力之根基,使勿需時日,即能在翠柳谷盡得掌力之精髓,也好便於你前往北岳。可是,如今僅得五成根基,少不得要多耽擱一段時日了。”
祁靈一聽紫蓋隱儒說是他已經奠症了紫蓋掌力五成根基,不覺為之大感詫異,祁靈實在想不起這樣泛著紫的手掌,就是紫蓋掌力的根基麼?
紫蓋隱儒微微一笑說道:“祁靈!你是不相信我的話麼?”
祁靈沒有想到紫蓋隱儒眼力竟是如此厲害,一時紅著臉尷尬地說道:“晚輩見識淺薄,容或難免有懷疑之心。”
紫蓋隱儒含笑點頭說道:“好個容或難免有懷疑之心!就憑你這份誠實,我不責怪你這份疑惑之心。祁靈你知道我這紫蓋隱儒名號的來由麼?”
祁靈連忙說道:“晚輩不敢再揣測。”
紫蓋隱儒說道:“我自天山南下中原,眼見中原武林恩仇糾纏不清,令人齒冷心灰,尤其同門師兄行為大變,更令人無意插足江湖,我心懷中原名山大川,風光較之塞外不同,於是遁身隱跡於山水之間,隱之一字由此而來。”
祁靈敬聆於座,執禮至恭。
紫蓋隱儒突然撫豐叢慕白的肩頭,說道:“慕白!我試將掌力發向門外,力聚五成,掌發一半。”
叢慕白應聲而起,就在室內,霍然抬臂伸掌,露出欺霜賽雪的左手,猛又向內一圈,就在這向內一圈之際,原是雪白的左手起而作勢,全神貫注,目不凝瞬,此刻一見叢慕白左手變紫,禁不住脫口驚呼,更使他感到奇怪的,叢慕白此刻左手的紫色,較他自己的右手還要淡些。
就在祁靈驚呼未了,叢慕自內圈的左掌,突然向外一翻,揚掌就推,只聽得輕微的一陣嘯聲,脫掌而起,而且一股淡淡的此色氳氤,有如一個小傘蓋,綴綴地隨著手勢,向前推動。
紫蓋隱儒點頭說道:“慕白收掌。”
紫蓋隱儒回頭對祁靈說道:“天山絕學,掌發有聲,形如紫蓋,功行血動,發而有形,紫蓋之名,由此而起。”
祁靈沒有想到劈空掌力,竟然發掌有形,引為奇觀。武功之道,真如洽瀚汪洋,廣博幽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紫蓋隱儒含笑接著說道:“你乍來翠柳谷,道出師承,我便知道你的來意,一經試出你的內力驚人,便決定在你不知不覺之間,命叢慕白拼耗內力,為你打奠紫蓋掌力的根基。引你入得門徑,再指點你練習精進。”
祁靈一聽紫蓋隱儒如此一說,三日來內心的疑惑,才為之澄清。當時,立即上前兩步,對叢慕白一躬到地,拱手說道:“多謝叢師兄為小弟拼耗真力,打奠根基,小弟愚昧,竟還趁機偷襲,愧作無限,尚請叢師兄原諒。”
紫蓋隱儒站起來,含笑說道:“武林兒女,不拘俗禮,不僅祁靈要在紫蓋隱儒峰前暫留,作數日小住,慕白要代我傳授,說不定將來尚要並肩江湖,行道武林之日。來!來!祁靈!待我為你二人正式引見一下。”
祁靈心裡一動,暗自忖道:“彼此姓名都知道,還要引見什麼?”
叢慕白站在那裡,微有忸怩之意,紫蓋隱儒輕輕地笑了一下,復又歎了一口氣說道:“為師身隱山林,說不定從此不再涉足江湖,難道你不願意這個武林同道,為你相助一臂之力,來洗雪你的血海深仇麼?”
紫蓋隱儒說著話,頓然變得無限愛憐與慈祥,環抱著叢慕白的雙肩,向祁靈說道:“祁靈!你來見過你叢姊姊!”
祁靈一聽“叢姊姊”三字,瞠然不覺退後兩步,頓時許多景象,一湧而來。在古樹之上,互較掌力,對方掌心潤滑如脂:身材修窈窕,眼睛明亮清澈;說話聲音有如銀鈴振空,這些景象,莫不再再說明,叢慕白,是位女兒身。
祁靈此閃電一想,那邊紫蓋隱儒已經伸手摘下叢慕白姑娘頭上的黑頭巾,頓時一頭青絲,宛如烏雲黑緞,披灑肩頭,襯托著一個鵝蛋臉龐,膚如凝脂、鼻若瑤、殷紅巧嘴、兩道秀眉,再配上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美得像畫中人。
祁靈只看了一眼,立即回避了眼光,上前行禮說道:“祁靈拜見叢姊姊!”
叢姑娘此刻一掃先前那種豪爽男兒風,羞意不盡地還禮,輕輕說了一聲:
“祁師弟
紫益隱儒含笑點頭說道:“今日一見,從此有如家人,武林兒女毋作小家子小兒女態,日後還要攜手行道武林,來日方長,如不以坦誠相見,日後如何中相處?”
祁靈行年弱冠,在未到泰山之前,身為富家子弟,當然見過不少貌美佳人。可是,今天一見叢慕白姑娘,頓時覺得心神為之一清,淡雅如碧水白功,令人萬念俱消,觀之忘俗。叢姑娘美而不艷,而且還有一種溫婉的風度,看人一眼,如沐春風,祁靈自然而驚為生平所僅見的美人。
所以,紫蓋隱儒一提則“他日並肩行道江湖”,祁靈心裡飄然。雖然他不是好色之徒的子弟,但間,能夠有這樣如花可人,如玉生香,淡雅超塵,武功蓋世的姑娘,和自己雙雙仗劍江湖,祁靈能不為之陶然欲醉麼?
紫蓋隱儒說完這兩句話以後,叢慕白姑娘這才款款上前,輕聲說道:“祁師弟!你不會怪我如此藏頭藏尾麼!”
祁靈忙躬身說道:“叢師姊教導小弟之恩,謝之唯恐不及,豈有相怪之理?”
紫蓋隱儒含笑說道:“慕白易鉤為弁,那是我的主意,自然怪不得慕白。
但是,紫蓋掌法未曾傳授,祁靈也毋須言謝。”
說著話,紫蓋隱儒回頭對門外看了一眼,說道:“趁天色未明之前,我將紫蓋掌法,約略敘說一遍,至於詳細情形,自有叢慕白逐步傳授。”
祁靈趕緊收斂心神,靜心聆聽。
紫蓋隱儒說道:“慕白以自己掌力,逼出氳氤之氣,祁靈掌作紫色,是初步吸取現象,一俟火候一到,此色內蘊膚功。祁靈內力深厚,不同於掌人,成就必大,是可預期,天山絕技,能由此光大於武林,願之足矣!”
祁靈恭謹應道:“但願如此。祁靈可暫回翠柳谷前茅捨,由慕白正式代我傳功。”
祁靈剛一回到茅捨,但聞銀須虯叟在屋內說道:“祁娃娃!好自安歇!
明日要開始練習功課。”
祁靈曉得銀須虯叟必然知道這其中的情形,便也不再說些什麼,悄悄地回到屋內,稍作調息後,便去安歇。但是,一時心神無法收斂,思潮如湧,想到南岳之行,奇遇良多,真有悄然如夢的感覺。
祁靈忽然想到紫蓋隱儒曾經說過,叢姑娘身有血海深仇,言下之意,還希望自己能夠相助一臂之力,不知叢姑娘有何血仇,像她這樣嫻靜溫婉,秀美絕倫的,竟然身有慘痛的身世,那真是紅顏薄命,天嫉佳人了。
祁靈一陣胡思亂想,大失常態,直至倦意叢生,才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祁靈睡得既遲,夜來又不曾安神睡穩,所以一覺醒來,已經是日正晌午之時。
就聽到門外叢慕白姑娘叫道:“祁師弟醒來了麼?”
祁靈連忙應道:“小弟起來了。”
門扉呀然而開,叢慕白姑娘托著一木盤黃梁米飯,和一些金針木耳之類的菜餚,放在木幾之上,笑盈盈地說道:“祁師弟夜來勞累,所以才一覺過午。”
祁靈羞紅著臉訕訕地說道:“小弟慚愧。”
慕白姑娘忽然一正顏色說:“習武之人,切忌分散心神,困頓身心。祁師弟,步斂氣不凝、精神不一,對自己為害甚巨。”
祁靈不覺汁顏無地,低聲說道:“小弟知道。”
叢姑娘忽又溫柔地說道:“祁師弟莫怪我嘮叨可厭,恩師對祁師弟寄望甚殷,神州丐道老前輩既然命師弟前來衡山,自然也殷切期望能在紫蓋掌力上有所成就,還有我也希望祁師弟能光大紫蓋掌力,揚威北岳,大家都如此寄望於你,祁靈師弟人要聚精會神,全心全力以赴啊!”
祁靈生平自律甚嚴,一聽叢姑娘如此再三說來,真是慚愧欲死。便是,確是自己昨夜心神不寧,才致如此。當時垂頭站在那裡不敢與叢姑娘相對。
叢姑娘沉默站在那裡,才輕輕地說道:“祁師弟!到外面漱洗回來,用餐一畢,我們要到那邊去練習掌力。”
祁靈那裡還敢多說什麼,應聲“是”以後抬頭一看,叢姑娘一雙眼睛無限溫柔的望著自己只輕輕說了一聲:“祁師弟!這是給你用的。”
祁靈突然一陣熱氣,直沖眼眶,伸手接過面巾木梳銅鏡,低著頭,說聲:
“謝謝師姊!”
便匆匆地穿過門外,走到溪邊漱洗。
室外,碧空無雲,晴天如洗,山林靜寂,流泉無聲。上仰則峰壑如畫,下俯則碧綠如蓋,置身其間,使人有“人在圖畫中”的感覺。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低低地呼喚:“祁師弟!你是在氣惱著我麼?”
祁靈聞聲一斂心神,回身答道:“小弟屢感叢師姊待我天高地厚,唯有謝之,豈能無端怒惱於師姊!”
從姑娘一陣激動,眼眶裡含著淚水,低低地說道:“祁師弟!你等我說明白我的意思。萍水相逢,雖然彼此一見如故,但是,我不知道這位藝非同門的師姊,究竟在你的心目中有如何的地位,所以,我才趁你醒來之時,故作遣責之言”
祁靈急著叫道:“叢姊姊!”
叢慕白姑娘接著說道:“倘若祁師弟,果然以姊視我,則必能平心接受。
否則,稍重的言語尚無法接受,何論及遍訪天下,洗雪深仇?”
祁靈感聲叫道:“叢姊姊!小弟雖然不才,尚不致愚魯若是。”
叢姑娘含笑,從地上拾起洗漱用具,遞到祁靈手中,說道:“你不氣惱我,我心已安,就不必再談這些事,快些漱洗,黃梁米飯冷了就不香了。”
祁靈接過用具問道:“小弟來此三日,每餐為飯,都是姊姊親自為炊麼?”
叢姑娘笑道:“深山僻野,沒有佳餚款待,一些粗茶淡飯,祁師弟還提它作甚?”
說著話,人像花間蝴蝶,驚鴻一瞥,平地起飛,一掠而閃進茅屋之內。
祁靈坐下來,望著叢姑娘說道:“叢姊姊!你能將身負何種血海深仇為小弟一告麼?”
提到血海深仇,叢姑娘頓時遽變,秀目含淚,搖搖頭說道:“不必急於目前,說來分散了祁弟弟的心神,我已經等待十數年,又何必急於一時?只要祁弟弟有心和我他日並肩尋仇,我就是再等兩年,也是無妨。”
祁靈急著說道:“叢姊姊!你”
叢姑娘輕輕去眼淚,含著一絲苦笑,說道:“恩師告訴我說,仇人功力極強,要我忍耐,等待一位幫手,才能合力除奸,眼前說之無益,徒然增加我的悲憤,使我不能專心一志為祁弟弟傳習紫蓋掌法。祁弟弟!你明白我的用意麼?”
祁靈點點頭。便和叢慕白姑娘走出茅捨。
叢姑娘指著翠柳谷的右側,說道:“翻過這一堵峭壁,有一處平坦的林間,正好用作你我習藝之處”
剛一說到此處,叢姑娘忽然臉上顏色一變,頓時閉口不言,凝神而聽。
祁靈也頓時驚覺,一靜心神,立即說道:“叢姊姊!你聽,這是銀須虯叟尹滕老前輩的聲音!”
叢慕白姑娘此時臉上的表情,分不清是驚是喜,只匆匆地說了一聲:“祁弟弟!我們快去。”
叢慕白姑娘話音剛一落,頓時一掠騰身,人億脫弩之矢,反身越過茅捨,遠去數丈,雙腳在半空中一點古樹梢頭,二次騰身再起,直向翠柳谷的谷側峭壁落去。
祁靈哪裡能落後,挺身一拔,凌空數丈,斜刺裡虛空擺臂蹬腿,虛空直掠,電射而前,像是收翅飛行的大鳥,隨在叢慕白身後,落到峭壁。
祁靈剛一落到峭壁之上,叢慕白姑娘反而一停腳步,攔住祁靈說道:“祁師弟!你在未去北岳之前,不應為我冒險。”
祁靈豪然朗聲叫道:“叢姊姊!你視小弟如此無用麼?”
不等叢姑娘答話,一聲長嘯,震臂而起,循著銀須虯叟叱喝之聲,向紫蓋峰頂奔去。
叢慕白姑娘沒有想到這一句話,不但沒有止住祁靈,反而激他豪氣千丈,挺身而去,心情分不清是驚是喜。
叢姑娘起身遲了一步,剛叫得一聲“祁師弟!”前面人影相去已經七、八丈之遙,姑娘只好隨後急追,一前一後向峰頂疾奔而去。
走在前面的祁靈,耳朵裡卻愈來愈聽得清楚,銀須虯叟厲聲叱喝已經近乎聲嘶力竭的聲音。
祁靈估計銀須虯叟已經是危機迫於眉睫,再有一盞茶時分必然要力竭噴血而死。
祁靈正是在疾馳之際,忽然一聲長笑,劃破長空,從這一聲長笑裡,仿佛聽到銀須虯叟厲喝之聲,已經不若方才那樣有力。
祁靈暗叫“不好!”立即猛地一提全力,雙蹬兩腳,一撲凌空,立即看見八、九丈開外的一塊青石上,銀須虯叟須發俱張蹲身分腿,右手挺在胸前,和一位五、六十歲的老人雙掌互貼,較上真力。
祁靈從空中一落而下,相距那塊青石,還有兩三丈距離,便高聲叫道:
“尹老前輩!晚輩祁靈前來相助一臂之力。”
這一聲叫罷,祁靈還沒有到達青石的瞬間,只聽得對面那老人狂笑一聲,暴喝:“欺師滅祖之徒,滾!”
這一聲“滾”字乍一出口,銀須虯叟就像是斷線的風箏,滴滴溜溜地跌下青石,頓時腦漿四濺。
祁靈正好此時趕到,一見自己遲來一步,以致銀須虯叟傷在對方重力掌下,不由地悲憤填膺,熱血為之沸騰。當時一摸之際,七星紫虹桃花劍應手而出,迎風一抖,旋了碗口大小的紫色光芒,欺身直進,更不答話,劍化絕招“矯龍游空”,挾著紫芒無數。向對面那個老人攻去。
那老人一掌震翻銀須虯叟,正自轉身待去,忽然祁靈如此夾背一劍,直襲而來。倉促間,不及轉身,人向前疾跨兩步,雙手向後一吐長袖,“呼”
地一聲,順勢一招“蘇秦背劍”,迎著祁靈攻來的一劍,連絞帶拂,勁風似削,力道沉重,連避帶攻,剛剛將祁靈攻勢卸去。
老人回轉旋身,雙臂一收,兩袖交胸,叱喝道:“你是何人?如此悄然出招,偷偷下手,自覺有欠光明否?”
祁靈為人生平光明磊落,從不在暗地算人,如今這老人如此一問,當時不由得臉上微微一紅,站在那裡答不上話來。
那老人一見祁靈答不上話來,卻自點點頭說道:“你能自知慚愧,還算不失為胸襟光明之人,你能聞聲趕來,為尹滕之死而憤然。出手,你與尹滕必有相當關系。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尹滕之死,罪有應得,你無須為他不平。”
這老人言猶未了,就聽得叢慕白從祁靈身後一掠而前,指著老人叱道:
“你休要信口雌黃,污蔑死者,銀須虯叟為人耿直忠誠,豈是如你所說,罪應至死”
老人忽然哈哈一笑,攔住叢慕白姑娘說道:“你不能為父報仇,如何竟躲在這南岳之上,做個遁世之人?”
這老人如此從容一說,叢慕白姑娘臉上顏色突變。十幾年以來,從沒有人提過金陵鏢局的字號,想不到這個灰衣老人竟在此時此地脫口叫出自己的身世,叢姑娘始而一驚,繼而全家血仇的情景,又如紫銀須虯叟當年告訴的一樣,歷歷在目,重現眼前。心頭一痛,玉顏蒼白,腳下蹌踉,幾乎立足不穩,搖搖欲墜。
祁靈見狀大驚,搶前,扶住叢姑娘肩頭,叫道:“叢姊姊!你怎麼的了?”
叢慕白姑娘此時眼裡含著淚珠,盈眶欲滴,對祁靈搖搖頭說道:“祁師弟!我們要攔住這人,不能讓他逃走。”
祁靈知道這事與叢姑娘的血海深仇有關,那裡還敢怠慢,當時應聲而起,一拔凌空,驚鴻一瞥,一掠之際,越過這位灰衣老人,攔住他的去路。
灰衣老人忽然哈哈笑道:“叢姑娘!你是想知道殺你全家的仇人是誰麼?
不過,如果我不想告訴你,攔住去路又何濟於事?”
言下之意,根本沒有將祁靈和叢慕白兩人放在眼裡。
叢慕白姑娘忽然一擦眼淚,朗聲說道:“銀須虯叟對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傷在掌下,我要為死者報仇,即使我不問你當年川中三峽仇人是誰,我也要你留在紫蓋峰,聽候武林公斷。”
灰衣老人依然是笑意迎人的說道:“姑娘!尹滕對你雖有救命之恩,卻有蒙蔽之嫌,足夠陷你於不孝之地,想不到你卻對他如此忠心耿耿,天下不智無過於此。”
叢慕白姑娘冷冷地說道:“殺人致命,罪無可非,只伯你難逃公道。”
灰衣老人點頭說道:“老朽只請問姑娘一句話,請秉誠相告,便知老朽所言是否信口開河。”
灰衣老人輕輕“哈”了一聲,說道:“君滕處心積慮,要將這筆血債推到別人身上,而達到他一石兩鳥之心願。他沒有想到追尋到紫蓋峰來的竟是老夫,十幾年來的心機,他白費了。老實說,只怕他此刻,還是死不瞑目呢?”
灰衣老人越說越玄,令人費解,站在身後的祁靈,心裡早就不耐煩,認為這灰衣老人,故作刁鑽,困擾叢姑娘。但是,事情涉及叢姑娘血海深仇,祁靈又不便插嘴。
叢姑娘沉靜依然,臉上毫無表情,只是問道:“你可知道銀須虯叟救我脫除,待我十數年如一日麼?”
灰衣老人冷笑道:“人謀遠慮的人,憶會莽然行事?慢說姑娘這十數年以來,成就一身絕高的功力。就是他能舉掌將你擊死,也不能掩盡天下人之耳目,如此將他昔日救險之初衷,豈非化為流水麼?”
叢姑娘搖頭說道:“你沐要故作玄虛,我不懂你的話。”
灰衣老人突然一沉臉色,說道:“姑娘!你道老朽何人?姑娘不曾聽說華山門下銅腳叟麼?”
灰衣老人剛一提到“華山門下”之字,身後的祁靈卻忍不住驚呼一聲,立即搶著問道:“你是華山獨孤叟何人?”
銅腳叟回頭笑了一笑,說道:“看來這位小友知道華山二字了,老朽是華山掌門師弟,以老朽在武林的名聲,當不致謊言欺騙你們年輕後輩。”
叢姑娘仰起頭向祁靈說道:“祁弟弟!你知道華山獨叟臾其人?”
祁靈點點頭,但是,旋又說道:“此事無關,姊姊請先問他有關仇家下落。”
銅腳叟傲然笑道:“怎麼無關?太有相關了,銀須虯叟尹滕是華山門下,是老朽師侄,他與本門叛徒千手劍沙則奇情逾手足”
祁靈不禁心頭一顫,脫口大叫道:“什麼?千手劍沙則奇?”
銅腳叟眼裡突然放射著令人發冷的光芒,回頭看了祁靈一眼,隨即又是變顏微微一頓,點頭說道:“對了!正是江湖上流傳的‘千手劍下難逃生’的千手劍沙則奇!他是本門二弟子,秉性凶惡,逐出門牆。”
銅腳叟說到“千手手下難逃生”幾個字的時候,面向著叢姑娘,特別加重語氣。
祁靈緊接著大聲說道:“我知道你的用意了!銅腳叟!你是說川中三峽,血染我叢姊姊全家的是千手劍沙則奇?”
銅腳叟沉顏說道:“長劍一條龍叢少玉身懷奇寶,引起沙則奇奪寶之心,川中三峽少則奇追蹤出手,血染全家,只剩下叢姑娘年方兩歲的嬰兒”
銅腳叟說到此地,叢姑娘再也撐持不住,渾身顫抖,雖然她緊咬牙關,依然止不住珠淚交流,宛如帶雨梨花,風前顫抖不停。
此刻祁靈卻又一變極為冷靜,眼神盯在銅腳叟身上,冷冷地問道:“銅腳叟!你這話有漏洞之處,千手劍沙則奇行凶三峽,與銀須虯叟何干?你又何以知道千手劍是叢家血海深仇的人?”
銅腳叟奇怪地看了祁靈一眼,繼續說道:“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沙則奇血洗全家,難逃武林耳目,華山派才將沙則奇逐出門牆,尹滕與沙則奇同行,眼見行蹤敗露,而奇寶未得,沙則奇若不受責本門,隱跡山林,准備以十數年時光,培養姑娘成人。十數年撫養之恩,換得姑娘親口否認仇家是沙則奇,尹滕用心不能不算良苦。”
祁靈突然大喝道:“住口!銅腳叟!你以死無對證的方法,栽誣銀須虯叟,霜誣千手劍沙則奇,你究竟是何用心?你沒有想到會遇到我。”
銅腳叟先是一震,繼而冷笑說道:“你?你是何人?你憑藉何種理由,說老朽栽誣?華山本門之事,你能知道比老朽更深切麼?”
祁靈冷笑道:“你的謊言不戳自穿,銅腳叟!你今天不將起初來意說明,祁靈今日便要你命嘗銀須虯叟於泉下?”
說著話,挺臂一振,唰地一聲,七星桃花劍巍巍地挺立胸前,兩眼凝神,氣震山岳。
銅腳叟臉上顏色一變,左腳銅腳一蹬,“獨”的一聲,旋風疾轉,右手一探,從長袍裡竟然取出一柄黝黑的鐵劍,持在手中。
雙方都是全神貫注,情勢千鈞一發之際,突然叢慕白姑娘厲叱道:“你們都住手。”
祁靈一聽姑娘說話的聲音都變了,不覺微微一怔,抬頭看時,只見叢姑娘秀目圓睜,神情失常,當時便叫道:“叢姊姊!銅腳叟他是謊言蒙於你,用心可鄙,此人千萬不能放過,他與姊姊血海深仇脫不了關系。”
叢姑娘輕輕地哼了一聲,沒有回答祁靈的話,只是向銅腳叟問道:“銅腳叟!憑你一面之詞,將我十幾年的恩人變為仇人,你還能找出證據否?”
銅腳叟緩緩收回劍勢,轉過身來,對叢姑娘望了一眼,說道:“尹滕救你十數年之前,為何至今不將仇人相告?他明知本門有人追尋於他,自有一天被追尋到,到那時他要以自己功力,迫使來人當你之面,說出他所指使說出的人,姑娘自然深信不移。到那時候,他的深謀詭計便得以成,可惜他沒有想到追蹤而來的竟是老朽,前來代掌門人執法。叢姑娘!對於老朽這一番話,說來也是本門不幸之羞,無須對你說明。念在你的一點孝心,這才不顧玷辱門風,據實相告,對老朽對華山派,有何裨益?”
銅腳叟這一番話,說得沉穩有力,水潑不進。
叢慕白姑娘沉思一會,忽然抬起頭來,說道:“你震斃銀須虯叟,代掌門執法,與理未有不合之處,只是銀須虯叟對我無論如何有救命之恩,我要刨土堆墳以報,紫蓋峰無法待客,你我後會有期。”
祁靈一聽叢姑娘之意,竟然對銅腳叟的話信以為真,不由地大急,連忙叫道:“叢姊姊!銅腳老叟的話信他不得”
叢慕白姑娘沒有等到祁靈說完,便漠然地搖頭止住祁靈的說話,只對祁靈說道:“祁師弟!銅腳叟與我無冤無仇,不要來蒙蔽於我?”
銅腳叟突然哈哈笑道:“叢姑娘!明察秋毫,老朽欽服!老朽今日雖不能作客南岳,但願他日能有機緣,再見姑娘。但是”
說到此處,銅腳叟神轉頭來,對祁靈看了一眼,又向叢姑娘說道:“這位年輕朋友,盛氣凌人,老朽若不領教幾招,只怕他寢食難安。”
祁靈冷笑道:“我叢姊姊被你老奸巨猾之言所蒙,祁靈不聽人的花言巧語,你要想下紫蓋峰,先闖過我這一關。”
祁靈明知道這個銅腳叟,既然是華山獨孤叟的師弟,功力必然極為不弱,方才雙袖震一劍,已經見了真章。而且,祁靈估計銅腳叟較之銀須虯叟和死在虎丘塔上的千手劍沙則奇年紀都輕,而輩份卻高出一層,如果銅腳叟不是胡言亂語,銅腳叟將是華山派功力最高的人,因為他是同輩師傳最小的徒弟。
但是,祁靈一則氣憤他用心奇物,栽誣千手沙則奇和銀須虯叟,再則,倒真要試試華山派高人,究竟有多少功力。
所以,當銅腳叟劍起滿天星斗,狠命一招之際,祁靈早已凝聚全身功力,卻先自輕盈笑道:“銅腳叟!你想一招擊我,減少你的顧忌,只怕無此希望。”
話聲一落,手中寶劍集八成以上內力,霍然硬演一招“獨劈華山”,以攻代守,七星紫虹頓挾著嘯聲,穿過劍幕,直向銅腳叟迎頭落去,而且劍勢之快,勁道之凌厲,足使銅腳叟心裡暗自吃驚。
除非銅腳叟願意拼個同歸於盡,否則,銅腳叟必經硬接這樣迎頭一招。
銅腳叟果然不是弱者,他也深自了解祁靈用意,在千鈞一發的時候,他還從容不迫地冷笑一聲,銅腳“獨”地一聲,鐵劍化攻為守,上掠一招“力架金梁”。
霎時間只聽得“錚”然火藥四濺,然後再看看站在對面的祁靈,不覺失驚問道:“姓祁的朋友!你手中的寶劍”
祁靈傲然應道:“七星紫虹桃花天下第一劍。”
銅腳叟點點頭說道:“劍果然是好劍,天下第一未必,能砰接老朽這把鐵劍,足以自傲,姓祁的朋友!你是”
祁靈冷笑應道:“虧你是華山派的掌門人師弟,你聽我說出這劍之名,你還不能認出我的師尊麼?”
銅腳叟搖頭說道:“神州丐道豈有這樣年輕的徒弟?不過,無論你是何人的徒弟,你能硬接銅腳叟一招重手劍法,何不再接幾招華山劍術?”
華山劍術,譽滿武林,銅腳叟不愧是華山高人,出手五劍,盡出精華,果真如他誇口,能接下這幾劍搶攻的,那還是不可多見的。
祁靈索性左的和一抱寶劍,巧展師門絕世輕功,人似敗絮隨風,在劍光中飄忽自如,游動不已,仿佛都是劍風摧動他的身形在飛舞,所以都是那樣以一瞬之先,搶在每一招的前面。
到了最後兩招,祁靈索性長嘯凌空,頓時展出泰山日觀峰閒雲老和尚所傳授的凌空閃避的絕技“乘槎過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風送平。”在半空中閃電飄風往來一蕩,神妙無比地從銅腳叟的劍招當中,悠然而起。
銅腳叟連攻五招之後,突然銅腳“獨”的一聲,柱地而立,一收劍勢,望著神色自若的祁靈,點點頭說道:“怪不得你如此傲視一切,果然手下頗為不凡,不過老朽今日身為紫蓋峰叢姑娘的客人,不便多動手,只此五招殺你的狂妄,目後你如果有興趣,只要你指名銅腳叟,華山劍派總不致讓你失望。”
祁靈站在那裡,冷笑說道:“銅腳叟!你的五招稍殺我的狂妄之氣,卻減不了我的豪氣,銀須虯叟既為華山門下,即使欺師滅祖,亦不應令他當場橫屍,尤其令人不平的,你污蔑千手劍沙則奇,用心何在雖不敢斷言,其意可鄙,已經不言而喻。”
銅腳叟緩緩將長劍橫挑在胸前,沉聲說道:“看來,對於此事,你比叢姑娘還要關切?你不覺得自己的行徑,也有奇怪之處麼?”
祁靈豪然笑道:“銅腳叟!告訴你,人算不如天算,你沒有想到我祁靈與此事有深切之淵源。”
銅腳叟陰沉地冷笑一聲,說道:“如今你要怎樣?”
祁靈大笑說道:“銅腳叟!你以五劍殺我狂妄之氣,我如今也要以五劍還你虛妄之罪。”
銅腳叟哼了一聲,還沒有講話,祁靈接著說道:“華山自稱劍派,劍上功夫自是高人一籌。方才五劍,你銅腳叟未盡全力,未出絕招,我也知道。
但是,我要讓你知道華山劍派,並非劍中之絕如若不信,你認得這一招“飛觸醉月”否?”
但見祁靈上身向前一傾,雙手捧劍,忽地向前一挑,臨到面前劍式突又一轉,變挑為削,疾如一閃,削向銅腳叟的咽喉。
這一招“飛觸醉月”,看去非常簡單,而且變化不大,可是無形之中去勢之疾,與勁道之沉,使這位擊劍能手銅腳叟為之大吃一驚。
華山派銅腳叟追蹤到南岳衡山紫蓋峰前的翠柳谷上,出掌震斃了銀須電叟尹膝,並且將昔日血洗長劍一條龍叢少玉全家的深仇,歸咎到他華山本門叛逆弟子千手劍沙則奇身上。慕白姑娘一時觸動親情,十數年一直未能得悉父母親仇的來龍去脈,今天乍一聽到銅腳叟如此若有其事地道來,雖然未盡然信以為真,但是,至少這是十數年來她唯一的一次聽到仇人為誰。當時的心情錯綜復雜,平素的聰明機智,此時全為激動的情緒所紊亂。
這時候只有祁靈心裡約略的有幾分明白,千手劍少出奇的遺言,對自己昔日一念仗劍入江湖的起因,有著相當清楚的敘述,雖然他沒有說明嫁禍與他的其人為誰,至少他說明了蒙冤枉屈的經過。
祁靈何等機智,對於事理之分析,層層剝蕉,絲絲入理,他覺得銅腳老叟不無令人可疑之行徑,這才斷然出劍攔住銅腳叟。
銅腳叟一扣祁靈說出千手劍沙則奇的名號,便覺出這位年輕的書生,來得蹊蹺。人雖然和叢慕白姑娘沉著應付,心裡卻暗起殺機,當時輕言數語,說是暫以五劍稍殺祁靈狂妄之氣,實則已經提足七成以上功力,攻出本門劍法連續五劍,聲勢確是驚人。
祁靈仗著身形輕盈,藝高膽大,在一連攻出五劍當中,從容悠忽,飄動如影之隨形,在鐵劍風聲之中,從容不迫,後來索性展開閒雲老和尚所傳的凌空閃避自悟絕招,在銅腳叟訝然不置的情表下,毫發未傷,神色自若,悠然地落到對面。
銅腳叟在驚詫之余,已經知道今日南岳之行,是遇到了真正的勁敵,當時鐵劍一收,本可交待幾句話,便離開紫蓋峰頭。
可是,他沒有想到祁靈毫不放松地,當面攔住,並且說道:“五劍之數,殺我狂妄之氣!”
銅腳叟在攻出五招之後,已自將鐵劍收起,他知道祁靈不能善罷干休。
但是,方才五劍連招,祁靈右手揮舞,左手倒背長劍,一招也沒有還手。如今祁靈攻來,他自然也不便以劍對招,自的人體面。
但是祁靈出手一招遞來,使這位以劍術自詡的銅腳叟為之大驚,一驚之際,一仰頭,人化“長嘯向天”銅腳一蹬,倒穿八尺,就地回旋,剛一穩定身形,祁靈劍走如飛,桃花劍頓展驟雨之熱,緊接著攻出四招,劍幕千重,紫芒萬點,綿綿不斷地向銅腳叟閃擊而來。
銅腳叟既驚於祁靈的劍術神奇,功力精絕,復又錯失一著先機,頓時危機重重,險象叢生。
但是,銅腳叟是華山掌門人的師弟,衡諸當前武林,列為第一流高手,也是當之無愧。所以,當時雖然被祁靈出手數劍,搶盡先機,還不致落得手忙腳亂。人在劍光圈繞之中,極力從容,力求閃避。臨危不亂,這就是極不簡單的功夫。
祁靈一口氣攻罷四招,最後桃花劍勢化靈蛇出壑,矯繞閃電,紫芒暴漲數尺,沿著地面,疾取銅腳叟,銅腳叟大叫一聲:“好劍法!”
人在說話,雙臂平伸,猛力一振,呼地一下,直沖而起,凌空拔起數丈,全力閃讓祁靈這樣撲地一招。但是,畢竟遲了一瞬的功夫,只聽得“錚”地一聲,桃花劍光華滿地,清吟盈耳。
銅腳叟人在空中大袖連擺,一斜身形,直落數丈之外,厲聲叫道:“姓祁的娃娃!這一劍之仇,略待日後加倍奉還。”
言猶未了,接連幾個起落,早就隱沒於山林蔥籠之中。祁靈收回劍勢,伸手從地上拾起一根紫銅鑄的大拇腳指,揣在身上。
當時轉過身來,面對著叢慕白姑娘,只見姑娘臉色蒼白,神情低沉,站在那裡一語不發。
祁靈上前一步,拱手說道:“叢師姊!請恕小弟方才放肆,銅腳叟行跡太過可疑,銀須虯叟尹膝老前輩死而有屈,如果因此而將姊姊十數年深仇,都加諸到他身上,則死者在九泉之下,必難瞑目。”
叢慕白姑娘突然厲叱道:“請你不要稱我師姊!你若還有一絲敬尊長上的心意,豈能如此置我於不顧?”
祁靈急道:“叢師姊!其中”
叢慕白姑娘冷厲地笑道:“你何必分辨理由,銀須虯叟對我恩仇定論,與你無關。銅腳叟所言種種,具是言之有據,你憑什麼根據,能為千手劍沙則奇和銀須虯叟脫罪?”
祁靈平靜下心情,委婉地叫道:“叢師姊”
叢慕白姑娘斷然說道:“此時我不願聽你說話。”
祁靈長歎一聲說道:“叢師姊如何誤解小弟,小弟毫無所怨,但願師姊不要誤認仇家,中人移花接木之計,小弟願之足矣!否則,一旦將來水落石出,真相大明,叢師姊難免要生悔意。”
叢慕白姑娘忽然點點頭說道:“說不定是你說來有理,但是,十數年來,僅此一次得知父母血仇的詳情,不容我有不信之理。比喻說,銀須虯叟從殺場救我出險,為何十數年來,對當年情景,一再秘而不言?你道銅腳叟說的毫無道理麼?”
祁靈知道此時無法說服叢慕白姑娘,慨歎不已,忽然詫異說道:“令師武功蓋世,曉知天下,當年收容銀須虯叟攜你前來投師,難道也毫無知曉底細?乃至今日銅腳叟迫趕上門,令師也毫無動靜,是何道理?”
叢慕白說道:“我師父曾經說過,對我的血海深仇,將不插手過問。他遁跡山林,已經許久歲月,不能因為我的親仇,再惹上江湖恩怨。”
祁靈正想起當初紫蓋隱儒一再提到要他和叢慕白姑娘並入江湖,遍訪仇家,顯然是把這復仇的責任,寄望在祁靈身上。如此說來,紫蓋隱儒當初收留銀須虯叟,授藝叢慕白,只是基於一時的同情,對於這其間的曲折情節,知道的不深。
祁靈想到這裡,便向叢姑娘問道:“如今叢師姊既然肯定認為昔日滅門仇人是千手劍沙則奇和銀須虯叟,如今將准備何往?”
叢慕白姑娘本來激動的情緒,已經漸漸地平靜下來,如今一聽祁靈再提起千手劍沙則奇,不由地頓時柳眉倒豎,厲聲說道:“我要遍訪天下,尋找千手劍沙則奇,問明當年情形,要他飲血劍下,償還當年血債。”
祁靈冷靜地說道:“若是千手劍沙則奇的功力高強,既不肯回答師姊所問,而又不能為師姊劍下所折服”
叢慕白姑娘冷冷地淒厲笑了一聲,說道:“我早就知道,天下事,求人莫過於求己。我叢慕白的血海深仇,自然由我叢慕白一人承擔,如若我不敵沙則奇,怨我習藝不精,叢家血仇,永沉海底。”
祁靈也不分辨,只是依然極為平靜地說道:“設若叢師姊你尋到千手劍沙則奇之時,他已經撤手人寰,魂歸地府,又將如何?”
叢慕白姑娘厲聲叫道:“嗲不必為千手劍沙則奇支吾其詞,他若早死一步,我也要鞭屍三百,以慰父母在天靈。”
祁靈忽然懇聲叫道:“叢師姊!請寬恕小弟如此再三故作疑問。因為事實不容小弟置之事外,另一方面,小弟與千手劍沙則奇”
叢慕白姑娘此時鐵青著臉,斬釘截鐵地說道:“你無須解釋,我也無須聽,叢氏門中血海深仇,與你無關,你若硬要替千手劍插上一腳,現在就請劃上道來,否則請你即刻離去,你若再在紫蓋峰多留片刻,我便以敵對地位相待。”
祁靈真沒想到,叢慕白姑娘一誤之下,竟然變得如此地步,方才還是姊弟相稱,轉眼卻是敵對相待,這個突變,令人心為之寒。
但是,祁靈心裡卻在為叢慕白姑娘擔著心事,不共戴天之仇,十年積壓,一下掀開,竟然激動如是,將來難免肯入歧途,實堪憂慮。
祁靈想到叢姑娘這一份至孝的心情所變成的無邊悲戚,同情之心,又油然而生。當時長歎一聲說道:“叢姑娘!你不必下逐客令,在下就此離去也就是了。”
說著話,轉身昂然走到銀須虯叟喪身之處,深深落地一躬,當時一語不發,從容邁步,直向山下中壁的游龍術,緊挨著石頭,悠然而起。
祁靈游到巖石的頂端,稍露一線,向叢慕白姑娘看去,忽然看見紫蓋隱儒從左側谷下,飄然而上,走到叢姑娘身邊,伸手撫摸著姑娘的滿頭柔發。
叢慕白姑娘一見紫蓋隱儒出現,無聲飲泣,突然變作嚎號痛哭失聲,猛地撲到紫蓋隱儒的懷裡。
祁靈正要飄身下石,悄然離去的時候,忽然聽到紫蓋隱儒歎著說道:“慕白!你的用心之苦,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才不肯及時趕來。”
祁靈一聽,心裡一動,暗自忖道:“叢姑娘有何用心?紫蓋隱儒所說的用意是什麼?”
本來已經要飄落而去的身形,此時又不覺地停留在石後,貼在石上,傾聽著那邊的談話。
叢慕白姑娘依舊輕輕抽泣不已,紫蓋隱儒卻歎息著接著說道:“銅腳叟行跡可疑,銀須虯叟死得冤枉。”
叢姑娘說道:“徒兒這血海深仇,斷然與這個什麼銅腳叟有關。”
紫蓋隱儒似乎是很同叢姑娘的說話,輕輕地“嗯”了一聲,接著說道:
“銅腳叟看來不是主凶,慕白!你要知道令尊昔日長劍威名,也不是等閒之輩。”
叢慕白姑娘淒然奪說道:“徒兒也是如此想到,銅腳叟若是主凶,今日紫蓋峰上,就是拼著一死,也要在銅腳叟身上討回血債。”
紫蓋隱儒接著說道:“銅腳叟身後有人支撐,這人為誰,目前尚然不知。
但是,其人功力之高,必無疑義。”
叢慕白姑娘說道:“以徒兒之意,這筆血債,已經與華山派結下不可解釋之仇。無疑地,這是以寡擊眾,以弱凌強,徒兒報仇之心願,恐已無法得償,恩師遁隱多年,自然不能為徒兒一己之事,撕毀誓言,重新入世。所以徒兒,只有盡心而為,搏一個流血橫屍,追隨家人於地下”
以下的話,都被抽泣的聲音掩蓋住,不復辨聞。
紫蓋隱儒長歎一聲,說道:“為師昔日曾下誓言,決不再入江湖,叢慕白能體諒為師,自是明理之處,只是你為何故意氣走祁靈?祁靈一身功力正是極好幫手”
紫蓋隱儒尚未說完,就聽到叢慕白姑娘叫道:“恩師!”
隨即又聽到紫蓋隱儒歎道:“傻姑娘!你真是癡情女兒家,為了不願意祁靈身擔危險,竟如此嚴顏厲色地把他氣走,太難為你了。”
叢姑娘說道:“祁靈一身歲有待辦之事甚多,如果因為我的家仇,與華山一派結下深仇,對他太過不利,所以”
紫蓋隱儒笑了一聲,隨又歎息著說道:“慕白!你用情之專,與當機立斷之果敢,真不容易啊!”
叢姑娘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說道:“師傅!徒兒但求愧我心,也就顧不得旁人能否諒解了。”
說到此處,兩人俱都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