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岳秀士姚雪峰和丐道人相約互比三劍,當他第二劍揮動藍色劍芒,罩向對面虯松,霎時間一棵虯松枝干絲毫未傷,而滿樹松針,遍落一地,樹上半節未存。
無論就寶劍的威力,以及北岳秀士的內力而言,都堪稱武林罕見。使得站在一旁的丐道人,脫口高聲叫好。
就在這一聲“好”字余間未絕之際,北岳秀士姚雪峰倏地一掉身,右手幾乎是全力一揮,力滿一招“山崩石裂”,再煉青虹挾著風一陣,藍芒無數,直向祁靈迎頭罩去。
這一招太出乎祁靈之意外,他斷沒有想到北岳秀士會突然對他遽下毒手。就在這一瞬間,祁靈已經確定這位風流瀟灑、外貌英俊,望去不過三十歲左右的北岳秀士,就是陷鐵杖僧十數年蒙冤未雪、含恨而逝的人,所以,才殺自己以滅口。
說時遲,那時快,身旁丐道人驚怒而叫,持著三尺八寸長的七星紫虹桃花劍,橫穿而入,力拒青虹短劍,硬迎這臨頭一招。
當時金鐵交鳴,清越悠長宛如龍吟。隨著一聲長嘯,北岳秀士姚雪峰借著這互相一震之力,回時收劍旋身,一身寶藍色長衫,蕩開一陣肇風,帶動那些悠悠白雲,從五、六丈高的半空,一掠而過,飄然落向下山的迷蒙雲霧中,不知去向。
半晌,丐道人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慢慢地收回七星紫虹桃花劍,忽然回過頭來,翅著鼻子瞇著眼睛,看了祁靈一眼。
祁靈本已瞎目待斃,沒料到生死邊緣,安然無恙。竟把方才那一絲禁不住而生的懼意,早就忘卻干淨。此時一見丐道人回頭看他,立即恭謹落地一躬,垂手說道:“老道爺救命之因,晚輩永世不忘。”
丐道人冷冷地問道:“娃娃!你在劍鋒之下,死裡逃生,難道就沒有一點懼意?”
祁靈躬身說道:“晚輩雖有懼意,顧念生死自有定數,況有老道爺持劍站在一旁,雖有天崩地裂,晚輩又有何懼?”
丐道人向著玉皇廟後說道:“差一點被你這老和尚惹出禍來了,你倒是落個袖手旁觀。現在人也走了,事也搞明白了,你老和尚還躲著不露面,還打算干什麼?”
丐道人如此自言自語地說了一陣,就聽到玉皇廟後面傳來聲“阿彌陀佛”
低沉的佛號。隨著佛號而落,一條灰衣人影,翩然而起從玉皇廟後,凌空展袖,落到丐道人和祁靈之間。
祁靈一見驚喜不置,脫口叫道:“老前輩!原來你並未離泰山。”
閒雲老和尚合掌先向丐道人打過問訊,且自回過身來向祁靈說道:“祁施主!當代武林絕世高人當面,你還不趕快拜師行禮麼?”
祁靈人本聰明絕頂,此時又是福至心靈,頓時了解閒雲老和尚的用意,不等老和尚示意立即搶上前去,對丐道人當面拜跪於地,口稱:“弟子祁靈拜見恩師。”
丐道人卻自一跺腳向閒雲老和尚說道:“老和尚!你這是耍的什麼圈套?”
閒雲老和尚微笑合掌,說道:“這一塊未曾琢磨的玉,資質稟賦,確是百年難得一遇。道友數十年前就要物色門人,承繼衣缽,毋使絕技埋沒名山,空余嗟歎之念,為何今日又故作矯情?”
丐道人搖頭笑道:“事本是你的,人也是你的,如今一起攬到我道人頭上來,老和尚你能否多送一點麼?少林絕技不傳外人,算是送給我道人,諒來無傷。”
閒雲老和尚低頭合掌,輕輕地喧了一聲佛號。
丐道人忽然一沉臉色,說道:“北岳那位老人妖,膽敢令他那位精塗徒兒來泰山踩察你的蹤跡,可恃之心,不言而喻。再看方才那老人妖輕試三劍的情形看來,我道人就是傾帶相授,只怕也到不了北岳峰一步,老和尚!你道我道人不應當為這娃娃設想麼?”
閒雲老和尚輕喧佛號,說道:“道友無須太謙,‘神州一丐道,字內二書生’就是是北岳秀士名列宇內二書生,尚在神州丐道之後。方才老僧說是一冒兩敗俱傷之危,系指前者有心而後者無意,若真正各較絕技,就道友內翕玄天罡氣,其堅精鋼,其柔若無物,神州無敵”
丐道人搖頭笑道:“老和尚休要瞎亂捧人,但聞少林神技神州無敵,我這邋遢道人幾曾為人聽聞?罷!罷!你若是吝嗇如是,我道人這個徒弟,只好不收。”
閒雲老和尚且不去理會丐道人,伸手挽起祁靈,說道:“祁施主!能得神州丐道說一聲徒弟,你這一生受用無窮。老僧無以為敬,送個小物件,聊表我心。”
說著便從身上取出銅錢大小的金鈸,一共六枚,交到祁靈手中說道:“以前四招凌空躲閃的身式,是酬謝施主為鐵杖僧之一諾,涉關山之勞苦;這卅六枚金星飛錢,算是道賀施主能夠身列神州丐道門牆。”
轉而又向丐道人說道:“金星飛鈸是老僧未蒙選任掌門之前,私自練來解悶之物,出手花飛舞,左右上下難防。出家人自不應攜暗器,贈與令徒,當不嫌禮輕。”
丐道此時倒是一正顏色,對祁靈說道:“金星飛鈸為暗器之絕,等閒難得一見,娃娃你還不謝過老和尚的賞賜麼?
祁靈果然上前拜謝,閒雲老和尚忽然大袖一指,祁靈但覺全身一麻,一個翻身倒地。
丐道人望著老和尚微微一笑,說道:“老和尚有何要言,要和我道人單獨相談。”
閒雲老和尚愁聲說道:“此子稟賦優異,先後服過七陽丸、百靈丹,加上千年鱔精之血,老僧能盡力之處,莫不竭盡所能。目前已以遽增三、五十年潛修之內力,雖則當諸目前武林,足堪躋身第一等高手,但是,欲習得道友絕藝,能與北岳書生一爭長短,尚不是近日可以為功。”
丐道人聞言,說道:“服七陽丸、百靈丹,喝千年鱔血,老和尚你確是盡了心力。你要我道人以本身真力相濟,激發藥力,沖破生死玄關,但是誰能保得彼此無傷?”
閒雲老和尚正顏說道:“傳聞武林之中,有‘開頂授藝’之功與‘易精換血’之洪,老僧愧無此能,所以相托於道友。以道友言下之意實有此能,只是惟恐行之不當,有害無益。果然如此,老僧尚可相助一臂之力。”
說著話,從身上取了一個布包,抖出紫色玉如意,捧在手裡說道:“只要道友暢行神功,老僧願以如意精氣,或疏或密,中保道友與令徒無傷。”
丐道人眼睛又為之一亮說道:“老和尚肯動用少林鎮山之寶,我道人甘願冒此險舉。開面大法,我道人雖識其道,但是生平未曾一試,今日能得老和尚以少林掌門之尊,為我道人護法,尚有何言?不過”
丐道人說到此處,忽又搖搖頭說道:“老和尚何故如此性急,令人不解。
如果循序漸進,此子隨我道人在玉皇頂上磨練三年,北岳老妖尚不足一懼。”
閒雲老和尚歎道:“北岳秀士如果不在此時突然現身東岳,如果不露神奇三劍,老僧又何至如此?鐵杖僧蒙冤十數載孽由自取,姑不軒論。但是,少林寺清譽如果損在一旦,老僧死不能贖其罪矣。”
丐道人點頭說道:“以北岳秀士這老人妖一身了得之武功,與他數十年馳騁武林赫赫之名聲,再挾持蒙然無知的須少藍姑娘,不僅少林寺的清譽玷污不小,只怕連你老和尚這個掌門人的位置也難保啊。”
閒雲老和尚歎道:“四大皆空,對掌門職位有何戀棧。只是少林本院良莠不齊,趁此而起,少林寺危矣。這位祁靈施主的稟賦、悟力、耐性、品德,確是百年難遇”
丐道人搖手笑道:“經和尚看中我道人,我也不敢置身事外。何況我道人已動民徒之念,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樂也。我道人邋遢一生,有一位干淨徒弟,此生無憾。”
說到此處,把七星紫虹桃花劍這天下無雙寶劍,掖進腰間,右手一揚,將祁靈托起,轉面向閒雲老和尚說道:“玉皇頂之上,有一方青石。”
閒雲老和尚合掌謝道:“泰山絕頂,傳授心法,神州丐道收徒之日,他年佳話傳育武林。”
丐道人忽然收起臉上的笑容,正顏說道:“冷泉巖前,日觀峰上,老和尚處處沒有禁制,十年面壁尚脫不了徒眾糾纏。我道人一人定行功,試行開頂授藝之法,少不得有人趁隙而來”
閒雲老和尚朗朗說道:“老僧一柄紫如意為道友師徒內護心神,外防魔侵,力之所及,絕不藏私。”
丐道人高贊了一聲說道:“一代掌門,如此聽人驅使,我道人當謹記於心,日後我道人當”
下面的還沒有說出口,但見他右手托著祁靈,轉眼十丈,停身在玉皇廟後之絕頂,緩緩地放下祁靈。
閒雲老和尚斜捧紫如意,單掌立胸,蓋目垂眉,低聲說道:“南無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丐道人此時忽然仰天長吐了一口氣,微微抬起雙臂,略略地揮動兩下,便環抱胸前,慢慢曲腿蹲身,跌坐在青石正中,氣息調勻,微不可聞。忽然,左掌一掀,扶起在地上的祁靈,左手迎面一指,祁靈打了一個冷顫,突然醒轉過來,兩眼剛睜開,丐道人便輕輕說道:“端正身形,五心趨天跌坐。收心神,澄清雜念,眼內視,舌尖舐抵上,輕施四肢,調勻氣息。”
丐道人如此一字一句輕輕道來,對祁靈似乎一種至高無上的制力,祁靈連自己如何忽而昏玄,忽而清醒,都沒有來得及想到,便依照祁靈所說的話,按句逐步,如法炮制。
心中雜念剛除,心神入定,立即有一股熱流,從頂門緩緩地湧進腹內,祁靈頓時便有當妝在日觀峰下懸巖吊索,仰飲鱔血的情形,略有相似之意,渾身經脈微微感到熱氣充塞,遍體生津。
不到一杯熱茶光景,祁靈慢慢陷入錯迷狀態,耳邊裡聽到人聲細微,但又異常在說道:“清心雜念,無我無物。”
閒雲老和尚背向丐道人師徒而立,蓋目垂眉,宛如一尊佛像,停立不動。
這種幾立入定的功力,靜觀萬物,遠近俱都了然,老和尚不愧是少林當代掌門人,這一個“定”字功夫,已經到了爐火純青、臻於化境。
從夕陽西墜,天幕低垂,到朝曦下落,驕陽當頂。日起月落,墜兔升,如此更番替換,泰山玉皇頂上,已經兩易明晦,不覺又是暮靄蒼茫,霧氣飄然。
忽然,從霧氣深處,玉皇頂下,傳來一聲尖銳破空的嘯聲,由遠而近直奔玉皇頂而來。
閒雲老和尚突然一睜雙眼,右手微抬紫如意在手中,微伸忽縮,倏地一劃弧形,出手無風無處,頓時一股無形之力,綿綿揮出,將這一聲破空而來的嘯聲,硬扳了回去。
霎時間,嘯聲頓杳,忽然腳下排雲破霧,衣袂翻騰,一條人影疾如流星閃電,直沖而上,撲向玉皇頂上而來,閒雲老和尚回身一肇,紫如意右旋一揮,單演一式“獨拒千裡”,相隔兩丈,向來人推去。
來人身形太快,老和尚如此旋身一推,他已經撲到青石邊緣,就在這一瞬間,身形一沾又起,雙袖交揮,狂飛一陣,但見藍影如潮,倏地騰空三、四丈,人在空中哈哈笑了一聲隨飄然下落之勢,傳來聲音,說道:“老和尚!
你束下不嚴,在此逃避耳目,豈能了事?只怕從此你要被逐出少林,遺羞空門。我不為難你,讓你生受你們少林寺的規律制裁,到時候,我會前來觀禮。
哈!哈!”
這人飄然下落之勢,極其緩慢,冉冉下落,有若御風,長袖飛舞之間,談笑自若,態度從容。當他和閒雲老和尚輕描淡寫地冷熱嘲諷一頓,說到結尾一聲,也不過才落身到十丈遠近。
這種飄然下落,悠悠蕩蕩,顯然是輕功中的上乘功夫,老和尚不禁為之震驚。像這種緩慢地下落,分明是提了一口真氣,如果開口出聲發話,分神混氣身形自然下沉,他是一種什麼樣的功夫呢?
老和尚就在這一分神之際,巖下人影杳然,雲霧翻騰余波未已,忽然一點寒星微帶著嘯聲,破空而上。閒雲老和尚心有警覺,哪裡還敢大意?右手紫如意微屈一收,左手大袖吐勢一掃,那一點寒星,落在手中。
伸開手掌一的睦,一張白紙,疊成端方四正,上書:“書付神州丐道,北岳秀士姚雪峰謹邀。”
閒雲老和尚拿著這封書,緩緩轉過身去,只見丐道人圓睜兩眼,但是神光萎縮,神情疲憊,頭上汗珠流流,如泉水遍流。
在丐道人掌下的祁靈,卻是變成伏身地上,仿佛氣息俱無,四肢癱瘓。
閒雲老和尚這一驚非同小可,搶上前一步,紫如意疾點一招,指著祁靈“命門”,隨著自己腳踩子午,挫腰沉,斂氣凝神,兩雙眼睛盯著祁靈,一動不動。
不到一會功夫,紫如意指下的祁靈,先自“命門”之處起,一股熱氣,冉冉上升。但見紫如意上潤澤明晦不一,隨著伏在石上的祁靈的臉色,變化不定。
忽然,一股潛力從旁邊直湧而來,只聽得丐道人在身後笑道:“沒有十成把握,冒然從事,何異於草菅人命,要不是老和尚及時揮下紫如意,娃娃命定垂危,我道人要落個心火內焦,燒斷半身經脈。”
閒雲老和尚趁勢收了紫如意,轉過身來,一正顏色說道:“丐道友神功無敵,內力無雙,開頂授藝即使三日無成,也不致走火入魔,引火自焚,難道心有所分,神不凝,氣不聚,所招致的結果麼?”
丐道人臉上微微一紅,打了一個哈哈說道:“慚愧!慚愧!”
老和尚接著說道:“老僧靈台未淨,忿念未除,言出不當,丐道友當能不在意。”
丐道人頹然收起笑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道:“兩晝夜,我道人動用了師門補氣之功,補朝陽夜露,日月光華,培養內蘊,估計三震娃娃百匯,立可完成開頂神功,而內輸功力,再從命門迎擊一掌,兩儀二極,往返術擊,破生死玄關,通督任二脈,則大功卻可告成。”
閒雲老和尚驚問道:“依老僧看來,祁施主生死玄關只需一成真力,即可”
丐道人搖手說道:“若以我道人自付而育,兩魔術破生死玄關,也余力充溢,何至臨到緊要關頭,真力不僅不繼,心火入經,差一點前功盡棄?”
閒雲老和尚低喧一聲佛號,說道:“丐道友天地之靈氣,百年修為之內力,得其注飾,自然充自疑;但是,心火入經,非突然驚詫不致如此,老僧斗膽冒昧而陳。以丐道友精深之內力,一旦行功,何能受外力所驚動,老僧從使力薄無能”
神州丐道人忽又一掃臉上陰色呵呵笑道:“老和尚無相禪功已經臻於化境,護法之功,豈可抹煞?但是,北岳秀士這個老人妖太過於厲害,此人心計與功力,較之以前,也不知道精進多少倍。”
閒雲老和尚一聽,不由地臉上一陣發燒,合掌說道:“老僧愧無能力,沒攔住北岳秀士相擾道友,致使道友凝神行功,受到驚動。”
丐道人搖手說道:“老和尚休要引咎自責,少林無相禪功,我道人也只耳聞恩師提及,老和尚為了維護我師徒安全,施展出少林秘技,惠莫大焉。”
閒雲老和尚倏地一震,搶著問道:“道友凝神行功,何以能認出老僧施展無相禪功?難道在老僧防犯之先,北岳秀土已經趁虛而入,做過手腳了麼?”
丐道人說道:“這個老人妖詭計多端,不是老和尚忠厚心地能預料。他以嘯聲在先,引發老和尚我相禪功,人卻從另一方出,偷襲一掌陰險的掌力,若不是我道人能挨得住這一掌,心脈早命歸黃泉。”
閒雲老和尚聞言變色,跺腳而歎。
丐道人笑著說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老人妖這一掌偷襲,使我道空進一步了解北岳秀士的功力術諸來日,我這一掌挨得值得,如今祁娃娃玄關已通,二脈皆通,老和尚泰山行藏已露,難得再有清靜,不如就此歸去,以防有變。”
閒雲老和尚知道方才北岳秀上所說的話,丐道人都已經聽見,長歎一聲道:“老僧對這掌門人位子,已是久無戀戰之意。”
丐道人接著說道:“祁娃娃隨我遠走天涯,早則十天半月,遲則一月以後,我道人自會遣他前往嵩山少林本院。”
閒雲老和尚默默地遞過北岳秀士臨去所留的字簽,收起紫如意,低聲說道:“冷泉巖前面壁十數年,躲避了十數年,仍須親見同室操戈,老僧無德無能,愧對宜師爺恩典。”
丐道人站在身後忽然大笑說道:“出家人本是四大皆空,但是,一旦涉身武林,就是靈台生塵,恩怨與俱,誰能理得了這個事?老和尚!你不能脫身紅塵,就要暫收菩薩心腸,而行金剛手段,才能重振少林室盛。老和尚!
你休怪我道人直言犯忌,一面吟經禮佛,一面伏劍舞刀,本是各行兩端,豈能兼顧?”
閒雲老和尚也不分辯,默默聽完丐道人這一番直言無隱的說話之後,只慢慢向山下走去。
丐道人站在身後說道:“少林寺的安危,己與我道人身受一掌之仇,結為一體,我道人決不置身事外,定不畏縮不前,今日一別,來日再見。”
這一聲“再見”說罷,閒雲老和尚回轉身時,只見丐道人已經攜起祁靈,趄另一個方向,冒著千懸巖、萬靈峭壁,飄然而去,轉瞬杳然。
老和尚默念方才道人那一番話,倒是感慨萬於,武功之要義,本是防身,益壽延年,出家人習得武技在身也是無可厚非之事。但是,一經頂立江湖,傳成派別,則與一般江湖道在形式上已無差異,如果不能免去爭斗,進而爭權奪勢。
閒雲老和尚如此一轉念之間,斷然下定決心,既然自己不能遁隱深山與世無爭,潛修性命,就應當繼起少林寺歷代相傳,使其在正道之上,光大無疆。
意念決定,老和尚忽然展開身形,電射奔騰,流星趕月,從玉皇頂上,直落而下,沿途起落,片刻之間,停在冷泉巖前。
十數年潛隱此間,要揮手而去,一絲惜別之情,遽然而生。老和尚忽運動金剛大力掌法,發開巖石,錯列其間,掉首回頭,便朝山下而去。
從東岳泰山,到中岳嵩山,橫斷中原數省,相去何止數千裡!老和尚在頂料之中,此次回到少林,定要掀起一個新的風波,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武林各大門派,亦復如此,縱使武林盛強少林寺者,也依然有一段秘芨,說來難言。
此系閒言,按下不表。且說閒雲老和尚遠遠在山門外,望著闊別十數年的少林寺,依舊望之儼然,內心禁不住感慨不已,站在那裡,合掌垂眉,低低喧了一聲佛號。
此時,已近黃昏,夕陽西照,滿寺金黃,氣象益發顯得萬千,寺前松林,歸鳥陣陣,滿寺樹影,無限涼爽。
閒雲老和尚佛號喧罷,剛一抬起頭,忽然聽到“當”地一聲,鍾聲落地,悠遠飄搖,余音裊裊,緊接著“當、當、當”一連敲了一十九下。
老和尚一聽,不覺自語說道:“寺中警覺如舊,清規仍存,如果能夠清除一二個佛門敗孽,少林寺不僅依然享譽武林,更要清靜佛祖,不許再惹紅塵,閒雲也就能在佛祖面前告慰武林了。”
少林寺內一十九下金鍾響罷,忽又玉磬悠揚,隱約三響,少室峰下屬山回應,裊裊余音,添這黃昏晚景淒涼。
閒雲老和尚知道這十九下聚集金鍾,是召集寺眾,出門迎接掌門人的信號,老和尚也頓時收斂起心神,端正步伐,緩緩地向山門走去。
此時,已經關閉的山門,突然大開,身披袈裟,手執法器的僧眾,魚貫而出,順序排列,站在山門兩邊,低頭拱立,寂靜無聲。
最後,走出八個沙彌,分列山門當口兩旁,隨著來了身著黃袈裟的老和尚站在當中,合掌朗喧:“戒恃院,達摩院首座弟子,恭迎掌門人佛駕。”
喧聲一了,僧眾齊誦人佛號,和南之聲,不絕於耳,少林寺前一片禪和。
閒雲老和尚緩緩走到近前,合掌低聲說道:“老僧帶罪面壁,今日轉回本院,不敢勞各代弟子大禮相迎。”
戒恃院首座本空閃身一旁,低聲說道:“代理掌門師伯,以掌門人當初有令在身,未能出寺相迎,命弟子先向掌門人謝罪。”
閒雲老和尚只輕輕地吟了一聲:“阿彌陀佛!”沒有說話。山門兩旁侍立的八位小沙彌,立即拿上大紅袈裟,披在閒雲老和尚身上。老和尚緩緩地走進山門。
閒雲老和尚剛一走到第三座大雄寶殿,迎面站著一個壯年僧人,昂然毫不為禮,攔住眾人去路。
閒雲老和尚一眼就看出這位壯年僧人,正是了淨和尚。閒雲老和尚當時心裡一動,頓時停下腳步,還沒有說話,忽然就聽到身後有人說道:“三代弟子了淨,不聽鍾聲聚結,不出山門迎駕,欺師滅祖已犯,戒恃院派人拿下聽候發落。”
喝聲未了,立即身後衣袂風聲,兩位灰衣僧人從兩旁電閃而前,各取了淨和尚左右手脈門。
閒雲老和尚低低喧了一聲佛號,緩聲說道:“自開山祖以來,欺師犯上,尚屬空前。了淨何敢如此?其中定有原因。”
老和尚原是低聲和戒恃院本空大師說著,言猶未了,就聽得大雄寶殿上了淨高聲叫道:“自開山門人去位,再依法論處,以肫人心,以謝佛祖”
戒恃院本代大喝:“孽障大膽!”
閒雲老和尚喧了一聲佛號,朗聲說道:“清規戒律,上自掌門,下至末代弟子,俱應遵守,老僧自愧當年失察,引咎深山面壁十余年,如今雖則鐵杖僧死於江湖,老僧理應無顏再回本院”
戒恃院本空大師合掌上前,躬身說道:“了淨犯眩,清規難容,掌門人請息怒忿之氣、弟子按律拿人,以正清規。”
本空大師的意思,想阻止閒雲老和尚不要以掌門人之尊,與了淨作當眾之辯,而有傷尊嚴。
閒雲老和尚卻不以為意,說道:“了淨只此一舉,少林寺百余清規戒律,已危骸搖搖;而堂堂大雄寶殿,竟為外人所趁,為了淨助勢。姑不論立意如何,只此一舉,少林寺百余年來盛譽,亦已搖搖欲墜,老僧若不趁此時說明此事因果,並系老僧個人去留事小,關系本院存亡之事大。”
當閒雲老和尚說到“為外人所趁”大家這一驚非同小可,幾乎同時隨著老和尚向大雄室殿上看去,這一看之下,數百僧眾,頓時驚神失色,目瞪口呆,暗自咋舌不已。
原來在大雄寶殿當中正粱之間,飄飄蕩蕩地貼著一張小紙條。
少林寺本建築雄傳,傲視天下武林,大雄寶殿當中的佛像,高達兩三丈,殿裡正中的大梁,離地何止七、八丈高?在達樣空蕩蕩的大殿裡,居然能到七、八丈高的正梁上帖張紙條,這份輕功,已足夠壓倒少林寺的幾代弟子,此人能深入少林寺,在大雄寶殿裡貼上這張紙條,一旦傳出武林,少林寺百余年的盛譽,便蕩然無存,難怪掌門人痛述利害,不顧本身得失了。這貼在大雄寶殿正粱之上的紙條,不知是何人所為,所為何事?
本空大師估計上拔七、八丈高,在坐的僧眾,尚不能有人能有此等功力,當時便邁步走向大雄寶殿,准備親自摘下這張字條。但是,凌空八丈,本空自己也無此把握,他也深自了解,這張紙條如果不能一摘而下,少林寺就栽了。所以,本空大師邁步上前,心情是沉重異常。
正是本空大師邁步上前之際,忽然聽到閒雲老和尚說道:“了因!去摘下這張字條。”
本空大師聞聲一愕,止步回身,只見那個小沙彌之中的一個,應聲出列,向大雄寶殿上走去。了因只是寺中的三代弟子,侍應在掌門人之座下,雖然功力在三代弟子中列為翹楚之輩,但是,凌空拔起七、八丈,斷然難能,閒雲老和尚指名要了因出手,難怪本空大師要愕然止步了。
了因小沙彌走到大殿之中,抬頭察看時,只見閒雲老和尚抬手一揮說道:
“就從那邊上去。”
說著話,用手一指,但見小沙彌毫未作勢地一縱,嗖地一個電射直上而起,輕易地一式平凡的“一鶴沖天”,拔起八丈高,抬手一掠,那張紙條,落入手中,頃又一個翻身,飄然落地。
當了因小沙彌將紙條送到閒雲老和尚手中的同時,殿外驚歎之聲未紙,就聽到有人呵呵笑道:“好俊的無相禪功,老和尚你獨處其秘。”
這“無相禪功”四字一出,殿外僧眾不禁為之一震,“無相樣功”為少林七十二種秘技之中,久已傳聞失傳的絕技,為何這人此時說出這“無相禪功”四字!
一僧人身著大紅袈裟,身材高大,滿頭雪白,臉頰紅注,左手拿著一擲黃絹,右手技巧著一串漆黑的吟珠,那正是閒雲老和尚同門師兄,老和尚面壁東岳之時,代理掌門閒靈老和尚。
另一俗家卻是一位看上去三十多歲的中年秀士,一襲青衫,舉止滯灑,面如冠玉,英俊非凡,只是兩眼神光刺人,此刻正含著冷笑,望著閒雲老和尚,是名震武林的宇內二書生之一的北岳秀士姚雪峰。
北岳秀士此時和閒雲老和尚並肩站在一起,冷呵呵地笑道:“老和尚!
你縱容門下,破壞清規,逃避十余年,血債未償;竟又獨占本門絕技,看來不僅我不能容你,就是你本門弟子,也未能相容於你。”
閒雲老和尚沒有理會北岳秀士的譏諷,先向閒靈老和尚合掌稽首說道:
“閒雲拜見掌門師兄。”
閒雲老和尚沉聲說道:“老僧受命代理掌門,師弟在未恢復掌門事位之前,老僧要遵照祖上所定規律,清理門風。”
說罷,立即喝道:“戒恃院本空速拿下叛僧閒雲,到長老堂前處置。”
閒靈老和尚本是受掌門閒雲之命,代理掌門,如今職位款卸,權威自在,如此喝令拿人,本空大師明知其間夾雜有微妙的恩怨關系,但是,不能不應命拿人。
當時合掌應聲,轉面向閒雲老和尚施禮說道:“請師叔恕罪。”
說著話便走上前兩步,面向閒雲老和尚而立。
眼前情勢頓時緊張,前數百僧眾,連本空大師在內,都知道閒雲老和尚是歷代掌門人當中,功力為業績,內力最為深厚的一位,而且方才抬手虛空送小沙彌高竄八丈,掠取紙條,這一招“無相禪功”,衡諸當前還沒有人能精識此一絕技。老和尚只要稍一不服閒雲老和尚的無理拘拿,本空大師只有徒喚眾負,若要堅持,大雄寶殿立即就要形成腥風血雨。
殿上殿下,數百僧眾大氣都不敢現,屏息靜氣,甚至內心惶惶,不知一轉瞬之間,會有如何後果。
閒雲老和尚眼望著本空大師拱立面前,蓋目長歎說道:“我少林一派自達摩祖師渡江以來,歷代傳至今,歷代弟子均能堅操自守屬尊清規,閒雲今日願以待罪之身,聽師兄發落。”
老和尚說這幾句話,閒靈老和尚兩眼暴射精光,至此才稍收,略一回視身旁北岳秀士,便接著朗聲說道:“本空還不拿下。”
本空大師應聲抬手,忽又停住,說道:“師叔請恕弟子法諭在身,事非由己了。”
閒雲老和尚閉目不言,眼見得方才拿掌恭迎的掌門人,此刻就要為階下之囚。
殿下僧眾,只好景中嗟歎,有口難言,像少林一派當代掌門,則何等尊嚴,更是少林一派從此衰敗的徽象。
正是階下僧眾,低聲齊暄佛號,悠揚乍起之際,突然凌空一聲斷喝:“住手!”
數百僧眾幾乎是不約而同,心裡都在驚詫地閃電一轉:“這是何人?能有如此功力?又膽敢在大雄寶殿之上,如此朗聲斷喝?”
殿下僧眾如何在心裡閃電一轉,殿上閒靈老和尚和北岳秀士雪峰,何嘗不是遽然一驚?此人膽色可謂舉世無雙。還沒有來得及抬頭向上看時,只聽到一陣衣袂飄風,一條人影宛如隕星墜地電射而下,站要閒雲老和尚身旁,僧眾聽驚詫不已的,來人竟是一位年未及冠的年輕相公。
這位年輕相公一落,青衫飄拂,玉樹臨鳳,星目神光遠射,劍眉微挑,不怒而威。
北岳秀士一下脫口微有驚意地輕輕啊了一聲:“原來是你呀!”
閒雲老和尚蓋著雙眼,此時微微睜開,也微微地一震,低喧一聲佛號,說道:“祁施主!”
本空大師礙職責所在,當時立即叱道:“施主如此擅闖少林大殿,用意何為?”
年輕相公顧盼之間,對大雄寶殿上下打量一回,朗聲說道:“神州丐道門人江都祁靈,為貴寺鐵杖大師方外之友,大師十余年沉冤待雪,在下為友伏義,兼程前來,行動舉止雖後魯莽,用心立意卻至光明,貴寺方丈礙於清規,陰於顏面,既不肯為門下弟子雪冤,進而甘心受辱,在下不忍鐵杖大師死後含冤,更不允少林一派自起爭端”
祁靈一口氣說到此地,閒雲老和尚在旁邊忍不住插口說道:“祁施主休要陷老僧於不赦之律。”
祁靈叫道:“老前輩忍辱之心,未濟於事,何況晚輩此來,與老前輩無涉,一切罪過,晚輩自願承擔。”
當祁靈飄身下落之際,閒雲老和尚確曾為之一動,繼而一聽“神州丐道門人”的字號,立即叱道:“數十年來,尚無人膽敢在少林寺內挑事,慢說施主是神州丐道門人,縱使令師前來也不能如此視少林為無物,達摩護法僧人何在?拿下來,待神州丐道親自前來理論。”
祁靈哈哈一笑,指著閒靈老和尚說道:“老和尚!出家人貪心未了,仍有權位之爭,空自吃齋禮佛,你勾引外賊,陷害掌門,雖與我這寺外人無關,卻是天理難容。”
此時四個黃衣袈裟的和尚,已自搶身到近前,旋風一轉,四只手閃電齊掄,圍攻主四面,同出一招。
這一招四行擒拿,端的是聲勢不同凡響,威勢凌人。
祁靈輕叫一聲:“起!”
人像脫弓之矢,閃電沖天,一拔七丈有余,展袖飄身,悠然下落之際,凌空說道:“我與鐵杖僧知交,與各位無怨,在下不便還手。”
話一說完,人已飄落到四人圍攻的圈外,搖頭說道:“在下與貴寺遠近無怨,只身來此,豈有挑事之理?若論在下有擅闖貴寺之嫌,且容在下先將鐵杖大師生前沉冤昭雪之後,再向寺方丈認罪,諸位若一味逼迫,大雄主殿之前流血陳屍,斷非智者所為。在下言盡於此,各位大和尚三思。”
祁靈這一務話說得入表入理,且又不譏不卑,聽在僧眾耳裡,也都暗自點頭。鐵杖大師十余年之事,寺僧多少均有所聞,雖然難能盡信,無奈從無人膽敢為之稍作辯白,連掌門人也引咎面壁,夫復何言?
但是,十數年後,掌門人返回寺院,代理掌門卻趁此時重提往事,欲加之罪,此事顯得突然,眾僧未免不生疑竇。如今,祁靈如此再三強調鐵杖僧昔日沉冤莫白,無形中鼓動眾人心思。
不等眾僧反應,先自向閒雲老和尚落地一躬,拱立說道:“貴寺內部之內,晚輩斗膽也不敢插足其間。但是,鐵杖大師,臨終之托,弟子必須忠於其事。”
說罷,便昂然向大殿當中走去,殿上的閒靈老和尚原先看見一躍八丈,乃確信是神州丐道門人無疑,後來聽他竟有暗地挑動僧眾之意,頓時急怒攻心,尤其達摩院四僧一招落空,便停手不前,分明受了祁靈那一番話的影響。
有道是:有事心虛,閒靈老和尚一見達摩四僧停手不攻,而祁靈直上殿來,他竟一時忘記代理掌門的尊嚴,竟而一擄大同,微曲右臂,大力金剛掌,行功待發。
站在一旁的北岳秀士伸手一攔,說道:“大師不必動怒,這娃娃如果是無理而來,我令他自知理屈而回;他若是倚仗邋遢老鬼臨近開頂傳授的幾手功夫,想在少林寺撒野,又何勞大師動手?尊寺上下斷難相容他。”
北岳秀士這句話說得刁壞已極,把祁靈輕輕同寺人僧眾對立的一邊,端的算得是老奸巨猾之輩。
祁靈何等精靈?焉有聽不出語氣用意之理?當時停下腳步,微微一笑說道:“在下是說理而來,為死友仗義,尊駕如何能使在下理屈?”
北岳秀士冷冷地點點頭,朗聲說道:“鐵杖僧十數年前奸女殺命,事實俱在,你想翻案?”
論年齡,北岳秀士較之閒雲老和尚還大,只是他駐顏有術,英俊依舊而已,像祁靈這樣損他,北岳秀士臉上真有些掛不住,當時冷哼一聲,正待發作,祁靈又接著說道:“十數年前害命,雖是事實俱在,卻無人能證實此一事實為鐵杖大師所為,是你北岳秀士已目睹?或是有其他人已目睹?”
北岳秀士沒有等到祁靈說完,便呵呵冷笑一陣,指著祁靈說道:“娃娃!
你乳臭未干,懂得什麼?十數年前嵩山之麓,先奸後殺,雖無旁人目睹,卻有事主相認,害婦人親生女兒,較之旁人佐證如何?娃娃!你應該羞慚而來,念你年幼無知,少林寺不想追究你擅闖之罪。”
祁靈毫不動聲色地說道:“事主為誰?”
北岳秀士輕鄙一笑,不屑地說道:“我的門下,就是令徒須少藍姑娘。”
“請問須姑娘在十數年前,年方幾歲?”
此話方一出口,北岳秀士一震,臉上神色一變。祁靈接著說道:“兩三歲稚童能熟記鐵杖大師容貌,能詳認鐵杖大師名號,不是有人教導,就是一生奇才,令人難以自圓其說罷,以在下之意,鐵杖大師蒙冤關鍵亦在此,尊國尚有何言?”
祁靈這一番話,針對著北岳秀士的話說來入木三分,滴水不漏,全殿僧眾為之訝然而動容,恍然而惋惜;合掌垂眉站立一旁的閒雲老和尚不自覺地低喧一聲佛號,微又寂然無聲。殿上的閒靈老和尚錯愕惶然之情,流露在眼神之中;北岳秀士始而驚愕繼而羞愧,終而勃然。
他突然邁步上前,直逼向祁靈而來。
祁靈輕笑自然,說道:“神州一丐道,宇內二書生,北岳秀士名震當今,如今卻要在我這樣一個入世未深,初學後進之前,施展蓋世絕技,倒是武林一宗奇談。”
北岳秀士對於祁靈這種刻意嘲弄,倒是弄得心裡有些緊張,若論北岳秀士的存心,早就想一舉手,擊斃祁靈,以除心腹大患。但是,他深恐此舉不是他受情勢所為。
如今祁靈若無其事地輕意嘲弄,北岳秀士自然而然認為祁靈有恃而來,當時便冷笑說道:“娃娃!就是你那位邋遢老鬼的師父前來,也未盡然能在我再煉青虹之下,走上十招,你想瞻仰我的絕技麼!”
祁靈搖頭笑道:“北岳秀士!看你色厲內荏。分明為泰山玉皇頂一劍之羞,如今心有余悸。不過今天不必,我師父邀游天下,沒有閒情來到嵩山,你要在我身上找回一劍之羞,良機不可失。”
祁靈如此一語道破北岳秀士的心病,而且毫不留情地揭開泰山玉皇頂上敗走一劍地秘密,北岳秀士頓時一陣紅泛上臉來,不覺惱羞成怒,雙眼帶煞,舌綻春雷,右手閃電疾抬,已經提足七成真力,正要揮出一招陰靈掌力。忽然一個念頭閃電一轉:“在玉皇頂上,已經獲得丐道人開頂授藝,功力必已不凡,丐道人對我知之甚深,這娃娃今日竟無所懼,必有所恃,萬一自己失手輸招,宇內二書生的聲譽,便蕩然無存。”
計過多,奸詐太深,一再顧慮“必有所恃”,竟使已經抬起來的右手,蓄足七成真力,遲遲未發出去。
就在這時候,突然身後門出一人朗聲說道:“前輩暫息盛怒!這位施主膽敢在少林寺內猖狂,少林寺容他不得。”
說著話一個旋身轉起一陣勁風,又哼聲一停腳,指著祁靈說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面對高手如雲,你還不束手受縛?難道還想逃出這座大雄寶殿?”
祁靈早就看清楚來人是了淨和尚,祁靈不覺大笑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欺師滅祖、破壞清規的了淨和尚,像你這種藐視本門寺律,不識佛門禮教的人,也配站在少林寺大雄玉殿之上說話,我不屑理你,少不得自有貴寺執事大和尚給你應得之罪。”
了淨和尚在少林寺中算是不弱的高手,他心懷叵測,暗藏詭計,鼓動了閒靈老和尚,挑起同門之爭,眼見得心宅仁慈、不忍置辯的閒雲老和尚要中他的陰謀,半途出來了一個祁靈,平地阻攔了既成之事,了淨早就把祁靈恨到了極點。
同時,他心裡盤算,一個月前,祁靈還是一個不識武功的書生,雖然他算稱是神州丐道的門人,難道在一個月之內能夠盡得丐道人所學?
而且,了淨和尚看到祁靈對北岳秀士毫無懼意,他不認為祁靈是心有所恃,而是以為祁靈武功淺薄不知厲害的原故。
殿下僧眾雖然不知道了淨在泰山糾纏閒雲老和尚傳授少森絕技的事。但是,像這裡全寺僧人俱在,那裡輪到了淨出來講話?何況戒恃院四位僧人拿他在先,這個行為正是祁靈說的“欺師滅祖,破壞清規。”
了淨和尚被祁靈罵得一頓火起,怒吼連聲,腳下頓化流星趕月,一點直竄而前,雙臂挺直如棒,呼、呼兩聲,勢如雙龍出水,又似怒海騰蚊,掠起兩股勁風,向祁靈上盤攻了一招兩式。
祁靈一上眼立即認出,這招是少林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的蛻化而來,揮臂連掃帶絞,疾起杖中的“寶杖降魔”和“掃蕩魔氛”。
祁靈視取鐵杖僧的手抄秘芨,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更是料熟在心,可是,祁靈當時不對不架,腳底生風,衣角化雲,極其輕盈地閃開了淨的當面搶攻,輕笑說道:“念你在泰山引導我到冷泉巖前,引路之功不可沒,讓你兩招。”
了淨一招出手,兩式落空,不但沒有驚覺到自己的功力不如人,反而惹起怒火如焚,一蹬雙腳,忽地一下,直起兩丈,雙臂趁下落之勢,當頭劈下。
但是祁靈知道這是一百另八招的狠著“九天雷鳴”,尤其了淨是以雙臂為杖,在凌厲如電的聲勢中,還有著無比的靈活變化。祁靈一偏頭,右肩斜撣,翻身巧演一式“臥看巧雲”,腳下連演“靈鵲渡橋”,這兩招極其平凡的招式,配合得恰到妙處,剛剛以一瞬之差,閃過了淨凌空一擊。
祁靈剛一閃過,人卻顯得從容自得毫不匆忙,貼地一肇,流水行雲樣地滑到閒雲老和尚面前,一收,挺身而立後又立即落地一躬,說道:“老前輩要以菩薩心腸,來行霹靂手段,重振少林盛譽,力保清規無損,當自此人開始,晚輩臨行之前,家師曾命晚輩送還老前輩一物。”
說著舉右手從懷中取出長約一尺余的一個包袱,雙手捧上,閒雲老和尚低喧佛號,說道:“賢師徒之盛意,老僧尊不如從命,是此心已灰,厭倦武林”
祁靈連忙接著說道:“一俟老前輩塵緣應了之時,家師自會前來謁教於老前輩。”
閒雲老和尚歎道:“令師世之奇人”
言猶未了,祁靈身後一陣勁風,貼身已到,原來了淨一見祁靈站在閒雲老和尚面前談起話來,當時又是氣又是顧忌。氣的是:祁靈竟然對自己的攻勢,視若無物;顧忌的是:閒雲老和尚畢竟是掌門之尊,這份自然而生的威嚴,使得了淨忐忑不前。
就在這一停頓之間,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傳音入密”的蟻語蚊聲。
“你想除去這姓祁小娃娃麼?盡管上前去,硬劈他一掌。”
了淨心裡不禁為之一動,倏地一回頭,只見北岳秀士姚雪峰,正含著一絲陰笑,望著他示意。
了淨聞言而悟,微微一劈首,欺身直上,貼近祁靈數尺的地方,倏地一翻右掌,震腕疾送,一式“力劈天柱”,提足十成真力,劈空而下,向祁靈夾背劈來。
祁靈和閒雲老和尚說話,也是成心要氣了淨和尚,人雖在講話,心神未分,一直注意著了淨的動靜,當了淨突然一掌臂空而來,便自一個轉身,嘴裡說道:“兩招讓過,在下可要還手了。”
人在說話,右掌由下而上,輕飄飄地推出五成掌力。
雙方掌風一激,蓬地一震,大雄寶殿回聲如雷,余音經久不絕。
祁靈當時身形一震,差一點向後一仰,不由地大驚,他真沒有想到了淨和尚竟有如此雄渾深沉的掌力,其實他還沒有想到,要不是他服過七陽丸,用過百靈丹,飲過數滴千年鱔血,再經過神州丐道的開頂授藝。這一掌就無法承受下來。
祁靈趁時打量了淨,沒有想到了淨是有暗中助力,一陣詫異之後,頓時怒氣真湧上升,右臂疾伸,五指梅指屈伸,閃電般探向了淨前胸。
就在祁靈探手前抓的一瞬間,只聽得北岳秀士怪叫一聲:“五梅捧日鳳爪抓!老鬼的家當都傳授了。”
北岳秀士驚歎未了,祁靈的手指尚未觸及了淨和尚左肩琵琶鎖骨,了淨和尚便如中痛擊,一顫而號,萎頓於地不起。
祁靈突然一停右手,喝道:“在下手不傷人,但願你回頭是岸,接受少林戒律應得之罪”
祁靈話剛說到此地,了淨和尚蹲在地上的身形忽地凌空而起,竟然被北岳秀士攔腰一把挾住,並且指著祁靈說道:“娃娃!你上門欺人,少林寺會找你算帳,這和尚傷在你五梅捧日鳳爪撲之睛,別人醫治無方,我不忍見佛門弟子無端受創如此,攜回治療,你娃娃的無禮冒犯,少不得我要找你老鬼師父算帳。”
祁靈站在那裡不動,只是朗聲呵呵笑道:“秀士!你請吧!須少藍姑娘不在你身旁,我這筆帳就無法算清,不用你找我恩師,在下祁靈少不得要前往北岳,重新算清十數年前栽誣到鐵杖大師頭上那筆老帳,而且這筆帳自有須姑娘要親自計還的,至於少林寺和尚的事,用不著你北岳秀士挑撥,是非曲直,在人心,你走,我不攔你。”
北岳秀士笑地哼了一聲,低頭看了一下挾下的了淨和尚,忽然一沉臉色,大袖微拂,人起數丈,半空中竟自然發言說道:“佛門淨地,我不願血濺大殿,容你多活一個時期,告訴你那位邋遢老鬼師父,北岳恆山生花谷如緣巖前,我等你師徒一個月,逾時不到,休怪我秀士告天下武林,唾棄你師徒二人。”
北岳秀士這一段話說得不短,人在空中悠悠而言,雖然人去無蹤,話音卻是字句分明清晰入耳。
輕功進到踏虛蹈空的地步,並非太難之事,但是,像北岳秀士姚雪峰這樣,臨去悠悠,發話自如,那真是驚人。
祁靈目送北岳秀士姚雪峰走後,心裡沉甸甸地壓下憂慮,覺得師尊臨行叮囑之言,對北岳秀士估計大深,如今果如所言,不僅覺得方才頗為冒險,就是北岳之會,也是困難重重。
祁靈當時長噓一口氣,轉過身來,躬身對閒雲老和尚說道:“老前輩恕晚輩不才張狂無禮,權宜之計,事非得已,尚請老前輩曉諭貴寺執事人等,勿以晚輩之行為仟。”
祁靈話說到此處,佛殿上沉聲震耳,有人大喝:“少林一派,自傳至今尚無人敢如此猖狂,老僧列掌門之位,聲譽修關,職責所在,不容視若無睹。”
叱喝至此,突又轉面向閒雲老和尚大聲喝道:“閒雲師弟!老僧命你全力拿下這位擅闖佛殿的施主,待他師父來時,再作道理。”
祁靈沒有想到閒靈老和尚技窮之際,仍圖以代理掌門的職位指使閒雲老和尚捉拿自己,佛門弟子如此奸詐,少林高僧如此恬顏,令人慨歎。
武林正道日漸衰微,良莠之不齊,實是原因之一。只此一念之間,使祁靈日後威鎮五岳,名傳神州,此系後話,按下不表。
就在祁靈如此一頓之際,聽到一聲祥和無邊,感人至深的“南無阿彌陀佛”!祁靈心神一震,閃到一邊,但見閒雲老和尚解開手上的包袱,緩緩露出少林鎮山之寶紫如意。
如意一出,殿上殿下,眾僧齊念佛號,俯伏於地,一片喧佛,無邊肅穆。
祁靈不願意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親睹閒雲老和尚重振清規的種種切切,當他看老和尚拿出自己奉師父命關來的紫玉如意,便知道老和尚已經接受了恩師神州丐道人的勸告,要以數年時光,重入紅塵,重振少林聲譽,毋使數十年武林泰山北斗,毀之一旦。
祁靈告別閒雲老和尚,越出大雄寶殿之事後,勢如獵馬,疾似星辰,一口氣連跑數十裡,早就把偌大的少林撣院,撇在身後